秦叔寶,名瓊,齊州曆城人。大業中,為隋將來護兒帳內。叔寶喪母,護兒遣使吊之,軍吏怪曰:“士卒死亡及遭喪者多矣,將軍未嚐降問,獨吊叔寶何也?”
答曰:“此人勇悍,加有誌節,必當自取富貴,豈得以卑賤處之?”隋末群盜起,從通守張須陀擊賊帥盧明月於下邳。賊眾十餘萬,須陀所統才萬人,力勢不敵,去賊六七裏立柵,相持十餘日,糧盡將退,謂諸將士曰:“賊見兵卻,必輕來追我。其眾既出,營內即虛,若以千人襲營,可有大利。此誠危險,誰能去者?”
人皆莫對,唯叔寶與羅士信請行。於是須陀委柵遁,使二人分領千兵伏於蘆葦間。
既而明月果悉兵追之,叔寶與士信馳至其柵,柵門閉不得入,二人超升其樓,拔賊旗幟,各殺數人,營中大亂。叔寶、士信又斬關以納外兵,因縱火焚其三十餘柵,煙焰漲天。明月奔還,須陀又回軍奮擊,大破賊眾。明月以數百騎遁去,餘皆虜之。由是勇氣聞於遠近。又擊孫宣雅於海曲,先登破之。以前後累勳授建節尉。從須陀進擊李密於滎陽,軍敗,須陀死之,叔寶以餘眾附裴仁基。會仁基以武牢降於李密,密得叔寶大喜,以為帳內驃騎,待之甚厚。密與化及大戰於黎陽童山,為流矢所中,墮馬悶絕。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叔寶獨捍衛之,密遂獲免。叔寶又收兵與之力戰,化及乃退。後密敗,又為王世充所得,署龍驤大將軍。
叔寶薄世充之多詐,因其出抗官軍,至於九曲,與程咬金、吳黑闥、牛進達等數十騎西馳百許步,下馬拜世充曰:“雖蒙殊禮,不能仰事,請從此辭。”世充不敢逼,於是來降。高祖令事秦府,太宗素聞其勇,厚加禮遇。從鎮長春宮,拜馬軍總管。又從征於美良川,破尉遲敬德,功最居多。高祖遣使賜以金瓶,勞之曰:
“卿不顧妻子,遠來投我,又立功效。朕肉可為卿用者,當割以賜卿,況子女玉帛乎?卿當勉之。”尋授秦王右三統軍。又從破宋金剛於介休。錄前後勳,賜黃金百斤、雜彩六千段,授上柱國。從討王世充,每為前鋒。太宗將拒竇建德於武牢,叔寶以精騎數十先陷其陣。世充平,進封翼國公,賜黃金百斤、帛七千段。
從平劉黑闥,賞物千段。叔寶每從太宗征伐,敵中有驍將銳卒,炫耀人馬,出入來去者,太宗頗怒之,輒命叔寶往取。叔寶應命,躍馬負槍而進,必刺之萬眾之中,人馬辟易,太宗以是益重之,叔寶亦以此頗自矜尚。
六月四日,從誅建成、元吉。事寧,拜左武衛大將軍,食實封七百戶。其後每多疾病,因謂人曰:“吾少長戎馬,所經二百餘陣,屢中重瘡。計吾前後出血亦數斛矣,安得不病乎?”十二年卒,贈徐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宗特令所司就其塋內立石人馬,以旌戰陣之功焉。十三年,改封胡國公。十七年,與長孫無忌等圖形於淩煙閣。
程知節,本名咬金,濟州東阿人也。少驍勇,善用馬槊。大業末,聚徒數百,共保鄉裏,以備他盜。後依李密,署為內軍驃騎。時密於軍中簡勇士尤異者八千人,隸四驃騎,分為左右以自衛,號為內軍。自雲:“此八千人可當百萬。”知節既領其一,甚被恩遇。及王世充出城決戰,知節領內馬軍,與密同營在北邙山上,單雄信領外馬軍,營在偃師城北。世充來襲雄信營,密遣知節及裴行儼助之。
行儼先馳赴敵,為流矢所中,墜於地。知節救之,殺數人,世充軍披靡,乃抱行儼重騎而還。為世充騎所逐,刺槊洞過,知節回身捩折其槊,兼斬獲追者,於是與行儼俱免。及密敗,世充得之,接遇甚厚。知節謂秦叔寶曰:“世充器度淺狹,而多妄語,好為咒誓,乃巫師老嫗耳,豈是撥亂主乎?”及世充拒王師於九曲,知節領兵在其陣,與秦叔寶等馬上揖世充曰:“荷公接待,極欲報恩。公性猜貳,傍多扇惑,非仆托身之所,今謹奉辭。”於是躍馬與左右數十人歸國,世充懼,不敢追之。授秦王府左三統軍。破宋金剛,擒竇建德,降王世充,並領左一馬軍總管。每陣先登,以功封宿國公。武德七年,建成忌之,構之於高祖,除康州刺史。知節白太宗曰:“大王手臂今並翦除,身必不久。知節以死不去,願速自全。”
六月四日,從太宗討建成、元吉。事定,拜太子右衛率,遷右武衛大將軍,賜實封七百戶。貞觀中,曆瀘州都督、左領軍大將軍。與長孫無忌等代襲刺史,改封盧國公,授普州刺史。十七年,累轉左屯衛大將軍,檢校北門屯兵,加鎮軍大將軍。永徽六年,遷左衛大將軍。顯慶二年,授蔥山道行軍大總管以討賀魯。師次怛篤城,有胡人數千家開門出降,知節屠城而去,賀魯遂即遠遁。軍還,坐免官。
未幾,授岐州刺史。表請乞骸骨,許之。麟德二年卒,贈驃騎大將軍、益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子處默,襲爵盧國公。處亮,以功臣子尚太宗女清河長公主,授駙馬都尉、左衛中郎將。少子處弼,官至右金吾將軍。處弼子伯獻,開元中,左金吾大將軍。
段誌玄,齊州臨淄人也。父偃師,隋末為太原郡司法書佐,從高祖起義,官至郢州刺史。誌玄從父在太原,甚為太宗所接待。義兵起,誌玄募得千餘人,授右領大都督府軍頭。從平霍邑,下絳郡,攻永豐倉,皆為先鋒,曆遷左光祿大夫。
從劉文靜拒屈突通於潼關,文靜為通將桑顯和所襲,軍營已潰,誌玄率二十騎赴擊,殺數十人而還。為流矢中足,慮眾心動,忍而不言,更入賊陣者再三。顯和軍亂,大軍因此複振,擊,大破之。及屈突通之遁,誌玄與諸將追而擒之,以功授樂遊府驃騎將軍。後從討王世充,深入陷陣,馬倒,為賊所擒。兩騎夾持其髻,將渡洛水,誌玄踴身而奮,二人俱墜馬,馳歸,追者數百騎,不敢逼。及破竇建德,平東都,功又居多。遷秦王府右二護軍,賞物二千段。隱太子建成、巢剌王元吉競以金帛誘之,誌玄拒而不納,密以白太宗,竟與尉遲敬德等同誅建成、元吉。太宗即位,累遷左驍衛大將軍,封樊國公,食實封九百戶。文德皇後之葬也,誌玄與宇文士及分統士馬出肅章門。太宗夜使宮官至二將軍所,士及開營內使者,誌玄閉門不納,曰:“軍門不可夜開。”使者曰:“此有手敕。”誌玄曰:“夜中不辯真偽。”竟停使者至曉。太宗聞而歎曰:“此真將軍也,周亞夫無以加焉。”
十一年,定世封之製,授金州刺史,改封褒國公。十二年,拜右衛大將軍。十四年,加鎮軍大將軍。十六年,寢疾,太宗親自臨視,涕泣而別,顧謂曰:“當與卿子五品。”誌玄頓首固請回授母弟誌感,太宗遂授誌感左衛郎將。及卒,上為發哀,哭之甚慟,贈輔國將軍、揚州都督,陪葬昭陵,諡曰忠壯。十七年正月,詔圖形於淩煙閣。子瓚,襲爵褒國公,武太後時,官至左屯衛大將軍。子懷簡,襲爵,開元中,官至太子詹事。
張公謹,字弘慎,魏州繁水人也。初為王世充洧州長史。武德元年,與王世充所署洧州刺史崔樞以州城歸國,授鄒州別駕,累除右武候長史。初未知名,李勣尉遲敬德亦言之,乃引入幕府。時太宗為隱太子建成、巢王元吉所忌,因召公謹,問以自安之策,對甚合旨,漸見親遇。及太宗將討建成、元吉,遣卜者灼龜占之,公謹自外來見,遽投於地而進曰:“凡卜筮者,將以決嫌疑,定猶豫,今既事在不疑,何卜之有?縱卜之不吉,勢不可已。願大王思之。”太宗深然其言。
