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冬,帶平章事出鎮蜀州,穆宗禦安福門臨餞。昭湣即位,童心多僻,務為奢侈,而元穎求蜀中珍異玩好之具,貢奉相繼,以固恩寵。以故箕斂刻削,工作無虛日,軍民嗟怨,流聞於朝。太和三年,南詔蠻攻陷戎、巂等州,徑犯成都。

兵及城下,一無備擬,方率左右固牙城而已。蠻兵大掠蜀城玉帛、子女、工巧之具而去。是時,蠻三道而來,東道攻梓州,郭釗禦之而退。時元穎幾陷,賴郭釗擊敗其眾,方還。蠻驅蜀人至大渡河,謂之曰;“此南吾境,放爾哭別鄉國。”

數萬士女,一時慟哭,風日為之慘淒。哭已,赴水而死者千餘。怨毒之聲,累年不息。蠻首領泬顛遣人上表曰:“蠻軍比修職貢,遽敢侵邊?但杜元穎不恤三軍,令入蠻疆作賊;移文報彼,都不見信。故蜀部軍人,繼為鄉導,蓋蜀人怨苦之深,祈我此行,誅虐帥也。誅之不遂,無以慰蜀士之心,願陛下誅之。”監軍小使張士謙至,備言元穎之咎。坐貶循州司馬,判官崔璜連州司馬,紇幹臮郢州長史,盧並唐州司馬,皆以佐元穎無狀也。六年,卒於貶所。臨終,上表乞贈官,贈湖州刺史。

元穎弟元絳,位終太子賓客。絳子審權,位至宰相,自有傳。

崔弘禮,字從周,博陵人。北齊懷遠之七伐孫。祖育,常州江陰令。父孚,湖州長城令。弘禮風貌魁偉,磊落有大誌。舉進士,累佐蕃府,官至侍禦史。

元和中,呂元膺為東都留守,以弘禮為從事。時淮西吳少陽初死,吳元濟阻兵拒命,山東反側之徒,為之影援;東結李師道,謀襲東洛,以脅朝廷。弘禮為元膺籌畫,部分兵眾,以固東都,卒亦無患。累除汾州、棣州刺史。會田弘正請入覲,請副使,乃授弘禮衛州刺史,充魏博節度副使,曆鄭州刺史。

b####長慶元年,劉總入覲,張弘靖移鎮範陽,複加弘禮檢校左散騎常侍,充幽州盧龍軍節度副使。未及境,幽、鎮兵亂,改為絳州刺史。明年,汴州李絺反,急詔追弘禮為河南尹、兼禦史大夫、東都畿汝都防禦副使。絺平,遷河陽節度使。

整練戈矛,頗壯戎備。又上言請於秦渠下辟荒田三百頃,歲收粟二萬斛,詔皆從之。以疾連表請代。數歲,拜檢校戶部尚書、華州刺史。會天平軍節度使烏重胤卒,朝廷難其人,複以弘禮為天平軍節度使,仍詔即日乘遞赴鎮。

文宗即位,就加檢校左仆射。理鄆三載,改授東都留守,仍遷刑部尚書。詔赴闕,以疾未至。太和四年十月,複除留守。是歲十二月卒,年六十四,贈司空。

弘禮少時,專以倜儻意氣自任;通涉兵書,留心軍旋之要,用此累更選用,曆踐藩鎮。所居無可尚之績,雖繕完有素,然善治生蓄積,物議少之。

李虞仲,字見之,趙郡人。祖震,大理丞。父端,登進士第,工詩。大曆中,與韓翃、錢起、盧綸等文詠唱和,馳名都下,號“大曆十才子”。時郭尚父少子曖尚代宗女升平公主,賢明有才思,尤喜詩人,而端等十人,多在曖之門下。每宴集賦詩,公主坐視簾中,詩之美者,賞百縑。曖因拜官,會十子曰:“詩先成者賞。”時端先獻,警句雲:“薰香荀令偏憐小,傅粉何郎不解愁。”主即以百縑賞之。錢起曰:“李校書誠有才,此篇宿構也。願賦一韻正之,請以起姓為韻。”

端即襞箋而獻曰:“方塘似鏡草芊芊,初月如鉤未上弦。新開金埒教調馬,舊賜銅山許鑄錢。”曖曰:“此愈工也。”起等始服。端自校書郎移疾江南,授杭州司馬而卒。

虞仲亦工詩。元和初,登進士第,又以製策登科,授弘文校書。從事荊南,入為太常博士,遷兵部員外、司勳郎中。寶曆中,考製策甚精,轉兵部郎中,知製誥,拜中書舍人。太和四年,出為華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入拜左散騎常侍,兼秘書監。八年,轉尚書右丞。九年,為兵部侍郎,尋改吏部。開成元年四月卒,時年六十五。

虞仲簡淡寡欲,立性方雅,奕代文學,達而不矜,士友重之。

王質,字華卿,太原祁人。五代祖通,字仲淹,隋末大儒,號文中子。通生福祚,終上蔡主簿。福祚生勉,登進士第,製策登科,位終寶鼎令。勉生怡,終渝州司戶。怡生潛,揚州天長丞。質則潛之第五子。少負誌操,以家世官卑,思立名於世,以大其門。寓居壽春,躬耕以養母,專以講學為事,門人受業者大集其門。年甫強仕,不求聞達,親友規之曰:“以華卿之才,取名位如俯拾地芥耳,安自苦於亹茸者乎?揚名顯親,非耕稼可致也。”質乃白於母,請赴鄉舉。元和六年,登進士甲科。釋褐嶺南管記,曆佐淮蔡、許昌、梓潼、興元四府,累奏兼監察禦史。入朝為殿中,遷侍禦史、戶部員外郎。為舊府延薦、檢校司封郎中,賜金紫,充興元節度副使。入為戶部郎中,遷諫議大夫。

太和中,王守澄構陷宰相宋申錫。文宗怒,欲加極法。質與常侍崔玄亮雨泣切諫,請付外推,申錫方從輕典。質為中人側目,執政出為虢州刺史。質射策時,深為李吉甫所器;及德裕為相,甚禮之,事必谘決。尋召為給事中、河南尹。八年,為宣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宣歙團練觀察使。在政三年。開成元年十二月,無疾暴卒,時年六十八,贈左散騎常侍,諡曰定。

質清廉方雅,為政有聲。雖權臣待之厚,而行己有素,不涉朋比之議。在宣城辟崔珦、劉濩、裴夷直、趙丱為從事,皆一代名流。視其所與,人士重之。

子曰慶存。

盧簡辭,字子策,範陽人,後徙家於蒲。祖翰。父綸,天寶末舉進士,遇亂不第,奉親避地於鄱陽,與郡人吉中孚為林泉之友。大曆初,還京師,宰相王縉奏為集賢學士、秘書省校書郎。王縉兄弟有詩名於世,縉既官重,凡所延辟,皆辭人名士,以綸能詩,禮待逾厚。會縉得罪,坐累。久之,調陝府戶曹、河南密縣令。建中初,為昭應令。朱泚之亂,鹹寧王渾瑊充京城西麵副元帥,乃拔綸為元帥判官、檢校金部郎中。貞元中,吉中孚為翰林學士、戶部侍郎,典邦賦,薦綸於朝。會丁家艱,而中孚卒。太府卿韋渠牟得幸於德宗,綸即渠牟之甥也,數稱綸之才。德宗召之內殿,令和禦製詩,超拜戶部郎中。方欲委之掌誥,居無何,卒。

初,大曆中,詩人李端、錢起、韓翃輩能為五言詩;而辭情捷麗,綸作尤工。

至貞元末,錢、李諸公凋落,綸嚐為《懷舊詩》五十韻,敘其事曰:“吾與吉侍郎中孚、司空郎中曙、苗員外發、崔補闕峒、耿拾遺湋、李校書端,風塵追遊,向三十載。數公皆負當時盛稱榮耀,未幾,俱沉下泉。傷悼之際,常暢博士追感前事,賦詩五十韻見寄。輒有所酬,以申悲舊,兼寄夏侯審侍禦。”其曆言諸子雲:“侍郎文章宗,傑出淮楚靈。掌賦若吹籟,司言如建瓴。郎中善慶餘,雅韻與琴清。鬱鬱鬆帶雪,蕭蕭鴻入冥。員外貞貴儒,弱冠被華纓。月香飄桂實,乳溜瀝瓊英。補闕思衝融,巾拂藝亦精。彩蝶戲方圃,瑞雲滋翠屏。拾遺興難侔,逸調曠無程。九醞貯彌潔,三花寒轉馨。校書才智雄,舉世一娉婷。賭墅鬼神變,屬辭鸞鳳驚。差肩曳長裾,總轡奉和鈴。共賦瑤台雪,同觀金穀笙。倚天方比劍,沉水忽如瓶。君持玉盤珠,寫我懷袖盈。讀罷涕交頤,願言躋百齡。”綸之才思,皆此類也。文宗好文,尤重綸詩,嚐問侍臣曰:“《盧綸集》幾卷?有子弟否?”

