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水鬥價三貫,而取者益之他水,沿路轉以市人,老疾飲之,多至危篤。昨點兩浙、福建百姓渡江者,日三五十人。臣於蒜山渡已加捉搦。若不絕其根本,終無益黎氓。昔吳時有聖水,宋、齊有聖火,事皆妖妄,古人所非。乞下本道觀察使令狐楚,速令填塞,以絕妖源。”從之。
敬宗為兩街道士趙歸真說以神仙之術,宜訪求異人以師其道。僧惟貞、齊賢、正簡說以祠禱修福,以致長年。四人皆出入禁中,日進邪說。山人杜景先進狀,請於江南求訪異人。至浙西,言有隱士周息元,壽數百歲。帝即令高品、薛季棱往潤州迎之。仍詔德裕給公乘遣之。德裕因中使還,獻疏曰:
臣聞道之高者,莫如廣成、玄元,人之聖者,莫若軒黃、孔子。昔軒黃問廣成子:理身之要,何以長久?對曰:“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神必自清。無勞子形,無搖子精,乃可長生。慎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嚐衰。”又雲:“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玄元語孔子曰:
“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誌,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告子者是已。”故軒黃發謂天之歎,孔子興猶龍之感。前聖於道,不其至乎?
伏惟文武大聖廣孝皇帝陛下,用玄祖之訓,修軒黃之術;凝神閑館,物色異人;將以覿冰雪之姿,屈順風之請。恭惟聖感,必降真仙。若使廣成、玄元混跡而至,語陛下之道,授陛下之言,以臣度思,無出於此。臣所慮赴召者,必迂怪之士,苟合之徒,使物淖冰,以為小術,炫耀邪僻,蔽欺聰明。如文成、五利,一無可驗。臣所以三年之內,四奉詔書,未敢以一人塞詔,實有所懼。
臣又聞前代帝王,雖好方士,未有服其藥者。故《漢書》稱黃金可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又高宗朝劉道合、玄宗朝孫甑生,皆成黃金,二祖竟不敢服。豈不以宗廟社稷之重,不可輕易!此事炳然載於國史。以臣微見,倘陛下睿慮精求,必致真隱,唯問保和之術,不求餌藥之功,縱使必成黃金,止可充於玩好。則九廟靈鑒,必當慰悅;寰海兆庶,誰不歡心?臣思竭愚衷,以裨玄化,無任兢憂之至。
息元至京,帝館之於山亭,問以道術。自言識張果、葉靜能,詔寫真待詔李士昉問其形狀,圖之以進。息元山野常人,本無道學,言事誕妄,不近人情。及昭湣遇盜而殂,文宗放還江左。德裕深識守正,皆此類也。
文宗即位,就加檢校禮部尚書。太和三年八月,召為兵部侍郎,裴度薦以為相。而吏部侍郎李宗閔有中人之助,是月拜平章事,懼德裕大用。九月,檢校禮部尚書,出為鄭滑節度使。德裕為逢吉所擯,在浙西八年。雖遠闕庭,每上章言事。文宗素知忠藎,采朝論征之。到未旬時,又為宗閔所逐,中懷於悒,無以自申。賴鄭覃侍講禁中,時稱其善;雖朋黨流言,帝乃心未已。宗閔尋引牛僧孺同知政事,二憾相結,凡德裕之善者,皆斥之於外。四年十月,以德裕檢校兵部尚書、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觀察處置、西山八國雲南招撫等使。裴度於宗閔有恩。度征淮西時,請宗閔為彰義觀察判官,自後名位日進。
至是恨度援德裕,罷度相位,出為興元節度使,牛、李權赫於天下。
西川承蠻寇剽虜之後,郭釗撫理無術,人不聊生。德裕乃複葺關防,繕完兵守。又遣人入南詔,求其所俘工匠,得僧道工巧四千餘人,複歸成都。五年九月,吐蕃維州守將悉怛謀請以城降。其州南界江陽,岷山連嶺而西,不知其極;北望隴山,積雪如玉;東望成都,若在井底。一麵孤峰,三麵臨江,是西蜀控吐蕃之要地。至德後,河、隴陷蕃,唯此州尚存。吐蕃利險要,將婦人嫁於此州閽者。
二十年後,婦人生二子成長。及蕃兵攻城,二子內應,其州遂陷。吐蕃得之,號曰“無憂城”。貞元中,韋皋鎮蜀,經略西山八國,萬計取之不獲,至是悉怛謀遣人送款。德裕疑其詐,遣人送錦袍金帶與之,托雲候取進止,悉怛謀乃盡率郡人歸成都。德裕乃發兵鎮守,因陳出攻之利害。時牛僧孺沮議,言新與吐蕃結盟,不宜敗約,語在《僧孺傳》。乃詔德裕卻送悉怛謀一部之人還維州,讚普得之,皆加虐刑。德裕六年複修邛峽關,移巂州於台登城以扞蠻。
德裕所曆征鎮,以政績聞。其在蜀也,西拒吐蕃,南平蠻、蜒。數年之內,夜犬不驚;瘡痏之民,粗以完複。會監軍王踐言入朝知樞密,嚐於上前言悉怛謀縛送以快戎心,絕歸降之義,上頗尤僧孺。其年冬,召德裕為兵部尚書。僧孺罷相,出為淮南節度使。七年二月,德裕以本官平章事,進封讚皇伯,食邑七百戶。
六月,宗閔亦罷,德裕代為中書侍郎、集賢大學士。
其年十二月,文宗暴風恙,不能言者月餘。八年正月十六日,始力疾禦紫宸見百僚。宰臣退問安否,上歎醫無名工者久之。由是王守澄進鄭注。初,注構宋申錫事,帝深惡之,欲令京兆尹杖殺之。至是以藥稍效,始善遇之。守澄複進李訓,善《易》。其年秋,上欲授訓諫官。德裕奏曰:“李訓小人,不可在陛下左右。頃年惡積,天下皆知;無故用之,必駭視聽。”上曰:“人誰無過,俟其悛改。朕以逢吉所托,不忍負言。”德裕曰:“聖人有改過之義。訓天性奸邪,無悛改之理。”上顧王涯曰:“商量別與一官。”遂授四門助教。製出,給事中鄭肅、韓佽封之不下。王涯召肅麵喻令下。俄而鄭注亦自絳州至。訓、注惡德裕排己,九月十日,複召宗閔於興元,授中書侍郎、平章事,代德裕。出德裕為興元節度使。德裕中謝日,自陳戀闕,不願出藩,追敕守兵部尚書。宗閔奏製命已行,不宜自便,尋改檢校尚書左仆射、潤州刺史、鎮海軍節度、蘇常杭潤觀察等使,代王璠。
德裕至鎮,奉詔安排宮人杜仲陽於道觀,與之供給。仲陽者,漳王養母,王得罪,放仲陽於潤州故也。九年三月,左丞王璠、戶部侍郎李漢進狀,論德裕在鎮,厚賂仲陽,結托漳王,圖為不軌。四月,帝於蓬萊殿召王涯、李固言、路隨、王璠、李漢、鄭注等,麵證其事。璠、漢加誣構結,語甚切至。路隨奏曰:“德裕實不至此。誠如璠、漢之言,徼臣亦合得罪。”群論稍息。尋授德裕太子賓客,分懷東都。其月,又貶袁州長史。路隨坐證德裕,罷相,出鎮浙西。其年七月,宗閔坐救楊虞卿,貶處州。李漢坐黨宗閔,貶汾州。十一月,王璠與李訓造亂伏誅,而文宗深悟前事,知德裕為朋黨所誣。明年三月,授德裕銀青光祿大夫,量移滁州刺史。七月,遷太子賓客。十一月,檢校戶部尚書,複浙西觀察使。德裕凡三鎮浙西,前後十餘年。