六月四日,公謹與長孫無忌等九人伏於玄武門以俟變。及斬建成、元吉,其黨來攻玄武門,兵鋒甚盛。公謹有勇力,獨閉門以拒之。以功累授左武候將軍,封定遠郡公,賜實封一千戶。貞觀元年,拜代州都督,上表請置屯田以省轉運,又前後言時政得失十餘事,並見納用。後遣李靖經略突厥,以公謹為副,公謹因言突厥可取之狀曰:“頡利縱欲肆情,窮凶極暴,誅害良善,昵近小人,此主昏於上,其可取一也。又其別部同羅、仆骨、回紇、延陀之類,並自立君長,將圖反噬,此則眾叛於下,其可取二也。突厥被疑,輕騎自免;拓設出討,匹馬不歸;欲穀喪師,立足無地,此則兵挫將敗,其可取三也。塞北霜早,糧餱乏絕,其可取四也。頡利疏其突厥,親委諸胡,胡人翻覆,是其常性,大軍一臨,內必生變,其可取五也。華人入北,其類實多,比聞自相嘯聚,保據山險,師出塞垣,自然有應,其可取六也。”太宗深納之。破定襄,敗頡利,璽書慰勞,進封鄒國公。
轉襄州都督,甚有惠政。卒官,年三十九。太宗聞而嗟悼,出次發哀,有司奏言:“準《陰陽書》,日子在辰,不可哭泣,又為流俗所忌。”太宗曰:“君臣之義,同於父子,情發於衷,安避辰日?”遂哭之。贈左驍衛大將軍,諡曰襄。
十三年,追思舊功,改封郯國公。十七年,圖形於淩煙閣。永徽中,又贈荊州都督。長子大象嗣,官至戶部侍郎。次子大素、大安,並知名。大素,龍朔中曆位東台舍人,兼修國史,卒於懷州長史,撰《後魏書》一百卷、《隋書》三十卷。
大安,上元中曆太子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時章懷太子在春宮,令大安與太子洗馬劉訥言等注範曄《後漢書》。宮廢,左授普州刺史。光宅中,卒於橫州司馬。
大安子涚,開元中為國子祭酒。
史臣曰:敬德奪槊陷陣,鼓勇王師,卻賂報恩,竭忠霸主。然而奮拳負氣,非自全之道;文皇告誡之言,可為功臣藥石。叔寶善用馬槊,拔賊壘則以寡敵眾,可謂勇矣。知節誌平國難,拜隼篽則致命輔君,可謂忠矣。而並曉世充之猜貳,識唐代之霸圖,可謂見幾君子矣。誌玄中鏑不言,竟安師旅。公謹投龜定議,誌助儲君。皆所謂猛將謀臣,知機識變。有唐之盛,斯實賴焉。
讚曰:太宗經綸,實賴虎臣。胡、鄂諸將,奮不顧身。圖形淩煙,配食嚴禋。
光諸簡冊,為報君親。
舊唐書
○侯君集 張亮 薛萬徹(兄萬均盛彥師盧祖尚劉世讓劉蘭李君羨等附)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也。性矯飾,好矜誇,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藝,乃以武勇自稱。太宗在藩,引入幕府,數從征伐,累除左虞侯、車騎將軍,封全椒縣子。
漸蒙恩遇,參預謀議。建成、元吉之誅也,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遷左衛將軍,以功進封潞國公,賜邑千戶,尋拜右衛大將軍。貞觀四年,遷兵部尚書,參議朝政。時將討吐穀渾伏允,命李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以君集及任城王道宗並為之副。九年三月,師次鄯州,君集言於靖曰:“大軍已至,賊虜尚未走險,宜簡精銳,長驅疾進,彼不我虞,必有大利。若此策不行,潛遁必遠,山障為阻,討之實難。”靖然其計,乃簡精銳,輕齎深入。道宗追及伏允之眾於庫山,破之。
伏允輕兵入磧,以避官軍。靖乃中分士馬為兩道並入,靖與薛萬均、李大亮趣北路,使侯君集、道宗趣南路。曆破邏真穀,逾漢哭山,經途二千餘裏,行空虛之地。盛夏降霜,山多積雪,轉戰過星宿川,至於柏海,頻與虜遇,皆大克獲。北望積玉山,觀河源之所出焉。乃旋師,與李靖會於大非川,平吐穀渾而還。十一年,與長孫無忌等俱受世封,授君集陳州刺史,改封陳國公。明年,拜吏部尚書,進位光祿大夫。君集出自行伍,素無學術,及被任遇,方始讀書。典選舉,定考課,出為將領,入參朝政,並有時譽。
高昌王麹文泰時遏絕西域商賈,太宗征文泰入朝,而稱疾不至,詔以君集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討之。文泰聞王師將起,謂其國人曰:“唐國去此七千裏,涉磧闊二千裏,地無水草,冬風凍寒,夏風如焚。風之所吹,行人多死,當行百人不能得至,安能致大軍乎?若頓兵於吾城下,二十日食必盡,自然魚潰,乃接而虜之,何足憂也!”及軍至磧口,而文泰卒,其子智盛襲位。君集率兵至柳穀,候騎言文泰克日將葬,國人鹹集。諸將請襲之,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驕慢無禮,使吾恭行天罰,今襲人於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於是鼓行而前,攻其田地。賊嬰城自守,君集諭之,不行。先是,大軍之發也,上召山東善為攻城器械者,悉遣從軍。君集遂刊木填隍,推撞車撞其睥睨,數丈頹穴,拋車石擊其城中,其所當者無不糜碎,或張氈被,用障拋石,城上守陴者不複得立。遂拔之,虜其男女七千餘口,仍進兵圍其都城。智盛窮蹙,致書於君集曰:“有罪於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喪背。智盛襲位未幾,不知所以愆闕,冀尚書哀憐。”君集報曰:“若能悔禍,宜束手軍門。”智盛猶不出,因命士卒填其隍塹,發拋車以攻之。又為十丈高樓,俯視城內,有行人及飛石所中處,皆唱言之,人多入室避石。初,文泰與西突厥欲穀設約,有兵至,共為表裏。及聞君集至,欲穀設懼而西走千餘裏,智盛失援,計無所出,遂開門出降。君集分兵略地,遂平其國,俘智盛及其將吏,刻石紀功而還。君集初破高昌,曾未奏請,輒配沒無罪人,又私取寶物。將士知之,亦競來盜竊,君集恐發其事,不敢製。及京師,有司請推其罪,詔下獄。中書侍郎岑文本以為,功臣大將不可輕加屈辱,上疏曰:
君集等或位居輔佐,或職惟爪牙,並蒙拔擢,受將帥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報陛下之恩。舉措肆情,罪負盈積,實宜繩之刑典,以肅朝倫。但高昌昏迷,人神共棄,在朝議者,以其地在遐荒,鹹欲置之度外。唯陛下運獨見之明,授決勝之略,君集等奉行聖算,遂得指期平殄。若論事實,並是陛下之功,君集等有道路之勞,未足稱其勳力。而陛下天德弗宰,乃推功於將帥。露布初至,便降大恩,從征之人,皆沾滌**。及其凱旋,特蒙曲宴,又對萬國,加之重賞。內外文武,鹹欣陛下賞不逾時。而不經旬日,並付大理,雖乃君集等自掛網羅,而在朝之人未知所犯,恐海內又疑陛下唯錄其過,似遺其功。臣以下才,謬參近職,既有所見,不敢默然。臣聞古之人君,出師命將,克敵則獲重賞,不克則受嚴刑。