李德裕對曰:“綸有四男,皆登進士第,今員外郎簡能、侍禦史簡辭是也。”即遣中使詣其家,令進文集。簡能盡以所集五百篇上獻,優詔嘉之。

簡辭,元和六年登第,三辟諸侯府。長慶末,入朝為監察,轉侍禦史。文雅之餘,尤精法律,曆朝簿籍,靡不經懷。寶曆中,故京兆尹黎幹男煟詣台治父葉縣舊業,台司莫知本末。簡辭曰:“幹坐魚朝恩黨誅,田產籍沒。大曆已來,多少赦令,豈有雪朝恩、黎幹節文?況其田產分給百姓,將及百年,而煟恃中助而冒論耶!”乃移汝州刺史裴通,準大曆元年敕給百姓。又福建鹽鐵院官盧昂坐贓三十萬,簡辭按之,於其家得金床、瑟瑟枕大如鬥。昭湣見之曰:“此宮中所無,而盧昂為吏可知也!”尋轉考功員外郎,轉郎中。太和中,坐事自太仆卿出為衢州刺史。會昌中,入為刑部侍郎,轉戶部。大中初,轉兵部侍郎、檢校工部尚書、許州刺史、禦史大夫、忠武軍節度使,遷檢校刑部尚書、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卒。簡辭兄簡能。

簡能,字子拙,登第後再辟藩府,入為監察禦史。太和九年,由駕部員外檢校司封郎中,充鳳翔節度判官。時鄭注得幸,李訓與之謀誅宦官,俾注鎮鳳翔,仍妙選當時才俊以為賓佐。簡能與蕭俛弟傑、錢起子可複,皆為訓所選,從注。

及訓敗,注誅。簡能、蕭傑等四人皆為監軍使所害。

簡辭弟弘正、簡求。

弘正,字子強,元和末登進士第,累辟使府掌書記。入朝為監察禦史、侍禦史。太和中,華州刺史宇文鼎、戶部員外盧允中坐贓,弘正按之。文宗怒,將殺鼎,弘正奏曰:“鼎曆持綱憲,繩糾之官,今為近輔刺史,以贓汙聞,死固常典。

但取受之首,罪在允中,監司之責,鼎當連坐。”文宗釋之,鼎方減等。三遷兵部郎中、給事中。

會昌末,王師討劉稹。時詔河北三帥收山東州郡。俄而何弘敬、王元逵得邢、洺、磁三郡。宰臣奏議曰:“山東三郡,以賊稹未誅,宜且立留後。如弘敬、元逵有所陳請,則朝廷難以依違。”上曰:“然,誰可任者?”李德裕曰:“給事中盧弘正嚐為昭義判官,性又通敏,推擇攸宜。”即命為邢洺磁團練觀察留後。

未行而稹誅,乃令弘正銜命宣諭河北三鎮。使還,拜工部侍郎。

大中初,轉戶部侍郎,充鹽鐵轉運使。前是,安邑、解縣兩池鹽法積弊,課入不充。弘正令判官司空輿至池務檢察,特立新法,仍奏輿為兩池使。三年,課入加倍,其法至今賴之。檢校戶部尚書,出為徐州刺史、武寧軍節度使、徐泗濠觀察等使。徐方自智興之後,軍士驕怠,有銀刀都,尤勞姑息,前後屢逐主帥。

弘正在鎮期年,皆去其首惡,喻之忠義。訖於受代,軍旋無譁。鎮徐四年,遷檢校兵部尚書、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宋亳潁觀察等使,卒於鎮。

簡求,字子臧,長慶元年登進士第,釋褐江西王仲舒從事。又從元稹為浙東、江夏二府掌書記。裴度鎮襄陽,保厘洛都,皆辟為賓佐,奏殿中侍禦史。入朝,拜監察。裴度鎮太原,複奏為記室。入為殿中,賜緋。牛僧孺鎮襄漢,辟為觀察判官。入為水部、戶部二員外郎。會昌末,討劉稹,詔以許帥李彥佐為招討使。

朝廷以簡求累佐使府,達於機略,乃以簡求為忠武節度副使知節度事、本道供軍使。入為吏部員外,轉本司郎中,求為蘇州刺史。

時簡辭鎮漢南,弘正為侍郎,領使務,昆仲皆居顯列,時人榮之。既而宰執不協,弘正出鎮,罷簡求為左庶子分司。數年,出為壽州刺史。九年,黨項叛,以簡求為四鎮北庭行軍、涇州刺史、涇原渭武節度押蕃落等使、檢校左散騎常侍、上柱國、範陽縣男、食邑三百戶。十一年,遷檢校工部尚書、定州刺史、禦史大夫、義武軍節度、北平軍等使。十三年,檢校刑部尚書、鳳翔尹、鳳翔隴西節度觀察等使。十四年八月,代裴休為太原尹、北都留守,充河東節度觀察等使。

簡求辭翰縱橫,長於應變,所曆四鎮,皆控邊陲。屬雜虜寇邊,因之移授,所至撫禦,邊鄙晏然。太原軍素管退渾、契苾、沙陁三部落,或撫納不至,多為邊患。前政或要之詛盟,質之子弟,然為盜不息。簡求開懷撫待,接以恩信,所質子弟,一切遣之。故五部之人,欣然聽命。鹹通初,以疾辭,表章瀝懇。製以太子太師致仕,還於東都。都城有園林別墅,歲時行樂,子弟侍側,公卿在席,詩酒賞詠,竟日忘歸,如是者累年。五年十月卒,時年七十六。贈尚書左仆射。

簡能子知猷。知猷登進士第,釋褐秘書省正字。宰臣蕭鄴鎮江陵、成都,辟為兩府記室。入拜左拾遺,改右補闕、史館修撰,轉員外郎。出為饒州刺史。入拜兵部郎中,賜緋魚,改吏部郎中、太常少卿。出為商州刺史。征拜給事中,轉中書舍人。僖宗幸山南,襄王偽署,乃避地金州。駕還,征拜工部侍郎,轉戶部,判史館,遷尚書右丞、兵部侍郎。曆太常卿,工部、戶部尚書,複領太常卿。昭宗在華下,加檢校右仆射,守太子少師。進位太子太師,檢校司空,卒於華下。

知猷器度長厚,文辭美麗。尤工書,落簡措翰,人爭模仿。子文度,位亦至丞郎。

簡辭無子,以簡求子貽殷、玄禧入繼。貽殷終光祿少卿。玄禧登進士第,終國子博士。

弘正子虔灌,有俊才,進士登第。所著文筆,為時所稱。位終秘書監。

簡求十子,而嗣業、汝弼最知名。

嗣業進士登第,累辟使府。廣明初,以長安尉直昭文館、左拾遺、右補闕。

王鐸征兵收兩京,辟為都統判官、檢校禮部郎中,卒。

汝弼登進士第,累遷至祠部員外郎、知製誥,從昭宗遷洛。屬柳璨黨附賊臣,誣陷士族,汝弼懼,移疾退居,客遊上黨。遇潞府為太原所攻,節度使丁會歸降,從會至太原,李克用奏為節度副使,累奏戶部侍郎。太原使府有龍泉亭,簡求節製時手書詩一章,在亭之西壁。汝弼複為亞帥,每亭中宴集,未嚐居賓位,西向俯首而已,人士嘉之。

盧氏兩世貴盛,六卿方鎮相繼,而未有居輔相者。至中興,嗣業子文紀,仕至尚書中書侍郎、平章事。

史臣曰:孟襄陽之清節,胡廣州之堅正,卒以結權幸而敗,積貨賄而亡。人如麵焉,固難知也。二崔以綱憲相傾,元穎以獻奇取媚,雖遭時多僻,位至鼎司。

言之正人,亦孔之醜,而父事宦者,何所逃譏?以端、綸之才,任不逾元士,而盧簡辭之昆仲,雲摶水擊,鬱為鼎門,非德積慶鍾,安能及此?辭人之後,不亦休哉!

