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臣曰:士廉才望素高,操秉無玷,保君臣終始之義,為子孫襲繼之謀。社稷之臣,功亦隆矣;獎遇之恩,賞亦厚矣。及子真行,手刃其子,何凶忍也?若是積慶之道,不其惑哉!無忌戚裏右族,英冠人傑,定立儲闈,力安社稷,勳庸茂著,終始不渝。及黜廢中宮,竟不阿旨,報先帝之顧托,為敬宗之誣構。嗟乎!
忠信獲罪,今古不免;無名受戮,族滅何辜!主暗臣奸,足貽後代。
讚曰:嚴嚴申公,功名始終。文皇題品,信謂酌中。趙公右戚,兩朝宣力。
功成不去,竟逢鬼域。
舊唐書
○房玄齡(子遺直遺愛) 杜如晦(弟楚客叔淹)
房喬,字玄齡,齊州臨淄人。曾祖翼,後魏鎮遠將軍、宋安郡守,襲壯武伯。
祖熊,字子繹,褐州主簿。父彥謙,好學,通涉《五經》,隋涇陽令,《隋書》有傳。玄齡幼聰敏,博覽經史,工草隸,善屬文。嚐從其父至京師,時天下寧晏,論者鹹以國祚方永,玄齡乃避左右告父曰:“隋帝本無功德,但誑惑黔黎,不為後嗣長計,混諸嫡庶,使相傾奪,諸後藩枝,競崇**侈,終當內相誅夷,不足保全家國。今雖清平,其亡可翹足而待。”彥謙驚而異之。年十八,本州舉進士,授羽騎尉。吏部侍郎高孝基素稱知人,見之深相嗟挹,謂裴矩曰:“仆閱人多矣,未見如此郎者。必成偉器,但恨不睹其聳壑淩霄耳。”父病綿曆十旬,玄齡盡心藥膳,未嚐解衣交睫。父終,酌飲不入口者五日。後補隰城尉。會義旗入關,太宗徇地渭北,玄齡杖策謁於軍門,溫彥博又薦焉。太宗一見,便如舊識,署渭北道行軍記室參軍。玄齡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無不為。賊寇每平,眾人競求珍玩,玄齡獨先收人物,致之幕府。及有謀臣猛將,皆與之潛相申結,各盡其死力。
既而隱太子見太宗勳德尤盛,轉生猜間。太宗嚐至隱太子所,食,中毒而歸,府中震駭,計無所出。玄齡因謂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禍機將發,天下恟々,人懷異誌。變端一作,大亂必興,非直禍及府朝,正恐傾危社稷。此之際會,安可不深思也!仆有愚計,莫若遵周公之事,外寧區夏,內安宗社,申孝養之禮。古人有雲,‘為國者不顧小節’,此之謂歟!孰若家國淪亡,身名俱滅乎?”無忌曰:“久懷此謀,未敢披露,公今所說,深會宿心。”無忌乃入白之。
太宗召玄齡謂曰:“阽危之兆,其跡已見,將若之何?”對曰:“國家患難,今古何殊。自非睿聖欽明,不能安輯。大王功蓋天地,事鍾壓紐,神讚所在,匪藉人謀。”因與府屬杜如晦同心戮力。仍隨府遷授秦王府記室,封臨淄侯;又以本職兼陝東道大行台考功郎中,加文學館學士。玄齡在秦府十餘年,常典管記,每軍書表奏,駐馬立成,文約理贍,初無稿草。高祖嚐謂侍臣曰:“此人深識機宜,足堪委任。每為我兒陳事,必會人心,千裏之外,猶對麵語耳。”隱太子以玄齡、如晦為太宗所親禮,甚惡之,譖之於高祖,由是與如晦並被驅斥。隱太子將有變也,太宗令長孫無忌召玄齡及如晦,令衣道士服,潛引入閣計事。及太宗入春宮,擢拜太子右庶子,賜絹五千匹。貞觀元年,代蕭瑀為中書令。論功行賞,以玄齡及長孫無忌、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五人為第一,進爵邢國公,賜實封千三百戶。太宗因謂諸功臣曰:“朕敘公等勳效,量定封邑,恐不能盡當,各許自言。”
皇從父淮安王神通進曰:“義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房玄齡、杜如晦等刀筆之吏,功居第一,臣竊不服。”上曰:“義旗初起,人皆有心。叔父雖率得兵來,未嚐身履行陣。山東未定,受委專征,建德南侵,全軍陷沒。及劉黑闥翻動,叔父望風而破。今計勳行賞,玄齡等有籌謀帷幄、定社稷之功,所以漢之蕭何,雖無汗馬,指蹤推轂,故得功居第一。叔父於國至親,誠無所愛,必不可緣私,濫與功臣同賞耳。”初,將軍丘師利等鹹自矜其功,或攘袂指天,以手畫地,及見神道理屈,自相謂曰:“陛下以至公行賞,不私其親,吾屬何可妄訴?”三年,拜太子少師,固讓不受,攝太子詹事,兼禮部尚書。明年,代長孫無忌為尚書左仆射,改封魏國公,監修國史。既任總百司,虔恭夙夜,盡心竭節,不欲一物失所。聞人有善,若己有之。明達吏事,飾以文學,審定法令,意在寬平。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隨能收敘,無隔卑賤。論者稱為良相焉。或時以事被譴,則累日朝堂,稽顙請罪,悚懼踧,若無所容。九年,護高祖山陵製度,以功加開府儀同三司。十一年,與司空長孫無忌等十四人並代襲刺史,以本官為宋州刺史,改封梁國公,事竟不行。十三年,加太子少師,玄齡頻表請解仆射,詔報曰:
“夫選賢之義,無私為本;奉上之道,當仁是貴。列代所以弘風,通賢所以協德。
公忠肅恭懿,明允篤誠。草昧霸圖,綢繆帝道。儀刑黃閣,庶政惟和;輔翼春宮,望實斯著。而忘彼大體,徇茲小節,雖恭教諭之職,乃辭機衡之務,豈所謂弼予一人,共安四海者也?”玄齡遂以本官就職。時皇太子將行拜禮,備儀以待之,玄齡深自卑損,不敢修謁,遂歸於家。有識者莫不重其崇讓。玄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女為韓王妃,男遺愛尚高陽公主,實顯貴之極,頻表辭位,優詔不許。十六年,又與士廉等同撰《文思博要》成,錫賚甚優。進拜司空,仍綜朝政,依舊監修國史。玄齡抗表陳讓,太宗遣使謂之曰:“昔留侯讓位,竇融辭榮,自懼盈滿,知進能退,善鑒止足,前代美之。公亦欲齊蹤往哲,實可嘉尚。然國家久相任使,一朝忽無良相,如失兩手。公若筋力不衰,無煩此讓。”玄齡遂止。十八年,與司徒長孫無忌等圖形於淩煙閣,讚曰:“才兼藻翰,思入機神。當官勵節,奉上忘身。”高宗居春宮,加玄齡太子太傅,仍知門下省事,監修國史如故。尋以撰《高祖、太宗實錄》成,降璽書褒美,賜物一千五百段。其年,玄齡丁繼母憂去職,特敕賜以昭陵葬地。未幾,起複本官。太宗親征遼東,命玄齡京城留守,手詔曰:“公當蕭何之任,朕無西顧之憂矣。”軍戎器械,戰士糧廩,並委令處分發遣。玄齡屢上言敵不可輕,尤宜誡慎。尋與中書侍郎褚遂良受詔重撰《晉書》,於是奏取太子左庶子許敬宗、中書舍人來濟、著作郎陸元仕、劉子翼、前雍州刺史令狐德棻、太子舍人李義府、薛元超、起居郎上官儀等八人,分功撰錄,以臧榮緒《晉書》為主,參考諸家,甚為詳洽。然史官多是文詠之士,好采詭謬碎事,以廣異聞;又所評論,競為綺豔,不求篤實,由是頗為學者所譏。唯李淳風深明星曆,善於著述,所修《天文》、《律曆》、《五行》三誌,最可觀采。太宗自著宣、武二帝及陸機、王羲之四論,於是總題雲禦撰。至二十年,書成,凡一百三十卷,詔藏於秘府,頒賜加級各有差。
玄齡嚐因微譴歸第,黃門侍郎褚遂良上疏曰:“君為元首,臣號股肱,龍躍雲興,不嘯而集,苟有時來,千年朝暮。陛下昔在布衣,心懷拯溺,手提輕劍,仗義而起。平諸寇亂,皆自神功,文經之助,頗由輔翼。為臣之{勤心},玄齡為最。昔呂望之扶周武,伊尹之佐成湯,蕭何關中,王導江外,方之於斯,可以為匹。且武德初策名伏事,忠勤恭孝,眾所同歸。而前宮、海陵,憑凶恃亂,幹時事主,人不自安。居累卵之危,有倒懸之急,命視一刻,身縻寸景,玄齡之心,終始無變。及九年之際,機臨事迫,身被斥逐,闕於謨謀,猶服道士之衣,與文德皇後同心影助,其於臣節,自無所負。及貞觀之始,萬物惟新,甄吏事君,物論推與,而勳庸無比,委質惟舊。自非罪狀無赦,搢紳同尤,不可以一犯一愆,輕示遐棄。陛下必矜玄齡齒發,薄其所為,古者有諷諭大臣遣其致仕,自可在後,式遵前事,退之以禮,不失善聲。今數十年勳舊,以一事而斥逐,在外雲雲,以為非是。夫天子重大臣,則人盡其力;輕去就,則物不自安。臣以庸薄,忝預左右,敢冒天威,以申管見。”二十一年,太宗幸翠微宮,授司農卿李緯為民部尚書。玄齡時在京城留守,會有自京師來者,太宗問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如何?”