開成二年五月,授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使事,代牛僧孺。初,僧孺聞德裕代己,乃以軍府事交付副使張鷺,即時入朝。時揚州府藏錢帛八十萬貫匹,及德裕至鎮,奏領得止四十萬,半為張鷺支用訖。僧孺上章訟其事,詔德裕重檢括,果如僧孺之數。德裕稱初到鎮疾病,為吏隱欺,請罰。詔釋之。補闕王績、魏謨,崔黨韋有翼、拾遺令狐綯書左仆射。五年正月,武宗即位。七月,召德裕於淮南。九月,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德裕父吉甫,年五十一出鎮淮南,五十四自淮南複相。今德裕鎮淮南,複入相,一如父之年,亦為異事。
會昌元年,兼左仆射。開成末,回紇為黠戛斯所攻。戰敗,部族離散。烏介可汗奉太和公主南來。會昌二年二月,牙於塞上,遣使求助兵糧,收複本國,權借天德軍以安公主。時天德軍使田牟,請以沙陁、退渾諸部落兵擊之。上意未決,下百僚商議,議者多雲如牟之奏。德裕曰:“頃者國家艱難之際,回紇繼立大功。
今國破家亡,竄投無所,自居塞上,未至侵**。以窮來歸,遽行殺伐,非漢宣待呼韓邪之道也。不如聊濟資糧,徐觀其變。”宰相陳夷行曰:“此借寇兵而資盜糧,非計也,不如擊之便。”德裕曰:“田牟、韋仲平言沙陀、退渾並願擊賊,此緩急不可恃也。夫見利則進,遇敵則散,是雜虜之常態,必不肯為國家扞禦邊境。天德一城,戍兵寡弱,而欲與勁虜結讎,陷之必矣。不如以理恤之,俟其越軼,用兵為便。”帝以為然,許借米三萬石。
俄而回紇宰相霡沒斯殺赤心宰相,以其眾來降。赤心部族又投幽州。烏介勢孤,而不與之米,其眾饑乏,漸近振武保大柵、杷頭峰,突入朔州州界。沙陁、退渾皆以其家保山險;雲州張獻節嬰城自固。虜大縱掠,卒無拒者。上憂之,與宰臣計事。德裕曰:“杷頭峰北,便是沙磧,彼中野戰,須用騎兵。若以步卒敵之,理難必勝。今烏介所恃者公主,如令勇將出奇奪得公主,虜自敗矣。”上然之,即令德裕草製處分代北諸軍,固關防,以出奇形勢授劉沔。沔令大將石雄急擊可汗於殺胡山;敗之,迎公主還宮,語在《石雄傳》。尋進位司空。
三年二月,趙蕃奏黠戛斯攻安西、北庭都護府,宜出師應援。德裕奏曰:
據地誌,安西去京七千一百裏,北庭去京五千二百裏。承平時,向西路自河西、隴右出玉門關,迤邐是國家州縣,所在皆有重兵。其安西、北庭要兵,便於側近征發。自艱難已後,河、隴盡陷吐蕃,若通安西、北庭,須取回紇路去。今回紇破滅,又不知的屬黠戛斯否。縱令救得,便須卻置都護,須以漢兵鎮守。每處不下萬人,萬人從何征發?饋運取何道路?今天德、振武去京至近,兵力常苦不足。無事時貯糧不支得三年,朝廷力猶不及,況保七千裏安西哉!臣所以謂縱令得之,實昔無用也。昔漢宣帝時,魏相請罷車師之田;漢元帝時,賈捐之請棄珠崖郡;國朝賢相狄仁傑亦請棄四鎮,立斛瑟羅為可汗,又請棄安東,卻立高氏。
蓋不欲貪外虛內,耗竭生靈。此三臣者,當自有之時,尚欲棄之,以肥中國,況隔越萬裏,安能救之哉!臣恐蕃戎多計,知國力不及,偽且許之,邀求中國金帛。
陛下不可中悔,此則將實費以換虛事,即是滅一回紇而又生之,恐計非便。
乃止。
德裕又以太和五年,吐蕃維州守將以城降,為牛僧孺所沮,終失維州,奏論之曰:
臣在先朝,出鎮西蜀。其時吐蕃維州首領悉怛謀,雖是雜虜,久樂皇風,將彼堅城,降臣本道。臣尋差兵馬,入據其城,飛章以聞,先帝驚歎。其時與臣不足者,望風嫉臣,遽獻疑言,上罔宸聽,以為與吐蕃盟約,不可背之,必恐將此為辭,侵犯郊境。詔臣還卻此城,兼執送悉怛謀等,令彼自戮。複降中使,迫促送還。昔白起殺降,終於杜郵致禍;陳湯見徙,是為郅支報讎。感歎前事,愧心終日。今者幸逢英主,忝備台司,輒敢追論,伏希省察。
且維州據高山絕頂,三麵臨江,在戎虜平川之衝,是漢地入兵之路。初,河、隴盡沒,此州獨存。吐蕃潛將婦人嫁與此州門子。二十年後,兩男長成,竊開壘門,引兵夜入,因茲陷沒,號曰“無憂”。因並力於西邊,遂無虞於南路,憑淩近甸,宵旰累朝。貞元中,韋皋欲經略河湟,須以此城為始,盡銳萬旅,急攻累年。吐蕃愛惜既甚,遂遣舅論莽熱來援。雉堞高峻,臨衝難及於層霄;鳥逕屈盤,猛士多糜於礧石。莫展公輸之巧,空擒莽熱而還。
及南蠻負恩,掃地驅劫。臣初到西蜀,眾心未安,外揚國威,中緝邊備。其維州執臣信令,乃送款與臣。臣告以須俟奏聞,所冀探其情偽。其悉怛謀尋率一城之兵眾,並州印甲仗,塞途相繼,空壁歸臣。臣大出牙兵,受其降禮。南蠻在列,莫敢仰視。況西山八國,隔在此州,比帶使名,都成虛語。諸羌久苦蕃中征役,願作大國王人。自維州降後,皆雲但得臣信牒帽子,便相率內屬。其蕃界合水、棲雞等城,既失險厄,自須抽歸,可減八處鎮兵,坐收千裏舊地。臣見莫大之利,乃為恢複之基。繼具奏聞,請以酬賞。臣自與錦袍金帶,顒俟詔書。且吐蕃維州未降已前一年,猶圍魯州。以此言之,豈守盟約?況臣未嚐用兵攻取,彼自感化來降。又沮議之人,不知事實。犬戎遲鈍,土曠人稀,每欲乘秋犯邊,皆須數歲就食。臣得維州逾月,未有一使入疆。自此之後,方應破膽,豈有慮其後怨,鼓此遊詞。
臣受降之時,指天為誓,寧忍將三百餘人性命,棄信偷安。累表上陳,乞垂矜赦。答詔嚴切,竟令執還,加以體披桎梏,舁於竹畚。及將就路,冤叫呼天。
將吏對臣,無不流涕。其部送者,使遭蕃帥譏誚,曰:“既已降彼,何須送來?”
乃卻將此降人,戮於漢界之上,恣行殘害,用固攜離。乃至擲其嬰孩,承以槍槊。
臣聞楚靈誘殺蠻子,《春秋》明譏;周文外送鄧叔,簡冊深鄙。況乎大國,負此異類,絕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從古以來,未有此事。臣實痛悉怛謀舉城受酷,由臣陷此無辜,乞慰忠魂,特加褒贈。
帝意傷之,尋賜贈官。
其年,德裕兼守司徒。四月,澤潞節度使劉從諫卒,軍人以其侄稹擅總留後,三軍請降旄鉞。帝與宰臣議可否,德裕曰:“澤潞國家內地,不同河朔。前後命帥,皆用儒臣。頃者李抱真成立此軍,身歿之後,德宗尚不許繼襲,令李緘護喪歸洛。洎劉悟作鎮,長慶中頗亦自專。屬敬宗因循,遂許從諫繼襲。
開成初,於長子屯軍,欲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與鄭注、李訓交結至深,外托效忠,實懷窺伺。自疾病之初,便令劉稹管兵馬。若不加討伐,何以號令四方?若因循授之,則藩鎮相效,自茲威令去矣!”帝曰:“卿算用兵必克否?”