讚曰:君子喻義,小人近利。孟譴胡亡,家財掃地。聲勢相傾,崔、杜醜名。

端綸諸子,奕葉光榮。

舊唐書

○王播(子式弟炎起起子龜龜子蕘炎子鐸) 李絳 楊於陵

王播,字明揚。曾祖璡,嘉州司馬。祖升,鹹陽令。父恕,揚府參軍。播擢進士第,登賢良方正製科,授集賢校理,再遷監察禦史,轉殿中,曆侍禦史。貞元末,幸臣李實為京兆尹,恃恩頗橫,嚐遇播於途,不避。故事,尹避台官。播移文詆之;實怒,後奏播為三原令,欲挫之。播受命,趨府謁謝,盡府縣之儀。

及臨所部,政理修明,恃勢豪門,未嚐貸法。歲終考課,為畿邑之最。實以其人有政術,甚禮重之,頻薦之於上。德宗奇之,將不次拔用,會母喪。

順宗即位,除駕部郎中,改長安令。歲中,遷工部郎中,知台雜,刺舉綱憲,為人所稱。轉考功郎中,出為虢州刺史。李巽領鹽鐵,奏為副使、兵部郎中。

元和五年,代李夷簡為禦史中丞。振舉朝章,百職修舉。十月,代許孟容為京兆尹。時禁軍諸鎮布列畿內,軍人出入,屬鞬佩劍,往往盜發,難以擒奸。布播奏請畿內軍鎮將卒,出入不得持戎具,諸王駙馬權豪之家,不得於畿內按試鷹犬畋獵之具。詔從之,自是奸盜弭息。六年三月,轉刑部侍郎,充諸道鹽鐵轉運使。

播長於吏術,雖案牘鞅掌,剖析如流,黠吏詆欺,無不彰敗。時天下多故,法寺議讞,科條繁雜。播備舉前後格條,置之座右。凡有詳決,疾速如神。當時屬僚,歎服不暇。

十年四月,改禮部尚書,領使如故。先是,李巽以程異為江淮院官,異又通泉貨,及播領使,奏之為副。當王師討吳元濟,令異乘傳往江淮,賦輿大集,以至賊平,深有力焉。及皇甫鎛用事,恐播大用,乃請以使務命程異領之,播守本官而已。十三年,檢校戶部尚書、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使。

穆宗即位,皇甫鎛貶,播累表求還京師。長慶元年七月,征還,拜刑部尚書,複領鹽鐵轉運等使。十月,兼中書侍郎、平章事,領使如故。長慶中,內外權臣,率多假借。播因銅鹽擢居輔弼,專以承迎為事,而安危啟沃,不措一言。時河北複叛,朝廷用兵。會裴度自太原入覲,朝野物論,言度不宜居外。明年三月,留度複知政事,以播代度為淮南節度使、檢校右仆射,領使如故。仍請攜鹽鐵印赴鎮,上都院印,請別給賜,從之。播至淮南,屬歲旱儉,人相啖食,課最不充,設法掊斂,比屋嗟怨。

敬宗即位,就加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司空,罷鹽鐵轉運使。時中尉王守澄用事,播自落利權,廣求珍異,令腹心吏內結守澄,以為之助。守澄乘閑啟奏,言播有才,上於延英言之。諫議大夫獨孤朗、張仲方,起居郎孔敏行、柳公權、宋申錫,補闕韋仁實、劉敦儒,拾遺李景讓、薛廷老等,請開延英麵奏播之奸邪,交結寵幸,複求大用。天子衝幼,不能用其言。自是,物議紛然不息。明年正月,播複領鹽鐵轉運使。播既得舊職,乃於銅鹽之內,巧為賦斂,以事月進。名為羨餘,其實正額,務希獎擢,不恤人言。

時揚州城內官河水淺,遇旱即滯漕船。乃奏自城南閶門西七裏港開河向東,屈曲取禪智寺橋通舊官河,開鑿稍深,舟航易濟;所開長一十九裏,其工役料度,不破省錢,當使方圓自備,而漕運不阻。後政賴之。

文宗即位,就加檢校司徒。太和元年五月,自淮南入覲,進大小銀碗三千四百枚、綾絹二十萬匹。六月,拜尚書左仆射、同平章事,領使如故。二年,進封太原公、太清宮使。四年正月,患喉腫暴卒,時年七十二。廢朝三日,贈太尉。

播出自單門,以文辭自立;踐升華顯,鬱有能名。而隨勢沉浮,不存士行;奸邪進取,君子恥之。然天性勤於吏事,使務填委,胥吏盈廷取決,簿書堆案盈幾,他人若不堪勝,而播用此為適。播子式,弟炎、起。

炎,貞元十五年登進士第,累官至太常博士,早世。子鐸、鐐。

起,字舉之,貞元十四年擢進士第,釋褐集賢校理,登製策直言極諫科,授藍田尉。宰相李吉甫鎮淮南,以監察充掌書記。入朝為殿中,遷起居郎、司勳員外郎、直史館。元和十四年,以比部郎中知製誥。穆宗即位,拜中書舍人。

長慶元年,遷禮部侍郎。其年,錢徽掌貢士,為朝臣請托,人以為濫。詔起與同職白居易覆試,覆落者多。徽貶官,起遂代徽為禮部侍郎。掌貢二年,得士尤精。先是,貢舉猥濫,勢門子弟,交相酬酢;寒門俊造,十棄六七。及元稹、李紳在翰林,深怒其事,故有覆試之科。及起考貢士,奏當司所選進士,據所考雜文,先送中書,令宰臣閱視可否,然後下當司放榜。從之。議者以為起雖避是非,失貢職也,故出為河南尹。入為吏部侍郎。

文宗即位,加集賢學士、判院事。以兄播為仆射輔政,不欲典選部,改兵部侍郎。太和二年,出為陝虢觀察使、兼禦史大夫。四年,入拜尚書左丞。居播之喪,號毀過禮,友悌尤至。遷戶部尚書、判度支。以西北邊備,歲有和市以給軍,勞人饋挽,奏於靈武,邠寧起營田。六年,檢校吏部尚書、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使。時屬蝗旱,粟價暴踴,豪門閉糴,以邀善價。起嚴誡儲蓄之家,出粟於市,隱者致之於法,由是民獲濟焉。七年,入為兵部尚書。八年,檢校右仆射、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江、漢水田,前政撓法,塘堰缺壞。起下車,命從事李業行屬郡,檢視而補繕,特為水法,民無凶年。九年,就加銀青光祿大夫。時李訓用事,訓即起貢舉門生也,欲援起為相。八月,詔拜兵部侍郎,判戶部事。其冬,訓敗,起以儒素長者,人不以為累,但罷判戶部事。

文宗好文,尤尚古學。鄭覃長於經義,起長於博洽,俱引翰林,講論經史。

起僻於嗜學,雖官位崇重,耽玩無篸;夙夜孜孜,殆忘寢食,書無不覽,經目靡遺。轉兵部尚書。以莊恪太子登儲,欲令儒者授經,乃兼太子侍讀,判太常卿,充禮儀詳定使,創造禮神九玉,奏議曰:

邦國之禮,祀為大事;珪璧之議,經有前規。謹按《周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黃琮禮地,青珪禮東方,赤璋禮南方,白琥禮西方,黑璜禮北方。”

又雲:“四圭有邸以祀天”,“兩圭有邸以祀地”,“圭璧以祀日月星辰”。凡此九器,皆祀神之玉也。又雲:“以禋祀祀昊天上帝。”鄭玄雲:“禋,煙也,為玉幣,祭訖燔之,而升煙以報陽也。”今與《開元禮》義同,此則焚玉之驗也。

