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曰:“然恐無呈身禦史。”竟不詣元裕之門。
周墀鎮鄭滑,辟為從事。墀輔政,以澳為考功員外郎、史館修撰。墀初作相,私謂澳曰:“才小任重,何以相救?”澳曰:“荷公重知,願公無權足矣。”墀愕然,不喻其旨。澳曰:“爵賞刑罰,非公共欲行者,願不以喜怒憎愛行之。但令百司群官各舉其職,則公斂衽於廟堂之上,天下自理,何要權耶?”墀深然之。
不周歲,以本官知製誥。尋召充翰林學士,累遷戶部、兵部侍郎、學士承旨。與同僚蕭寘深為宣宗所遇,每二人同直,無不召見,詢訪時事。每有邦國刑政大事,中使傳宣草詞,澳心欲論諫,即曰:“此一事,須降禦劄,方敢施行。”遲留至旦,必論其可否。上旨多從之。出為京兆尹,不避權豪,亦師璟憚。
會判戶部宰相蕭鄴改判度支,澳於延英對。上曰:“戶部闕判使。”澳對以府事。上言“戶部闕判使”者三,又曰:“卿意何如?”澳對曰:“臣近年心力減耗,不奈繁劇,累曾陳乞一小鎮,聖慈未垂矜允。”上默然不樂其奏。澳甥柳玭知其對,謂澳曰:“舅之獎遇,特承聖知,延英奏對,恐未得中。”澳曰:
“吾不為時相所信,忽自宸旨委以使務,必以吾他歧得之,何以自明?我意不錯。
爾須知時事漸不堪,是吾徒貪爵位所致,爾宜誌之!”
大中十二年,檢校工部尚書,兼孟州刺史,充河陽三城懷孟澤節度等使,辭於內殿。上曰:“卿自求便,我不去卿。”在河陽累年,中使王居方使魏州,令傳詔旨謂澳曰:“久別無恙,知卿奉道,得何藥術,可具居方口奏。”澳因中使上章陳謝,又曰:“方士殊不可聽,金石有毒,切不宜服食。”帝嘉其忠,將召之,而帝厭代。
懿宗即位,遷檢校戶部尚書,兼青州刺史、平戶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入為戶部侍郎,轉吏部,絟綜平允,不受請托。為執政所惡,出為邠州刺史、邠寧節度使。宰相杜審權素不悅於澳,會吏部發澳時簿籍,吏緣為奸,坐罷鎮,以秘書監分司東都。嚐戲吟雲:“若將韋鑒同殷鑒,錯認容身作保身。”此句聞於京師,權幸尤怒之。上表求致仕,宰相疑其怨望,拜河南尹。製出,累上章辭疾,以鬆檟在秦川,求歸樊川別業,許之。逾年,複授戶部侍郎。以疾不拜而卒。贈戶部尚書,諡曰貞。
潾亦登進士第,無位而卒。潾子庾、庠、序、雍、郊。
庾登進士第,累佐使府,入朝為禦史,累遷兵部郎中、諫議大夫。從僖宗幸蜀,改中書舍人,累拜刑部侍郎,判戶部事。車駕還京,充頓遞使,至鳳翔病卒。
序、雍、郊皆登進士第。序、雍官至尚書郎。郊文學尤高,累曆清顯。自禮部員外郎知製誥,正拜中書舍人。昭宗末,召充翰林學士,累官戶部侍郎、學士承旨,卒。
史臣曰:二武朗拔精裁,為時羽儀,嫉惡太甚,遭罹不幸,倳刃喋血,誠可哀哉!令狐中傷,為惡滋甚,君子之行,其若是乎?鄭貞公博雅好古,一代儒宗。文忠致君,無忝乃祖,衣冠之盛,近代罕儔。韋氏三宗,世多才俊。純、纁忠懿,為時元龜,作輔論兵,言皆體國。澳之貞亮,不替祖風。
三代諡貞,考行無愧。
讚曰:後族崢嶸,平一辭榮。高風襲慶,鍾在二衡。猗與貞公,繼以文忠。
純、纁文雅,綽有父風。
舊唐書
○衛次公(子洙) 鄭絪(子祗德祗德子顥) 韋處厚 崔群 路隨(父泌)
衛次公,字從周,河東人。器韻和雅,弱冠舉進士。禮部侍郎潘炎目為國器,擢居上第。參選調禮部侍郎盧翰嘉其才,補崇文館校書郎,改渭南尉。次公善鼓琴,京兆尹李齊運使其子**,意欲次公授之琴。次公拒之,由是終身未嚐操弦。
嚴震之鎮興元,辟為從事,授監察,轉殿中侍禦史。貞元八年,征為左補闕,尋兼翰林學士。二十一年正月,德宗升遐,時東宮疾恙方甚,倉卒召學士鄭絪等至金鑾殿。中人或雲:“內中商量,所立未定。”眾人未對。次公遽言曰:“皇太子雖有疾,地居塚嫡,內外係心。必不得已,當立廣陵王。若有異圖,禍難未已。”絪等隨而唱之,眾議方定。
及順宗在諒闇,外有王叔文輩操權樹黨,無複經製。次公與鄭絪同處內廷,多所匡正。
轉司勳員外郎。久之,以本官知製誥,賜紫金魚袋,仍為學士,權知中書舍人。尋知禮部貢舉,斥浮華,進貞實,不為時力所搖。真拜中書舍人,仍充史館修撰,遷兵部侍郎、知製誥,複兼翰林學士。與鄭絪善,會鄭絪罷相,次公左授太子賓客,改尚書右丞,兼判戶部事,拜陝、虢等州都防禦觀察處置等使。請蠲錢三百萬,人得蘇息,政聞於朝。征為兵部侍郎。選人李勣、徐有功之孫,名在黜中,次公召而謂之曰:“子之祖先,勳在王府,豈限常格。”並優秩而遣之。
改尚書左丞,恩顧頗厚。上方命為相,已命翰林學士王涯草詔。時淮夷宿兵歲久,次公累疏請罷。會有捷書至,相詔方出,憲宗令追之。遂出為淮南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兼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禦史大夫。
元和十三年十月,受代歸朝,道次病卒。贈太子少保,年六十六,諡曰敬。
次公自少入仕,曆大寮,節操趨尚,始終如一,為眾推重。
子洙,登進士第,尚憲宗女臨真公主。累官至給事中、駙馬都尉、工部侍郎。
鄭絪,字文明。父羨,池州刺史。絪少有奇誌,好學,善屬文。大曆中,有儒學高名如張參、蔣乂、楊綰、常袞,皆相知重。絪擢進士第,登宏詞科,授秘書省校書郎、鄠縣尉。張延賞鎮西川,辟為書記,入除補闕、起居郎,兼史職。
無幾,擢為翰林,轉司勳員外郎、知製誥。德宗朝,在內職十三年,小心兢謙,上遇之頗厚。
貞元末,德宗晏駕,順宗初即位,遺詔不時宣下。絪與同列衛次公密申正論,中人不敢違。及王伾、王叔文朋黨擅權之際,絪又能守道中立。憲宗監國,遷中書舍人,依前學士。俄拜中書侍郎、平章事,加集賢殿大學士,轉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士。