是以賞其有功也,雖貪殘**縱,必蒙青紫之寵;當其有罪也,雖勤躬潔己,不免鈇鉞之誅。故《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昔漢貳師將軍李廣利損五萬之師,糜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唯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之首,而貪不愛卒,罪惡甚多。武帝為萬裏征伐,不錄其過,遂封廣利海西侯,食邑八千戶。又校尉陳湯矯詔興師,雖斬郅支單於,而湯素貪盜,所收康居財物,事多不法,為司隸所係。湯乃上疏曰:“與吏士共誅郅支,幸得擒滅。今司隸乃收係案驗,是為郅支報仇也。”元帝赦其罪,封湯關內侯,賜黃金百斤。又晉龍驤將軍王浚有平吳之功,而王渾等論浚違詔,不受節度,軍人得孫皓寶物,並燒皓宮及船。浚上表曰:“今年平吳,誠為大慶,於臣之身,更為咎累。”武帝赦而不推,拜輔國大將軍,封襄陽侯,賜絹萬匹。近隋新義郡公韓擒虎平陳之日,縱士卒暴亂叔寶宮內,文帝亦不問罪,雖不進爵,拜擒虎上柱國,賜物八千段。
由斯觀之,將帥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眾,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誌,貪者邀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是知前聖莫不收人之長,棄人之短,良為此也。臣又聞,夫天地之道,以覆載為先;帝王之德,以含弘為美。夫以區區漢武及曆代諸帝,猶能宥廣利等,況陛下天縱神武,振宏圖以定六合,豈獨正茲刑網,不行古人之事哉!伏惟聖懷,當自已有斟酌。臣今所以陳聞,非敢私君集等,庶以螢爝末光,增暉日月。倘陛下降雨露之澤,收雷電之威,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君集重升朝列,複預驅馳,雖非清貞之臣,猶是貪愚之將。斯則陛下聖德,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等愆過,雖蒙宥而過更彰。足使立功之士,因茲而皆勸;負罪之將,由斯而改節矣。
疏奏,乃釋。君集自以有功於西域,而以貪冒被囚,誌殊怏怏。十七年,張亮以太子詹事出為洛州都督,君集激怒亮曰:“何為見排?”亮曰:“是公見排,更欲誰冤!”君集曰:“我平一國,還觸天子大嗔,何能抑排!”因攘袂曰:“鬱鬱不可活,公能反乎?當與公反耳。”亮密以聞,太宗謂亮曰:“卿與君集俱是功臣,君集獨以語卿,無人聞見,若以屬吏,君集必言無此。兩人相證,事未可知。”遂寢其事,待君集如初。尋與諸功臣同畫像於淩煙閣。時庶人承乾在東宮,恐有廢立,又知君集怨望,遂與通謀。君集子婿賀蘭楚石時為東宮千牛,承乾令數引君集入內,問以自安之術。君集以承乾劣弱,意欲乘釁以圖之,遂讚承乾陰圖不軌,嚐舉手謂承乾曰:“此好手,當為用之。”君集或慮謀泄,心不自安,每中夜蹶然而起,歎吒久之。其妻怪而謂之曰:“公,國之大臣,何為乃爾?必當有故。若有不善之事,孤負國家,宜自歸罪,首領可全。”君集不能用。
及承乾事發,君集被收,楚石又詣闕告其事。太宗親臨問曰:“我不欲令刀筆吏辱公,故自鞫驗耳。”君集辭窮。太宗謂百僚曰:“往者家國未安,君集實展其力,不忍置之於法。我將乞其性命,公卿其許我乎?”群臣爭進曰:“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請誅之以明大法。”太宗謂君集曰:“與公長訣矣,而今而後,但見公遺像耳!”因歔欷下泣。遂斬於四達之衢,籍沒其家。君集臨刑,容色不改,謂監刑將軍曰:“君集豈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嚐為將,破滅二國,頗有微功。
為言於陛下,乞令一子以守祭祀。”由是特原其妻及一子,徙於嶺南。
張亮,鄭州滎陽人也。素寒賤,以農為業。倜儻有大節,外敦厚而內懷詭詐,人莫之知。大業末,李密略地滎、汴,亮杖策從之,未被任用。屬軍中有謀反者,亮告之,密以為至誠,署驃騎將軍,隸於徐勣。及勣以黎陽歸國,亮頗讚成其事,乃授鄭州刺史。會王世充陷鄭州,亮不得之官,孤軍無援,遂亡命於共城山澤。
後房玄齡、李勣以亮倜儻有智謀,薦之於太宗,引為秦府車騎將軍。漸蒙顧遇,委以心膂。會建成、元吉將起難,太宗以洛州形勝之地,一朝有變,將出保之。
遣亮之洛陽,統左右王保等千餘人,陰引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
元吉告亮欲圖不軌,坐是屬吏,亮卒無所言。事釋,遣還洛陽。及建成死,授懷州總管,封長平郡公。貞觀五年,曆遷禦史大夫,轉光祿卿,進封鄅國公,賜實封五百戶。後曆豳、夏、鄜三州都督。七年,魏王泰為相州都督而不之部,進亮金紫光祿大夫,行相州大都督長史。十一年,改封鄖國公。亮所蒞之職,潛遣左右伺察善惡,發擿奸隱,動若有神,抑豪強而恤貧弱,故所在見稱。初,亮之在州也,棄其本妻,更娶李氏。李素有**行,驕妒特甚,亮寵憚之。後至相州,有鄴縣小兒,以賣筆為業,善歌舞,李見而悅之,遂與私通。假言亮先與其母野合所生,收為亮子,名曰慎幾。亮前婦子慎微,每以養慎幾致諫,亮不從。李尤好左道,所至巫覡盈門,又幹預政事,由是亮之聲稱漸損。十四年,又為工部尚書。明年,遷太子詹事,出為洛州都督。及侯君集誅,以亮先奏其將反,優詔褒美,遷刑部尚書,參預朝政。太宗將伐高麗,亮頻諫不納,因自請行。以亮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管率舟師。自東萊渡海,襲沙卑城,破之,俘男女數千口。進兵頓於建安城下,營壘未固,士卒多樵牧。賊眾奄至,軍中惶駭。亮素怯懦,無計策,但踞胡床,直視而無所言,將士見之,翻以亮為有膽氣。其副總管張金樹等乃鳴鼓令士眾擊賊,破之。太宗知其無將帥材而不之責。有方術人程公穎者,亮親信之。初,在相州,陰召公穎謂曰:“相州形勝之地,人言不出數年有王者起,公以為何如?”公穎知其有異誌,因言亮臥似龍形,必當大貴。又有公孫常者,頗擅文辭,自言有黃白之術,尤與亮善。亮謂曰:“吾嚐聞圖讖‘有弓長之君當別都’,雖有此言,實不願聞之。”常又言亮名應圖錄,亮大悅。二十年,有陝人常德玄告其事,並言亮有義兒五百人。太宗遣法官按之,公穎及常證其罪,亮曰:“此二人畏死見誣耳。”又自陳佐命之舊,冀有寬貸。太宗謂侍臣曰:
“亮有義兒五百,畜養此輩,將何為也?正欲反耳。”命百僚議其獄,多言亮當誅,唯將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明其無罪。太宗既盛怒,竟斬於市,籍沒其家。歲餘,刑部侍郎有闕,令執政者妙擇其人,累奏皆不可。太宗曰:“朕得其人也。往者李道裕議張亮雲‘反形未具’,此言當矣。雖不即從,至今追悔。”
遂授道裕刑部侍郎。
薛萬徹,雍州鹹陽人,自敦煌徙焉。隋左禦衛大將軍世雄子也。世雄大業末卒於涿郡太守。萬徹少與兄萬均隨父在幽州,俱以武略為羅藝所親待。尋與藝歸附高祖,授萬均上柱國、永安郡公,萬徹車騎將軍、武安縣公。會竇建德率眾十萬來寇範陽,藝逆拒之。萬均謂藝曰:“眾寡不敵,今若出門,百戰百敗,當以計取之。可令羸兵弱馬阻水背城為陣以誘之,觀賊之勢,必渡水交兵。萬均請精騎百人伏於城側,待其半渡擊之,破賊必矣。”藝從其言。建德果引軍渡水,萬均邀擊,大破之。明年,建德率眾二十萬複攻幽州,賊已攀堞,萬均與萬徹率敢死士百人從地道而出,直掩賊背擊之,賊遂潰走。及太宗平劉黑闥,引萬均為右二護軍,恩顧甚至。隱太子建成又引萬徹置於左右。建成被誅,萬徹率宮兵戰於玄武門,鼓噪欲入秦府,將士大懼。及梟建成首示之,萬徹與數十騎亡於終南山。太宗累遣使諭意,萬徹釋仗而來。太宗以其忠於所事,不之罪也。
萬均,貞觀初曆遷殿中少監。柴紹之擊梁師都,以萬徹為副。未至朔方數十裏,突厥四麵而至,官軍稍卻。萬均與萬徹橫出擊之,斬其驍將,虜陣亂,因而乘之,殺傷被野。鼓行而進,遂圍師都。俄而師都見殺,城降,突厥不敢來援。
萬徹後從李靖擊突厥頡利可汗於塞北,以功授統軍,進爵郡公。初,靖將擊吐穀渾,請萬徹同行。及至賊境,與諸將各率百餘騎先行,卒與虜數千騎相遇。萬徹單騎馳擊之,虜無敢當者。還謂諸將曰:“賊易與耳!”躍馬複進,諸將隨之,斬數千級,人馬流血,勇冠三軍。又與萬均破吐穀渾天柱王於赤水源,獲其雜畜二十萬計,追至河源。萬均此後官至左屯衛大將軍,累封潞國公而卒。
萬徹尋丁母憂解職,俄起為右衛將軍,出為蒲州刺史。會薛延陀率回紇、同羅之眾渡磧,南擊李思摩,萬徹副李勣援之。與虜相遇,率數百騎為先鋒,擊其陣後,騎皆散,賊顧見,遂大潰。追奔數十裏,斬首三千餘級,獲馬萬五千匹。
以功別封一子為縣侯。十八年,授左衛將軍,尚丹陽公主,拜附馬都尉。尋遷右衛大將軍,轉杭州刺史,遷代州都督,複召拜右武衛大將軍。太宗從容謂從臣曰:
“當今名將,唯李勣、道宗、萬徹三人而已。李勣、道宗不能大勝,亦不大敗;萬徹非大勝,即大敗。”太宗嚐召司徒長孫無忌等十餘人宴於丹霄殿,各賜以貘皮,萬徹預焉。太宗意在賜萬徹,而誤呼萬均,因愴然曰:“萬均朕之勳舊,不幸早亡,不覺呼名,豈其魂靈欲朕之賜也。”因令取貘皮,呼萬均以同賜而焚之於前,侍坐者無不感歎。二十二年,萬徹又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率甲士三萬自萊州泛海伐高麗,入鴨綠水百餘裏,至泊灼城,高麗震懼,多棄城而遁。泊灼城主所夫孫率步騎萬餘人拒戰,萬徹遣右衛將軍裴行方領步卒為支軍繼進,萬徹及諸軍乘之,賊大潰。追奔百餘裏,於陣斬所夫孫,進兵圍泊灼城。其城因山設險,阻鴨綠水以為固,攻之未拔。高麗遣將高文率烏骨、安地諸城兵三萬餘人來援,分置兩陣。萬徹分軍以當之,鋒刃才接而賊大潰。萬徹在軍,仗氣淩物,人或奏之。及謁見,太宗謂曰:“上書者論卿與諸將不協,朕錄功棄過,不罪卿也。”
因取書焚之。尋為副將、右衛將軍裴行方言其怨望,於是廷驗之,萬徹辭屈。英國公李勣進曰:“萬徹職乃將軍,親惟主婿,發言怨望,罪不容誅。”因除名徙邊,會赦得還。永徽二年,授寧州刺史。入朝與房遺愛款昵,因謂遺愛曰:“今雖患腳,坐置京師,諸輩猶不敢動。”遺愛謂萬徹曰:“公若國家有變,我當與公立荊王元景為主。”及謀泄,吏逮之,萬徹不之伏,遺愛證之,遂伏誅。臨刑大言曰:“薛萬徹大健兒,留為國家效死力固好,豈得坐房遺愛殺之乎!”遂解衣謂監刑者疾斫。執刃者斬之不殊,萬徹叱之曰:“何不加力!”三斫乃絕。
萬徹長兄萬淑,亦有戰功。貞觀初,至營州都督,檢校東夷校尉,封梁郡公。
季弟萬備,有孝行,母終,廬於墓側。太宗降璽書吊慰,仍旌表其門。後官至左衛將軍。並先萬徹卒。
初,武德、貞觀之際,有盛彥師、盧祖尚、劉世讓、劉蘭、李君羨等,並有功名而不終其位。
盛彥師者,宋州虞城人。大業中,為澄城長。義師至汾陰,率賓客千餘人濟河上謁,拜銀青光祿大夫、行軍總管,從平京城。俄與史萬寶鎮宜陽以拒東寇。
及李密之叛,將出山南,史萬寶懼密威名,不敢拒,謂彥師曰:“李密,驍賊也,又輔以王伯當,決策而叛,其下兵士思欲東歸,若非計出萬全,則不為也。兵在死地,殆不可當。”彥師笑曰:“請以數千之眾邀之,必梟其首。”萬寶曰:
“計將安出?”對曰:“軍法尚詐,不可為公說之。”便領眾逾熊耳山南,傍道而止,令弓弩者夾路乘高,刀楯者伏於溪穀。令曰:“待賊半渡,一時齊發,弓弩據高縱射,刀楯即亂出薄之。”或問之曰:“聞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彥師曰:“密聲言往洛,實走襄城就張善相耳,必當出人不意。若賊入穀口,我自後追之,山路險隘,無所展力,一夫殿後,必不能製。今吾先得入穀,擒之必矣。”李密既度陝州,以為餘不足慮,遂擁眾徐行,果逾山南渡。彥師擊之,密眾首尾斷絕,不得相救,遂斬李密,追擒伯當。以功封葛國公,拜武衛將軍,仍鎮熊州。太宗討王世充,遣彥師與萬寶軍於伊闕,絕其山南之路。賊平,除宋州總管。初,彥師之入關也,王世充以其將陳寶遇為宋州刺史,處其家不以禮,及此,彥師因事殺之。平生所惡數十家亦皆殺之。州中震駭,重足而立。會徐圓朗反,彥師為安撫大使,因戰,遂沒於賊。圓朗禮厚之,令彥師作書報其弟,令舉城降己。彥師為書曰:“吾奉使無狀,被賊所擒,為臣不忠,誓之以死。汝宜善侍老母,勿以吾為念。”圓朗初色動,而彥師自若,圓朗乃笑曰:“盛將軍乃有壯節,不可殺也。”待之如舊。賊平,彥師竟以罪賜死。