對曰:“劉稹所恃者,河朔三鎮耳。但得魏鎮不與稹同,破之必矣。請遣重臣一人,傳達聖旨,言澤潞命帥,不同三鎮。自艱難已來,列聖皆許三鎮嗣襲,已成故事。今國家欲加兵誅稹,禁軍不欲出山東。其山東三州,委鎮魏出兵攻取。”
上然之,乃令禦史中丞李回使三鎮諭旨,賜魏鎮詔書雲:“卿勿為子孫之謀,欲存輔車之勢。”何弘敬、王元逵承詔,聳然從命。初議出兵,朝官上疏相繼,請依從諫例,許之繼襲,而宰臣四人,亦有以出師非便者。德裕奏曰:“如師出無功,臣請自當罪戾,請不累李紳、讓夷等。及弘敬、元逵出兵,德裕又奏曰:
“貞元、太和之間,朝廷伐叛,詔諸道會兵,才出界便費度支供餉,遲留逗撓,以困國力。或密與賊商量,取一縣一柵以為勝捷,所以師出無功。今請處分元逵、弘敬,隻令收州,勿攻縣邑。”帝然之。及王宰、石雄進討,經年未拔澤潞。及弘敬、元逵收邢、洺、磁三州,稹黨遂離,以至平殄,皆如其算。
時王師方討澤潞。三年十二月,太原橫水戍兵因移戍榆社。乃倒戈入太原城,逐節度使李石,推其都將楊弁為留後。武宗以賊稹未殄,又起太原之亂,心頗憂之。遣中使馬元貫往太原宣諭,覘其所為。元貫受楊弁賂,欲保祐之。四年正月,使還,奏曰:“楊弁兵馬極多,自牙門列隊至柳子,十五餘裏,明光甲曳地。”
德裕奏曰:“李石比以城內無兵,抽橫水兵一千五百人赴榆社,安能朝夕間便致十五裏兵甲耶?”元貫曰:“晉人驍敢,盡可為兵,重賞招致耳。”德裕曰:
“招召須財,昨橫水兵亂,止為欠絹一匹。李石無處得,楊弁從何致耶?又太原有一聯甲,並在行營,安致十五裏明光耶?”元貫詞屈。德裕奏曰:“楊弁微賊,決不可恕!如國力不及,寧舍劉稹。”即時請降詔,令王逢起榆社軍,又令王元逵兵自土門入,會於太原。河東監軍呂義忠聞之,即日召榆社本道兵,誅楊弁以聞。
自開成五年冬回紇至天德,至會昌四年八月平澤潞,首尾五年,其籌度機宜,選用將帥,軍中書詔,奏請雲合,起草指蹤,皆獨決於德裕,諸相無預焉。以功兼守太尉,進封衛國公,三千戶。五年,武宗上徽號後,累表乞骸,不許。德裕病月餘,堅請解機務,乃以本官平章事兼江陵尹、荊南節度使。數月追還,複知政事。宣宗即位,罷相,出為東都留守、東畿汝都防禦使。
德裕特承武宗恩顧,委以樞衡。決策論兵,舉無遺悔,以身扞難,功流社稷。
及昭肅棄天下,不逞之伍,鹹害其功。白敏中、令狐綯,在會昌中德裕不以朋黨疑之,置之台閣,顧待甚優。及德裕失勢,抵掌戟手,同謀斥逐,而崔鉉亦以會昌末罷相怨德裕。
大中初,敏中複薦鉉在中書,乃相與掎摭構致,令其黨人李鹹者,訟德裕輔政時陰事。乃罷德裕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東都,時大中元年秋。尋再貶潮州司馬。敏中等又令前永寧縣尉吳汝納進狀,訟李紳鎮揚州時謬斷刑獄。明年冬,又貶潮州司戶。德裕既貶,大中二年,自洛陽水路經江、淮赴潮州。其年冬,至潮陽,又貶崖州司戶。至三年正月,方達珠崖郡。十二月卒,時年六十三。
德裕以器業自負,特達不群。好著書為文,獎善嫉惡,雖位極台輔,而讀書不輟。有劉三複者,長於章奏,尤奇待之。自德裕始鎮浙西,迄於淮甸,皆參佐賓筵。軍政之餘,與之吟詠終日。在長安私第,別構起草院。院有精思亭;每朝廷用兵,詔令製置,而獨處亭中,凝然握管,左右侍者無能預焉。東都於伊闕南置平泉別墅,清流翠,樹石幽奇。初未仕時,講學其中。及從官藩服,出將入相,三十年不複重遊,而題寄歌詩,皆銘之於石。今有《花木記》、《歌詩篇錄》二石存焉。有文集二十卷。記述舊事,則有《次柳氏舊書》、《禦臣要略》、《代叛誌》、《獻替錄》行於世。
初貶潮州,雖蒼黃顛沛之中,猶留心著述,雜序數十篇,號曰《窮愁誌》。
其《論冥數》曰:
仲尼罕言命,不語神,非謂無也。欲人嚴三綱之道,奉五常之教,修天爵而致人爵,不欲信富貴於天命,委福祿於冥數。昔衛卜協於沙兵,為諡已久;秦塞屬於臨洮,名子不悟;朝歌未滅,而國流丹烏;白帝尚在,而漢斷素蛇。皆兆發於先,而符應於後,不可以智測也。周、孔與天地合德,與神明合契,將來之數,無所遁情。而狼跋於周,鳳衰於楚,豈親戚之義,不可去也,人倫之教,不可廢也。條侯之貴,鄧通之富,死於兵革可也,死於女室可也,唯不宜以餒終,此又不可以理得也。命偶時來,盜有名器者,謂禍福出於胸懷,榮枯生於口吻,沛然而安,溘然而笑,曾不知黃雀遊於茂樹,而挾彈者在其後也。
乙醜歲,予自荊楚,保厘東周,路出方城間,有隱者困於泥塗,不知其所如,謂方城長曰:“此官人居守後二年,南行萬裏。”則知憾予者必因天譴,譖予者乃自鬼謀。雖抱至冤,不為恨。予嚐三遇異人,非卜祝之流,皆遁世者。初掌記北門,管涔隱者謂予曰:“君明年當在人君左右,為文翰之職,須值少主。”予聞之,愕然變色,隱者亦悔失言,避席求去。予問曰:“何為事少主?”對曰:
“君與少主已有宿緣。”其年秋登朝,至明年正月,穆宗纘緒,召入禁苑。及為中丞,閩中隱者叩門請見,予下榻與語,曰:“時事非久,公不早去,冬必作相,禍將至矣。若亟請居外,則代公者受患。公後十年終當作相,自西而入。”是秋,出鎮吳門,時年三十六歲。經八稔,尋又仗鉞南燕。秋暮,有邑子於生引鄴郡道士至。才升階,未及命席,謂予曰:“公當為西南節製,孟冬望舒前,符節至矣。”
三者皆與之協,不差歲月。自憲闈竟十年居相位,由西蜀而入,代予持憲者,俄亦竄逐。唯再謫南荒,未嚐有前知之士為予言之。豈禍患不可移者,神道所秘,莫得預聞。
其自序如此。斯論可以警夫躁競者,故書於事末。
德裕三子。燁,檢校祠部員外郎、汴宋亳觀察判官。大中二年,坐父貶象州立山尉。二子幼,從父歿於崖州。燁鹹通初量移郴州郴縣尉,卒於桂陽。子延古。
史臣曰:臣總角時,亟聞耆德言衛公故事。是時天子神武,明於聽斷;公亦以身犯難,酬特達之遇。言行計從,功成事遂,君臣之分,千載一時。觀其禁掖彌綸,岩廊啟奏,料敵製勝,襟靈獨斷,如由基命中,罔有虛發,實奇才也。語文章,則嚴、馬扶輪;論政事,則蕭、曹避席。罪其竊位,即太深文。所可議者,不能釋憾解仇,以德報怨,泯是非於度外,齊彼我於環中。與夫市井之徒,力戰錐刀之末,淪身瘴海,可為傷心。古所謂攫金都下,忽於市人,離婁不見於眉睫。
才則才矣,語道則難。
讚曰:公之智決,利若青萍。破虜誅叛,摧枯建瓴。功成北闕,骨葬南溟。
嗚呼煙閣,誰上丹青?