對曰:“玄齡但雲李緯好髭須,更無他語。”太宗遽改授緯洛州刺史,其為當時準的如此。
二十三年,駕幸玉華宮,時玄齡舊疾發,詔令臥總留台。及漸篤,追赴宮所,乘擔輿入殿,將至禦座乃下。太宗對之流涕,玄齡亦感咽不能自勝。敕遣名醫救療,尚食每日供禦膳。若微得減損,太宗即喜見顏色;如聞增劇,便為改容淒愴。
玄齡因謂諸子曰:“吾自度危篤,而恩澤轉深,若孤負聖君,則死有餘責。當今天下清謐,鹹得其宜,唯東討高麗不止,方為國患。主上含怒意決,臣下莫敢犯顏;吾知而不言,則銜恨入地。”遂抗表諫曰:
臣聞兵惡不戢,武貴止戈。當今聖化所覃,無遠不屆,洎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能臣之,所不製者,皆能製之。詳觀今古,為中國患害者,無如突厥。遂能坐運神策,不下殿堂,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分典禁衛,執戟行間。其後延陀鴟張,尋就夷滅;鐵勒慕義,請置州縣,沙漠以北,萬裏無塵。至如高昌叛渙於流沙,吐渾首鼠於積石,偏師薄伐,俱從平**。高麗曆代逋誅,莫能討擊。陛下責其逆亂,弑主虐人,親總六軍,問罪遼、碣。未經旬月,即拔遼東,前後虜獲,數十萬計,分配諸州,無處不滿。雪往代之宿恥,掩崤陵之枯骨,比功較德,萬倍前王。此聖心之所自知,微臣安敢備說。
且陛下仁風被於率土,孝德彰於配天。睹夷狄之將亡,則指期數歲;授將帥之節度,則決機萬裏。屈指而候驛,視景而望書,符應若神,算無遺策。擢將於行伍之中,取士於凡庸之末。遠夷單使,一見不忘;小臣之名,未嚐再問。箭穿七劄,弓貫六鈞。加以留情墳典,屬意篇什,筆邁鍾、張,辭窮班、馬。文鋒既振,則管磬自諧;輕翰暫飛,則花蘤競發。撫萬姓以慈,遇群臣以禮。褒秋毫之善,解吞舟之網。逆耳之諫必聽,膚受之訴斯絕。好生之德,焚障塞於江湖;惡殺之仁,息鼓刀於屠肆。鳧鶴荷稻粱之惠,犬馬蒙帷蓋之恩。降乘吮思摩之瘡,登堂臨魏徵之柩。哭戰亡之卒,則哀動六軍;負填道之薪,則精感天地。重黔黎之大命,特盡心於庶獄。臣心識昏憒,豈足論聖功之深遠,談天德之高大哉!陛下兼眾美而有之,靡不備具,微臣深為陛下惜之重之,愛之寶之。
《周易》曰:“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又曰:
“知進退存亡,不失其正者,惟聖人乎!”由此言之,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喪之理,老臣所以為陛下惜之者,蓋此謂也。老子曰:“知足亡不辱,知止不殆。”謂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彼高麗者,邊夷賤類,不足待以仁義,不可責以常禮。古來以魚鱉畜之,宜從闊略。若必欲絕其種類,恐獸窮則搏。且陛下每決一死囚,必令三覆五奏,進素食、停音樂者,蓋以人命所重,感動聖慈也。況今兵士之徒,無一罪戾,無故驅之於行陣之間,委之於鋒刃之下,使肝腦塗地,魂魄無歸,令其老父孤兒、寡妻慈母,望轊車而掩泣,抱枯骨以摧心,足以變動陰陽,感傷和氣,實天下冤痛也。且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麗違失臣節,陛下誅之可也;侵擾百姓,而陛下滅之可也;久長能為中國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於此,雖日殺萬夫,不足為愧。今無此三條,坐煩中國,內為舊王雪恥,外為新羅報仇,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願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誡,以保萬代巍巍之名。發霈然之恩,降寬大之詔,順陽春以布澤,許高麗以自新。焚淩波之船,罷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臣老病三公,旦夕入地,所恨竟無塵露,微增海嶽。謹罄殘魂餘息,預代結草之誠。倘蒙錄此哀鳴,即臣死且不朽。
太宗見表,謂玄齡子婦高陽公主曰:“此人危惙如此,尚能憂我國家。”
後疾增劇,遂鑿苑牆開門,累遣中使候問。上又親臨,握手敘別,悲不自勝。皇太子亦就之與之訣。即日授其子遺愛右衛中郎將,遺則中散大夫,使及目前,見其通顯。尋薨,年七十。廢朝三日,冊贈太尉、並州都督,諡曰文昭,給東園秘器,陪葬昭陵。玄齡嚐誡諸子以驕奢沉溺,必不可以地望淩人,故集古今聖賢家誡,書於屏風,令各取一具,謂曰:“若能留意,足以保身成名。”又雲:“袁家累葉忠節,是吾所尚,汝宜師之。”高宗嗣位,詔配享太宗廟庭。
子遺直嗣,永徽初為禮部尚書、汴州刺史。次子遺愛,尚太宗女高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官至太府卿、散騎常侍。初,主有寵於太宗,故遺愛特承恩遇,與諸主婿禮秩絕異。主既驕恣,謀黜遺直而奪其封爵,永徽中誣告遺直無禮於己。
高宗令長孫無忌鞫其事,因得公主與遺愛謀反之狀。遺愛伏誅,公主賜自盡,諸子配流嶺表。遺直以父功特宥之,除名為庶人。停玄齡配享。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也。曾祖皎,周贈開府儀同、大將軍、遂州刺史。高祖徽,周河內太守。祖果,周溫州刺史,入隋,工部尚書、義興公,《周書》有傳。父吒,隋昌州長史。如晦少聰悟,好談文史。隋大業中以常調預選,吏部侍郎高孝基深所器重,顧謂之曰:“公有應變之才,當為棟梁之用,願保崇令德。今欲俯就卑職,為須少祿俸耳。”遂補滏陽尉,尋棄官而歸。太宗平京城,引為秦王府兵曹參軍,俄遷陝州總管府長史。時府中多英俊,被外遷者眾,太宗患之。記室房玄齡曰:“府僚去者雖多,蓋不足惜。杜如晦聰明識達,王佐才也。