憲宗初,勵精求理,絪與杜黃裳同當國柄。黃裳多所關決,首建議誅惠琳、斬劉辟及他製置。絪謙默多無所事,由是貶秩為太子賓客。出為嶺南節度觀察等使、廣州刺史、檢校禮部尚書。以廉政稱。為工部尚書,轉太常卿,又為同州刺史、長春宮使,改東都留守。入曆兵部尚書,旋為河中節度使。太和二年,入為禦史大夫、檢校左仆射、兼太子少保。
絪以文學進,恬淡,踐曆華顯,出入中外者逾四十年。所居雖無赫奕之稱,而守道敦篤,耽悅墳典,與當時博聞好古之士,為講論名理之遊,時人皆仰其耆德焉。及文宗即位,以年力衰耄,累表陳乞,遂以太子太傅致仕。三年十月卒,年七十八,贈司空,諡曰宣。子祗德。
祗德子顥,登進士第,始綬弘文館校書。遷右拾遺、內供奉,詔授銀青光祿大夫,遷起居郎。尚宣宗女萬壽公主,拜駙馬都尉。曆尚書郎、給事中、禮部侍郎。典貢士二年,振拔滯才,至今稱之。遷刑部、吏部侍郎。大中十三年,檢校禮部尚書、河南尹。
顥居戚裏,有器度。大中時,恩澤無對。及宣宗棄代,追感恩遇,嚐為詩序曰:“去年壽昌節,赴麟德殿上壽,回憩於長興裏第。昏然晝寢,夢與十數人納涼於別館。館宇蕭灑,相與聯句。予為數聯,同遊甚稱賞。既寤,不全記諸聯,唯省十字雲‘石門霧露白,玉殿莓苔青’,乃書之於楹。私怪語不祥,不敢言於人。不數日,宣宗不豫,廢朝會,及宮車上仙,方悟其事。追惟顧遇,續石門之句為十韻雲:‘間歲流虹節,歸軒出禁扃。奔波陶畏景,蕭灑夢殊庭。境象非曾到,崇嚴昔未經。日車烏斂翼,風動鶴飄翎。異苑人爭集,涼台筆不停。石門霧露白,玉殿莓苔青。若匪災先兆,何當思入冥。禦鑢虛仗馬,華蓋負雲亭。白日成千古,金滕閟九齡。小臣哀絕筆,湖上泣青萍。’”未幾,顥亦卒。
韋處厚,字德載,京兆人。父萬,監察禦史,為荊南節度參謀。處厚本名淳,避憲宗諱,改名處厚。幼有至性,事繼母以孝聞。居父母憂,廬於墓次。既免喪,遊長安。通《五經》,博覽史籍,而文思贍逸。
元和初,登進士第,應賢良方正,擢居異等,授秘書省校書郎。裴垍以宰相監修國史,奏以本官充直館,改鹹陽縣尉,遷右拾遺,並兼史職。修《德宗實錄》五十卷上之,時稱信史。轉左補闕、禮部考功二員外。早為宰相韋貫之所重,時貫之以議兵不合旨出官,處厚坐友善,出為開州刺史。入拜戶部郎中,俄以本官知製誥。穆宗以其學有師法,召入翰林,為侍講學士,換諫議大夫,改中書舍人,侍講如故。
時張平叔以便佞詼諧,他門捷進,自京兆少尹為鴻臚卿、判度支,不數月,宣授戶部侍郎。平叔以征利中穆宗意,欲希大任。以榷鹽舊法,為弊年深,欲官自糶鹽,可富國強兵,勸農積貨,疏利害十八條。詔下其奏,令公卿議。處厚抗論不可,以平叔條奏不周,經慮未盡,以為利者返害,為簡者至煩,乃取其條目尤不可者,發十難以詰之。時平叔傾巧有恩,自謂言無不允。及處厚條件駁奏,穆宗稱善,令示平叔。平叔詞屈無以答,其事遂寢。
處厚以幼主荒怠,不親政務,既居納誨之地,宜有以啟導性靈,乃銓擇經義雅言,以類相從,為二十卷,謂之《六經法言》,獻之。錫以繒帛銀器,仍賜金紫。以《憲宗實錄》未成,詔處厚與路隨兼充史館修撰。實錄未成,許二人分日入內,仍放常參。處厚俄又權兵部侍郎。
敬宗嗣位,李逢吉用事,素惡李紳,乃構成其罪,禍將不測。處厚與紳皆以孤進,同年進士,心頗傷之,乃上疏曰:
臣竊聞朋黨議論,以李紳貶黜尚輕。臣受恩至深,職備顧問,事關聖德,不合不言。紳先朝獎用,擢在翰林,無過可書,無罪可戮。今群黨得誌,讒嫉大興。
詢於人情,皆甚歎駭。《詩》雲:“萋兮菲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太甚。”
又曰:“讒言罔極,交亂四國。”自古帝王,未有遠君子近小人而致太平者。古人雲:“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李紳是前朝任使,縱有罪愆,猶宜洗釁滌瑕,念舊忘過,以成無改之美。今逢吉門下故吏,遍滿朝行,侵毀加誣,何詞不有?所貶如此,猶為太輕。蓋曾參有投杼之疑,先師有拾塵之戒。伏望陛下斷自聖慮,不惑奸邪,則天下幸甚!建中之初,山東向化,隻緣宰相朋黨,上負朝廷。楊炎為元載複讎,盧杞為劉晏報怨,兵連禍結,天下不平。伏乞聖明,察臣愚懇。
帝悟其事,紳得減死,貶端州司馬。
處厚正拜兵部侍郎,謝恩於思政殿。時昭湣狂恣,屢出畋遊。每月坐朝不三四日。處厚因謝,從容奏曰:“臣有大罪,伏乞麵首。”帝曰:“何也?”處厚對曰:“臣前為諫官,不能先朝死諫,縱先聖好畋及色,以至不壽,臣合當誅。
然所以不死諫者,亦為陛下此時在春宮,年已十五。今則陛下皇子始一歲矣,臣安得更避死亡之誅?”上深感悟其意,賜錦彩一百匹、銀器四事。
寶曆元年四月,群臣上尊號,禦殿受冊肆赦。李逢吉以李紳之故,所撰赦文但雲左降官已經量移者與量移,不言未量移者,蓋欲紳不受恩例。處厚上疏曰:
“伏見赦文節目中,左降官有不該恩澤者。在宥之體,有所未弘。臣聞物議皆言逢吉恐李紳量移,故有此節。若如此,則應是近年流貶官,因李紳一人皆不得量移。事體至大,豈敢不言?李紳先朝獎任,曾在內廷,自經貶官,未蒙恩宥。古人雲:‘人君當記人之功,忘人之過。’管仲拘囚,齊桓舉為國相;冶長縲絏,仲尼選為密親。有罪猶宜滌**,無辜豈可終累?況鴻名大號,冊禮重儀,天地百靈之所鑒臨,億兆八紘之所瞻戴。恩澤不廣,實非所宜。臣與逢吉素無讎嫌,與李紳本非親黨,所論者全大體,所陳者在至公,伏乞聖慈察臣肝膽。倘蒙允許,仍望宣付宰臣,應近年左降官,並編入赦條,令準舊例,得量移近處。”帝覽奏其事,乃追改赦文,紳方沾恩例。處厚為翰林承旨學士,每立視草,愜會聖旨。