舊唐書
○憲宗二十子穆宗 五子敬宗 五子文宗 二子武宗 五子宣宗 十一子懿宗 八子僖宗 二子昭宗 十子(嗣襄王掞朱玫王行瑜附)
憲宗二十子:穆宗皇帝、宣宗皇帝、惠昭太子寧、澧王惲、深王悰、洋王忻、絳王悟、建王恪、鄜王憬、瓊王悅、沔王恂、婺王懌、茂王愔、淄王協、衡王憺、澶王忄充、棣王惴、彭王惕、信王憻、榮王忄責。
惠昭太子寧,憲宗長子也。母曰紀美人。貞元二十一年四月,封平原郡王。
元和元年八月,進封鄧王。四年閏三月,立為皇太子,改名宙,尋複今名。其年有司將行冊禮,以孟夏、孟秋再卜日,臨事皆以雨罷,至十月方行冊禮。元和六年十二月薨,年十九,廢朝十三日。時敕國子司業裴茝攝太常博士,西內勾當。
茝通習古今禮儀,嚐為太常博士。及官至郎中,每兼其職,至改司業,方罷兼領。
國典無皇太子薨禮,故又命茝領之。廢朝十三日,蓋用期服以日易月之製也。諡曰惠昭。
澧王惲,憲宗第二子也,本名寬。貞元二十一年,封同安郡王。元和元年,進封澧王。七年,改今名。時吐突承璀恩寵特異,惠昭太子薨,議立儲副,承璀獨排群議,屬澧王,欲以威權自樹,賴憲宗明斷不惑。上將冊拜太子,詔翰林學士崔群代澧王作讓表一章。群奏曰:“凡事己合當之而不為,則有退讓焉。”上深納之。及憲宗晏駕,承璀死,王亦薨於其夕。以元和十五年四月丁醜發喪,廢朝三日。長子漢,東陽郡王。次子源,安陸郡王。第三子演,臨安郡王。
深王悰,本名察,憲宗第四子也。貞元二十一年,封彭城郡王。元和元年,進封深王,改今名。長子潭,河內郡王。次子淑,吳興郡王。
洋王忻,本名寰,憲宗第五子也。貞元二十一年,封為高密郡王。元和元年,進封洋王。七年,改今名。太和二年薨。長子沛,太和八年,封潁川郡王。
絳王悟,本名寮,憲宗第六子也。貞元二十一年,封文安郡王。元和元年,進封絳王。七年,改今名。寶曆二年冬遇害。長子洙,太和八年,封新安郡王。
第二子滂,封高平郡王。
建王恪,本名審,憲宗第十子也。元和元年八月,淄青節度李師古卒,其弟師道擅領軍務,以邀符節。朝廷方興討罰之師,不欲分兵兩地,乃封審為建王。
間一日,授開府儀同三司、鄆州大都督,充平盧軍淄青等州節度營田觀察處置、陸運海運、押新羅渤海兩蕃等使,而以師道為節度留後。不出閣。七年,改今名。
長慶元年薨。
鄜王憬,長慶元年封,開成四年七月薨。長子溥,平陽郡王。
瓊王悅,長慶元年封。第二子津,河間郡王。
沔王恂,長慶元年封。長子瀛,晉陵郡王。
婺王懌,長慶元年封。長子清,新平郡王。
茂王愔,長慶元年封。長子潓,武功郡王。
淄王協,憲宗第十四子也。長慶元年封,開成元年薨。長子浣,太和八年八月封許昌郡王。第三子渙,馮翊郡王。
衡王憺,長慶元年封。長子涉,晉平郡王。
澶王忄充,長慶元年封。長子濘,雁門郡王。
棣王惴,大中六年封,鹹通三年薨。
彭王惕,大中三年封。
信王憻,大中十四年封,鹹通八年薨。
榮王忄責,鹹通三年封,廣明元年八月十九日,授開府儀同三司,守司空,其年十月九日薨。其子令平嗣王。
穆宗五子:敬宗皇帝、文宗皇帝、武宗皇帝、懷懿太子湊、安王溶。
懷懿太子湊,穆宗第六子。少寬和溫雅,齊莊有度。長慶初,封漳王。文宗以王守澄恃權,深怒閹官,欲盡誅之,密令宰相宋申錫與外臣謀畫其計。守澄門人鄭注伺知其事,欲先事誅申錫。以漳王賢而有望,乃令神策虞候豆盧著告變言:
“十六宅宮市典宴敬則、朱訓與申錫親吏王師文同謀不軌,朱訓與王師文言聖上多病,太子年小,若立兄弟,次是漳王,要先結托,乃於師文處得銀五鋌、絹八百匹;又晏敬則於十六宅將出漳王吳綾汗衫一領、熟線綾一匹,以答申錫。”其事皆鄭注憑虛結構,而擒朱訓等於黃門獄,鍛煉偽成其款。居三四日,朝臣方悟其誣構。諫官崔玄亮等閣中極諫,叩頭出血,請出申錫獄付外勘鞫。鄭注輩恐其偽跡敗露,乃請行貶黜。製曰:“王者教先入愛,義不遺親。豈於同氣之中,可致異詞之間。如或慎修不至,詿誤有聞,構為厲階,犯我邦紀,未加殛竄,尚屈彝章。漳王湊手足之親,盤石是固,居崇寵秩,列在戚藩。頃多克順之心,亦有尚賢之誌。而滿盈生患,敗覆是圖,奸凶會同,謀議聯及。汙我皇化,彰於外朝,初駭予衷,再驚群聽。尚以未具獄詞,猶資審慎,建侯之命,姑務從寬。可降封巢縣公。”製下,上令中使齎巢縣官告,就十宅賜湊。言國法須此,爾宜寬勉。
八年薨,贈封齊王。
鄭注伏誅。帝思湊被陷而心傷之,開成三年正月製曰:
褒善飾終,王者常典。況我友於之愛,手足之親,永言痛悼之懷,用錫元良之命。故齊王湊孕靈天宇,擢秀本枝,孝敬知於孩提,惠和洽於親愛。將固磐石,遂分茅社。學探蟻術之精,智有象舟之妙。好書樂善,造次不失其清規;置醴尊師,風雨不忘其至敬。方期台耇,以保怡怡,天胡不仁,殲我同氣。念周宣好愛之分,長慟莫追;覽魏文榮樂之言,軫懷無已。由是稽諸前典,式殿追榮,特峻彝章,表恩泉壞。雖禮命之儀則爾,而天倫之恨何攄?遐想幽魂,宜膺寵數。可贈懷懿太子,有司擇日冊命。
安王溶,穆宗第八子。母楊賢妃,長慶元年封。太和八年,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吏部尚書。開成初,敕安王、潁王,並以百官例,逐月給料錢。武宗即位,李德裕秉政,或告文宗崩時,楊嗣複以與賢妃宗家,欲立安王為嗣,故王受禍,嗣複貶官。
敬宗五子:悼懷太子普、梁王休複、襄王執中、紀王言揚、陳王成美。
悼懷太子普,敬宗長子也。母曰郭妃。實曆元年,封晉王。太和二年薨,年五歲。上撫念之甚厚,冊贈悼懷太子。
梁王休複。開成二年八月詔曰:“王者胙土畫疆,封建子弟,所以承衛帝室,蕃茂本枝,祖宗成式,朕曷敢廢?況天付正性,夙奉至訓,尊賢好善,體仁由禮,是可舉建侯之命,膺分社之榮。親親賢賢,於是乎在。敬宗皇帝第二子休複、第三子執中、第四子言揚、第六子成美,皆氣蘊中和,行推敬慎,遊泳《墳》、《索》,佩服師言。宜開土宇之封,用申睦族之典。休複可封梁王,執中可封襄王,言揚可封紀王,成美可封陳王。宜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
襄王執中,與梁王同時受封。第三男采,樂平郡王。
紀王,與襄王同時受封。