又《周禮》:“掌國之玉鎮大寶器,若大祭,既事而藏之。”此則收玉之證也。

梁代崔靈恩撰《三禮義宗》雲:“凡祭天神,各有二玉:一以禮神,一則燔之。

禮神者,訖事卻收;祀神者,與牲俱燎。”則靈恩之義,合於《禮經》。今國家郊天祀地,祀神之玉常用;守經據古,禮神之玉則無。臣等請下有司,精求良玉,創造蒼璧、黃琮等九器,祭訖則藏之。其燎玉即依常製。

從之。為太子廣《五運圖》及《文場秀句》等獻之。三年,以本官充翰林侍講學士。莊恪太子薨,詔起為哀冊文,辭情婉麗。

四年,遷太子少師,判兵部事,侍講如故。以其家貧,特詔每月割仙韶院月料錢三百千添給。起富於文學,而理家無法,俸料入門,即為仆妾所有。帝以師友之恩,特加周給。議者以與伶官分給,可為恥之。

武宗即位,八月,充山陵鹵簿使。樞密使劉弘逸、薛季棱懼誅,欲因山陵兵士謀廢立。起與山陵使知其謀,密奏,皆伏誅。尋檢校左仆射、東都留守,判東都尚書省事。

會昌元年,征拜吏部尚書,判太常卿事。三年,權知禮部貢舉。明年,正拜左仆射,複知貢舉。

起前後四典貢部,所選皆當代辭藝之士,有名於時,人皆賞其精鑒徇公也。

其年秋,出為興元尹,兼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赴鎮日,延英辭。帝謂之曰:“卿國之耆老,宰相無內外,朕有闕政,飛表以聞。”宴賜頗厚。在鎮二年,以老疾求代,不許。大中元年,卒於鎮,時年八十八。廢朝三日,贈太尉,諡曰文懿。文集一百二十卷,《五緯圖》十卷,《寫宣》十卷。起侍講時,或僻字疑事,令中使口宣,即以榜子對,故名曰《寫宣》。子龜嗣。

龜,字大年。性簡淡蕭灑,不樂仕進。少以詩酒琴書自適,不從科試。京城光福裏第,起兄弟同居,斯為宏敞。龜意在人外,倦接朋遊,乃於永達裏園林深僻處創書齋,吟嘯其間,目為“半隱亭”。及從父起在河中,於中條山穀中起草堂,與山人道士遊,朔望一還府第,後人目為“郎君穀”。及起保厘東周,龜於龍門西穀構鬆齋,棲息往來,放懷事外。起鎮興元,又於漢陽之龍山立隱舍,每浮舟而往,其閑逸如此。武宗知之,以左拾遺征。久之,方至殿廷一謝,陳情曰:

“臣才疏散,無用於時,加以疾病所嬰,不任祿仕。臣父年將九十,作鎮遠藩,喜懼之年,闕於供侍。乞罷今職,以奉晨昏。”上優詔許之。明年,丁父憂。服闋,以右補闕征,遷侍禦史、尚書郎。

大中末,出為宣歙團練觀察副使,賜緋。入為祠部郎中、史館修撰。前從崔璵貳宣歙,及璵鎮河中,又奏為副使。入為兵部郎中,賜金紫,尋知製誥。

鹹通末,以弟鐸在中書,不欲在禁掖,改太常少卿,尋檢校右散騎常侍、同州刺史。牙將白約者,甚狡蠹,前後防禦使不能製。龜因事發,笞死以徇,人皆畏威自效。十四年,轉越州刺史、禦史大夫、浙東團練觀察使。先是,龜兄式撫臨此郡,有惠政;聞龜複至,舞抃迎之。屬徐、泗之亂,江淮盜起,山越亂,攻郡,為賊所害。贈工部尚書。子蕘。

蕘苦學,善屬文。以季父作相,避嫌不就科試。乾符初,崔瑾廉察湖南,崔涓鎮江陵,皆辟為從事。蕭遘作相,奏授藍田尉,直史館,遷左拾遺、右補闕,中丞盧涯奏為侍禦史。從僖宗幸山南,拜右司員外郎,卒。子權,中興仕至兵部尚書。

式以門蔭,累遷監察禦史,轉殿中,亦巧宦。太和中,依倚鄭注,謁王守澄,為中丞歸融所劾,出為江陵少尹。大中後,踐更省署。鹹通初,為浙東觀察使。

草賊仇甫據明州叛,來攻會稽,式討平之。式有威略。三年,徐州銀刀軍叛,以式為徐州節度使。式至鎮,盡誅銀刀等七軍,徐方平定。天子嘉之。後累曆方任,卒。

鐸,字歸範。會昌初進士第,兩辟使府。大中初,入為監察禦史。鹹通初,由駕部郎中知製誥,拜中書舍人。五年,轉禮部侍郎,典貢士兩歲,時稱得人。

七年,以戶部侍郎、判度支,遷禮部尚書。十二年,以本官同平章事。時宰相韋保衡以拔擢之恩,事鐸尤謹,累兼刑部、吏部尚書。僖宗即位,加右仆射。保衡得罪,以鐸檢校右仆射,出為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

鐸有經世大誌,以安邦為己任,士友推之。乾符二年,河南、江左相繼寇盜結集,內官田令孜素聞鐸名,乃複召鐸,拜右仆射、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四年,賊陷江陵,楊知溫失守,宋威破賊失策。朝議統率,宰相盧攜稱高駢累立戰功,宜付軍柄,物議未允。鐸廷奏曰:“臣忝宰執之長,在朝不足分陛下之憂。臣願自率諸軍,**滌群盜。”朝議然之。五年,以鐸守司徒、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江陵尹、荊南節度使,充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鐸至鎮,綏懷流散,完葺軍戎,期年之間,武備嚴整。

時兗州節度使李係者,西平王晟之孫,以其家世將才,奏用為都統都押衙,兼湘南團練使。時黃巢在嶺南,鐸悉以精甲付係,令分兵扼嶺路。係無將略,微有口才,軍政不理。廣明初,賊自嶺南寇湖南諸郡,係守城自固,不敢出戰。賊編木為栰,沿湘而下,急攻潭州,陷之。係甲兵五萬,皆為賊所殺,投屍於江。

鐸聞係敗,令部將董漢宏守江陵,自率兵萬餘會襄陽之師。江陵竟陷於賊。天子不之責。罷相,守太子太師。宰相盧攜用事,竟以淮南高駢代鐸為都統。

其年秋,賊焚剽淮南,高駢挫敗。及賊陷兩京,盧攜得罪,天子用鄭畋為兵馬都統。明年,畋病歸行在,朝議複以鐸為侍中、滑州刺史、義成軍節度使,充諸道行營都統。率禁軍、山南、東蜀之師三萬,營於盩厔東,進屯靈感寺。

明年春,兗、鄆、徐、許、鄭、滑、邠、寧、鳳翔十鎮之師大集關內。時賊已僣名號;以前漸東觀察使崔璆、尚讓為宰相,傳偽命。天下藩帥,多持兩端。

既聞鐸傳檄四方,諸侯翻然景附。賊之號令,東西不過岐、華,南北止及山、河。

而勁卒驍將,日馳突於國門,群賊由是離心。其年秋,賊將朱溫降,收同州。十一月,賊華州戍卒七千來奔。三年二月,沙陀軍至,收華州。四月,敗賊於良田坡,遂收京城。封鐸晉國公。鐸加中書令,以收城諸將,量其功伐高下,承製爵賞以聞。是時國命危若綴旒,天子播越蠻陬,大事去矣。若非鄭畋之奮發,鐸之忠義,則土運之隆替,未可知也。

自巢、讓之亂,關東方鎮牙將,皆逐主帥,自號藩臣。時溥據徐州,朱瑄據鄆州,朱瑾據兗州,王敬武據青州,周岌據許州,王重榮據河中,諸葛爽據河陽,皆自擅一藩,職貢不入,賞罰由己。既逐賊出關,尤恃功伐,朝廷姑息不暇。巢賊出關東,與蔡帥秦宗權合縱。時溥舉兵徐方,請身先討賊,乃授溥都統之命。