常奉急命於宣州征鷹鷙及楊、益、兩浙索奇文綾錦,皆抗疏不奉命,且引前時赦書為證,帝皆可其奏。
寶曆季年,急變中起。文宗底綏內難,詔命將降,未有所定。處厚聞難奔赴,昌言曰:“《春秋》之法,大義滅親,內惡必書,以明逆順。正名討罪,於義何嫌?安可依違,有所避諱!”遂奉藩教行焉。是夕,詔命製置及踐祚禮儀,不暇責所司,皆出於處厚之議。及禮行之後,皆葉舊章。以佐命功,旋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加銀青光祿大夫,進爵靈昌郡公。處厚在相位,務在濟時,不為身計。中外補授,鹹得其宜。
初,貞元中,宰相齊抗奏減冗員,罷諸州別駕,其在京百司,當入別駕者,多處之朝列。元和以來,兩河用兵,偏裨立功者,往往擢在周行。率以儲采王官雜補之,皆盛服趨朝,朱紫填擁。久次當進,及受代閑居者,常數十人,趨中書及宰相私第,摩肩候謁,繁於辭語。及處厚秉政,複奏置六雄、十望、十緊、三十四州別駕以處之。而清流不雜,朝政清肅。
文宗勤於聽政,然浮於決斷,宰相奏事得請,往往中變。處厚常獨論奏曰:
“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用為宰相,參議大政。凡有奏請,初蒙聽納,尋易聖懷。
若出自宸衷,即示臣等不信;若出於橫議,臣等何名鼎司?且裴度元勳宿德,曆輔四朝,孜孜竭誠,人望所屬,陛下固宜親重。竇易直良厚,忠事先朝,陛下固當委信。微臣才薄,首蒙陛下擢用,非出他門,言既不從,臣宜先退。”即趨下再拜陳乞。上矍然曰:“何至此耶!卿之誌業,朕素自知,登庸作輔,百職斯舉。
縱朕有所失,安可遽辭,以彰吾薄德?”處厚謝之而去,出延英門,複令召還。
謂曰:“凡卿所欲言,並宜啟論。”處厚因對彰善癉惡,歸之法製,凡數百言。
又裴度勳高望重,為人盡心切直,宜久任,可壯國威。帝皆聽納。自是宰臣敷奏,人不敢橫議。
俄而滄州李同捷叛,朝廷加兵。魏博史憲誠,中懷向背,裴度以宿舊自任,待憲誠於不疑。嚐遣親吏請事至中書。處厚謂曰:“晉公以百口於上前保爾使主,處厚則不然,但仰俟所為,自有朝典耳。”憲誠聞之大懼,自此輸竭,竟有功於滄州。又嚐以理財製用為國之本,撰《太和國計》二十卷以獻。李載義累破滄、鎮兩軍,兵士每有俘執,多遣刳剔。處厚以書喻之,載義深然其旨。自此滄、鎮所獲生口,配隸遠地,前後全活數百千人。
處厚居家循易,如不克任。至於廷諍敷啟,及馭轄待胥吏,勁確嶷然不可奪。
質狀非魁偉,如甚懦者;而庶僚請事,畏惕相顧,雖與語移晷,不敢私謁。急於用才,酷嗜文學。嚐病前古有以浮議坐廢者,故推擇群材,往往棄瑕錄用,亦為時所譏。雅信釋氏因果,晚年尤甚。聚書逾萬卷,多手自刊校。奉詔修《元和實錄》,未絕筆,其統例取舍,皆處厚創起焉。太和二年十二月,因延英奏對,造膝之際,忽奏“臣病作”,遽退。文宗命中官扶出,歸第一夕而卒,年五十六,贈司空。
處厚當國柄二周歲,啟沃之謀,頗協時譽,鹹共惜之。
崔群,字敦詩,清河武城人,山東著姓。十九登進士第,又製策登科,授秘書省校書郎,累遷右補闕。元和初,召為翰林學士,曆中書舍人。群在內職,常以讜言正論聞於時。憲宗嘉賞,降宣旨雲:“自今後學士進狀,並取崔群連署,然後進來。”群以禁密之司,動為故事,自爾學士或惡直醜正,則其下學士無由上言。群堅不奉詔,三疏論奏方允。
元和七年,惠昭太子薨,穆宗時為遂王,憲宗以澧王居長,又多內助,將建儲貳,命群與澧王作讓表。群上言曰:“大凡己合當之,則有陳讓之儀;己不合當,因何遽有讓表?今遂王嫡長,所宜正位青宮。”竟從其奏。時魏博節度使田季安進絹五千匹,充助修開業寺。群以為事實無名,體尤不可,請止其所進。群前後所論多愜旨,無不聽納。遷禮部侍郎,選拔才行,鹹為公當。轉戶部侍郎。
二年七月,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十四年,誅李師道,上顧謂宰臣曰:“李師古雖自襲祖父,然朝廷待之始終。其妻於師道即嫂叔也,雖雲逆族,若量罪輕重,亦宜降等。又李宗奭雖抵嚴憲,其情比之大逆,亦有不同。其妻士族也,今其子女俱在掖廷,於法皆似稍深。卿等留意否?”群對曰:“聖情仁惻,罪止元凶。其妻近屬,倘獲寬宥,實合弘煦之道。”於是師古妻裴氏、女宜娘,詔出於鄧州安置。宗奭妻韋氏及男女,先沒掖廷,並釋放;其奴婢、資貨皆複賜之。又鹽鐵福建院官權長孺坐贓,詔付京兆府決殺。長孺母劉氏求哀於宰相,群因入對言之。憲宗湣其母耄年,乃曰:“朕將屈法赦長孺何如?”群曰:“陛下仁惻即赦之,當速令中使宣諭。如待正敕,即無及也。”長孺竟得免死長流。群之啟奏平恕,多此類也。
時憲宗急於**寇,頗獎聚斂之臣。故藩府由是希旨,往往捃拾,目為進奉。
處州刺史苗稷進羨餘錢七千貫,群議以為違詔,受之則失信於天下,請卻賜本州,代貧下租稅。時論美之。
度支使皇甫鎛陰結權幸,以求宰相,群累疏其奸邪。嚐因對麵論,語及天寶、開元中事,群曰:“安危在出令,存亡係所任。玄宗用姚崇、宋璟、張九齡、韓休、李元紘、杜暹則理;用林甫、楊國忠則亂。人皆以天寶十五年祿山自範陽起兵,是理亂分時,臣以為開元二十年罷賢相張九齡,專任奸臣李林甫,理亂自此已分矣。用人得失,所係非小。”詞意激切,左右為之感動。鎛深恨之。而憲宗終用鎛為宰相。無何,群臣議上尊號,皇甫鎛欲加“孝德”兩字,群曰:“有睿聖,則孝德在其中矣。”竟為鎛所構。憲宗不樂,出為湖南觀察都團練使。
穆宗即位,征拜吏部侍郎,召見別殿,謂群曰:“我升儲位,知卿為羽翼。”
群曰:“先帝之意,元在陛下。頃者授陛下淮西節度使,臣奉命草製,且曰:
‘能辨南陽之牘,允符東海之貴。’若不知先帝深旨,臣豈敢輕言?”數日,拜禦史中丞。浹旬,授檢校兵部尚書,兼徐州刺史、武寧軍節度、徐泗濠觀察等使。