陳王成美,與紀王言揚同時受封。開成四年十月,詔曰:“古先哲王之有天下也,何嚐不正國本而承天序,建儲貳而主重離?朕以寡昧,祗荷丕圖。虔恭寅畏,思固鴻業,慎擇全懿,曠於旬時。而卿士獻謀,龜筮告吉,以為少陽虛位,願舉盛儀。列聖垂休,俾合予誌,選賢而立,式表無私。敬宗皇帝第六男陳王成美,天假忠孝,日新道德;溫文合雅,謙敬保和。裕端明之體度,尚《詩》、《書》之辭訓,言皆中禮,行不違仁。是可以訓考舊章,欽若成命,授之匕鬯,以奉粢盛。宜回朱邸之榮,俾踐青宮之重,可立為皇太子。宜令所司擇日備禮冊命。”自莊恪太子薨,將相大臣洎職言者,拜章麵陳凡累月,上遂命立陳王。未行冊禮,複降仍舊,其年殂於藩邸。第十九男儼,宣城郡王。
文宗二子:莊恪太子永、蔣王宗儉。
莊恪太子永,文宗長子也。母曰王德妃。太和四年正月,封魯王。六年,上以王年幼,思得賢傅輔導之。時王傅和元亮,因待製召問。元亮出於卒吏,不知書,一不能對。後宰相延英奏事,上從容曰:“魯王質性可教,宜擇賢士大夫為官屬,不可複用和元亮之輩。”因以戶部侍郎庾敬休守本官,兼魯王傅;太常卿鄭肅守本官,兼王府長史;戶部郎中李踐方守本官,兼王府司馬。其年十月,降詔冊為皇太子。
上自即位,承敬宗盤遊荒怠之後,恭儉惕慎,以安天下。以晉王謹願,且欲建為儲貳。未幾,晉王薨,上哀悼甚,不複言東宮事久之。今有是命,中外慶悅。
後以王起、陳夷行為侍讀。
開成三年,上以皇太子宴遊敗度,不可教導,將議廢黜。特開延英,召宰臣及兩省禦史台五品已上、南班四品已上官對。宰臣及眾官以為儲後年小,可俟改過,國本至重,願寬宥。禦史中丞狄兼謨上前雪涕以諫,詞理懇切。翌日,翰林學士六人洎神策六軍軍使十六人又進表陳論,上意稍解。
其日一更,太子歸少陽院,以中人張克己、柏常心充少陽院使;如京使王少華、判官袁載和及品官、白身、內園小兒、官人等數十人,連坐至死及剝色、流竄。尋詔侍讀竇宗直、周敬慎依前隔日入少陽院。
其年薨,敕兵部尚書王起撰哀冊文曰:
維大唐開成三年,歲次戊午,十月乙酉朔,十六日庚子,皇太子薨於少陽院。
十七日辛醜,遷座於大吉殿。十一月乙卯朔,二十四日戊寅,命冊使太子太師兼右仆射、門下侍郎、國子祭酒、平章事鄭覃,副使中書侍郎、平章事楊嗣複,持節冊諡曰莊恪。十二月乙酉朔,十二日丙申,葬於驪山之北原莊恪陵,禮也。玉琯歲窮,金壺漏盡,祖奠告徹,哀笳將引。庭滅燎而月寒,路搖旍而風緊。皇帝念主鬯之缺位,悼佩觿之夭年。銅樓已閉,銀牒徒懸。方追思於對日,遽冥寞而賓天。典冊具舉,文物鹹備。爰詔侍臣,顯揚上嗣,其詞曰:
皇矣帝緒,肇基綿古;種德尊道,宗文祖武。上聖開成,天下和平;儲祉發祥,是生元良。覃訏之初,岐嶷用彰;蘊才遊藝,玉裕金相。既免孩提,是加封殖;俾維城於東魯,錫介珪於上國。辭榮朱邸,正位青宮;尊師重傅,養德含聰。
畏馳道而不絕,問寢門而益恭。招賢警戒,齒胄謙衝;冀日躋於三善,奉天慈於九重。漢莊好學,既顯於外;魏丕能文,方循於內。美不二於顏過,嘉得三於鯉退。焜耀甲觀,鏗鏘瑜珮。方積善於為山,何反真而遊岱。嗚呼哀哉!
憂兢損壽,沉屙始遘;群望並走,百靈宜祐。吳客之問徒為,越人之方靡救。
占前星之掩曜,知東朝之降咎;天垂象而則然,人由己而何有?嗚呼哀哉!稅駕乘華兮即宮夜台,鳳笙長絕兮蜃輅徐來。啟青宮而右出,曆玄灞而左回;度凋林兮魂斷,入曠野兮心摧。水助挽而幽咽,雲帶翣而徘徊;悲佳城之已掩,見新廟之方開。嗚呼哀哉!授經兮曷期,執紼兮增欷;九原作兮何嗟及,七日還兮安可希。有少海之波逝,無西園之蓋飛;商山之羽翼已散,望苑之賓客鹹歸。瑟彼玉簡,閟於泉扉;用傳信於文字,願不昧於音徽。嗚呼哀哉!
初,上以太子稍長,不循法度,昵近小人,欲加廢黜。迫於公卿之請,乃止。
太子終不悛改,至是暴薨。時傳雲:太子德妃之出也,晚年寵衰。賢妃楊氏,恩渥方深。懼太子他日不利於己,故日加誣譖,太子終不能自辨明也。太子既薨,上意追悔。四年,因會寧殿宴。小兒緣橦,有一夫在下,憂其墮地,有若狂者。
止問之,乃其父也。上因感泣,謂左右曰:“朕富有天下,不能全一子。”遂召樂官劉楚材、宮人張十十等責之,曰:“陷吾太子,皆爾曹也。今已有太子,更欲踵前耶?”立命殺之。
蔣王宗儉,文宗第二子,開成二年封。
武宗五子:杞王峻,開成五年封;益王峴、兗王岐、德王嶧、昌王嵯,皆會昌二年封。
宣宗十一子:懿宗皇帝,餘並封王。
靖懷太子漢,會昌六年封雍王,大中六年薨,冊贈靖懷太子。
雅王涇,宣宗第二子。大中元年封。
衛王灌,大中十一年封,十四年薨。
夔王滋,宣宗第三子也。會昌六年封,鹹通四年薨。
慶王沂,第四子也。會昌六年封,大中四十年薨。
濮王澤,第五子也。大中二年封。
鄂王潤,第六子也。大中五年封,乾符三年薨。
懷王洽,第七子也。大中八年封。
昭王汭,第八子也。大中八年封,乾符三年薨。
康王汶,大中八年封。
廣王澭,大中十一年封。
懿宗八子:僖宗皇帝、昭宗皇帝,餘並封王。
魏王佾,鹹通三年封。
涼王健,鹹通三年封,乾符六年薨。
蜀王佶,鹹通三年封。
鹹王侃,鹹通六年封郢王,十年改封今王。
吉王保,鹹通十三年封,文德元年八月九日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傅,仍加食邑三百戶。
睦王倚,鹹通十三年封。
僖宗二子:
建王震,中和元年九月十六日封。
益王升,光啟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封。
昭宗十子:哀帝,餘並封王。
德王裕,昭宗長子也。大順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封,乾寧四年二月十四日冊為皇太子。時駕在華州,韓建畏諸王主兵,誘防城卒張行思、花重武相次告通王以下欲殺建。建他日又造訛言雲:諸王欲劫遷車駕,別幸藩鎮。諸王懼,詣建自陳。
建乃延入臥內,密遣人奏雲:“今日睦王、濟王、韶王、通王、彭王、韓王、儀王、陳王等八人到臣理所,不測事由。臣竊量事體,不合與諸王相見,兼恐久在臣所,於事非宜。忽然及門,意不可測。”又上疏抗請歸十六宅。如是者數四,帝不允。建懼為諸王所圖,乃以精甲數千圍行宮,請誅定州護駕軍都將李筠。帝懼甚,詔斬筠於大雲橋。其三都軍士,尋放還本道。殿後都,亦與三都元繞行宮扈蹕。至昌,並急詔散之。罷諸王兵柄。建慮上不悅,乃上表請立德王為皇太子。
其年八月,嗣延王戒丕自太原還,詔與通王已下八王並賜死於石堤穀。
光化末,樞密使劉季述、王仲先等幽昭宗於東門,冊裕為帝。及天複初誅季述、仲先,與寺人藏於右軍。群臣請殺之,昭宗曰:“太子衝幼,為賊輩所立。”