十軍軍容使田令孜,以內官楊複光有監護用師之功,尤忌儒臣立事,故有時溥之授。

初,鐸出軍,兼鄭滑節度使,以便供饋。至是,罷鐸都統之權,令仗節歸藩。

鐸以朱全忠於己有恩,倚為藩蔽。初,全忠辭禮恭順,既而全忠軍旅稍集,其意漸倨。鐸知不可依,表求還朝。

其年冬,僖宗自蜀將還,乃以鐸為滄景節度使。時楊全玫在滄州,聞鐸之來,訴於魏州樂彥貞。鐸受命赴鎮,至魏州旬日,彥貞迎謁,宴勞甚至。鐸以上台元老,功蓋群後,行則肩輿,妓女夾侍,賓僚服禦,盡美一時。彥貞子從訓,凶戾無行,竊所慕之;令甘陵州卒數百人,伏於漳南之高雞泊。及鐸行李至,皆為所掠,鐸與賓客十餘人,皆遇害。時光啟四年十二月也。

鐸弟鐐,累官至汝州刺史。王仙芝陷郡城,被害。

李絳,字深之,趙郡讚皇人也。曾祖貞簡。祖剛,官終宰邑。父元善,襄州錄事參軍。絳舉進士,登宏辭科,授秘書省校書郎。秩滿,補渭南尉。貞元末,拜監察禦史。元和二年,以本官充翰林學士。未幾,改尚書主客員外郎。逾年,轉司勳員外郎。五年,遷本司郎中、知製誥。皆不離內職,孜孜以匡諫為己任。

憲宗即位,叛臣李錡阻兵於浙右。錡既誅,朝廷將輦其所沒家財。絳上言曰:

“李錡凶狡叛戾,僣侈誅求,刻剝六州之人,積成一道之苦。聖恩本以叛亂致討,蘇息一方。今輦運錢帛,播聞四海,非所謂式遏亂略,惠綏困窮。伏望天慈,並賜本道,代貧下戶今年租稅,則萬姓欣戴,四海歌詠矣。”憲宗嘉之。

時中官吐突承璀自藩邸承恩寵,為神策護軍中尉,乃於安國佛寺建立《聖政碑》,大興功作,仍請翰林為其文。絳上言曰:

陛下布惟新之政,剗積習之弊,四海延頸,日望德音。今忽立《聖政碑》,示天下以不廣。《易》稱:大人者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執契垂拱,勵精求理,豈可以文字而盡聖德,碑表而讚皇猷?若可敘述,是有分限,虧損盛德,豈謂敷揚至道哉?故自堯、舜、禹、湯、文、武,並無建碑之事。至秦始皇荒逸之君,煩酷之政,然後有罘、嶧之碑,揚誅伐之功,紀巡幸之跡,適足為百王所笑,萬代所譏。至今稱為失道亡國之主,豈可擬議於此!陛下嗣高祖、太宗之業,舉貞觀、開元之政,思理不遑食,從諫如順流;固可與堯、舜、禹、湯、文、武方駕而行,又安得追秦皇暴虐不經之事,而自損聖政?近者,閻巨源請立紀聖功碑,陛下詳盡事宜,皆不允許。今忽令立此,與前事頗乖。況此碑既在安國寺,不得不敘載遊觀宗飾之事。述遊觀且乖理要,敘崇飾又匪政經,固非哲王所宜行也。

其碑,伏乞聖恩特令寢罷。

憲宗深然之,其碑遂止。

絳後因浴堂北廊奏對,極論中官縱恣、方鎮進獻之事。憲宗怒,厲聲曰:

“卿所論奏,何太過耶?”絳前論不已,曰:“臣所諫論,於臣無利,是國家之利。陛下不以臣愚,使處腹心之地,豈可見事虧聖德,致損清時,而惜身不言?

仰屋竊歎,是臣負陛下也。若不顧患禍,盡誠奏論,旁忤幸臣,上犯聖旨,以此獲罪,是陛下負臣也。且臣與中官,素不相識,又無嫌隙,隻是威福太盛,上損聖朝,臣所以不敢不論耳。使臣緘默,非社稷之福也。”憲宗見其誠切,改容慰喻之曰:“卿盡節於朕,人所難言者,卿悉言之,使朕聞所不聞,真忠正誠節之臣也。他日南麵,亦須如此。”絳拜恩而退。遽宣宰臣,令與改官,乃授中書舍人,依前翰林學士。翌日,麵賜金紫,帝親為絳擇良笏賜之。

前後朝臣裴武、柳公綽、白居易等,或為奸人所排陷,特加貶黜;絳每以密疏申論,皆獲寬宥。及鎮州節度使王士真死,朝廷將用兵討除,絳深陳以為未可。

絳既盡心匡益,帝每有詢訪,多協事機。六年,猶以中人之故,罷學士,守戶產侍郎,判本司事。嚐因次對,憲宗曰:“戶部比有進獻,至卿獨無,何也?”絳曰:“將戶部錢獻入內藏,是用物以結私恩。”上聳然,益嘉其直。吐突承璀恩寵莫二,是歲,將用絳為宰相;前一日,出承璀為淮南監軍。翌日,降製,以絳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絳梗直,多所規諫,故與吉甫不協。時議者以吉甫通於承璀,故絳尤惡之。絳性剛訐,每與吉甫爭論,人多直絳。憲宗察絳忠正自立,故絳論奏,多所允從。

上嚐謂絳曰:“卜筮之事,習者罕精,或中或否。近日風俗,尤更崇尚,何也?”對曰:“臣聞古先哲王畏天命,示不敢專,邦有大事可疑者,故先謀於卿士庶人,次決於卜筮,俱協則行之。末俗浮偽,幸以徼福。正行慮危,邪謀覬安,遲疑昏惑,謂小數能決之。而愚夫愚婦,假時日鬼神者,欲利欺詐,參之見聞,用以刺射小近之事,神而異之。近者,風俗近巫,此誠弊俗。聖旨所及,實辨邪源。但存而不論,弊斯息矣。”

他日延英,上曰:“朕讀《玄宗實錄》,見開元致理,天寶兆亂。事出一朝,治亂相反,何也?”絳對曰:

臣聞理生於危心,亂生於肆誌。玄宗自天後朝出居藩邸,嚐蒞官守,接時賢於外,知人事之艱難。臨禦之初,任姚崇、宋璟,二人皆忠鯁上才,動以致主為心。明皇乘思理之初,亦勵精聽納,故當時名賢在位,左右前後,皆尚忠正。是以君臣交泰,內外寧謐。開元二十年以後,李林甫、楊國忠相繼用事,專引柔佞之人,分居要劇,苟媚於上,不聞直言。嗜欲轉熾,國用不足,奸臣說以興利,武夫說以開邊。天下**,奸盜乘隙,遂至兩都覆敗,四海沸騰,乘輿播遷,幾至難複。蓋小人啟導,縱逸生驕之致也。至今兵宿兩河,西疆削盡,甿戶凋耗,府藏空虛,皆因天寶喪亂,以至於此。安危理亂,實係時主所行。陛下思廣天聰,親覽國史,垂意精賾,鑒於化源,實天下幸甚。

上又曰:“凡人行事,常患不通於理,已然之失,追悔誠難。古人處此,複有道否?”絳對曰:“行事過差,聖哲皆所不免,故天子致諍臣以匡其失。故主心理於中,臣論正於外,製理於未亂,銷患於未萌。主或過舉,則諫以正之,故上下同體,猶手足之於心膂,交相為用,以致康寧。此亦常理,非難遵之事。但矜得護失,常情所蔽。古人貴改過不吝,從善如流,良為此也。臣等備位,無所發明,但陛下不廢芻言,則端士賢臣,必當自效。”帝曰:“朕擢用卿等,所冀直言。各宜盡心無隱,以匡不逮。無以護失為慮也!”

其秋,魏博節度使田季安死,其子懷諫幼弱,軍中立其大將田興,使主軍事,興卒以六州之地歸命。其經始營創,皆絳之謀也。

時教坊忽稱密旨,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別第妓人,京師囂然。絳謂同列曰:

“此事大虧損聖德,須有論諫。”或曰:“此嗜欲間事,自有諫官論列。”絳曰:

“相公居常病諫官論事,此難事即推與諫官,可乎?”乃極言論奏。翌日延英,憲宗舉手謂絳曰:“昨見卿狀所論采擇事,非卿盡忠於朕,何以及此?朕都不知向外事,此是教坊罪過,不諭朕意,以至於此。朕緣丹王已下四人,院中都無侍者,朕令於樂工中及閭裏有情願者,厚其錢帛,隻取四人,四王各與一人。伊不會朕意,便如此生事。朕已令科罰,其所取人,並已放歸。若非卿言,朕寧知此過?”