若大王守藩端拱,無所用之;必欲經營四方,非此人莫可。”太宗大驚曰:“爾不言,幾失此人矣!”遂奏為府屬。後從征薛仁杲、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嚐參謀帷幄。時軍國多事,剖斷如流,深為時輩所服。累遷陝東道大行台司勳郎中,封建平縣男,食邑三百戶。尋以本官兼文學館學士。天策府建,以為從事中郎,畫象於丹青者十有八人,而如晦為冠首,令文學褚亮為之讚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懷忠履義,身立名揚。”其見重如此。隱太子深忌之,謂齊王元吉曰:
“秦王府中所可憚者,唯杜如晦與房玄齡耳。”因譖之於高祖,乃與玄齡同被斥逐。後又潛入畫策,及事捷,與房玄齡功等,擢拜太子左庶子,俄遷兵部尚書,進封蔡國公,賜實封千三百戶。貞觀二年,以本官檢校侍中,攝吏部尚書,仍總監東宮兵馬事,號為稱職。三年,代長孫無忌為尚書右仆射,仍知選事,與房玄齡共掌朝政。至於台閣規模及典章人物,皆二人所定,甚獲當代之譽,談良相者,至今稱房、杜焉。如晦以高孝基有知人之鑒,為其樹神道碑以紀其德。其年冬,遇疾,表請解職,許之,祿賜特依舊。太宗深憂其疾,頻遣使存問,名醫上藥,相望於道。四年,疾篤,令皇太子就第臨問,上親幸其宅,撫之流涕,賜物千段;及其未終,見子拜官,遂超遷其子左千牛構為尚舍奉禦。尋薨,年四十六。太宗哭之甚慟,廢朝三日,贈司空,徙封萊國公,諡曰成。太宗手詔著作郎虞世南曰:
“朕與如晦,君臣義重。不幸奄從物化,追念勳舊,痛悼於懷。卿體吾此意,為製碑文也。”太宗後因食瓜而美,愴然悼之,遂輟食之半,遣使奠於靈座。又嚐賜房玄齡黃銀帶,顧謂玄齡曰:“昔如晦與公同心輔朕,今日所賜,唯獨見公。”
因泫然流涕。又曰:“朕聞黃銀多為鬼神所畏。”命取黃金帶遣玄齡親送於靈所。
其後太宗忽夢見如晦若平生,及曉,以告玄齡,言之歔欷,令送禦饌以祭焉。明年如晦亡日,太宗複遣尚宮至第慰問其妻子,其國官府佐並不之罷。終始恩遇,未之有焉。子構襲爵,官至慈州刺史,坐弟荷謀逆,徙於嶺表而卒。初,荷以功臣子尚城陽公主,賜爵襄陽郡公,授尚乘奉禦。貞觀中,與太子承乾謀反,坐斬。
如晦弟楚客,少隨叔父淹沒於王世充。淹素與如晦兄弟不睦,譖如晦兄於王行滿,王世充殺之,並囚楚客,幾至餓死,楚客竟無怨色。洛陽平,淹當死,楚客泣涕請如晦救之。如晦初不從,楚客曰:“叔已殺大兄,今兄又結恨棄叔,一門之內,相殺而盡,豈不痛哉!”因欲自刎。如晦感其言,請於太宗,淹遂蒙恩宥。楚客因隱於嵩山。貞觀四年,召拜給事中,上謂曰:“聞卿山居日久,誌意甚高,自非宰相之任,則不能出,何有是理耶?夫涉遠者必自邇,升高者必自下,但在官為眾所許,無慮官之不大。爾兄雖與我體異,其心猶一,於我國家非無大功。為憶爾兄,意欲見爾。宜識朕意,繼爾兄之忠義也。”拜楚客蒲州刺史,甚有能名。後曆魏王府長史,拜工部尚書,攝魏王泰府事。楚客知太宗不悅承乾,魏王泰又潛令楚客友朝臣用事者,至有懷金以賂之,因說泰聰明,可為嫡嗣。人或以聞,太宗隱而不言。及釁發,太宗始揚其事,以其兄有佐命功,免死,廢於家。尋授處化令,卒。
如晦叔父淹。淹,字執禮。祖業,周豫州刺史。父征,河內太守。淹聰辯多才藝,弱冠有美名,與同郡韋福嗣為莫逆之交,相與謀曰:“上好用嘉遁,蘇威以幽人見征,擢居美職。”遂共入太白山,揚言隱逸,實欲邀求時譽。隋文帝聞而惡之,謫戍江表。後還鄉裏,雍州司馬高孝基上表薦之,授承奉郎。大業末,官至禦史中丞。王世充僣號,署為吏部,大見親用。及洛陽平,初不得調,淹將委質於隱太子。時封德彝典選,以告房玄齡,恐隱太子得之,長其奸計,於是遽啟太宗,引為天策府兵曹參軍、文學館學士。武德八年,慶州總管楊文幹作亂,辭連東宮,歸罪於淹及王珪、韋挺等,並流於越巂。太宗知淹非罪,贈以黃金三百兩。及即位,征拜禦史大夫,封安吉郡公,賜實封四百戶。以淹多識典故,特詔東宮儀式簿領,並取淹節度。尋判吏部尚書,參議朝政。前後表薦四十餘人,後多知名者。淹嚐薦刑部員外郎郅懷道,太宗因問淹:“懷道才行何如?”淹對曰:“懷道在隋日作吏部主事,甚有清慎之名。又煬帝向江都之日,召百官問去住之計。時行計已決,公卿皆阿旨請去,懷道官位極卑,獨言不可。臣目見此事。”
太宗曰:“卿爾可從何計?”對曰:“臣從行計。”太宗曰:“事君之義,有犯無隱。卿稱懷道為是,何因自不正諫?”對曰:“臣爾日不居重任,又知諫必不從,徒死無益。”太宗曰:“孔子稱從父之命,未為孝子。故父有爭子,國有爭臣。若以主之無道,何為仍仕其世?既食其祿,豈得不匡其非?”因謂群臣曰:
“公等各言諫事如何?”王珪曰:“昔比幹諫紂而死,孔子稱其仁;泄冶諫而被戮,孔子曰:‘民之多辟,無自立辟。’是則祿重責深,理須極諫;官卑望下,許其從容。”太宗又召淹笑謂曰:“卿在隋日,可以位下不言;近仕世充,何不極諫?”對曰:“亦有諫,但不見從。”太宗曰:“世充若修德從善,當不滅亡;既無道拒諫,卿何免禍?”淹無以對。太宗又曰:“卿在今日,可為備任,複欲極諫否?”對曰:“臣在今日,必盡死無隱。且百裏奚在虞虞亡,在秦秦霸,臣竊比之。”太宗笑。時淹兼二職,而無清潔之譽,又素與無忌不協,為時論所譏。
及有疾,太宗親自臨問,賜帛三百匹。貞觀二年卒,贈尚書右仆射,諡曰襄。子敬同襲爵,官至鴻臚少卿。敬同子從則,中宗時為蒲州刺史。
史臣曰:房、杜二公,皆以命世之才,遭逢明主,謀猷允協,以致升平。議者以比漢之蕭、曹,信矣!然萊成之見用,文昭之所舉也。世傳太宗嚐與文昭圖事,則曰“非如晦莫能籌之”。及如晦至焉,竟從玄齡之策也。蓋房知杜之能斷大事,杜知房之善建嘉謀,裨諶草創,東裏潤色,相須而成,俾無悔事,賢達用心,良有以也。若以往哲方之,房則管仲、子產,杜則鮑叔、罕虎矣。