初,幽、鎮逆命,詔授沂州刺史王智興為武寧軍節度副使,領徐州兵討伐。
群以智興早得士心,表請因授智興旄鉞,竟寢不報。智興自河北回戈,城內皆是父兄,開關延入,群為智興所逐。朝廷坐其失守,授秘書監,分司東都。未幾,改華州刺史、兼禦史大夫。複改宣州刺史、歙池等州都團練觀察等使,征拜兵部尚書。久之,改檢校吏部尚書、江陵尹、荊南節度觀察使。逾歲,改檢校右仆射,兼太常卿。太和五年,拜檢校左仆射,兼吏部尚書。六年八月卒,年六十一,冊贈司空。
群有衝識精裁,為時賢相。清議以儉素之節,其終不及厥初。群年未冠舉進士,陸贄知舉,訪於梁肅,議其登第有才行者,肅曰:“崔群雖少年,他日必至公輔。”果如其言。
群弟於,登進士,官至郎署,有令名。
子充,亦以文學進,曆三署,終東都留守。
路隨,字南式,其先陽平人。高祖節,高宗朝為越王府東閣祭酒。曾祖惟恕,官至睦州刺史。祖俊之,仕終太子通事舍人。
父泌,字安期,少好學,通《五經》,尤嗜《詩》、《易》、《左氏春秋》,能諷其章句,皆究深旨。博涉史傳,工五言詩。性端亮寡言,以孝悌聞於宗族。
建中末,以長安尉從調,舉李益、韋綬等書判同居高第,泌授城門郎。屬德宗違難奉天,泌時在京師,棄妻子潛詣行在所。又從幸梁州,排潰軍而出,再為流矢所中,裂裳濡血。以策說渾瑊,瑊深重之,辟為從事。瑊討懷光,累奏為副元帥判官、檢校戶部郎中、兼禦史中丞。河中平,隨瑊與吐蕃會盟於平涼,因劫盟陷蕃。在絕域累年,棲心於釋氏之教,為讚普所重,待以賓禮,卒於戎鹿。
貞元十九年,吐蕃遺邊將書求和。隨哀泣上疏,願允其請。表三上,德宗命中使諭旨。朝廷懲其宿詐,俟更要於後信,訖數歲不報。元和中,蕃使複款塞,隨複五獻封章,請修和好。又上書於宰執哀訴。裴垍、李藩皆協力敷奏,憲宗可之。命祠部郎中徐複報聘,乃特於詔中疏平涼陷蕃者名氏,令歸中國。吐蕃因複等還,遣使來朝。遂以泌及鄭叔矩之喪與銘及遺錄至,朝野傷歎。憲宗憫之,贈絳州刺史,賜絹二百匹。至葬日,委所在官給喪事。泌累贈太子少保。
泌陷蕃之歲,隨方在孩提;後稍長成,知父在蕃,乃日夜啼號,坐必西向,饌不食肉,母氏言其形貌肖先君,遂終身不照鏡。後以通經調授潤州參軍,為李錡所困。使知市事,隨翛然坐市中,一不介意。韋夏卿為東都留守,聞而辟之,由是聲名日振。元和五年,邊吏以訃至。隨居喪,益以孝聞。服闋,擢拜左補闕。
會李絳諷上納諫,憲宗皇帝曰:“諫官路隨、韋處厚章疏相繼,朕常深用其言。”自是識者敬伏焉。俄遷起居郎,轉司勳員外郎。自補闕至司勳員外,皆充史館修撰。穆宗即位,遷司勳郎中,賜緋魚袋。與韋處厚同入翰林為侍講學士。
采三代皇王興衰,著《六經法言》二十卷奏之。拜諫議大夫,依前侍講學士。將修《憲宗實錄》,複命兼充史職。敬宗登極,拜中書舍人、翰林學士,仍賜紫。
有以金帛謝除製者,必叱而卻之曰:“吾以公事接私財耶?”終無所納。文宗即位,韋處厚入相,隨代為承旨,轉兵部侍郎、知製誥。太和二年,處厚薨,隨代為相,拜中書侍郎,加監修國史。初,韓愈撰《順宗實錄》,說禁中事頗切直內官惡之,往往於上前言其不實,累朝有詔改修。及隨進《憲宗實錄》後,文宗複令改正永貞時事,隨奏曰:
臣昨麵奉聖旨,以《順宗實錄》頗非詳實,委臣等重加刊正,畢日聞奏。臣自奉宣命,取史本欲加筆削。近見衛尉卿周居巢、諫議大夫王彥威、給事中李固言、史官蘇景胤等各上章疏,具陳刊改非甚便宜。又聞班行如此議論頗眾。臣伏以史冊之作,勸誡所存,事有當書,理宜歸實。匹夫美惡尚不可誣,人君得失無容虛載。聖旨以前件《實錄》記貞元末數事,稍非摭實,蓋出傳聞,審知差舛,便令刊正。頃因坐日,屢形聖言,通計前後,至於數四。臣及宗閔、僧孺亦以永貞已來,歲月至近,禁中行事,在外固難詳知。陛下所言,皆是接於耳目。既聞乖謬,因述古今,引前史直不疑盜嫂之言,及第五倫撾公之說,皆多此比類,難盡信書。所冀睿鑒詳於聽言,深宮慎於行事。持此比類,上開聰明,特蒙降察,稍恕前謬。由是近垂宣命,令有改修。
臣等伏以貞觀已來,累朝實錄有經重撰,不敢固辭。但欲粗刪深誤,亦固盡存諸說。宗閔、僧孺相與商量,緣此書成於韓愈,今史官李漢、蔣係皆愈之子婿,若遣參撰,或致私嫌。以臣既職監修,盍令詳正,及經奏請,事遂施行。今者庶僚競言,不知本起,表章交奏,似有他疑。臣雖至昧,容非自請。既迫群議,輒冒上聞。縱臣果獲修成,必懼終為時累。且韓愈所書,亦非己出,元和之後,已是相循。縱其密親,豈害公理?使歸本職,實謂正名。其《實錄》伏望條示舊記最錯誤者,宣付史官,委之修定。則冀聖祖垂休,永無慚於傳信。下臣非據,獲減戾於侵官。彰清朝立政之方,表公器不私之義。流言自弭,時論攸宜。
詔曰:“其《實錄》中所書德宗、順宗朝禁中事,尋訪根柢,蓋起謬傳,諒非信史。宜令史官詳正刊去,其他不要更修。餘依所奏。”
四年,轉門下侍郎,加崇文館大學士。七年,兼太子太師,備禮冊拜。表上史官所修憲宗穆宗《實錄》。八年,辭疾,不得謝。會李德裕連貶至袁州長史,隨不署奏狀,始為鄭注所忌。九年四月,拜檢校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潤州刺史、鎮海軍節度、浙江西道觀察等使。
太和九年七月,遘疾於路,薨於揚子江之中流,年六十。冊贈太保,諡曰貞。
隨有學行大度,為諫官能直言,在內廷匡益。自寶曆初為承旨學士,即參大政矣。後十五年在相位。宗閔、德裕朋黨交興,攘臂於其間;李訓、鄭注始終奸詐,接武於其後。而隨藏器韜光,隆汙一致,可謂得君子中庸而常居之也。
史臣曰:衛次公、鄭絪、韋處厚、崔群、路隨等,皆以文學飾身,致位崇極。
兼之忠讜,垂名簡書,茲實有足多也。絪有其位,有其時,懷獨善之謀,晦眾濟之道,左遷非不幸也。次公因獻捷之書,輟已成之詔,命也夫。處厚危言切議,振士友之急,稱同列之善,君子哉!