盧祖尚者,字季良,光州樂安人也。父禧,隋虎賁郎將。累葉豪富,傾財散施,甚得人心。大業末,召募壯士逐捕群盜。時年甚少,而武力過人,又禦眾嚴整,所向有功。群盜畏憚,不敢入境。及宇文化及作亂,州人請祖尚為刺史。祖尚時年十九,升壇歃血,以誓其眾,泣涕歔欷,悲不自勝,眾皆感激。王世充立越王侗,祖尚遣使從之,侗授祖尚光州總管。及世充自立,遂舉州歸款,高祖嘉之,賜璽書勞勉,拜光州刺史,封弋陽郡公。武德六年,從趙郡王孝恭討輔公祏,為前軍總管,攻其宣、歙州,克之。進擊賊帥馮惠亮、陳正通,並破之。賊平,以功授蔣州刺史。又曆壽州都督、瀛州刺史,並有能名。貞觀初,交州都督、遂安公壽以貪冒得罪,太宗思求良牧,朝臣鹹言祖尚才兼文武,廉平正直。征至京師,臨朝謂之曰:“交州大藩,去京甚遠,須賢牧撫之。前後都督皆不稱職,卿有安邊之略,為我鎮邊,勿以道遠為辭也。”祖尚拜謝而出,既而悔之,以舊疾為辭。太宗遣杜如晦諭旨,祖尚固辭。又遣其妻兄周範往諭之曰:“匹夫相許,猶須存信。卿麵許朕,豈得後方悔之?宜可早行,三年必自相召,卿勿推拒,朕不食言。”對曰:“嶺南瘴癘,皆日飲酒,臣不便酒,去無還理。”太宗大怒曰:
“我使人不從,何以為天下命!”斬之於朝,時年三十餘。尋悔之,使複其官蔭。
劉世讓,字元欽,雍州醴泉人也。仕隋征仕郎。高祖入長安,世讓以湋川歸國,拜通議大夫。時唐弼餘黨寇扶風,世讓自請安輯,許之,俄得數千人。複為安定道行軍總管,率兵以拒薛舉,戰敗,世讓及弟寶俱為舉軍所獲。舉將至城下,令紿說城中曰:“大軍五道已趣長安,宜開門早降。”世讓偽許之,因告城中曰:
“賊兵多少,極於此矣。宜善自固,以圖安全。”舉重其執節,竟不之害。太宗時屯兵高墌,世讓潛遣寶逃歸,言賊中虛實;高祖嘉之,賜其家帛千匹。及賊平,得歸,授彭州刺史。尋領陝東道行軍總管,與永安王孝基擊呂崇茂於夏縣,諸軍敗績,世讓與唐儉俱為賊所獲。獄中聞獨孤懷恩有逆謀,逃還以告高祖。時高祖方濟河,將幸懷恩之營,聞難驚曰:“劉世讓之至,豈非天命哉!”因勞之曰:“卿往陷薛舉,遣弟潛效款誠,今複冒危告難,是皆憂國忘身也。”尋封弘農郡公,賜莊一區、錢百萬。累轉並州總管,統兵屯於雁門。突厥處羅可汗與高開道、苑君璋合眾,攻之甚急。鴻臚卿鄭元璹先使在蕃,可汗令元璹來說之,世讓厲聲曰:“大丈夫奈何為夷狄作說客耶!”經日餘,虜乃退。及元璹還,述世讓忠貞勇幹,高祖下製褒美之,錫以良馬。未幾,召拜廣州總管。將之任,高祖問以備邊之策,世讓答曰:“突厥南寇,徒以馬邑為其中路耳。如臣所計,請於崞城置一智勇之將,多儲金帛,有來降者厚賞賜之,數出奇兵略其城下,芟踐禾稼,敗其生業。不出歲餘,彼當無食,馬邑不足圖也。”高祖無可任者,乃使馳驛往經略之。突厥懼其威名,乃縱反間,言世讓與可汗通謀,將為亂。高祖不之察,遂誅世讓,籍沒其家。貞觀初,突厥來降者言世讓初無逆謀,始原其妻子。
劉蘭,字文鬱,青州北海人也。仕隋鄱陽郡書佐。頗涉經史,善言成敗。然性多凶狡,見隋末將亂,交通不逞。於時北海完富,蘭利其子女玉帛,與群盜相應,破其本鄉城邑。武德中,淮安王神通為山東道安撫大使,蘭率宗黨往歸之。
以功累遷尚書員外郎。貞觀初,梁師都尚據朔方,蘭上言攻取之計。太宗善之,命為夏州都督府司馬。時梁師都以突厥之師頓於城下,蘭偃旗臥鼓,不與之爭鋒,賊徒宵遁,蘭追擊破之,遂進軍夏州。及師都平,以功遷豐州刺史,征為右領軍將軍。十一年,幸洛陽,以蜀王愔為夏州都督。愔不之藩,以蘭為長史,總其府事。時突厥攜離,有鬱射設阿史那摸末率其部落入居河南。蘭縱反間以離其部落,頡利果疑摸末,摸末懼,而頡利又遣兵追之,蘭率眾逆擊,敗之。太宗以為能,超拜豐州刺史,再轉夏州都督,封平原郡公。貞觀末,以謀反腰斬。右驍衛大將軍丘行恭探其心肝而食之,太宗聞而召行恭讓之曰:“典刑自有常科,何至於此!必若食逆者心肝而為忠孝,則劉蘭之心為太子諸王所食,豈至卿邪?”行恭無以答。
李君羨者,洺州武安人也。初為王世充驃騎,惡世充之為人,乃與其黨叛而來歸,太宗引為左右。從討劉武周及王世充等,每戰必單騎先鋒陷陣,前後賜以宮女、馬牛、黃金、雜彩,不可勝數。太宗即位,累遷華州刺史,封武連郡公。
貞觀初,太白頻晝見,太史占曰:“女三昌。”又有謠言:“當有女武王者。”
太宗惡之。時君羨為左武衛將軍,在玄武門。太宗因武官內宴,作酒令,各言小名。君羨自稱小名“五娘子”,太宗愕然,因大笑曰:“何物女子,如此勇猛!”
又以君羨封邑及屬縣皆有“武”字,深惡之。會禦史奏君羨與妖人員道信潛相謀結,將為不軌,遂下詔誅之。天授二年,其家屬詣闕稱冤,則天乃追複其官爵,以禮改葬。
史臣曰:侯君集摧凶克敵,效用居多;恃寵矜功,粗率無檢,棄前功而罹後患,貪愚之將明矣。張亮聽公穎之妖言,恃弓長之邪讖,義兒斯畜,惡跡遂彰,雖道裕雲反狀未形,而詭詐之性,於斯驗矣。萬徹籌深行陣,勇冠戎夷,不能保其首領,以至誅戮。夫二三子,非慎始而保終也。
讚曰:君子立功,守以謙衝。小人得位,足為身害。侯、張凶險,望窺聖代。
雄若韓、彭,難逃菹醢。
舊唐書
○王珪戴胄(兄子至德) 岑文本(兄子長倩倩子羲格輔元附) 杜正倫
王珪,字叔玠,太原祁人也。在魏為烏丸氏,曾祖神念,自魏奔梁,複姓王氏。祖僧辯,梁太尉、尚書令。父顗,北齊樂陵太守。珪幼孤,性雅澹,少嗜欲,誌量沉深,能安於貧賤,體道履正,交不苟合。季叔頗,當時通儒,有人倫之鑒,嚐謂所親曰:“門戶所寄,唯在此兒耳。”開皇末,為奉禮郎。及頗坐漢王諒反事被誅,珪當從坐,遂亡命於南山,積十餘歲。高祖入關,丞相府司錄李綱薦珪貞諒有器識,引為世子府諮議參軍。及東宮建,除太子中舍人;尋轉中允,甚為太子所禮。後以連其陰謀事,流於巂州。建成誅後,太宗素知其才,召拜諫議大夫。貞觀元年,太宗嚐謂侍臣曰:“正主禦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唯君臣相遇,有同魚水,則海內可安也。昔漢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劍定天下,既而規模弘遠,慶流子孫者,此蓋任得賢臣所致也。朕雖不明,幸諸公數相匡救,冀憑嘉謀,致天下於太平耳。”珪對曰:“臣聞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故古者聖主,必有諍臣七人,言而不用,則相繼以死。陛下開聖慮,納芻蕘,臣處不諱之朝,實願罄其狂瞽。”太宗稱善,敕自今後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必遣諫官隨之。珪每推誠納忠,多所獻替,太宗顧待益厚,賜爵永寧縣男,遷黃門侍郎,兼太子右庶子。二年,代高士廉為侍中。太宗嚐閑居,與珪宴語,時有美人侍側,本廬江王瑗之姬,瑗敗籍沒入宮,太宗指示之曰:“廬江不道,賊殺其夫而納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者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取此婦人為是耶,為非耶?”太宗曰:“殺人而取其妻,卿乃問朕是非,何也?”