依舊令歸少陽院。及朱全忠自鳳翔迎駕還京,以德王眉目疏秀,春秋漸盛,常惡之。謂崔胤曰:“德王曾竊居寶位,天下知之。大義滅親,何得久留?是教後代以不孝也。請公密啟。”胤然之,昭宗不納。他日言於全忠,全忠曰:“此國家大事,臣安敢竊議?乃崔胤賣臣也。”尋以哀帝為天下兵馬元帥。
後昭宗至洛下,一日幸福先寺,謂樞密使蔣玄暉曰:“德王,朕之愛子,全忠何故須令廢之,又欲殺之?”言訖淚下,因齧其中指血流。玄暉具報全忠,由是轉恚。昭宗遇弑之日,蔣玄暉於西內置社筵;酒酣,德王已下六王皆為玄暉所殺,投屍九曲池。
棣王祤。乾寧元年十月八日封。
虔王禊、沂王禋、遂王禕,並與棣王同時封冊。
景王秘,乾寧四年十月二十二日封。
祁王祺與景王同時封冊。
雅王禛、瓊王祥,並光化元年十一月九日封。
嗣襄王襜,性柔善,無他能。光啟二年春,車駕在寶雞,西軍逼請幸岐隴;帝以數十騎自大散關幸興元。時襜有疾,不能從,因為朱玫所挾至鳳翔。有台省官從行未及者僅百人。四月,玫乃與宰相蕭遘、裴澈率群僚冊襜為監國。襜以鄭昌圖判度支,而鹽鐵、戶部各置副使,三司之事,一以委焉,目曰“廢置相公”。
五月,襜遣偽戶部侍郎柳陟等十餘人,分諭關東、河北諸道,納偽命者甚眾。十月,朱玫率蕭遘等冊襜為帝,改元曰永貞,遙尊僖宗為太上元皇聖帝。
初,河中王重榮表率東諸侯進貢,唯蔡賊與太原不順。秦宗權自僣號,太原不協於朱玫故也。及王行瑜殺朱玫,襜奔至渭上,王重榮使人迎之,襜與偽百官泣別,謂曰:“朕見重榮,當令與卿等各備所服以接卿。”殺朱玫之翌日,襜為鄜州亂軍所殺,行瑜遂函首送行在。襜四月監國,至十二月死,凡在偽位九月矣。
朱玫者,邠州人也。少從邊,以功曆郡守。乾符末,領邠寧節製。中和中,收複京師,與太原李克用、東方達同製加使相。光啟元年冬,受詔招討河中,軍敗。以軍容使田令孜失策,時諸軍皆怒,乃徇人情,表請誅令孜。令孜與楊複恭挾帝西幸,玫又失策。乃虜嗣襄王襜,與蕭遘等同立為帝,大行封拜,以啖諸侯;而天下之人,歸者十五六焉。與李昌符始謀冊立,及後,玫自稱大丞相,吐握在己。昌符怒之。乃以表送款行在,複密結樞密使楊複恭,人心乃離。
時行在出令,有能斬朱玫首者,則授以邠帥。賊將王行瑜以大唐峰不利,退保鳳州。終慮得罪,與腹心密謀,徑入京師。時玫有第在和善裏,行瑜率兵仗入見。玫猶責以擅還,行瑜曰:“我要代爾領邠州節製,何複多言?”遂斬之。
王行瑜者,邠州人也。少隸本軍,事朱玫為偏將,平巢寇有功。光啟二年,玫冊嗣襄王襜為偽帝,授天平軍節度使。領兵守大散關,攻大唐峰,為李鋌所敗,乃送款行在。以部下反攻朱玫於闕下,斬之,因授邠州節度使。後平楊守亮於山南,以功累加至中書令。景福中,逼朝廷加尚書令。宰臣韋昭度密奏不可。會韓建、李茂貞稱兵入覲,欲行廢立。不果,乃請殺昭度與李磎。是歲,又遣弟行約攻河中;河中引太原軍至,由是大敗。行約、行實劫駕不獲,遂歸邠州。行瑜率兵屯梨園,王師圍急。行實、行約先敗,次保龍泉。行瑜又遁至邠州,不能守。
乾寧二年十一月,挈族至慶州,為部下所殺。
史臣曰:自天寶已降,內官握禁旋,中闈纂繼,皆出其心。故手才攬於萬機,目己睨於六宅;防閑禁錮,不近人情。文守好古睦親,至敦友悌。悔前非於齊湊,褒以儲闈;付後事於陳王,歸其胄席。或降輿朱邸,對食瓊筵,怡怡申肺腑之情,穆穆盡棣華之義;近朝盛美,可洽風謠。昭肅惑讒,毒流安邸。雖覽大臣之議,欲使磐維;竟無出閣之儀,終身幽枉。《穀風》之怨,可為傷心。大中、鹹通已來,寶圖世及。犬牙麟趾,雖不迨於姬周;平什布謠,未甚悲於宗籍。於姬不足,比魏有餘。
讚曰:周封子弟,運祚綿長。管、蔡剿絕,魯、魏克昌。誅叛賞順,王者大綱。法不私親,棣萼其芳。
舊唐書
○李宗閔 楊嗣複(子授損技拭捴) 楊虞卿(弟漢公從兄汝士) 馬植 李讓夷 魏 周墀 崔龜從 鄭肅 盧商
李宗閔,字損之,宗室鄭王元懿之後。祖自仙,楚州別駕。父,宗正卿,出為華州刺史、鎮國軍潼關防禦等使。兄夷簡,元和中宰相。宗閔,貞元二十一年進士擢第,元和四年,複登製舉賢良方正科。
初,宗閔與牛僧孺同年登進士第,又與僧孺同年登製科。應製之歲,李吉甫為宰相當國,宗閔、僧孺對策,指切時政之失,言甚鯁直,無所回避。考策官楊於陵、韋貫之、李益等又第其策為中等,又為不中第者注解牛、李策語,同為唱誹。又言翰林學士王涯甥皇甫湜中選,考核之際,不先上言。裴垍時為學士,居中覆視,無所異同。吉甫泣訴於上前,憲宗不獲已,罷王涯、裴垍學士。垍守戶部侍郎,涯守都官員外郎,吏部尚書楊於陵出為嶺南節度使,吏部員外郎韋貫之出為果州刺史。王涯再貶虢州司馬,貫之再貶巴州刺史;僧孺、宗閔亦久之不調,隨牒諸侯府。七年,吉甫卒,方入朝為監察禦史,累遷禮部員外郎。
元和十二年,宰相裴度出征吳元濟,奏宗閔為彰義軍觀察判官。賊平,遷駕部郎中,又以本官知製誥。穆宗即位,拜中書舍人。時自宗正卿出刺華州,父子同時承恩製,人士榮之。長慶元年,子婿蘇巢於錢徽下進士及第,其年,巢覆落。宗閔涉請托,貶劍州刺史。時李吉甫子德裕為翰林學士,錢徽榜出,德裕與同職李紳、元稹連衡言於上前,雲徽受請托,所試不公,故致重覆。比相嫌惡,因是列為朋黨,皆挾邪取權,兩相傾軋。自是紛紜排陷,垂四十年。
複入為中書舍人。三年冬,權知禮部侍郎。四年,貢舉事畢,權知兵部侍郎。
寶曆元年,正拜兵部侍郎,父憂免。太和二年,起為吏部侍郎,賜金紫之服。三年八月,以本官同平章事。
時裴度薦李德裕,將大用。德裕自浙西入朝,為中人助宗閔者所沮,複出鎮。
尋引牛僧孺同知政事,二人唱和,凡德裕之黨皆逐之。累轉中書侍郎、集賢大學士。七年,德裕作相。六月,罷宗閔知政事,檢校禮部尚書、同平章事、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
宗閔為吏部侍郎時,因駙馬都尉沈結托女學士宋若憲及知樞密楊承和,二人數稱之於上前,故獲征用。及德裕秉政,群邪不悅,而鄭注、李訓深惡之。文宗乃複召宗閔於興元,為中書侍郎、平章事,命德裕代宗閔為興元尹。既再得權位,輔之以訓、注,尤恣所欲,進封襄武侯,食邑千戶。
九年六月,京兆尹楊虞卿得罪,宗閔極言救解,文宗怒叱之曰:“爾嚐謂鄭覃是妖氣,今作妖,覃耶、爾耶?”翌日,貶明州刺史,尋再貶處州長史。七月,鄭注發沈、宋若憲事,內官楊承和、韋元素、沈及若憲姻黨坐貶者十餘人,又貶宗閔潮州司戶。時訓、注竊弄威權,凡不附己者,目為宗閔、德裕之黨,貶逐無虛日,中外震駭,連月陰晦,人情不安。九月詔曰:
朕承天纘曆,燭理不明,勞虛襟以求賢,勵寬德以容眾。頃者,或台輔乖弼違之道,而具僚扇朋附之風;翕然相從,實篸彝憲。致使薰蕕共器,賢不肖並馳;退跡者成後時之夫,登門者有迎吠之客。繆戾之氣,堙鬱和平,而望陰陽順時,疵癘不作;朝廷清肅,班列和安,自古及今,未嚐有也。今既再申朝典,一變澆風,掃清朋比之徒,匡飭貞廉之俗。凡百卿士,惟新令猷。如聞周行之中,尚蓄疑懼,或有妄相指目,令不自安,今斯曠然,明喻朕意。應與宗閔、德裕或親或故及門生舊吏等,除今日已前黜遠之外,一切不問。各安職業,勿複為嫌。
文宗以二李朋黨,繩之不能去,嚐謂侍臣曰:“去河北賊非難,去此朋黨實難。”宗閔雖驟放黜,竟免李訓之禍。
開成元年,量移衢州司馬。三年,楊嗣複輔政,與宗閔厚善,欲拔用之,而畏鄭覃沮議,乃托中人密諷於上。上以嗣複故,因紫宸對,謂宰相曰:“宗閔在外四五年,宜別授一官。”鄭覃曰:“陛下憐其地遠,宜移近內地三五百裏,不可再用奸邪。陛下若欲用宗閔,臣請先退。”陳夷行曰:“比者,宗閔得罪,以朋黨之故,恕死為幸。寶曆初,李續之、張又新、蘇景胤等,朋比奸險,幾傾朝廷,時號‘八關十六子’。”李玨曰:“主此事者,罪在逢吉。李續之居喪服闋,不可不與一官,臣恐中外衣冠,交興議論,非為續之輩也。”夷行曰:“昔舜逐四凶天下治。朝廷求理,何惜此十數纖人?”嗣複曰:“事貴得中,不可但徇憎愛。”上曰:“與一郡可也。”鄭覃曰:“與郡太優,止可洪州司馬耳。”夷行曰:“宗閔養成鄭注之惡,幾覆邦家,國之巨蠹也。”嗣複曰:“比者,陛下欲加鄭注官,宗閔不肯,陛下亦當記憶。”覃曰:“嗣複黨庇宗閔。臣觀宗閔之惡,甚於李林甫。”嗣複曰:“覃語大過。昔玄宗季年,委用林甫,妒賢害能,破人家族。宗閔在位,固無此事。況太和末,宗閔、德裕同時得罪。二年之間,德裕再領重鎮,而宗閔未離貶所。陛下懲惡勸善,進退之理宜均,非臣獨敢黨庇。昨殷侑與韓益奏官及章服,臣以益前年犯贓,未可其奏;鄭覃托臣雲‘幸且勿論。’
孰為黨庇?”翌日,以宗閔為杭州刺史。四年冬,遷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時鄭覃、陳夷行罷相,嗣複方再拔用宗閔知政事,俄而文宗崩。
會昌初,李德裕秉政,嗣複、李玨皆竄嶺表。三年,劉稹據澤潞叛。德裕以宗閔素與劉從諫厚,上黨近東都,宗閔分司非便,出為封州刺史。又發其舊事,貶郴州司馬,卒於貶所。
子琨、瓚,大中朝皆進士擢第。令狐綯作相,特加獎拔。瓚自員外郎知製誥,曆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綯罷相,出為桂管觀察使。禦軍無政,為卒所逐,貶死。
自天寶艱難之後,宗室子弟,賢而立功者,唯鄭王、曹王子孫耳。夷簡再從季父汧國公勉,德宗朝宰相。夷簡諸弟夷亮、夷則、夷範,皆登進士第。宗閔弟宗冉。宗冉子深、湯。湯累官至給事中,鹹通中踐更台閣,知名於時。
楊嗣複,字繼之,仆射於陵子也。初,於陵十九登進十第,二十再登博學宏詞科,謂補潤州句容尉。浙西觀察使韓滉有知人之鑒,見之甚悅。滉有愛女,方擇佳婿,謂其妻柳氏曰:“吾閱人多矣,無如楊生貴而有壽,生子必為宰相。”
於陵秩滿,寓居揚州而生嗣複。後滉見之,撫其首曰:“名位果逾於父,楊門之慶也。”因字曰慶門。
嗣複七八歲時已能秉筆為文。年二十,進士擢第。二十一,又登博學宏詞科,釋褐秘書省校書郎。遷右拾遺,直史館。以嗣複深於禮學,改太常博士。元和十年,累遷至刑部員外郎。鄭餘慶為詳定禮儀使,奏為判官,改禮部員外郎。時父於陵為戶部侍郎,嗣複上言與父同省非便,請換他官。詔曰:“應同司官有大功以下親者,但非連判及勾檢之官並官長,則不在回避之限。如官署同,職司異,雖父子兄弟無所避嫌。”再遷兵部郎中。長慶元年十月,以庫部郎中知製誥,正拜中書舍人。
嗣複與牛僧孺、李宗閔皆權德輿貢舉門生,情義相得,進退取舍,多與之同。
四年,僧孺作相,欲薦拔大用,又以於陵為東都留守。未曆相位,乃令嗣複權知禮部侍郎。寶曆年元二月,選貢士六十八人,後多至達官。文宗即位,拜戶部侍郎。以父於陵太子少傅致仕,年高多疾,懇辭侍養,不之許。太和四年,丁父憂免。七年三月,起為尚書左丞。其年宗閔罷相,德裕輔政。七月,以嗣複檢校禮部尚書、梓州刺史、劍南東川節度觀察等使。九年,宗閔複知政事。三月,以嗣複檢校戶部尚書、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觀察處置等使。
開成二年十月,入為戶部侍郎,領諸道鹽鐵轉運使。三年正月,與同列李玨並以本官同平章事,領使如故,進階金紫,弘農伯,食邑七百戶。上以幣輕錢重,問鹽鐵使何以去其太甚?嗣複曰:“此事累朝製置未得,但且禁銅,未可變法。
法變擾人,終亦未罷去弊。”李玨曰:“禁銅之令,朝廷常典,但行之不嚴,不如無令。今江淮已南,銅器成肆,市井逐利者,銷錢一緡,可為數器,售利三四倍。遠民不知法令,率以為常。縱國家加爐鑄錢,何以供銷鑄之弊?所以禁銅之令,不得不嚴。”
八月,紫宸奏事,曰:“聖人在上,野無遺賢。陸洿上疏論兵,雖不中時事,意亦可獎。閑居蘇州累年,宜與一官。”李玨曰:“士子趨競者多,若獎陸洿,貪夫知勸矣。昨竇洵直論事,陛下賞之以幣帛,況與陸洿官耶?”帝曰:“洵直獎其直心,不言事之當否。”鄭覃曰:“若苞藏則不可知。”嗣複曰:“臣深知洵直無邪惡,所奏陸洿官,尚未奉聖旨。”鄭覃曰:“陛下須防朋黨。”嗣複曰:
“鄭覃疑臣朋黨,乞陛下放臣歸去。”因拜乞罷免。李玨曰:“比來朋黨,近亦稍弭。”覃曰:“近有小朋黨生。”帝曰:“此輩凋喪向盡。”覃曰:“楊漢公、張又新、李續之即今尚在。”玨曰:“今有邊事論奏。”覃曰:“論邊事安危,臣不如玨;嫉惡則玨不如臣。”嗣複曰:“臣聞左右佩劍,彼此相笑。臣今不知鄭覃指誰為朋黨。”因當香案前奏曰:“臣待罪宰相,不能申夔、龍之道,唯以朋黨見譏,必乞陛下罷臣鼎職。”上慰勉之。文宗方以政事委嗣複,惡覃言切。
帝延英謂宰臣曰:“人傳符讖之語,自何而來?”嗣複對曰:“漢光武好以讖書決事,近代隋文帝亦信此言,自是,此說日滋,隻如班彪《王命論》所引,蓋矯意以止賊亂,非所重也。”李玨曰:“喪亂之時,佐命者務神符命;理平之代,隻合推諸人事。”上曰:“卿言是也。”帝又曰:“天後用人,有自布衣至宰相者,當時還得力否?”嗣複曰:“天後重行刑辟,輕用官爵,皆自圖之計耳。