讚曰:衛、鄭、韋、路,兼之博陵。文學政事,為時所稱。
舊唐書
○韓愈 張籍 孟郊 唐衢 李翱 宇文籍 劉禹錫 柳宗元 韓辭
韓愈,字退之,昌黎人。父仲卿,無名位。愈生三歲而孤,養於從父兄。愈自以孤子,幼刻苦學儒,不俟獎勵。大曆、貞元之間,文字多尚古學,效楊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獨孤及、梁肅最稱淵奧,儒林推重。愈從其徒遊,銳意鑽仰,欲自振於一代。洎舉進士,投文於公卿間,故相鄭餘慶頗為之延譽,由是知名於時。尋登進士第。
宰相董晉出鎮大梁,辟為巡官。府除,徐州張建封又請為其賓佐。愈發言真率,無所畏避,操行堅正,拙於世務。調授四門博士,轉監察禦史。德宗晚年,政出多門,宰相不專機務。宮市之弊,諫官論之不聽。愈嚐上章數千言極論之,不聽,怒貶為連州山陽令,量移江陵府掾曹。
元和初,召為國子博士,遷都官員外郎。時華州刺史閻濟美以公事停華陰令柳澗縣務,俾攝掾曹。居數月,濟美罷郡,出居公館,澗遂諷百姓遮道索前年軍頓役直。後刺史趙昌按得澗罪以聞,貶房州司馬。愈因使過華,知其事,以為刺史相黨,上疏理澗,留中不下。詔監察禦史李宗奭按驗,得澗贓狀,再貶澗封溪尉。以愈妄論,複為國子博士。愈自以才高,累被擯黜,作《進學解》以自喻曰: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華張。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
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燒膏油以繼晷,常矻矻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 」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沉浸醲鬱,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迨《莊》、《騷》,太史所錄,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禦史,遂竄南夷;三為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籲,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劄丹砂,赤箭青芝,朱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唯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苟卿守正,大論是弘,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不由其統;言雖多,不要其中;文雖奇,不濟於用;行雖修,不顯於眾。
猶且月費俸錢,歲靡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此非其幸哉!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執政覽其文而憐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逾歲,轉考功郎中、知製誥,拜中書舍人。
俄有不悅愈者,摭其舊事,言愈前左降為江陵掾曹,荊南節度使裴均館之頗厚,均子鍔凡鄙,近者鍔還省父,愈為序餞鍔,仍呼其字。此論喧於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
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裴度為淮西宣慰處置使,兼彰義軍節度使,請愈為行軍司馬,仍賜金紫。淮、蔡平,十二月隨度還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詔愈撰《平淮西碑》,其辭多敘裴度事。時先入蔡州擒吳元濟,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
愬妻出入禁中,因訴碑辭不實,詔令磨愈文。憲宗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
鳳翔法門寺有護國真身塔,塔內有釋迦文佛指骨一節,其書本傳法,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泰。十四年正月,上令中使杜英奇押宮人三十人,持香花赴臨皋驛迎佛骨。自光順門入大內,留禁中三日,乃送諸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後。百姓有廢業破產、燒頂灼臂而求供養者。愈素不喜佛,上疏諫曰: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始流入中國,上古未嚐有也。昔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書史不言其壽,推其年數,蓋亦俱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至中國,非因事佛而致此也。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舍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識見不遠,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嚐恨焉!伏惟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以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別立寺觀。
臣當時以為高祖之誌,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禦樓以觀,舁入大內,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信佛。皆雲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微賤,於佛豈合惜身命。所以灼頂燔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唯恐後時,老幼奔波,棄其生業。若不即加禁遏,更曆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於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以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吊於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吊。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禦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
疏奏,憲宗怒甚。間一日,出疏以示宰臣,將加極法。裴度、崔群奏曰:
“韓愈上忤尊聽,誠宜得罪,然而非內懷忠懇,不避黜責,豈能至此?伏乞稍賜寬容,以來諫者。”上曰:“愈言我奉佛太過,我猶為容之。至謂東漢奉佛之後,帝王鹹致夭促,何言之乖刺也?愈為人臣,敢爾狂妄,固不可赦!”於是人情驚惋,乃至國戚諸貴,亦以罪愈太重,因事言之,乃貶為潮州刺史。
愈至潮陽,上表曰: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潮州刺史,即日馳驛就路。經涉嶺海,水陸萬裏。
臣所領州,在廣府極東。去廣府雖雲二千裏,然來往動皆逾月。過海口,下惡水,濤瀧壯猛,難計期程,颶風鱷魚,患禍不測。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發白齒落,理不久長。加以罪犯至重,所處又極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單立一身,朝無親黨,居蠻夷之地,與魍魅同群。
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唯酷好學問文章,未嚐一日暫廢,實為時輩推許。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至於論述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裏。作為歌詩,薦之郊廟,紀太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宏休,揚厲無前之偉跡;編於《詩》、《書》之策而無愧,措於天地之間而無虧。雖使古人複生,臣未肯多讓。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內,莫不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裏。自天寶之後,政治少懈,文致未優,武克不綱。孽臣奸隸,外順內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貢,六七十年。四聖傳序,以至陛下,躬親聽斷,幹戈所麾,無不從順。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使永永萬年,服我成烈。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會。而臣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戚戚嗟嗟,日與死迫;曾不得奏薄伎於從官之內、隸禦之間,窮思畢精,以贖前過。懷痛窮天,死不閉目!瞻望宸極,魂神飛去。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
憲宗謂宰臣曰:“昨得韓愈到潮州表,因思其所諫佛骨事,大是愛我,我豈不知!然愈為人臣,不當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我以是惡其容易。”上欲複用愈,故先語及,觀宰臣之奏對。而皇甫鎛惡愈狷直,恐其複用,率先對曰:“愈終大狂疏,且可量移一郡。”乃授袁州刺史。
初,愈至潮陽,既視事,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鱷魚,卵而化,長數丈,食民畜產將盡,以是民貧。”居數日,愈往視之,令判官秦濟炮一豚一羊,投之湫水,祝之曰:
前代德薄之君,棄楚、越之地,則鱷魚涵泳於此可也。今天子神聖,四海之外,撫而有之。況揚州之境,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共天地宗廟之祀,鱷魚豈可與刺史雜處此土哉?刺史受天子命,令守此土,而鱷魚睅然不安溪潭,食民畜熊鹿獐豕,以肥其身,以繁其卵,與刺史爭為長。刺史雖駑弱,安肯為鱷魚低首而下哉!今潮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鱷魚朝發而夕至。今與鱷魚約,三日乃至七日,如頑而不徙,須為物害,則刺史選材伎壯夫,操勁弓毒矢,與鱷魚從事矣!