讚曰:肇啟聖君,必生賢輔。猗歟二公,實開運祚。文含經緯,謀深夾輔。
笙磬同音,唯房與杜。
舊唐書
○李靖(客師令問彥芳) 李勣(孫敬業)
李靖,本名藥師,雍州三原人也。祖崇義,後魏殷州刺史、永康公。父詮,隋趙郡守。靖姿貌瑰偉,少有文武材略,每謂所親曰:“大丈夫若遇主逢時,必當立功立事,以取富貴。”其舅韓擒虎,號為名將,每與論兵,未嚐不稱善,撫之曰:“可與論孫、吳之術者,惟斯人矣。”初仕隋為長安縣功曹,後曆駕部員外郎。左仆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皆善之。素嚐拊其床謂靖曰:“卿終當坐此。”
大業末,累除馬邑郡丞。會高祖擊突厥於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誌,因自鎖上變,將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通而止。高祖克京城,執靖將斬之,靖大呼曰:“公起義兵,本為天下除暴亂,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斬壯士乎!”高祖壯其言,太宗又固請,遂舍之。太宗尋召入幕府。武德三年,從討王世充,以功授開府。時蕭銑據荊州,遣靖安輯之。輕騎至金州,遇蠻賊數萬,屯聚山穀。廬江王瑗討之,數為所敗。靖與瑗設謀擊之,多所克獲。既至硤州,阻蕭銑,久不得進。高祖怒其遲留,陰敕硤州都督許紹斬之。紹惜其才,為之請命,於是獲免。
會開州蠻首冉肇則反,率眾寇夔州,趙郡王孝恭與戰,不利。靖率兵八百,襲破其營,後又要險設伏,臨陣斬肇則,俘獲五千餘人。高祖甚悅,謂公卿曰:“朕聞使功不如使過,李靖果展其效。”因降璽書勞曰:“卿竭誠盡力,功效特彰。
遠覽至誠,極以嘉賞,勿憂富貴也。”又手敕靖曰:“既往不咎,舊事吾久忘之矣。”四年,靖又陳十策以圖蕭銑。高祖從之,授靖行軍總管,兼攝孝恭行軍長史。高祖以孝恭未更戎旅,三軍之任,一以委靖。其年八月,集兵於夔州。銑以時屬秋潦,江水泛漲,三峽路險,必謂靖不能進,遂休兵不設備。九月,靖乃率師而進,將下峽,諸將皆請停兵以待水退,靖曰:“兵貴神速,機不可失。今兵始集,銑尚未知,若乘水漲之勢,倏忽至城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
縱彼知我,倉卒征兵,無以應敵,此必成擒也。”孝恭從之,進兵至夷陵。銑將文士弘率精兵數萬屯清江,孝恭欲擊之,靖曰:“士弘,銑之健將,士卒驍勇,今新失荊門,盡兵出戰,此是救敗之師,恐不可當也。宜自泊南岸,勿與爭鋒,待其氣衰,然後奮擊,破之必矣。”孝恭不從,留靖守營,率師與賊合戰。孝恭果敗,奔於南岸。賊舟大掠,人皆負重。靖見其軍亂,縱兵擊破之,獲其舟艦四百餘艘,斬首及溺死將萬人。孝恭遣靖率輕兵五千為先鋒,至江陵,屯營於城下。
士弘既敗,銑甚懼,始征兵於江南,果不能至。孝恭以大軍繼進,靖又破其驍將楊君茂、鄭文秀,俘甲卒四千餘人,更勒兵圍銑城。明日,銑遣使請降,靖即入據其城,號令嚴肅,軍無私焉。時諸將鹹請孝恭雲:“銑之將帥與官軍拒戰死者,罪狀既重,請籍沒其家,以賞將士。”靖曰:“王者之師,義存吊伐。百姓既受驅逼,拒戰豈其所願?且犬吠非其主,無容同叛逆之科,此蒯通所以免大戮於漢祖也。今新定荊、郢,宜弘寬大,以慰遠近之心,降而籍之,恐非救焚拯溺之義。
但恐自此已南城鎮,各堅守不下,非計之善。”於是遂止。江、漢之域,聞之莫不爭下。以功授上柱國,封永康縣公,賜物二千五百段。詔命檢校荊州刺史,承製拜授。乃度嶺至桂州,遣人分道招撫,其大首領馮盎、李光度、寧真長等皆遣子弟來謁,靖承製授其官爵。凡所懷輯九十六州,戶六十餘萬。優詔勞勉,授嶺南道撫慰大使,檢校桂州總管。十六年,輔公祏於丹陽反,詔孝恭為元帥、靖為副以討之,李勣、任瑰、張鎮州、黃君漢等七總管並受節度。師次舒州,公祏遣將馮惠亮率舟師三萬屯當塗,陳正通、徐紹宗領步騎二萬屯青林山,仍於梁山連鐵鎖以斷江路,築卻月城,延袤十餘裏,與惠亮為犄角之勢。孝恭集諸將會議,皆雲:“惠亮、正通並握強兵,為不戰之計,城柵既固,卒不可攻。請直指丹陽,掩其巢穴,丹陽既破,惠亮自降。”孝恭欲從其議。靖曰:“公祏精銳,雖在水陸二軍,然其自統之兵,亦皆勁勇。惠亮等城柵尚不可攻,公祏既保石頭,豈應易拔?若我師至丹陽,留停旬月,進則公祏未平,退則惠亮為患,此便腹背受敵,恐非萬全之計。惠亮、正通皆是百戰餘賊,必不憚於野戰,止為公祏立計,令其持重,但欲不戰,以老我師。今欲攻其城柵,乃是出其不意,滅賊之機,唯在此舉。”孝恭然之。靖乃率黃君漢等先擊惠亮,苦戰破之,殺傷乃溺死者萬餘人,惠亮奔走。靖率輕兵先至丹陽,公祏大懼。先遣偽將左遊仙領兵守會稽以為引援,公祏擁兵東走,以趨遊仙,至吳郡,與惠亮、正通並相次擒獲,江南悉平。於是置東南道行台,拜靖行台兵部尚書,賜物千段、奴婢百口、馬百匹。其年,行台廢,又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丹陽連罹兵寇,百姓凋弊,靖鎮撫之,吳、楚以安。八年,突厥寇太原,以靖為行軍總管,統江淮兵一萬,與張瑾屯大穀。時諸軍不利,靖眾獨全。尋檢校安州大都督。高祖每雲:“李靖是蕭銑、輔公祏膏肓,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九年,突厥莫賀咄設寇邊,征靖為靈州道行軍總管。頡利可汗入涇陽,靖率兵倍道趨豳州,邀賊歸路,既而與虜和親而罷。
太宗嗣位,拜刑部尚書,並錄前後功,賜實封四百戶。貞觀二年,以本官兼檢校中書令。三年,轉兵部尚書。突厥諸部離叛,朝廷將圖進取,以靖為代州道行軍總管,率驍騎三千,自馬邑出其不意,直趨惡陽嶺以逼之。突利可汗不虞於靖,見官軍奄至,於是大懼,相謂曰:“唐兵若不傾國而來,靖豈敢孤軍而至?”