凡用人之道,曆試方見其能否。當艱難之時,或須拔擢,無事之日,不如且循資級。古人拔卒為將,非治平之時,蓋不獲已而用之也。”上又問新修《開元政要》,敘致何如。嗣複曰:“臣等未見。陛下若欲遺之子孫,則請宣付臣等,參詳可否。
玄宗或好遊畋,或好聲色,與貞觀之政不同,故取舍須當,方堪流傳。”
四年五月,上問延英政事,逐日何人記錄監修?李玨曰:“是臣職司。”陳夷行曰:“宰相所錄,必當自伐,聖德即將掩之。臣所以頻言,不欲威權在下。”
玨曰:“夷行此言,是疑宰相中有賣威權、貨刑賞者。不然,何自為宰相而出此言?臣累奏求退,若得王傅,臣之幸也。”鄭覃曰:“陛下開成元年、二年政事至好,三年、四年漸不如前。”嗣複曰:“元年、二年是鄭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與李玨同之。臣蒙聖慈擢處相位,不能悉心奉職。鄭覃雲‘三年之後,一年不如一年’,臣之罪也。陛下縱不誅夷,臣合自求泯滅。”因叩頭曰:“臣今日便辭玉階,不敢更入中書。”即趨去。上令中使召還,勞之曰:“鄭覃失言,卿何及此?”覃起謝曰:“臣性愚拙,言無顧慮。近日事亦漸好,未免些些不公,亦無甚處。臣亦不獨斥嗣複,遽何至此。所為若是,乃嗣複不容臣耳。”嗣複曰:
“陛下不以臣微才,用為中書侍郎。時政善否,其責在臣。陛下月費俸錢數十萬,時新珍異,必先賜與,蓋欲輔佐聖明,臻於至理。既一年不如一年,非惟臣合得罪,亦上累聖德。伏請別命賢能,許臣休退。”上曰:“鄭覃之言偶然耳,奚執咎耶?”嗣複數日不入,上表請罷。帝方委用,乃罷鄭覃、夷行知政事。自是,政歸嗣複,進加門下侍郎。明年正月,文宗崩。
先是,以敬宗子陳王為皇太子。中尉仇士良違遺令立武宗。武宗之立,既非宰相本意,甚薄執政之臣。其年秋,李德裕自淮南入輔政。九月,出嗣複為湖南觀察使。明年,誅樞密薛季棱、劉弘逸。中人言:“二人頃附嗣複、李玨,不利於陛下。”武宗性急,立命中使往湖南、桂管,殺嗣複與玨。宰相崔鄲、崔珙等亟請開延英,因極言國朝故事,大臣非惡逆顯著,未有誅戮者,願陛下複思其宜。帝良久改容曰:“朕纘嗣之際,宰相何嚐比數。李玨、季棱誌在扶冊陳王,嗣複、弘逸誌在樹立安王。立陳王猶是文宗遺旨,嗣複欲立安王,全是希楊妃意旨。嗣複嚐與妃書雲:‘姑姑何不敩則天臨朝?’”珙等曰:“此事曖昧,真虛難辨。”帝曰:“楊妃曾臥疾,妃弟玄思,文宗令入內侍疾月餘,此時通導意旨。朕細問內人,情狀皎然,我不欲宣出於外。向使安王得誌,我豈有今日?然為卿等恕之。”乃追潭、桂二中使,再貶嗣複潮州刺史。
宣宗即位,征拜吏部尚書。大中二年,自潮陽還,至嶽州病,一日而卒,時年六十六。贈左仆射,諡曰孝穆。
子損、授、技、拭、捴,而授最賢。
授,字得符,大中九年進士擢第,釋褐從事諸侯府,入為鄠縣尉、集賢校理。
曆監察禦史、殿中,分務東台。再遷司勳員外郎、洛陽令、兵部員外郎。李福為東都留守,奏充判官,改兵部郎中,由吏部拜左諫議大夫、給事中,出為河南尹。
盧攜作相,召拜工部侍郎。黃巢犯京師,僖宗幸蜀,征拜戶部侍郎。以母病,求散秩,改秘書監分司。車駕還,拜兵部侍郎。宰相有報怨者,改左散騎常侍、國子祭酒,又轉太子賓客。從昭宗在華下,改刑部尚書、太子少保。卒,贈左仆射。
子煚,字公隱,進士及第,再遷左拾遺。昭宗初即位,喜遊宴,不恤時事,煚上疏極諫,帝麵賜緋袍象笏。崔安潛出鎮青州,辟為支使。不至鎮,改太常博士。曆主客、戶部二員外郎。關中亂,崔胤引朱全忠入京師,乃挈家避地湖南,官終諫議大夫。
損,字子默,以蔭受官,為藍田尉。三遷京兆府司錄參軍,入為殿中侍禦史。
家在新昌裏,與宰相路岩第相接。岩以地狹,欲易損馬廄廣之,遣人致意。時損伯叔昆仲在朝者十餘人,相與議曰:“家門損益恃時相,何可拒之?”損曰:
“非也。凡尺寸地,非吾等所有。先人舊業,安可以奉權臣?窮達,命也。”岩不悅。會差製使鞫獄黔中,乃遣損使焉。逾年而還,改戶部員外郎、洛陽縣令。
入為吏部員外,出為絳州刺史。路岩罷相,征拜給事中,遷京兆尹。盧攜作相,有宿憾,複拜給事中,出為陝虢觀察使。時軍亂,逐前使崔蕘。損至,盡誅其亂首。逾年,改青州刺史、禦史大夫、淄青節度使。又檢校刑部尚書、鄆州刺史、天平軍節度使。未赴鄆,複留青州,卒於鎮。
技進士及第,位至中書舍人。
拭官終考功員外郎。捴終兵部郎中。拭、捴並進士擢第。
楊虞卿,字師皋,虢州弘農人。祖燕客。父寧,貞元中為長安尉。少有棲遁之誌,以處士征入朝。有口辯,優遊公卿間。竇參尤重之,會參貶,仕進不達而卒。
虞卿,元和五年進士擢第,又應博學宏辭科。元和末,累官至監察禦史。穆宗初即位,不修政道,盤遊無節,虞卿上疏諫曰:
臣聞鳶烏遭害則仁鳥逝,誹謗不誅則良言進。況詔旨勉諭,許陳愚誠,故臣不敢避誅,以獻狂瞽。
竊聞堯、舜受命,以天下為憂,不聞以位為樂。況北虜猶梗,西戎未賓,兩河之瘡磐未平,五嶺之妖氛未解。生人之疾苦盡在,朝廷之製度莫修,邊儲屢空,國用猶屈。固未可以高枕無虞也。
陛下初臨萬宇,有憂天下之誌。宜日延輔臣公卿百執事,凝旒而問,造膝以求,使四方內外,有所觀焉。自聽政已來,六十日矣,八開延英,獨三數大臣仰龍顏,承聖問。其餘侍從詔誥之臣,偕入而齊出,何足以聞政事哉!諫臣盈廷,忠言未聞於聖聽,臣實羞之。蓋由主恩尚疏,而眾正之路未啟也。
夫公卿大臣,宜朝夕接見論道,賜與從容,則君臣之情相接,而理道備聞矣。
今自宰相已下四五人,時得頃刻侍坐,天威不遠,鞠躬隕越,隨旨上下,無能往來。此由君太尊、臣太卑故也。自公卿已下,雖曆踐清地,曾未祗奉天睠,以承下問,鬱塞正路,偷安幸門。況陛下神聖如五帝,臣下莫能望清光。所宜周遍顧問,惠其氣色,使支體相輔,君臣喻明。陛下求理於公卿,公卿求理於臣輩,自然上下孜孜相問,使進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如此而不聞過失、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
自古帝王,居危思安之心不相殊,而居安慮危之心不相及,故不得皆為聖帝明王。
小臣疏賤,豈宜及此,獨不忍冒榮偷祿,以負聖朝。惟陛下圖之。
帝深獎其言。尋令奉使西北邊,犒賞戍卒,遷侍禦史,再轉禮部員外郎、史館修撰。長慶四年八月,改吏部員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