祝之夕,有暴風雷起於湫中。數日,湫水盡涸,徙於舊湫西六十裏。自是潮人無鱷患。
袁州之俗,男女隸於人者,逾約則沒入出錢之家。愈至,設法贖其所沒男女,歸其父母。仍削其俗法,不許隸人。
十五年,征為國子祭酒,轉兵部侍郎。會鎮州殺田弘正,立王廷湊,令愈往鎮州宣諭。愈既至,集軍民,諭以逆順。辭情切至,廷湊畏重之。改吏部侍郎。
轉京兆尹,兼禦史大夫。以不台參,為禦史中丞李紳所劾。愈不伏,言準敕仍不台參。紳、愈性皆褊僻,移刺往來,紛然不止,乃出紳為浙西觀察使,愈亦罷尹為兵部侍郎。及紳麵辭赴鎮,泣涕陳敘。穆宗憐之,乃追製以紳為兵部侍郎,愈複為吏部侍郎。長慶四年十二月卒,時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愈性弘通,與人交,榮悴不易。少時與洛陽人孟郊、東郡人張籍友善。二人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稱薦於公卿間,而籍終成科第,榮於祿仕。後雖通貴,每退公之隙,則相與談宴,論文賦詩,如平昔焉。而觀諸權門豪士,如仆隸焉,瞪然不顧。而頗能誘厲後進,館之者十六七,雖晨炊不給,怡然不介意。大抵以興起名教,弘獎仁義為事。凡嫁內外及友朋孤女僅十人。
常以為自魏、晉已還,為文者多拘偶對,而經誥之指歸,遷、雄之氣格,不複振起矣。故愈所為,文,務反近體;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語。後學之士,取為師法。當時作者甚眾,無以過之,故世稱“韓文”焉。然時有恃才肆意,亦有盩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為羅池神,而愈撰碑以實之;李賀父名晉,不應進士,而愈為賀作《諱辨》,令舉進士;又為《毛穎傳》,譏戲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紕繆者。時謂愈有史筆,及撰《順宗實錄》,繁簡不當,敘事拙於取舍,頗為當代所非。穆宗、文宗嚐詔史臣添改,時愈婿李漢、蔣係在顯位,諸公難之。
而韋處厚竟別撰《順宗實錄》三卷。有文集四十卷,李漢為之序。
子昶,亦登進士第。
張籍者,貞元中登進士第。性詭激,能為古體詩,有警策之句傳於時。調補太常寺太祝,轉國子助教、秘書郎。以詩名當代,公卿裴度、令狐楚,才名如白居易、元稹,皆與之遊,而韓愈尤重之。累授國子博士、水部員外郎,轉水部郎中,卒。世謂之張水部雲。
孟郊者,少隱於嵩山,稱處士。李翱分司洛中,與之遊。薦於留守鄭餘慶,辟為賓佐。性孤僻寡合,韓愈一見以為忘形之契,常稱其字曰東野,與之唱和於文酒之間。鄭餘慶鎮興元,又奏為從事,辟書下而卒。餘慶給錢數萬葬送,贍給其妻子者累年。
唐衢者,應進士,久而不第。能為歌詩,意多感發。見人文章有所傷歎者,讀訖必哭,涕泗不能已。每與人言論,既相別,發聲一號,音辭哀切,聞之者莫不淒然泣下。嚐客遊太原,屬戎帥軍宴,衢得預會。酒酣言事,抗音而哭,一席不樂,為之罷會,故世稱唐衢善哭。左拾遺白居易遺之詩曰:“賈誼哭時事,阮籍哭路歧。唐生今亦哭,異代同其悲。唐生者何人?五十寒且饑。不悲口無食,不悲身無衣。所悲忠與義,悲甚則哭之。太尉擊賊日,尚書叱盜時。大夫死凶寇,諫議謫蠻夷。每見如此事,聲發涕輒隨。我亦君之徒,鬱鬱何所為?不能發聲哭,轉作樂府辭。”其為名流稱重若此。竟不登一命而卒。
李翱,字習之,涼武昭王之後。父楚金,貝州司法參軍。翱幼勤於儒學,博雅好古,為文尚氣質。貞元十四年登進士第,授校書郎。三遷至京兆府司錄參軍。
元和初,轉國子博士、史館修撰。
十四年,太常丞王涇上疏請去太廟朔望上食,詔百官議。議者以《開元禮》,太廟每歲礿、祠、蒸、嚐、臘,凡五享。天寶末,玄宗令尚食每月朔望具常饌,令宮闈令上食於太廟,後遂為常。由是朔望不視朝,比之大祠。翱奏議曰:
《國語》曰:王者日祭。《禮記》曰:王立七廟,皆月祭之。《周禮》時祭,礿祠蒸嚐。漢氏皆雜而用之。蓋遭秦火,《詩》、《書》、《禮經》燼滅;編殘簡缺,漢乃求之。先儒穿鑿,各伸己見,皆托古聖賢之名,以信其語,故所記各不同也。古者廟有寢而不墓祭;秦、漢始建寢廟於園陵,而上食焉。國家因之而不改。《貞觀》、《開元禮》並無宗廟日祭、月祭之禮,蓋以日祭、月祭,既已行於陵寢矣。故太廟之中,每歲五饗六告而已。不然者,房玄齡、魏徵輩皆一代名臣,窮極經史,豈不見《國語》、《禮記》有日祭、月祭之詞乎?斯足以明矣。
伏以太廟之饗,籩豆牲牢,三代之通禮,是貴誠之義也。園陵之奠,改用常饌;秦、漢之權製,乃食味之道也。今朔望上食於太廟,豈非用常褻味而貴多品乎?且非《禮》所謂“至敬不饗味而貴氣臭”之義也。《傳》稱: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祭,薦芰,其子違命去芰而用羊,饋籩豆脯醢,君子是之。言事祖考之義,當以禮為重,不以其生存所嗜為獻,蓋明非食味也。然則薦常饌於太廟,無乃與芰為比乎?且非三代聖王之所行也。況祭器不陳俎豆,祭官不命三公,執事者唯宮闈令與宗正卿而已。謂之上食也,安得以為祭乎?且時享於太廟,有司攝事,祝文曰:“孝曾孫皇帝臣某,謹遣太尉臣名,敢昭告於高祖神堯皇帝、祖妣太穆皇後竇氏。時惟孟春,永懷罔極。謹以一元大武、柔毛剛鬛、明粢薌萁、嘉蔬嘉薦醴齊,敬脩時享,以申追慕。”此祝辭也。前享七日質明,太尉誓百官於尚書省曰:“某月某日時享於太廟,各揚其職。不供其事,國有常刑。”凡陪享之官,散齋四日,致齋三日,然後可以為祭也。宗廟之禮,非敢擅議,雖有知者,其誰敢言?故六十餘年行之不廢。今聖朝以弓矢既橐,禮樂為大,故下百僚,可得詳議。臣等以為《貞觀》、《開元禮》並無太廟上食之文,以禮斷情,罷之可也。至若陵寢上食,采《國語》、《禮記》日祭、月祭之詞,因秦、漢之製,修而存之,以廣孝道可也。如此,則經義可據,故事不遺。大禮既明,永息異論,可以繼二帝三王,而為萬代法。與其瀆禮越古,貴因循而憚改作,猶天地之相遠也。