一日數驚。靖候知之,潛令間諜離其心腹,其所親康蘇密來降。四年,靖進擊定襄,破之,獲隋齊王暕之子楊正道及煬帝蕭後,送於京師,可汗僅以身遁。以功進封代國公,賜物六百段及名馬、寶器焉。太宗嚐謂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書名竹帛。卿以三千輕騎深入虜庭,克複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足報往年渭水之役。”自破定襄後,頡利可汗大懼,退保鐵山,遣使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又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往迎頡利。頡利雖外請朝謁,而潛懷猶豫。其年二月,太宗遣鴻臚卿唐儉、將軍安修仁慰諭,靖揣知其意,謂將軍張公謹曰:“詔使到彼,虜必自寬。遂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引兵自白道襲之。”公謹曰:“詔許其降,行人在彼,未宜討擊。”靖曰:“此兵機也,時不可失,韓信所以破齊也。如唐儉等輩,何足可惜。”督軍疾進,師至陰山,遇其斥候千餘帳,皆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大悅,不虞官兵至也。靖軍將逼其牙帳十五裏,虜始覺。頡利畏威先走,部眾因而潰散。靖斬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殺其妻隋義成公主。頡利乘千裏馬將走投吐穀渾,西道行軍總管張寶相擒之以獻。俄而突利可汗來奔,遂複定襄、常安之地,斥土界自陰山北至於大漠。太宗初聞靖破頡利,大悅,謂侍臣曰:“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未嚐不痛心疾首,誌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於款塞,恥其雪乎!”於是大赦天下,酺五日。禦史大夫溫彥博害其功,譖靖軍無綱紀,致令虜中奇寶,散於亂兵之手。
太宗大加責讓,靖頓首謝。久之,太宗謂曰:“隋將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當赦公之罪,錄公之勳。”詔加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真食邑通前五百戶。未幾,太宗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悟,公勿以為懷。”賜絹二千匹,拜尚書右仆射。靖性沉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然似不能言。八年,詔為畿內道大使,伺察風俗。尋以足疾上表乞骸骨,言甚懇至。太宗遣中書侍郎岑文本謂曰:“朕觀自古已來,身居富貴,能知止足者甚少。不問愚智,莫能自知,才雖不堪,強欲居職,縱有疾病,猶自勉強。公能識達大體,深足可嘉,朕今非直成公雅誌,欲以公為一代楷模。”乃下優詔,加授特進,聽在第攝養。賜物千段、尚乘馬兩匹,祿賜、國官府佐,並依舊給,患若小瘳,每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九年正月,賜靖靈壽杖,助足疾也。未幾,吐穀渾寇邊,太宗顧謂侍臣曰:“得李靖為帥,豈非善也!”靖乃見房玄齡曰:“靖雖年老,固堪一行。”太宗大悅,即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統兵部尚書、任城王道宗、涼州都督李大亮、右衛將軍李道彥、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三總管征之。
九年,軍次伏俟城,吐穀渾燒去野草,以餧我師,退保大非川,諸將鹹言春草未生,馬已羸瘦,不可赴敵。唯靖決計而進,深入敵境,遂逾積石山。前後戰數十合,殺傷甚眾,大破其國。吐穀渾之眾遂殺其可汗來降,靖又立大寧王慕容順而還。初,利州刺史高甑生為鹽澤道總管,以後軍期,靖薄責之,甑生因有憾於靖。及是,與廣州都督府長史唐奉義告靖謀反。太宗命法官按其事,甑生等竟以誣罔得罪。靖乃闔門自守,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進。十一年,改封衛國公,授濮州刺史,仍令代襲,例竟不行。十四年,靖妻卒,有詔墳塋製度,依漢衛、霍故事;築闕象突厥內鐵山、吐穀渾內積石山形,以旌殊績。十七年,詔圖畫靖及趙郡王孝恭等二十四人於淩煙閣。十八年,帝幸其第問疾,仍賜絹五百匹,進位衛國公、開府儀同三司。太宗將伐遼東,召靖入閣,賜坐禦前,謂曰:“公南平吳會,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唯東有高麗未服,公意如何?”對曰:“臣往者憑藉天威,薄展微效,今殘年朽骨,唯擬此行。陛下不棄,老臣病期瘳矣。”太宗湣其羸老,不許。二十三年,薨於家,年七十九。冊贈司徒、並州都督,給班劍四十人、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諡曰景武。子德謇嗣,官至將作少匠。
靖弟客師,貞觀中,官至右武衛將軍,以戰功累封丹陽郡公。永徽初,以年老致仕,性好馳獵,四時從禽,無暫止息。有別業在昆明池南,自京城之外,西際澧水,鳥獸皆識之,每出則鳥鵲隨逐而噪,野人謂之“鳥賊”。總章中卒,年九十餘。
客師孫令問,玄宗在藩時與令問款狎,及即位,以協讚功累遷至殿中少監。
先天中,預誅竇懷貞等功,封宋國公,實封五百戶。令問固辭實封,詔不許。開元中,轉殿中監、左散騎常侍,知尚食事。令問雖特承恩寵,未嚐幹預時政,深為物論所稱。然厚於自奉,食饌豐侈,廣畜芻豢,躬臨宰殺。時方奉佛,其篤信之士或譏之。令問曰:“此物畜生,與果菜何異?胡為強生分別,不亦遠於道乎?”
略不以恩眄自恃,閑適郊野,從禽自娛。十五年,涼州都督王君跂奉回紇部落叛,令問坐與連姻,左授撫州別駕,尋卒。
大和中,令問孫彥芳,鳳翔府司錄參軍,詣闕進高祖、太宗所賜衛國公靖官告、敕書、手詔等十餘卷,內四卷太宗文皇帝筆跡,文宗寶惜不能釋手。其佩筆尚堪書,金裝木匣,製作精巧。帝並留禁中,令書工模寫本還之,賜芳絹二百匹、衣服、靴笏以酬之。