對曰:“臣聞於管子曰:‘齊桓公之郭,問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
‘以其善善而惡惡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賢君也,何至於亡?’父老曰:
‘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婦人尚在左右,竊以聖心為是之,陛下若以為非,此謂知惡而不去也。”太宗雖不出此美人,而甚重其言。時太常少卿祖孝孫以教宮人聲樂不稱旨,為太宗所讓。珪及溫彥博諫曰:“孝孫妙解音律,非不用心,但恐陛下顧問不得其人,以惑陛下視聽。且孝孫雅士,陛下忽為教女樂而怪之,臣恐天下怪愕。”太宗怒曰:“卿皆我之腹心,當進忠獻直,何乃附下罔上,反為孝孫言也!”彥博拜謝,珪獨不拜。曰:“臣本事前宮,罪已當死。陛下矜恕性命,不以不肖,置之樞近,責以忠直。今臣所言,豈是為私?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誚臣,是陛下負臣,臣不負陛下。”帝默然而罷。翌日,帝謂房玄齡曰:“自古帝王,能納諫者固難矣。昔周武王尚不用伯夷、叔齊,宣王賢主,杜伯猶以無罪見殺,吾夙夜庶幾前聖,恨不能仰及古人。昨責彥博、王珪,朕甚悔之。公等勿以此而不進直言也。”
時房玄齡、李靖、溫彥博、戴胄、魏徵與珪同知國政。後嚐侍宴,太宗謂珪曰:“卿識鑒清通,尤善談論,自房玄齡等,鹹宜品藻,又可自量,孰與諸子賢?”
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
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理劇,眾務必舉,臣不如戴胄;以諫諍為心,恥君不及於堯、舜,臣不如魏徵。至如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一日之長。”太宗深然其言,群公亦各以為盡己所懷,謂之確論。後進爵為郡公。七年,坐漏泄禁中語,左遷同州刺史。明年,召拜禮部尚書。十一年,與諸儒正定《五禮》,書成,賜帛三百段,封一子為縣男。是歲,兼魏王師。既而上問黃門侍郎韋挺曰:“王珪為魏王泰師,與其相見,若為禮節?”挺對曰:
“見師之禮,拜答如禮。”王問珪以忠孝,珪答曰:“陛下,王之君也,事君思盡忠;陛下,王之父也,事父思盡孝。忠孝之道,可以立身,可以成名,當年可以享天祐,餘芳可以垂後葉。”王曰:“忠孝之道,已聞教矣,願聞所習。”珪答曰:“漢東平王蒼雲:‘為善最樂。’”上謂侍臣曰:“古來帝子,生於宮闥,及其成人,無不驕逸,是以傾覆相踵,少能自濟。我今嚴教子弟,欲令皆得安全。
王珪我久驅使,是所諳悉,以其意存忠孝,選為子師。爾宜語泰:‘汝之待珪,如事我也,可以無過。’”泰每為之先拜,珪亦以師道自居,物議善之。時珪子敬直尚南平公主。禮有婦見舅姑之儀,自近代公主出降,此禮皆廢。珪曰:“今主上欽明,動循法製。吾受公主謁見,豈為身榮,所以成國家之美耳。”遂與其妻就席而坐,令公主親執笄行盥饋之道,禮成而退。是後公主下降有舅姑者,皆備婦禮,自珪始也。珪少時貧寒,人或遺之,初不辭謝;及貴,皆厚報之,雖其人已亡,必賑贍其妻子。事寡嫂盡禮,撫孤侄恩義極隆,宗姻困匱者,亦多所周恤。珪通貴漸久,而不營私廟,四時蒸嚐,猶祭於寢。坐為法司所劾,太宗優容,弗之譴也,因為立廟,以愧其心。珪既儉不中禮,時論以是少之。十三年,遇疾,敕公主就第省視,又遣民部尚書唐儉增損藥膳。尋卒,年六十九。太宗素服舉哀於別次,悼惜久之。詔魏王泰率百官親往臨哭,贈吏部尚書,諡曰懿。
長子崇基,襲爵,官至主爵郎中。少子敬直,以尚主拜附馬都尉,坐與太子承乾交結,徙於嶺外。崇基孫旭,開元初,為左司郎中,兼侍禦史。時光祿少卿盧崇道犯罪配流嶺南,逃歸匿於東都,為讎家所發。玄宗令旭究其獄,旭欲擅其威權,因捕係崇道親黨數十人,皆極其楚毒,然後結成其罪,崇道及其三子並坐死,親友皆決杖流貶。時得罪多是知名之士,四海冤之。旭又與禦史大夫李傑不協,遞相糾訐,傑竟坐左遷衢州刺史。旭既得誌,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
俄以贓罪黜為龍川尉,憤恚而死,甚為時之所快。
戴胄,字玄胤,相州安陽人也。性貞正,有幹局。明習律令,尤曉文簿。隋大業末,為門下錄事,納言蘇威、黃門侍郎裴矩甚禮之。越王侗以為給事郎。王世充將篡侗位,胄言於世充曰:“君臣之分,情均父子,理須同其休戚,勖以終始。明公以文武之才,當社稷之寄,與存與亡,在於今日。所願推誠王室,擬跡伊、周,使國有泰山之安,家傳代祿之盛,則率土之濱,莫不幸甚。”世充詭辭稱善,勞而遣之。世充後逼越王加其九錫,胄又抗言切諫。世充不納,由是出為鄭州長史,令與兄子行本鎮武牢。太宗克武牢而得之,引為秦府士曹參軍。及即位,除兵部郎中,封武昌縣男。
貞觀元年,遷大理少卿。時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嚐被召,不解佩刀入東上閣。
尚書右仆射封德彝議以監門校尉不覺,罪當死;無忌誤帶入,罰銅二十斤。上從之。胄駁曰:“校尉不覺與無忌帶入,同為誤耳。臣子之於尊極,不得稱誤,準律雲:‘供禦湯藥、飲食、舟船,誤不知者,皆死。’陛下若錄其功,非憲司所決;若當據法,罰銅未為得衷。”太宗曰:“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也。何得以無忌國之親戚,便欲阿之?”更令定議。德彝執議如初,太宗將從其議,胄又曰:“校尉緣無忌以致罪,於法當輕。若論其誤,則為情一也,而生死頓殊,敢以固請。”上嘉之,竟免校尉之死。於時朝廷盛開選舉,或有詐偽資蔭者,帝令其自首,不首者罪至於死。俄有詐偽者事泄,胄據法斷流以奏之。帝曰:
“朕下敕不首者死,今斷從流,是示天下以不信。卿欲賣獄乎?”胄曰:“陛下當即殺之,非臣所及。既付所司,臣不敢虧法。”帝曰:“卿自守法,而令我失信邪?”胄曰:“法者,國家所以布大信於天下;言者,當時喜怒之所發耳。陛下發一朝之忿而許殺之,既知不可而置之於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若順忿違信,臣竊為陛下惜之。”帝曰:“法有所失,公能正之,朕何憂也!”胄前後犯顏執法多此類。所論刑獄,皆事無冤濫,隨方指擿,言如泉湧。其年,轉尚書右丞,尋遷左丞。先是,每歲水旱,皆以正倉出給,無倉之處,就食他州,百姓多致饑乏。二年,胄上言:“水旱凶災,前聖之所不免。國無九年儲蓄,禮經之所明誡。今喪亂已後,戶口凋殘,每歲納租,未實倉稟。隨即出給,才供當年,若有凶災,將何賑恤?故隋開皇立製,天下之人,節級輸粟,名為社倉,終文皇代,得無饑饉。及大業中年,國用不足,並取社倉之物以充官費,故至末途,無以支給。自王公已下,爰及眾庶,計所墾田稼穡頃畝,每至秋熟,準其苗以理勸課,盡令出粟。稻麥之鄉,亦同此稅,各納所在,立為義倉。”太宗從其議。以其家貧,齎錢十萬。