知禮者是之,事竟不行。
翱性剛急,論議無所避。執政雖重其學,而惡其激訐,故久次不遷。翱以史官記事不實,奏狀曰:“臣謬得秉筆史館,以記注為職。夫勸善懲惡,正言直筆,紀聖朝功德,述忠賢事業,載奸臣醜行,以傳無窮者,史官之任也。凡人事跡,非大善大惡,則眾人無由得知,舊例皆訪於人,又取行狀諡議,以為依據。今之作行狀者,多是其門生故吏,莫不虛加仁義禮智,妄言忠肅惠和。此不唯其處心不實,苟欲虛美於受恩之地耳。蓋為文者,又非遊、夏、遷、雄之列,務於華而忘其實,溺於文而棄其理。故為文則失《六經》之古風,紀事則非史遷之實錄。
臣今請作行狀者,但指事實,直載事功。假如作《魏徵傳》,但記其諫諍之辭,足以為正直;段秀實但記其倒用司農印以追逆兵,以象笏擊朱泚,足以為忠烈。
若考功視行狀,不依此者不得受。依此,則考功下太常,牒史館,然後定諡。伏乞以臣此奏下考功。”從之。尋權知職方員外郎。十五年六月,授考功員外郎,並兼史職。
翱與李景儉友善。初,景儉拜諫議大夫,舉翱自代。至是,景儉貶黜,七月,出翱為朗州刺史。俄而景儉複為諫議大夫,翱亦入為禮部郎中。翱自負辭藝,以為合知製誥,以久未如誌,鬱鬱不樂。因入中書謁宰相,麵數李逢吉之過失。逢吉不之校。翱心不自安,乃請告。滿百日,有司準例停官,逢吉奏授廬州刺史。太和初,入朝為諫議大夫,尋以本官知製誥。三年二月,拜中書舍人。
初,諫議大夫柏耆將使滄州軍前宣諭,翱嚐讚成此行。柏耆尋以擅入滄州得罪,翱坐謬舉,左授少府少監。俄出為鄭州刺史。五年,出為桂州刺史、禦史中丞,充桂管都防禦使。七年,改授潭州刺史、湖南觀察使。八年,征為刑部侍郎。
九年,轉戶部侍郎。七月,檢校戶部尚書、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使。會昌中,卒於鎮,諡曰文。
宇文籍,字夏龜。父滔,官卑。少好學,尤通《春秋》。竇群自處士征為右拾遺,表籍自代,由是知名。登進士第。宰相武元衡出鎮西蜀,奏為從事。以鹹陽尉直史館,與韓愈同修《順宗實錄》,遷監察禦史。王承宗叛,詔捕其弟駙馬都尉承係,其賓客中有為誤識者。又蘇表以破淮西策幹宰相武元衡,元衡不用。
以籍舊從事,令召表訊之,籍因與表狎。元衡怒,坐貶江陵府戶曹參軍。至任,節度使孫簡知重之,欲令兼幕府職事。籍辭曰:“籍以君命譴黜,亦當以君命升。
假榮偷獎,非所願也。”後考滿,連辟藩府,入為侍禦史,轉著作郎,遷駕部員外郎、史館修撰。與韋處厚、韋表微、路隨、沈傳師同修《憲宗實錄》。俄以本官知製誥,轉庫部郎中。太和中,遷諫議大夫,專掌史筆,罷知製誥。
籍性簡淡寡合,耽玩經史,精於著述,而風望峻整,為時輩推重。太和二年正月卒,時年五十九,贈工部侍郎。子監,大中初登進士第。
劉禹錫,字夢得,彭城人。祖雲。父漵,仕曆州縣令佐,世以儒學稱。禹錫貞元九年擢進士第,又登宏辭科。禹錫精於古文,善五言詩,今體文章複多才麗。
從事淮南節度使杜佑幕,典記室,尤加禮異。從佑入朝,為監察禦史。與吏部郎中韋執誼相善。
貞元末,王叔文於東宮用事,後輩務進,多附麗之。禹錫尤為叔文知獎,以宰相器待之。順宗即位,久疾不任政事,禁中文誥,皆出於叔文。引禹錫及柳宗元入禁中,與之圖議,言無不從。轉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兼崇陵使判官。
頗怙威權,中傷端士。宗元素不悅武元衡,時武元衡為禦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
侍禦史竇群奏禹錫挾邪亂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罷官。韓皋憑藉貴門,不附叔文黨,出為湖南觀察使。既任喜怒淩人,京師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時號“二王、劉、柳。”
叔文敗,坐貶連州刺史。在道,貶朗州司馬。地居西南夷,士風僻陋,舉目殊俗,無可與言者。禹錫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詠,陶冶情性。蠻俗好巫,每**祠鼓舞,必歌俚辭。禹錫或從事於其間,乃依騷人之作,為新辭以教巫祝。故武陵溪洞間夷歌,率多禹錫之辭也。
初,禹錫、宗元等八人犯眾怒,憲宗亦怒,故再貶。製有“逢恩不原”之令。
然執政惜其才,欲洗滌痕累,漸序用之。會程異複掌轉運,有詔以韓皋及禹錫等為遠郡刺史。屬武元衡在中書,諫官十餘人論列,言不可複用而止。
禹錫積歲在湘、澧間,鬱悒不怡,因讀《張九齡文集》,乃敘其意曰:“世稱曲江為相,建言放臣不宜於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鄉。今讀其文章,自內職牧始,安有瘴癘之歎,自退相守荊州,有拘囚之思。托諷禽鳥,寄辭草樹,鬱然與騷人同風。嗟夫,身出於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華人士族,而必致醜地,然後快意哉!議者以曲江為良臣,識胡雛有反相,羞與凡器同列,密啟廷諍,雖古哲人不及。而燕翼無似,終為餒魂。豈忮心失恕,陰謫最大,雖二美莫贖耶?不然,何袁公一言明楚獄而鍾祉四葉。以是相較,神可誣乎?”