八年,封高邑縣男。絳以足疾,拜章求免。九年,罷知政事,授禮部尚書。

十年,檢校戶部尚書,出為華州刺史。未幾,入為兵部尚書。丁母憂。十四年,檢校吏部尚書,出為河中觀察使。河中舊為節製,皇甫鎛惡絳,隻以觀察命之。

十五年,鎛得罪,絳複為兵部尚書。

穆宗即位,改禦史大夫。穆宗亟於畋遊行幸,絳於延英切諫,帝不能用。絳以疾辭,複為兵部尚書。長慶元年,轉吏部尚書。是歲,加檢校尚書右仆射,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留守。二年正月,檢校本官、兗州刺史、兗海節度觀察待使。三年,複為東都留守。四年,就加檢校司空。

寶曆初,入為尚書左仆射。二年九月,昭議節度使劉悟卒,遺表請以子從諫嗣襲,將吏詣闕論請。絳密奏請速除近澤潞四麵將帥一人,以充節度;令倍程赴鎮,使從諫未及拒命,新使已到,所謂“疾雷不及掩耳”。潞州軍心,自有所係。

從諫無位,何名主張。時宰相李逢吉、王守澄已受從諫賂,俱請以從諫留後,不能用絳言。

絳以直道進退,聞望傾於一時。然剛腸嫉惡,賢不肖太分,以此為非正之徒所忌。又嚐與禦史中丞王播相遇於道,播不為之避;絳奏論事體,敕命兩省詳議,鹹以絳論奏是。李逢吉佑播惡絳,乃罷絳仆射,改授太子少師,分司東都。

文宗即位,征為太常卿。二年,檢校司空,出為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

三年冬,南蠻寇西蜀,詔征赴援。絳於本道募兵千人赴蜀;及中路,蠻軍已退,所募皆還。興元兵額素定,募卒悉令罷歸。四年二月十日,絳晨興視事,召募卒,以詔旨喻而遣之,仍給以廩麥,皆怏怏而退。監軍使楊叔元貪財怙寵,怨絳不奉己,乃因募卒賞薄,眾辭之際,以言激之,欲其為亂,以逞私憾。募卒因監軍之言,怒氣益甚,乃噪聚趨府,劫庫兵以入使衙。絳方與賓僚會宴,不及設備。聞亂北走登陴,衙將王景延力戰以禦之。兵折矢窮,景延死。絳乃為亂兵所害,時年六十七。

絳初登陴,左右請絳縋城,可以避免,絳不從。乃並從事趙存約、薛齊俱死焉。

文宗聞奏震悼,下製曰:“朝有正人,時稱令德,入參廟算,出總師幹。方當寵任之臣,橫罹不幸之酷。殄瘁興歎,搢紳所同。故山南西道節度、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兼興元尹、禦史大夫、上柱國、趙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李絳,神授聰明,天賦清直。抱仁義以希前哲,立標準以程後來。

抑揚時情,坐致台輔。佐我烈祖,格於皇天。仗鉞宣風,聯居樂土。乘軒鳴玉,嚐極清班。先聲而物議皆歸,不約而群情自許。漢中名部,俾遂便安。而變起不圖,禍生無兆。殲良之慟,聞訃增傷。是極哀榮,用優典禮。三公正秩,品數甚崇,式表異恩,以攄沉痛。可贈司徒。仍令所司擇日備禮冊命。”賻布帛三千段、米粟二百碩。子璋、頊。

璋,登進士第。盧鈞鎮太原,辟為從事。大中末,入朝為監察,轉侍禦史。

出刺兩郡,終宣歙觀察使。子德林。

楊於陵,字達夫,弘農人。漢太尉震之第五子奉之後。曾祖珪,為辰州掾曹。

祖冠俗,奉先尉。父太清,宋州單父尉。於陵,天寶末家寄河朔。祿山亂,其父歿於賊,於陵始六歲。及長,客於江南。好學,有奇誌。弱冠舉進士,釋褐為潤州句容主簿。時韓滉節製金陵,滉性剛嚴,少所接與。及於陵以屬吏謁謝,滉甚奇之,謂其妻柳氏曰:“夫人常擇佳婿,吾閱人多矣,無如楊主簿者。”後竟以女妻之。秩滿,為鄂嶽、江南二府從事,累官至侍禦史。

韓滉自江南入朝,總將相財賦之任,頗承顧遇,權傾中外。於陵自江西府罷,以婦翁權幸方熾,不欲進取。乃卜築於建昌,以讀書山水為樂。滉歿,貞元八年始入朝,為膳部員外郎,曆考功、吏部三員外,判南曹。時宰相有密親調集,文書不如式,於陵駁之,大協物論。遷右司郎中,複轉吏部郎中,改京兆少尹。出為絳州刺史。德宗雅聞其名,將辭赴郡,詔留之,拜中書舍人。時李實為京兆尹,恃承恩寵,於陵與給事中許孟容俱不附協,為實媒孽,孟容改太常少卿,於陵為秘書少監。貞元末,實輩敗,遷於陵為華州刺史,充潼關防禦、鎮國軍等使。未幾,遷浙江東道都團練觀察等使。政聲流聞,入拜戶部侍郎,複改京兆尹。先是,禁軍影占編戶,無以區別。自於陵請致挾名,每五丁者,得兩丁入軍,四丁、三丁者,各以條限。由是京師豪強,複知所畏。再遷戶部侍郎。

元和初,以考策,升直言極諫牛僧孺等,為執政所怒,出為嶺南節度使。會監軍使許遂振悍戾貪恣,幹撓軍政。於陵奉公潔己,遂振無能奈何,乃以飛語上聞。憲宗驚惑,賴宰相裴垍為於陵申理,憲宗感悟。

五年,入為吏部侍郎。遂振終自得罪。

於陵為吏部,凡四周歲,監察奸吏,調補平允,當時稱之。初,吏部試判,別差考判官三人校能否,元和初罷之。

七年,吏部尚書鄭餘慶以疾請告,乃複置考判官,以兵部員外郎韋顗、屯田員外張仲素、太學博士陸亙等為之。於陵自東都來,言曰:“本司考判,自當公心。非次置官,不知曹內公事。考官隻論判之能否,不計闕員;本司隻計員闕幾何,定其留放。置官不便。”宰執以已置顗等,隻令考科目選人,其餘常調,委本司自考。於陵又以甲曆年深朽斷,吏緣為奸,奏換大曆七年至貞元二十年甲庫曆,令本司郎官監換。

九年,妖人楊叔高自廣州來幹於陵,請為己輔,於陵執奏殺之。改兵部侍郎、判度支。時淮西用兵,於陵用所親為唐鄧供軍使,節度使高霞寓以供軍有闕,移牒度支,於陵不為之易,其闕如舊。霞寓軍屢有摧敗,詔書督責之;乃奏以度支饋運不繼。憲宗怒,十一年,貶於陵為桂陽郡守,量移原王傅。複遷戶部侍郎,知吏部選事。會誅李師道,分其地為三鎮,朝廷思有所製置,以於陵兼禦史大夫,充淄、青十二州宣慰使,還奏合旨。

穆宗即位,遷戶部尚書。長慶初,拜太常卿,充東都留守,年高,拜章辭位。

寶曆二年,授檢校右仆射、兼太子太傅。旋以左仆射致仕,詔給全俸,懇讓不受。

於陵器度弘雅,進止有常。居朝三十餘年,踐更中外,始終不失其正。居官奉職,亦善操守,時人皆仰其風德。太和四年十月卒,年七十八,冊贈司空,諡貞孝。

子四人:景複、嗣複、紹複、師複。

嗣複自有傳。景複位終同州刺史。紹複進士擢第,弘辭登科,位終中書舍人。

師複位終大理卿。

大中後,楊氏諸子登進士第者十人:嗣複子授、技、拭、捴;紹複子擢、拯、據、揆;師複子拙、振等。擢終給事中。拯司封員外郎。據右補闕。揆左諫議大夫。拙左庶子。振左拾遺。

史臣曰:王氏二英,播、起位崇將相,善始令終。而炎薄祐短齡,美鍾於鐸,而能驤首矯翼,淩厲亨衢,仗鉞秉衡,扶持衰運。天胡罰善,遇盜而殂,悲哉!