李勣,曹州離狐人也。隋末徙居滑州之衛南。本姓徐氏,名世勣,永徽中,以犯太宗諱,單名勣焉。家多僮仆,積粟數千鍾,與其父蓋皆好惠施,拯濟貧乏,不問親疏。大業末,韋城人翟讓聚眾為盜,勣往從之,時年十七,謂讓曰:“今此土地是公及勣鄉壤,人多相識,不宜自相侵掠。且宋、鄭兩郡,地管禦河,商旅往還,船乘不絕,就彼邀截,足以自相資助。”讓然之,於是劫公私船取物,兵眾大振。隋遣齊郡通守張須陀率師二萬討之,勣與頻戰,竟斬須陀於陣。初,李密亡命在雍丘,浚儀人王伯當匿於野,伯當共勣說翟讓奉密為主。隋令王世充討密,勣以奇計敗世充於洛水之上,密拜勣為東海郡公。時河南、山東大水,死者將半,隋帝令饑人就食黎陽,開倉賑給。時政教已紊,倉司不時賑給,死者日數萬人。勣言於密曰:“天下大亂,本是為饑,今若得黎陽一倉,大事濟矣。”
密乃遣勣領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濟河掩襲,即日克之,開倉恣食,一旬之間,勝兵二十萬餘。經歲餘,宇文化及於江都弑逆,擁兵北上,直指東郡。時越王侗即位於東京,赦密之罪,拜為太尉,封魏國公;授勣右武候大將軍,命討化及。密遣勣守倉城,勣於城外掘深溝以固守,化及設攻具,四麵攻倉,阻塹不得至城下,勣於塹中為地道,出兵擊之,大敗而去。
武德二年,密為王世充所破,擁眾歸朝。其舊境東至於海,南至於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勣並據之,未有所屬,謂長史郭孝恪曰:“魏公既歸大唐,今此人眾土地,魏公所有也。吾若上表獻之,即是利主之敗,自為己功,以邀富貴,吾所恥也。今宜具錄州縣名數及軍人戶口,總啟魏公,聽公自獻,此則魏公之功也。”乃遣使啟密。使人初至,高祖聞其無表,惟有啟與密,甚怪之。使者以勣意聞奏,高祖大喜曰:“徐世勣感德推功,實純臣也。”詔授黎陽總管、上柱國,萊國公。尋加右武候大將軍,改封曹國公,賜姓李氏,賜良田五十頃,甲第一區。
封其父蓋為濟陰王,蓋固辭王爵,乃封舒國公,授散騎常侍、陵州刺史。令勣總統河南、山東之兵以拒王世充。及李密反叛伏誅,高祖以勣舊經事密,遣使報其反狀。勣表請收葬,詔許之。勣服衰絰,與舊僚吏將士葬密於黎山之南,墳高七仞,釋服而散,朝野義之。而竇建德擒化及於魏縣,複進軍攻勣,力屈降之。建德收其父,從軍為質,令勣複守黎陽。三年,自拔歸京師。四年,從太宗伐王世充於東都,累戰大捷。又東略地至武牢,偽鄭州司兵沈悅請翻武牢,勣夜潛兵應接,克之。擒其偽刺史荊王行本。又從太宗平竇建德,降王世充,振旅而還。論功行賞,太宗為上將,勣為下將,與太宗俱服金甲,乘戎輅,告捷於太廟。其父自洺州與裴矩入朝,高祖見之大喜,複其官爵。勣又從太宗破劉黑闥、徐圓朗,累遷左監門大將軍。圓朗重據兗州反,授勣河南大總管以討之,尋獲圓朗,斬首以獻,兗州平。七年,詔與趙郡王孝恭討輔公祏,孝恭領舟師巡江而下,勣領步卒一萬渡淮,拔其壽陽,至硤石。公祏之將陳正通率兵十萬屯於梁山,又遣其大將馮惠亮帥水軍十萬,鎖連大艦以斷江路,仍於江西結壘,分守水陸,以禦王師。勣攻其壘,尋克之。惠亮單舼而遁。勣乘勝逼正通,大潰,以十餘騎奔於丹陽。公祐棄城夜遁,勣縱騎追斬之於武康,江南悉定。八年,突厥寇並州,命勣為行軍總管,擊之於太穀,走之。太宗即位,拜並州都督,賜實封九百戶。貞觀三年,為通漠道行軍總管。至雲中,與突厥頡利可汗兵會,大戰於白道。突厥敗,屯營於磧口,遣使請和。詔鴻臚卿唐儉往赦之。勣時與定襄道大總管李靖軍會,相與議曰:“頡利雖敗,人眾尚多,若走渡磧,保於九姓,道遙阻深,追則難及。今詔使唐儉至彼,其必弛備,我等隨後襲之,此不戰而平賊矣。”靖扼腕喜曰:“公之此言,乃韓信滅田橫之策也。”於是定計。靖將兵逼夜而發,勣勒兵繼進。靖軍既至,賊營大潰,頡利與萬餘人欲走渡磧。勣屯軍於磧口,頡利至,不得渡磧,其大酋長率其部落並降於勣,虜五萬餘口而還。時高宗為晉王,遙領並州大都督,授勣光祿大夫,行並州大都督府長史。父憂解,尋起複舊職。十一年,改封英國公,代襲蘄州刺史,時並不就國,複以本官遙領太子左衛率。勣在並州凡十六年,令行禁止,號為稱職。太宗謂侍臣曰:“隋煬帝不能精選賢良,安撫邊境,惟解築長城以備突厥,情識之惑,一至於此!朕今委任李世勣於並州,遂使突厥畏威遁走,塞垣安靜,豈不勝遠築長城耶?”
十五年,征拜兵部尚書,未赴京,會薛延陀遣其子大度設帥騎八萬南侵李思摩部落。命勣為朔州行軍總管,率輕騎三千追及延陀於青山,擊大破之,斬其名王一人,俘獲首領,虜五萬餘計,以功封一子為縣公。勣時遇暴疾,驗方雲,須灰可以療之,太宗乃自翦須,為其和藥。勣頓首見血,泣以懇謝,帝曰:“吾為社稷計耳,不煩深謝。”十七年,高宗為皇太子,轉勣太子詹事兼左衛率,加位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宗謂曰:“我兒新登儲貳,卿舊長史,今以宮事相委,故有此授。雖屈階資,可勿怪也。”太宗又嚐閑宴,顧勣曰:“朕將屬以幼孤,思之無越卿者。公往不遺於李密,今豈負於朕哉!”勣雪涕致辭,因噬指流血。
俄而沉醉,乃解禦服覆之,其見委信如此。十八年,太宗將親征高麗,授勣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攻破蓋牟、遼東、白崖等數城,又從太宗摧殄駐蹕陣,以功封一子為郡公。二十年,延陀部落擾亂,詔勣將二百騎便發突厥兵討擊。至烏德鞬山,大戰破之。其大首領梯真達於率眾來防,其可汗咄摩支南竄於荒穀,遣通事舍人蕭嗣業招慰部領,送於京師,磧北悉定。二十二年,轉太常卿,仍同中書門下三品。旬日,複除太子詹事。二十三年,太宗寢疾,謂高宗曰:“汝於李勣無恩,我今將責出之。我死後,汝當授以仆射,即荷汝恩,必致其死力。”乃出為疊州都督。高宗即位,其月,召拜洛州刺史,尋加開府儀同三司,令同中書門下,參掌機密。是歲,冊拜尚書左仆射。永徽元年,抗表求解仆射,仍令以開府儀同三司依舊知政事。四年,冊拜司空。初,貞觀中,太宗以勳庸特著,嚐圖其形於淩煙閣,至是,帝又命寫形焉,仍親為之序。顯慶三年,從幸東都,在路遇疾,帝親臨問。麟德初,東封泰山,詔勣為封禪大使,乃從駕。次滑州,其姊早寡,居勣舊閭,皇後親自臨問,賜以衣服,仍封為東平郡君。又墜馬傷足,上親降問,以所乘賜之。
乾封元年,高麗莫離支男產為其弟男建所逐,保於國內城,遣子獻城詣闕乞師。總章元年,命勣為遼東道行軍總管,率兵二萬略地至鴨綠水。賊遣其弟來拒戰,勣縱兵擊敗之,追奔二百裏,至於平壤城。男建閉門不敢出,賊中諸城駭懼,多拔人眾遁走,降款者相繼。勣又引兵圍平壤,遼東道副大總管劉仁軌、郝處俊、將軍薛仁貴並會於平壤,犄角圍之。經月餘,克其城,虜其王高藏及男建、男產,裂其諸城,並為州縣,振旅而旋。令勣便道以高藏及男建獻於昭陵,禮畢,備軍容入京城,獻太廟。二年,加太子太師,增食實封通前一千一百戶。其年寢疾,詔以勣為司衛正卿,使得視疾。尋薨,年七十六。帝為之舉哀,輟朝七日,贈太尉、揚州大都督,諡曰貞武,給東園秘器,陪葬昭陵。令司平太常伯楊昉攝同文正卿監護。及葬日,帝幸未央古城,登樓臨送,望柳車慟哭,並為設祭。皇太子亦從駕臨送,哀慟悲感左右。詔百官送至故城西北,所築墳一準衛、霍故事,象陰山、鐵山及烏德鞬山,以旌破突厥、薛延陀之功。光宅元年,詔勣配享高宗廟庭。