時尚書左仆射蕭瑀免官,仆射封德彝又卒,太宗謂胄曰:“尚書省天下綱維,百司所稟,若一事有失,天下必有受其弊者。今以令、仆係之於卿,當稱朕所望也。”胄性明敏,達於從政,處斷明速。議者以為左右丞稱職,武德已來,一人而已。又領諫議大夫,令與魏徵更日供奉。三年,進拜民部尚書,兼檢校太子左庶子。先是,右仆射杜如晦專掌選舉,臨終請以選事委胄,由是詔令兼攝吏部尚書,其民部、庶子、諫議並如故。胄雖有幹局,而無學術。居吏部,抑文雅而獎法吏,甚為時論所譏。四年,罷吏部尚書,以本官參預朝政,尋進爵為郡公。五年,太宗將修複洛陽宮,胄上表諫曰:
陛下當百王之弊,屬暴隋之後,拯餘燼於塗炭,救遺黎於倒懸。遠至邇安,率土清謐,大功大德,豈臣之所稱讚。臣誠小人,才識非遠,唯知耳目之近,不達長久之策,敢竭區區之誠,論臣職司之事。比見關中、河外,盡置軍團,富室強丁,並從戎旅。重以九成作役,餘丁向盡,去京二千裏內,先配司農將作。假有遺餘,勢何足紀?亂離甫爾,戶口單弱,一人就役,舉家便廢。入軍者督其戎仗,從役者責其餱糧,盡室經營,多不能濟。以臣愚慮,恐致怨嗟。七月已來,霖潦過度,河南、河北,厥田洿下,時豐歲稔,猶未可量。加以軍國所須,皆資府庫,布絹所出,歲過百萬。丁既役盡,賦調不減,費用不止,帑藏其虛。且洛陽宮殿,足蔽風雨,數年功畢,亦謂非晚。若頓修營,恐傷勞擾。
太宗甚嘉之,因謂侍臣曰:“戴胄於我無骨肉之親,但以忠直勵行,情深體國,事有機要,無不以聞。所進官爵,以酬厥誠耳。”七年卒,太宗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贈尚書右仆射,追封道國公,諡曰忠,詔虞世南撰為碑文。又以胄宅宇弊陋,祭享無所,令有司特為造廟。房玄齡、魏徵並美胄才用,俱與之親善,及胄卒後,嚐見其遊處之地,數為之流涕。胄無子,以兄子至德為後。
至德,乾封中累遷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尋轉戶部尚書,依舊知政事。
父子十數年間相繼為尚書,預知國政,時以為榮。鹹亨中,高宗為飛白書以賜侍臣,賜至德曰“泛洪源,俟舟楫”;賜郝處俊曰“飛九霄,假六翮”;賜李敬玄曰“資啟沃,罄丹誠”;又賜中書侍郎崔知悌曰“竭忠節,讚皇猷”,其辭皆有興比。俄遷尚書右仆射。時劉仁軌為左仆射,每遇申訴冤滯者,輒美言許之;而至德先據理難詰,未嚐與奪,若有理者,密為奏之,終不顯己之斷決,由是時譽歸於仁軌。或以問至德,答曰:“夫慶賞刑罪,人主之權柄,凡為人臣,豈得與人主爭權柄哉!”其慎密如此。後高宗知而深歎美之。儀鳳四年薨,輟朝三日,使百官以次赴宅哭之,贈開府儀同三司、並州大都督,諡曰恭。
岑文本,字景仁,南陽棘陽人。祖善方,仕蕭察吏部尚書。父之象,隋末為邯鄲令,嚐被人所訟,理不得申。文本性沈敏,有姿儀,博考經史,多所貫綜,美談論,善屬文。時年十四,詣司隸稱冤,辭情慨切,召對明辯,眾頗異之。試令作《蓮花賦》,下筆便成,屬意甚佳,合台莫不歎賞。其父冤雪,由是知名。其後,郡舉秀才,以時亂不應。蕭銑僣號於荊州,召署中書侍郎,專典文翰。及河間王孝恭定荊州,軍中將士鹹欲大掠,文本進說孝恭曰:“自隋室無道,群雄鼎沸,四海延頸以望真主。今蕭氏君臣、江陵父老,決計歸降者,實望去危就安耳。王必欲縱兵虜掠,誠非鄙州來蘇之意,亦恐江、嶺以南,向化之心沮矣。”
孝恭稱善,遂止之。署文本荊州別駕。孝恭進擊輔公祏,召典軍書,複署行台考功郎中。貞觀元年,除秘書郎,兼直中書省。遇太宗行藉田之禮,文本上《藉田頌》。及元日臨軒宴百僚,文本複上《三元頌》,其辭甚美。文本才名既著,李靖複稱薦之,擢拜中書舍人,漸蒙親顧。初,武德中詔誥及軍國大事,文皆出於顏師古。至是,文本所草詔誥。或眾務繁湊,即命書僮六七人隨口並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時中書侍郎顏師古以譴免職,頃之,溫彥博奏曰:“師古諳練時事,長於文法,時無及者,冀蒙複用。”太宗曰:“我自舉一人,公勿憂也。”
於是以文本為中書侍郎,專典機密。又先與令狐德棻撰《周史》,其史論多出於文本。至十年史成,封江陵縣子。十一年,從至洛陽宮,會穀、洛泛溢,文本上封事曰:
臣聞創撥亂之業,其功既難;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業也;有始有卒,所以隆其基也。今雖億兆乂安,方隅寧謐,既承喪亂之後,又接凋弊之餘,戶口減損尚多,田疇墾辟猶少。覆燾之恩著矣,而瘡痍未複;德教之風被矣,而資產屢空。是以古人譬之種樹,年祀綿遠,則枝葉扶疏;若種之日淺,根本未固,雖壅之以黑墳,暖之以春日,一人搖之,必致枯槁。今之百姓,頗類於此。常加含養,則日就滋息;暫有征役,則隨而凋耗。凋耗既甚,則人不卿生;人不卿生,則怨氣充塞;怨氣充塞,則離叛之心生矣。故帝舜曰:“可愛非君,可畏非人。”孔安國曰:“人以君為命,故可愛;君失道,人叛之,故可畏。”仲尼曰:“君猶舟也,人猶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是以古之哲王,雖休勿休,日慎一日者,良為此也。伏惟陛下覽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機,上以社稷為重,下以億兆為念。明選舉,慎賞罰,進賢才,退不肖。聞過即改,從諫如流。為善在於不疑,出令期於必信。頤神養性,省畋遊之娛;去奢從儉,減工役之費。務靜方內而不求辟土;載橐弓矢而無忘武備。凡此數者,雖為國之常道,陛下之所常行,臣之愚心,唯願陛下思之而不倦,行之而不怠。則至道之美,與三、五比隆;億載之祚,隨天地長久。雖使桑穀為妖,龍蛇作孽,雉雊於鼎耳,石言於晉地,猶當轉禍為福,變咎為祥。況水雨之患,陰陽常理,豈可謂之天譴而係聖心哉?臣聞古人有言:“農夫勞而君子養焉,愚者言而智者擇焉。”
輒陳狂瞽,伏待斧鉞。
是時魏王泰寵冠諸王,盛修第宅,文本以為侈不可長,上疏盛陳節儉之義,言泰宜有抑損,太宗並嘉之,賜帛三百段。十七年,加銀青光祿大夫。
文本自以出自書生,每懷捴損。平生故人,雖微賤必與之抗禮。居處卑陋,室無茵褥帷帳之飾。事母以孝聞,撫弟侄恩義甚篤。太宗每言其“弘厚忠謹,吾親之信之。”是時,新立晉王為皇太子,名士多兼領宮官,太宗欲令文本兼攝。