李趙公頡頏禁林,訏謨相府,嘉言啟沃,不以身為。糜軀將壇,沒有餘裕。楊仆射避婦翁之當軸,疏驕尹之怙權,守道居貞,壽考終吉,行己始卒,人以為難。

美哉!

讚曰:王氏儒宗,一門三相。趙公排擯,言猶鯁亮。幹將雖折,不改其剛。

楊君之德,《韶》、《夏》洋洋。

舊唐書

○韋夏卿 王正雅(族孫凝) 柳公綽(子仲郢孫璧玭弟公權伯父子華子華子公度) 崔玄亮 溫造(子璋) 郭承嘏 殷侑(孫盈孫) 徐晦

韋夏卿,字雲客,杜陵人。父迢,檢校都官郎中、嶺南節度行軍司馬。夏卿苦學,大曆中與弟正卿俱應製舉,同時策入高等,授高陵主簿。累遷刑部員外郎。

時久旱蝗,詔於郎官中選赤畿令,改奉天縣令。以課最第一,轉長安令。改吏部員外郎,轉本司郎中,拜給事中。出為常州刺史。夏卿深於儒術,所至招禮通經之士。時處士竇群寓於郡界,夏卿以其所著史論,薦之於朝,遂為門人。改蘇州刺史。貞元末,徐州張建封卒,初授夏卿徐州行軍司馬,尋授徐泗濠節度使。夏卿未至,建封子愔為軍人立為留後,因授旄鉞。征夏卿為吏部侍郎,轉京兆尹、太子賓客,檢校工部尚書、東都留守,遷太子少保。卒時年六十四,贈左仆射。

夏卿有風韻,善談宴,與人同處,終年而喜慍不形於色。撫孤侄,恩逾己子,早有時稱。其所與遊辟之賓佐,皆一時名士。為政務通適,不喜改作。始在東都,傾心辟士,頗得才彥,其後多至卿相,世謂之知人。

王正雅,字光謙,其先太原尹東都留守翃之子。伯父翊,代宗朝禦史大夫,以貞亮鯁直,名於當代,卒諡曰忠惠。正雅少時,以孝行修謹聞。元和初,舉進士,登甲科,禮部侍郎崔邠甚知之,累從職使府。元和十一年,拜監察禦史,三遷為萬年縣令。

當穆宗時,京邑號為難理,正雅抑強扶弱,政甚有聲。會柳公綽為京兆尹,上前褒稱,穆宗命以緋衣銀章,就縣宣賜。遷戶部郎中,尋加知台雜事,再遷太常少卿,出為汝州刺史,充本州防禦使。有中人為監軍,怙權幹政,正雅不能堪,乃謝病免。

入為大理卿。會宋申錫事起,獄自內出,卒無證驗。是時王守澄之威權,鄭注之寵勢,雖宰相重臣,無敢顯言其事者。唯正雅與京兆尹崔綰上疏,請出造事者,付外考驗其事,別具狀聞。由是獄情稍緩,申錫止於貶官,中外翕然推重之。

太和五年十一月卒,贈左散騎常侍。

正雅從弟重,翊之子也,位止河東令。重子眾仲,登進士第,累官衡州刺史。

眾仲子凝。

凝,字致平,少孤,宰相鄭肅之甥,少依舅氏。年十五,兩經擢第。嚐著《京城六崗銘》,為文士所稱。再登進士甲科。崔璪領鹽鐵,辟為巡官。曆佐梓潼、宣歙使幕。宰相崔龜從奏為鄠縣尉、集賢校理,遷監察禦史,轉殿中。宰相崔鉉出鎮揚州,奏為節度副使。入為起居郎,曆禮部、兵部、考功三員外。遷司封郎中、長安令。中丞鄭處誨奏知台雜,換考功郎中,遷中書舍人。時政不協,出為同州刺史,賜金紫。暮年,移疾華州敷水別墅。逾年,以禮部侍郎征。

凝性堅正,貢闈取士,拔其寒俊,而權豪請托不行,為其所怒,出為商州刺史。明年,檢校右散騎常侍、潭州刺史、湖南團練觀察使。入為兵部侍郎,領鹽鐵轉運使。又以不奉權幸,改秘書監。出為河南尹、檢校禮部尚書、宣州刺史、宣歙觀察使。凝鹹通中兩佐宣城使幕,備究人之利病,滌除積弊,民俗阜康。

逾歲,黃巢自嶺表北歸,大掠淮南,攻圍和州。凝令牙將樊儔率師據采石以援之。儔犯令,凝即斬之以徇,命別將烏穎代儔赴援,竟解曆陽之圍。賊怒,引眾攻宣城。大將王涓請出軍逆戰,凝曰:“賊忿恚而來,宜持重待之。彼眾我寡,萬一不捷,則州城危矣!”涓銳意請行,凝即閱集丁壯,分守要害,登陴設備。

涓果戰死。賊乘勝而來,則守有備矣。賊為梯衝之具,急攻數月,禦備力殫,吏民請曰:“賊之凶勢不可當,願尚書歸款退之,懼覆尚書家族。”凝曰:“人皆有族,予豈獨全?誓與此城同存亡也。”既而賊退去,時乾符五年也。其年夏,疾甚,有大星墜於正寢。八月卒於郡,時年五十八。無子,以弟子鑣為嗣。鑣兄钜,位終兵部侍郎。

柳公綽,字起之,京兆華原人也。祖正禮,邠州士曹參軍。父子溫,丹州刺史。公綽幼聰敏。年十八,應製舉,登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授秘書省校書郎,貞元元年也。貞元四年,複應製舉,再登賢良方正科,時年二十一。製出,授渭南尉。

公綽性謹重,動循禮法。屬歲饑,其家雖給,而每飯不過一器。歲稔複初。

家甚貧,有書千卷,不讀非聖之書。為文不尚浮靡。慈隰觀察使姚齊梧奏為判官,得殿中侍禦史。冬,薦授開州刺史,入為侍禦史,再遷吏部員外郎。武元衡罷相鎮西蜀,與裴度俱為元衡判官,尤相善。先度入為吏部郎中,度以詩餞別,有“兩人同日事征西,今日君先捧紫泥”之句。

元和初,憲宗頗出遊畋,銳意用兵;公綽欲因事諷諫。五年十一月,獻《太醫箴》一篇,其辭曰:

天布寒暑,不私於人。品類既一,崇高以均。惟謹好愛,能保其身。清淨無瑕,輝光以新。寒暑滿天地之間,浹肌膚於外;好愛溢耳目之前,誘心知於內。

清潔為隄,奔射猶敗,氣行無章,隙不在大。睿聖之姿,清明絕俗;心正無邪,誌高寡欲。謂天高矣,氣蒙晦之;謂地厚矣,橫流潰之。聖德超邁,萬方賴之。

飲食所以資身也,過則生患;衣服所以稱德也,侈則生慢。唯過與侈,心必隨之,氣與心流,疾亦伺之。聖心不惑,孰能移之?畋遊恣樂,流情**誌;馳騁勞形,吒叱傷氣。惟天之重,從禽為累。不養其外,前修所忌。聖心非之,孰敢違之。

人乘氣生,嗜欲以萌,氣離有患,氣凝則成。巧必喪真,智必誘情,去彼煩慮,在此誠明。醫之上者,理於未然,患居慮後,防處事先。心靜樂行,體和道全,然後能德施萬物,以享億年。聖人在上,各有攸處。庶政有官,群藝有署。臣司太醫,敢告諸禦。

憲宗深嘉之。翌日,降中使獎勞之,曰:“卿所獻之文雲:‘氣行無間,隙不在大。’何憂朕之深也?”逾月,拜禦史中丞。

公綽素與裴垍厚,李吉甫出鎮淮南,深怨垍。六年,吉甫複輔政,以公綽為潭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充湖南觀察使。湖南地氣卑濕,公綽以母在京師,不可迎侍,致書宰相,乞分司洛陽,以便奉養,久不許。八年,移為鄂州刺史、鄂嶽觀察使,乃迎母至江夏。