勣前後戰勝所得金帛,皆散之於將士。初得黎陽倉,就倉者數十萬人。魏徵、高季輔、杜正倫、郭孝恪皆遊其所,一見於眾人中,即加禮敬,引之臥內,談謔忘倦。及平武牢,獲偽鄭州長史戴胄,知其行能,尋釋於竟,推薦鹹至顯達,當時稱其有知人之鑒。又,初平王世充,獲其故人單雄信,依例處死,勣表稱其武藝絕倫,若收之於合死之中,必大感恩,堪為國家盡命,請以官爵贖之。高祖不許,臨將就戮,勣對之號慟,割股肉以啖之,曰:“生死永訣,此肉同歸於土矣。”
仍收養其子。每行軍用師,頗任籌算,臨敵應變,動合事機。與人圖計,識其臧否,聞其片善,扼腕而從。事捷之日,多推功於下,以是人皆為用,所向多克捷。
洎勣之死,聞者莫不淒愴。與弟弼特存友愛,閨門之內,肅若嚴君。自遇疾,高宗及皇太子送藥,即取服之;家中召醫巫,皆不許入門。子弟固以藥進,勣謂曰:
“我山東一田夫耳,攀附明主,濫居富貴,位極三台,年將八十,豈非命乎?修短必是有期,寧容浪就醫人求活!”竟拒而不進。忽謂弼曰:“我似得小差,可置酒以申宴樂。”於是堂上奏女妓,簷下列子孫。宴罷,謂弼曰:“我自量必死,欲與汝一別耳。恐汝悲哭,誑言似差,可未須啼泣,聽我約束。我見房玄齡、杜如晦、高季輔辛苦作得門戶,亦望垂裕後昆,並遭癡兒破家**盡。我有如許豚犬,將以付汝,汝可防察,有操行不倫、交遊非類,急即打殺,然後奏知。又見人多埋金玉,亦不須爾。惟以布裝露車,載我棺柩,棺中斂以常服,惟加朝服一副,死倘有知,望著此奉見先帝。明器惟作馬五六匹,下帳用幔布為頂,白紗為裙,其中著十個木人,示依古禮芻靈之義,此外一物不用。姬媼已下,有兒女而願住自養者,聽之;餘並放出。事畢,汝即移入我堂,撫恤小弱。違我言者,同於戮屍。”此後略不複語,弼等遵行遺言。
勣少弟感,幼有誌操。李密之敗也,陷於王世充,世充逼令以書召勣,感曰:
“家兄立身,不虧名節,今已事主,君臣分定,決不以感造次改圖。”卒不肯。
世充怒,遂害焉,時年十五。勣長子震,顯慶初官至桂州刺史,先勣卒。
勣孫敬業。高宗崩,則天太後臨朝,既而廢帝為廬陵王,立相王為皇帝,而政由天後,諸武皆當權任,人情憤怨。時給事中唐之奇貶授括蒼令,長安主簿駱賓王貶授臨海丞,詹事司直杜求仁黝縣丞,敬業坐事左授柳州司馬,其弟盩啡令敬猷亦坐累左遷,俱在揚州。敬業用前盩啡尉魏思溫謀,據揚州。嗣聖元年七月,敬業遣其黨監察禦史薛璋先求使江都,又令雍州人韋超詣璋告變,雲“揚州長史陳敬之與唐之奇謀逆”,璋乃收敬之係獄。居數日,敬業矯製殺敬之,自稱揚州司馬,詐言“高州首領馮子猷叛逆,奉密詔募兵進討。”是日開府庫,令士曹參軍李宗臣解係囚及丁役、工匠,得數百人,皆授之以甲。錄事參軍孫處行拒命,敬業斬之以徇。遂據揚州,鳩聚民眾,以匡複廬陵為辭。乃開三府:一曰匡複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揚州大都督府。敬業自稱匡複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以杜求仁、唐之奇、駱賓王為府屬,餘皆偽署職位。旬日之間,勝兵有十餘萬。仍移檄諸郡縣曰:
偽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嚐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蠍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猶複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後,識夏廷之遽衰。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塚胤,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舊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誌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誓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舳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複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製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傳漢爵,或地協周親,或膺重寄於爪牙,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師,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裂山河。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則天命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將兵三十萬討之,追削敬業祖、父官爵,剖墳斫棺,複本姓徐氏。初,敬業兵集,圖其所向,薛璋曰:“金陵王氣猶在,大江設險,可以自固。且取常、潤等州,以為霸基,然後治兵北渡。”魏思溫曰:
“兵貴神速,但宜早渡淮而北,招合山東豪傑,乘其未集,直取東都,據關決戰,此上策也。”敬業不從。十月,率眾渡江,攻拔潤州,殺刺史李思文。先是,太子賢為天後所廢,死於巴州,敬業乃求狀貌似賢者,置於城中,奉之為主,雲賢本不死。孝逸軍渡淮,至楚州,敬業之眾狼狽還江都,屯兵高郵以拒之。頻戰大敗,孝逸乘勝追躡。敬業奔至揚州,與唐之奇、杜求仁等乘小舸,將入海投高麗。
追兵及,皆捕獲之。初,敬業傳檄至京師,則天讀之微哂,至“一抔之土未幹”,遽問侍臣曰:“此語誰為之?”或對曰:“駱賓王之辭也。”則天曰:“宰相之過,安失此人?”中宗返正,詔曰:“故司空勣,往因敬業,毀廢墳塋。朕追想元勳,永懷佐命。昔竇憲幹紀,無累安豐之祠;霍禹亂常,猶全博陸之祀。罪不相及,國之通典。宜特垂恩禮,令所司速為起墳,所有官爵,並宜追複。”勣諸子孫坐敬業誅殺,靡有遺胤,偶脫禍者,皆竄跡胡越。貞元十七年,吐蕃陷麟州,驅掠民畜而去。至鹽州西橫槽烽,蕃將號徐舍人者,環集漢俘於呼延州,謂僧延素曰:“師勿甚懼,予本漢五代孫也。屬武太後斫喪王室,吾祖建義不果,子孫流落絕域,今三代矣。雖代居職任,掌握兵要,然思本之心,無忘於國。但族屬已多,無由自拔耳。此地蕃漢交境,放師還鄉。”數千百人,解縛而遣之。
史臣曰:近代稱為名將者,英、衛二公,誠煙閣之最。英公振彭、黥之跡,自拔草莽,常能以義藩身,與物無忤,遂得功名始終。賢哉,垂命之誡!敬業不蹈貽謀,至於覆族,悲夫!衛公將家子,綽有渭陽之風。臨戎出師,凜然威斷。
位重能避,功成益謙。銘之鼎鍾,何慚耿、鄧。美哉!