文本再拜曰:“臣以庸才,久逾涯分,守此一職,猶懼滿盈,豈宜更忝春坊,以速時謗。臣請一心以事陛下,不願更希東宮恩澤。”太宗乃止。仍令五日一參東宮,皇太子執賓友之禮,與之答拜。其見待如此。俄拜中書令,歸家有憂色,其母怪而問之,文本曰:“非勳非舊,濫荷寵榮,責重位高,所以憂懼。”親賓有來慶賀,輒曰:“今受吊,不受賀也。”又有勸其營產業者,文本歎曰:“南方一布衣,徒步入關,疇昔之望,不過秘書郎、一縣令耳。而無汗馬之勞,徒以文墨致位中書令,斯亦極矣。荷俸祿之重,為懼已多,何得更言產業乎?”言者歎息而退。
文本既久在樞揆,當塗任事,賞錫稠疊,凡有財物出入,皆委季弟文昭,一無所問。文昭時任校書郎,多與時人遊款,太宗聞而不悅,嚐從容謂文本曰:
“卿弟過多交結,恐累卿,朕將出之為外官,如何?”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鍾念,不欲信宿離於左右。若今外出,母必憂悴,儻無此弟,亦無老母也。”歔欷嗚咽,太宗湣其意而止。唯召見文昭,嚴加誡約,亦卒無愆過。及將伐遼,凡所籌度,一皆委之。文本受委既深,神情頓竭,言辭舉措,頗異平常。
太宗見而憂之,謂左右曰:“文本今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返。”及至幽州,遇暴疾,太宗親自臨視,撫之流涕。尋卒,年五十一。其夕,太宗聞嚴鼓之聲,曰:
“文本殞逝,情深惻怛。今宵夜警,所不忍聞。”命停之。贈侍中、廣州都督,諡曰憲,賜東園秘器,陪葬昭陵。有集六十卷行於代。
文本兄文叔。文叔子長倩,少為文本所鞠,同於己子。永淳中,累轉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垂拱初,自夏官尚書遷內史,知夏官事,俄拜文昌右相,封鄧國公。則天初革命,尤好符瑞,長倩懼罪,頗有陳奏,又上疏請改皇嗣姓為武氏,以為周室儲貳,則天許之,實封五百戶。天授二年,加特進、輔國大將軍。
其年,鳳閣舍人張嘉福與洛州人王慶之等列名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長倩以皇嗣在東宮,不可更立承嗣,與地官尚書格輔元竟不署名,仍奏請切責上書者。
由是大忤諸武意,乃斥令西征吐蕃,充武威道行軍大總管。中路召還,下製獄,被誅,仍發掘其父祖墳墓。來俊臣又脅迫長倩子靈源,令誣納言歐陽通及格輔元等數十人,皆陷以同反之罪,並誅死。
長倩子羲,長安中為廣武令,有能名。則天嚐令宰相各舉堪為員外郎者,鳳閣侍郎韋嗣立薦羲,且奏曰:“恨其從父長倩犯逆為累。”則天曰:“苟有材幹,何恨微累?”遂拜天官員外郎。由是緣坐近親,相次入省,登封令劉守悌為司門員外郎,渭南令裴惓為地官員外郎。先是,羲為金壇令,守悌及惓稱為清德。羲以文吏著名,俱為巡察使所薦,皆授畿縣令,又同為尚書郎,悉有美譽。守悌後至陝州刺史,惓至杭州刺史。羲,神龍初為中書舍人。時武三思用事,侍中敬暉欲上表請削諸武之為王者,募為疏者。眾畏三思,皆辭托不敢為之,羲便操筆,辭甚切直。由是忤三思意,轉秘書少監,再遷吏部侍郎。時吏部侍郎崔湜、太常少卿鄭愔、大理少卿李元恭分掌選事,皆以贓貨聞,羲最守正,時議美之。尋加銀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睿宗即位,出為陝州刺史。複曆刑部、戶部二尚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刪定格令,仍修《氏族錄》。初,中宗時,侍禦史冉祖雍誣奏睿宗及太平公主與節湣太子連謀,請加推究,羲與中書侍郎蕭至忠密申保護。及羲監修《中宗實錄》,自書其事,睿宗覽而大加賞歎,賜物三百段、良馬一匹,仍下製書褒美之。時羲兄獻為國子司業,弟翔為陝州刺史,休為商州刺史,從族兄弟子侄,因羲引用登清要者數十人。羲歎曰:“物極則返,可以懼矣!”然竟不能有所抑退。尋遷侍中。先天元年,坐預太平公主謀逆伏誅,籍沒其家。
格輔元者,汴州浚儀人也。伯父德仁,隋剡縣丞,與同郡人齊王文學王孝逸、文林郎繁師玄、羅川郡戶曹靖君亮、司隸從事鄭祖鹹、宣城縣長鄭師善、王世充中書舍人李行簡、處士盧協等八人,以辭學擅名,當時號為“陳留八俊”。輔元弱冠舉明經,曆遷禦史大夫、地官尚書、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初,張嘉福等請立武承嗣也,則天以問輔元,固稱不可,遂為承嗣所譖而死,海內冤之。輔元兄希元,高宗時洛州司法參軍,章懷太子召令與洗馬劉訥言等注解範曄《後漢書》,行於代。先輔元卒。
杜正倫,相州洹水人也。隋仁壽中,與兄正玄、正藏俱以秀才擢第。隋代舉秀才止十餘人,正倫一家有三秀才,甚為當時稱美。正倫善屬文,深明釋典。仕隋為羽騎尉。武德中,曆遷齊州總管府錄事參軍。太宗聞其名,令直秦府文學館。
貞觀元年,尚書右丞魏徵表薦正倫,以為古今難匹,遂擢授兵部員外郎。太宗謂曰:“朕今令舉行能之人,非朕獨私於行能者,以其能益於百姓也。朕於宗親及以勳舊無行能者,終不任之。以卿忠直,朕今舉卿,卿宜勉稱所舉。”二年,拜給事中,兼知起居注。太宗嚐謂侍臣曰:“朕每日坐朝,欲出一言,即思此言於百姓有利益否,所以不能多言。”正倫進曰:“君舉必書,言存左右史。臣職當修起居注,不敢不盡愚直。陛下若一言乖於道理,則千載累於聖德,非直當今損於百姓,願陛下慎之。”太宗大悅,賜絹二百段。
四年,累遷中書侍郎。六年,正倫與禦史大夫韋挺、秘書少監虞世南、著作郎姚思廉等鹹上封事稱旨,太宗為之設宴,因謂曰:“朕曆觀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值明王,便得盡誠規諫,至如龍逢、比幹,竟不免孥戮。為君不易,為臣極難。
我又聞龍可擾而馴,然喉下有逆鱗,觸之則殺人。人主亦有逆鱗,卿等遂不避犯觸,各進封事。常能如此,朕豈慮有危亡哉!我思卿等此意,豈能暫忘?故聊設宴樂也。”仍並賜帛有差。尋加散騎常侍,行太子右庶子,兼崇賢館學士。太宗謂曰:“國之儲副,自古所重,必擇善人為之輔佐。今太子年在幼衝,誌意未定,朕若朝夕見之,可得隨事誡約。今既委以監國,不在目前,知卿誌懷貞愨,能敦直道,故輒輟卿於朕,以匡太子,宜知委任輕重也。”十年,複授中書侍郎,賜爵南陽縣侯,仍兼太子左庶子。正倫出入兩宮,參典機密,甚以幹理稱。時太子承乾有足疾,不能朝謁,好昵近群小。太宗謂正倫曰:“我兒疾病,乃可事也。
但全無令譽,不聞愛賢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須來告我。”正倫數諫不納,乃以太宗語告之,承乾抗表聞奏。太宗謂正倫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