九年,吳元濟據蔡州叛,王師討伐。詔公綽以鄂嶽兵五千隸安州刺史李聽,率赴行營。公綽曰:“朝廷以吾儒生不知兵耶?”即日上奏,願自征行,許之。

公綽自鄂濟湘江,直抵安州;李聽以廉使之禮事之。公綽謂之曰:“公所以屬鞬負弩者,豈非為兵事耶?若去戎容,被公服,兩郡守耳,何所統攝乎?以公名家曉兵,若吾不足以指麾,則當赴闕;不然,吾且署職名,以兵法從事矣。”聽曰:

“唯公所命。”即署聽為鄂嶽都知兵馬使、中軍先鋒、行營兵馬都虞候,三牒授之。乃選卒六千屬聽,戒其部校曰:“行營之事,一決都將。”聽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其知權製變,甚為當時所稱。鄂軍既在行營,公綽時令左右省問其家。

如疾病、養生、送死,必厚廩給之。軍士之妻治容不謹者,沉之於江。行卒相感曰:“中丞為我輩知家事,何以報效?”故鄂人戰每克捷。

十一年,入為給事中。李師道歸朝,遣公綽往鄆州宣諭。使還,拜京兆尹,以母憂免。

十四年,起為刑部侍郎,領鹽鐵轉運使。轉兵部侍郎、兼禦史大夫,領使如故。長慶元年,罷使,複為京兆尹、兼禦史大夫。

時河朔複叛,朝廷用兵,補授行營諸將,朝令夕改,驛騎相望。公綽奏曰:

“自幽、鎮用兵,使命繁並,館遞匱乏,鞍馬多闕。又敕使行李人數,都無限約。

其衣緋紫乘馬者,二十、三十匹,衣黃綠者,不下十匹、五匹。驛吏不得視券牒,隨口即供。驛馬既盡,遂奪路人鞍馬。衣冠士庶,驚擾怨嗟,遠近喧騰,行李將絕。伏望聖慈,聊為定限。”乃下中書條疏人數。自是吏不告勞。以言直為北司所惡,尋轉吏部侍郎。

二年九月,遷禦史大夫。韓弘病,自河中入朝。以弘守司徒、中書令,詔百僚問疾。弘遣其子達情,言不能接見。公綽謂其子曰:“聖上以公官重,令百司省問,異禮也。如拜君賜,宜力疾公見。安有臥令子弟傳言耶?”弘懼,挾扶而出,人皆聳然。

三年,改尚書左丞,又拜檢校戶部尚書、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行部至鄧縣,縣二吏犯法,一贓賄,一舞文。縣令以公綽守法,必殺贓吏。獄具,判之曰:“贓吏犯法,法在;奸吏壞法,法亡。誅舞文者。”公綽馬害圉人,命斬之。賓客進言曰:“可惜良馬,圉人自防不至。”公綽曰:“安有良馬害人乎?”

亟命殺之。牛僧孺罷相鎮江夏,公綽具戎容,於郵舍候之。軍吏自以漢上地高於鄂,禮太過。公綽曰:“奇章才離台席,方鎮重宰相,是尊朝廷也。”竟以戎容見。有道士獻丹藥,試之有驗,問所從來,曰:“煉此丹於薊門。”時朱克融方叛,公綽遽謂之曰:“惜哉,至藥來於賊臣之境,雖驗何益!”乃沉之於江,而逐道士。鄧縣人鄭懷政病狂,妄稱天子,公綽捕而殺之。

敬宗即位,加檢校左仆射。寶曆元年,入為刑部尚書。

二年,授邠州刺史、邠寧慶節度使。所部有神策諸鎮,屯列要地,承前不受節度使製置,遂致北虜深入。公綽上疏論之,因詔諸鎮皆稟邠寧節度使製置。

三年,入為刑部尚書,京兆人有姑鞭婦致死者,府斷以償死。公綽議曰:

“尊毆卑非鬥,且其子在,以妻而戮其母,非教也。”竟減死。

太和四年,複檢校左仆射、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觀察等使。是歲,北虜遣梅祿將軍李暢以馬萬匹來市,托雲入貢。所經州府,守帥假之禮分,嚴其兵備。留館則戒卒於外,懼其襲奪。太原故事,出兵迎之。暢及界上,公綽使牙將祖考恭單馬勞問,待以修好之意。暢感義出涕,徐驅道中,不妄馳獵。及至,辟牙門,令譯引謁,宴以常禮。及市馬而還,不敢侵犯。陘北有沙陁部落,自九姓、六州皆畏避之。公綽至鎮,召其酋朱耶執宜,直抵雲、朔塞下,治廢柵十一所,募兵三千付之,留屯塞上,以禦匈奴。其妻母來太原者,請梁國夫人對酒食問遺之。沙陁感之,深得其效。

六年,以病求代。三月,授兵部尚書,征還京師。四月卒,贈太子太保,諡曰成。

公綽天資仁孝,初丁母崔夫人之喪,三年不沐浴。事繼親薛氏三十年,姻戚不知公綽非薛氏所生。外兄薛宮早卒,一女孤,配張毅夫,資遺甚於己子。性端介寡合,與錢微、蔣乂、杜元穎、薛存誠文雅相知,交情款密。凡六開府幕,得人尤盛。錢徽掌貢之年,鄭朗覆落,公綽將赴襄陽,首辟之,朗竟為名相。盧簡辭、崔璵、夏侯孜、韋長、李續、李拭,皆至公卿。為吏部侍郎,與舅左丞崔從同省,人士榮之。子仲郢,弟公權、公諒。

仲郢,字諭蒙,元和十三年進士擢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牛僧孺鎮江夏,辟為從事。仲郢有父風,動修禮法,僧孺歎曰:“非積習名教,安能及此!”入為監察禦史。

五年,遷侍禦史。富平縣人李秀才,籍在禁軍,誣鄉人斫父墓柏,射殺之。

法司以專殺論。文宗以中官所庇,決杖配流。右補闕蔣係上疏論之,不省。仲郢執奏曰:“聖王作憲,殺人有必死之令;聖明在上,當官無壞法之臣。今秀才犯殺人之科,愚臣備監決之任,此賊不死,是亂典章。臣雖至微,豈敢曠職?其秀才未敢行決,望別降敕處分。”乃詔禦史蕭傑監之。傑又執奏。帝遂詔京兆府行決,不用監之。然朝廷嘉其守法。

會昌中,三遷吏部郎中,李德裕頗知之。武宗有詔減冗官,吏部條疏,欲牒天下州府取額外官員。仲郢曰:“諸州每冬申闕,何煩牒耶?”幸門頓塞。仲郢條理旬日,減一千二百員,時議為愜。遷諫議大夫。

五年,準南奏吳湘獄,禦史崔元藻覆按得罪。仲郢上疏理之,人皆危懼。德裕知其無私,益重之。武宗築望仙台,仲郢累疏切諫。帝召諭之曰:“聊因舊趾增葺,愧卿忠言。”德裕奏為京兆尹,謝日,言曰:“下官不期太尉恩獎及此,仰報厚德,敢不如奇章門館。”德裕不以為嫌。時廢浮圖法,以銅像鑄錢。仲郢為京畿鑄錢使,錢工欲於模加新字;仲郢止之,唯淮南加新字,後竟為僧人取之為像設鍾罄。紇幹皋訴表甥劉詡毆母,詡為禁軍小校,仲郢不俟奏下,杖殺。為北司所譖,改右散騎常侍,權知吏部尚書銓事。

宣宗即位,德裕罷相,出仲郢為鄭州刺史。周墀自江西移鎮滑台。過鄭,觀其境內大理,甚獎之。俄而墀入輔政,遷為河南尹。蒞事逾月,召拜戶部侍郎。

居無何,墀罷知政事。同列有疑仲郢與墀善,左授秘書監。數月,複出為河南尹。

以寬惠為政,言事者以為不類京兆之政。仲郢曰:“輦轂之下,彈壓為先;郡邑之治,惠養為本。何取類耶?”

大中年,轉梓州刺史、劍南東川節度使。孔目吏邊章簡者,以貨交近幸,前後廉使無如之何。仲郢因事決殺,部內肅然,不俟行法而自理。在鎮五年,美績流聞,征為吏部侍郎。入朝未謝,改兵部侍郎,充諸道鹽鐵轉運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