讚曰:功以懋賞,震主則危。辭祿避位,除猜破疑。功定華夷,誌懷忠義。
白首平戎,賢哉英、衛。
舊唐書
○尉遲敬德 秦叔寶 程知節 段誌玄 張公謹(子大素大安)
尉遲敬德,朔州善陽人。大業末,從軍於高陽,討捕群賊,以武勇稱,累授朝散大夫。劉武周起,以為偏將,與宋金剛南侵,陷晉、澮二州。敬德深入,至夏縣,應接呂崇茂,襲破永安王孝基,執獨孤懷恩、唐儉等。武德三年,太宗討武周於柏壁,武周令敬德與宋金剛來拒王師於介休。金剛戰敗,奔於突厥;敬德收其餘眾,城守介休。太宗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諭之。敬德與尋相舉城來降。太宗大悅,賜以曲宴,引為右一府統軍,從擊王世充於東都。既而尋相與武周下降將皆叛,諸將疑敬德必叛,囚於軍中。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書殷開山鹹言:“敬德初歸國家,情誌未附。此人勇健非常,縶之又久,既被猜貳,怨望必生。留之恐貽後悔,請即殺之。”太宗曰:“寡人所見,有異於此。敬德若懷翻背之計,豈在尋相之後耶?”遽命釋之,引入臥內,賜以金寶,謂曰:“丈夫以意氣相期,勿以小疑介意。寡人終不聽讒言以害忠良,公宜體之。必應欲去,今以此物相資,表一時共事之情也。”是日,因從獵於榆窠,遇王世充領步騎數萬來戰。世充驍將單雄信領騎直趨太宗,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賊徒稍卻,敬德翼太宗以出賊圍。更率騎兵與世充交戰,數合,其眾大潰,擒偽將陳智略,獲排槊兵六千人。太宗謂敬德曰:“比眾人證公必叛,天誘我意,獨保明之,福善有征,何相報之速也!”特賜金銀一篋,此後恩眄日隆。敬德善解避槊,每單騎入賊陣,賊槊攢刺,終不能傷,又能奪取賊槊,還以刺之。是日,出入重圍,往返無礙。齊王元吉亦善馬槊,聞而輕之,欲親自試,命去槊刃,以竿相刺。敬德曰:“縱使加刃,終不能傷。請勿除之,敬德槊謹當卻刃。”元吉竟不能中。
太宗問曰:“奪槊、避槊,何者難易?”對曰:“奪槊難。”乃命敬德奪元吉槊。
元吉執槊躍馬,誌在刺之,敬德俄頃三奪其槊。元吉素驍勇,雖相歎異,甚以為恥。及竇建德營於板渚,太宗將挑戰,先伏李勣、程知節、秦叔寶等兵。太宗持弓矢,敬德執槊,造建德壘下大呼致師。賊眾大驚擾,出兵數千騎,太宗逡巡漸卻,前後射殺數人,敬德所殺亦十數人,遂引賊以入伏內。於是與勣等奮擊,大破之。王世充兄子偽代王琬,使於建德軍中,乘隋煬帝所禦驄馬,鎧甲甚鮮,迥出軍前以誇眾。太宗曰:“彼之所乘,真良馬也。”敬德請往取之,乃與高甑生、梁建方三騎直入賊軍,擒琬,引其馬以歸,賊眾無敢當者。又從討劉黑闥於臨洺,黑闥軍來襲李世勣,太宗勒兵掩賊,複以救之。既而黑闥眾至,其軍四合,敬德率壯士犯圍而入,大破賊陣,太宗與江夏王道宗乘之以出。又從破徐圓朗。累有戰功,授秦王府左二副護軍。
隱太子、巢剌王元吉將謀害太宗,密致書以招敬德曰:“願迂長者之眷,敦布衣之交,幸副所望也。”仍贈以金銀器物一車。敬德辭曰:“敬德起自幽賤,逢遇隋亡,天下土崩,竄身無所,久淪逆地,罪不容誅。實荷秦王惠以生命,今又隸名藩邸,唯當以身報恩。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許殿下,便是二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是後遂絕。敬德尋以啟聞,太宗曰:
“公之素心,鬱如山嶽,積金至鬥,知公情不可移。送來但取,寧須慮也。若不然,恐公身不安。且知彼陰計,足為良策。”元吉等深忌敬德,令壯士往刺之。
敬德知其計,乃重門洞開,安臥不動,賊頻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高祖,下詔獄訊驗,將殺之,太宗固諫得釋。會突厥侵擾烏城,建成舉元吉為將,密謀請太宗同送於昆明池,將加屠害。敬德聞其謀,與長孫無忌遽啟太宗曰:
“大王若不速正之,則恐被其所害,社稷危矣。”太宗歎曰:“今二宮離阻骨肉,滅棄君親,危亡之機,共所知委。寡人雖深被猜忌,禍在須臾,然同氣之情,終所未忍。欲待其先起,然後以義討之,公意以為何如?”敬德曰:“人情畏死,眾人以死奉王,此天授也。若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雖存仁愛之小情,忘社稷之大計,禍至而不恐,將亡而自安,失人臣臨難不避之節,乏先賢大義滅親之事,非所聞也。以臣愚誠,請先誅之。王若不從,敬德言請奔逃亡命,不能交手受戮。
且因敗成功,明賢之高見;轉禍為福,智士之先機。敬德今若逃亡,無忌亦欲同去。”太宗猶豫未決,無忌曰:“王今不從敬德之言,必知敬德等非王所有。事今敗矣,其若之何?”太宗曰:“寡人所言,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
“王今處事有疑,非智;臨難不決,非勇。王縱不從敬德言,請自決計,其如家國何?其如身命何?且在外勇士八百餘人,今悉入宮,控弦被甲,事勢已就,王何得辭!”敬德又與侯君集日夜進勸,然後計定。時房玄齡、杜如晦皆被高祖斥出秦府,不得複入。太宗令長孫無忌密召之,玄齡等報曰:“有敕不許更事王,今若私謁,必至誅滅,不敢奉命。”太宗大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背我耶?”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且往,觀其無來心,可並斬其首持來也。”敬德又與無忌喻曰:“王已決計克日平賊,公宜即入籌之。我等四人不宜群行在道。”
於是玄齡、如晦著道士服隨無忌入,敬德別道亦至。
六月四日,建成既死,敬德領七十騎躡踵繼至,元吉走馬東奔,左右射之墜馬。太宗所乘馬又逸於林下,橫被所繣,墜不能興。元吉遽來奪弓,垂欲相扼,敬德躍馬叱之,於是步走,欲歸武德殿,敬德奔逐射殺之。其宮府諸將薛萬徹、謝叔方、馮立等率兵大至,屯於玄武門,殺屯營將軍。敬德持建成、元吉首以示之,宮府兵遂散。是時,高祖泛舟於海池。太宗命敬德侍衛高祖。敬德擐甲持矛,直至高祖所。高祖大驚,問曰:“今日作亂是誰?卿來此何也?”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陛下驚動,遣臣來宿衛。”高祖意乃安。南衙、北門兵馬及二宮左右猶相拒戰,敬德奏請降手敕,令諸軍兵並受秦王處分,於是內外遂定。高祖勞敬德曰:“卿於國有安社稷之功。”賜珍物甚眾。太宗升春宮,授太子左衛率。時議者以建成等左右百餘人,並合從坐籍沒,唯敬德執之不聽,曰:“為罪者二凶,今已誅訖,若更及支黨,非取安之策。”由是獲免。及論功,敬德與長孫無忌為第一,各賜絹萬匹;齊王府財幣器物,封其全邸,盡賜敬德。
貞觀元年,拜右武候大將軍,賜爵吳國公,與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四人並食實封千三百戶。會突厥來入寇,授涇州道行軍總管以擊之。賊至涇陽,敬德輕騎與之挑戰,殺其名將,賊遂敗。敬德好訐直,負其功,每見無忌、玄齡、如晦等短長,必麵折廷辯,由是與執政不平。三年,出為襄州都督。八年,累遷同州刺史。嚐侍宴慶善宮,時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有何功,合坐我上?”
任城王道宗次其下,因解喻之。敬德勃然,拳毆道宗目,幾至眇。太宗不懌而罷,謂敬德曰:“朕覽漢史,見高祖功臣獲全者少,意常尤之。及居大位以來,常欲保全功臣,令子孫無絕。然卿居官輒犯憲法,方知韓、彭夷戮,非漢祖之愆。國家大事,唯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行,勉自修飭,無貽後悔也。”十一年,封建功臣為代襲刺史,冊拜敬德宣州刺史,改封鄂國公。後曆鄜、夏二州都督。
十七年,抗表乞骸骨,授開府儀同三司,令朝朔望。尋與長孫無忌等二十四人圖形於淩煙閣。及太宗將征高麗,敬德奏言:“車駕若自往遼左,皇太子又在定州,東西二京,府庫所在,雖有鎮守,終是空虛。遼東路遙,恐有玄感之變。且邊隅小國,不足親勞萬乘,伏請委之良將,自可應時摧滅。”太宗不納,令以本官行太常卿,為左一馬軍總管,從破高麗於駐蹕山。軍還,依舊致仕。敬德末年篤信仙方,飛煉金石,服食雲母粉,穿築池台,崇飾羅綺,嚐奏清商樂以自奉養,不與外人交通,凡十六年。顯慶三年,高宗以敬德功,追贈其父為幽州都督。其年薨,年七十四。高宗為之舉哀,廢朝三日,令京官五品以上及朝集使赴宅哭,冊贈司徒、並州都督,諡曰忠武,賜東園秘器,陪葬於昭陵。子寶琳嗣,官至衛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