元和十年,自武陵召還,宰相複欲置之郎署。時禹錫作《遊玄都觀詠看花君子詩》,語涉譏刺,執政不悅,複出為播州刺史。詔下,禦史中丞裴度奏曰:
“劉禹錫有母,年八十餘。今播州西南極遠,猿狖所居,人跡罕至。禹錫誠合得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則與此子為死別,臣恐傷陛下孝理之風。伏請屈法,稍移近處。”憲宗曰:“夫為人子,每事尤須謹慎,常恐貽親之憂。今禹錫所坐,更合重於他人,卿豈可以此論之?”度無以對。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是責人子之事,然終不欲傷其所親之心。”乃改授連州刺史。去京師又十餘年。
連刺數郡。
太和二年,自和州刺史征還,拜主客郎中。禹錫銜前事未已,複作《遊玄都觀詩序》曰:“予貞元二十一年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時此觀中未有花木。是歲出牧連州,尋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還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紅桃滿觀,如爍晨霞,遂有詩以誌一時之事。旋又出牧,於今十有四年,得為主客郎中。重遊茲觀,**然無複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搖於春風,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後遊。”
其前篇有“玄都觀裏桃千樹,總是劉郎去後栽”之句,後篇有“種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劉郎又到來”之句,人嘉其才而薄其行。禹錫甚怒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稍知之。太和中,度在中書,欲令知製誥。執政又聞《詩序》,滋不悅。累轉禮部郎中、集賢院學士。度罷知政事,禹錫求分司東都。終以恃才褊心,不得久處朝列。六月,授蘇州刺史,就賜金紫。秩滿入朝,授汝州刺史,遷太子賓客,分司東都。
禹錫晚年與少傅白居易友善,詩筆文章,時無在其右者。常與禹錫唱和往來,因集其詩而序之曰:“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應者聲同,交爭者力敵。一往一複,欲罷不能。由是每製一篇,先於視草,視竟則興作,興作則文成。一二年來,日尋筆硯,同和贈答,不覺滋多。太和三年春以前,紙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餘乘興仗醉,率然口號者,不在此數。因命小侄龜兒編勒成兩軸。仍寫二本,一付龜兒,一授夢得小男侖郎,各令收藏,附兩家文集。予頃與元微之唱和頗多,或在人口。嚐戲微之雲:‘仆與足下二十年來為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吟詠情性,播揚名聲,其適遺形,其樂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雲元、白,以子之故,使仆不得獨步於吳、越間,此亦不幸也!今垂老複遇夢得,非重不幸耶?’夢得夢得,文之神妙,莫先於詩。若妙與神,則吾豈敢?如夢得‘雪裏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之句之類,真謂神妙矣!在在處處,應有靈物護持,豈止兩家子弟秘藏而已!”其為名流許與如此。夢得嚐為《西塞懷古》、《金陵五題》等詩,江南文士稱為佳作,雖名位不達,公卿大僚多與之交。
開成初,複為太子賓客分司,俄授同州刺史。秩滿,檢校禮部尚書、太子賓客分司。會昌二年七月卒,時年七十一,贈戶部尚書。
子承雍,登進士第,亦有才藻。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人。後魏侍中濟陰公之係孫。曾伯祖奭,高祖朝宰相。
父鎮,太常博士,終侍禦史。宗元少聰警絕眾,尤精《西漢詩騷》。下筆構思,與古為侔。精裁密致,璨若珠貝。當時流輩鹹推之。登進士第,應舉宏辭,授校書郎、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為監察禦史。
順宗即位,王叔文、韋執誼用事,尤奇待宗元。與監察呂溫密引禁中,與之圖事。轉尚書禮部員外郎。叔文欲大用之,會居位不久,叔文敗,與同輩七人俱貶。宗元為邵州刺史。在道,再貶永州司馬。既罹竄逐,涉履蠻瘴,崎嶇堙厄,蘊騷人之鬱悼。寫情敘事,動必以文。為騷文十數篇,覽之者為之淒惻。
元和十年,例移為柳州刺史。昌朗州司馬劉禹錫得播州刺史,製書下,宗元謂所親曰:“禹錫有母年高,今為郡蠻方,西南絕域,往複萬裏,如何與母偕行?
如母子異方,便為永訣。吾於禹錫為執友,胡忍見其若是?”即草章奏,請以柳州授禹錫,自往播州。會裴度亦奏其事,禹錫終易連州。
柳州土俗,以男女質錢,過期則沒入錢主,宗元革其鄉法。其已沒者,仍出私錢贖之,歸其父母。江嶺間為進士者,不遠數千裏皆隨宗元師法;凡經其門,必為名士。著述之盛,名動於時,時號柳州雲。有文集四十卷。
元和十四年十月五日卒,時年四十七。子周六、周七,才三四歲。觀察使裴行立為營護其喪及妻子還於京師,時人義之。
韋辭,字踐之。祖召卿,洛陽丞。父翃,官至侍禦史。辭少以兩經擢第,判入等,為秘書省校書郎。貞元末,東都留守韋夏卿辟為從事。後累佐使府,皆以參畫稱職。元和九年,自藍田令入拜侍禦史,以事累出為朗州刺史,再貶江州司馬。
長慶初,韋處厚、路隨以公望居顯要,素知辭有文學理行,亟稱薦之。擢為戶部員外,轉刑部郎中,充京西北和糴使。尋為戶部郎中、兼禦史中丞,充鹽鐵副使,轉吏部郎中。文宗即位,韋處厚執政,且以澄汰浮華、登用藝實為事,乃以辭與李翱同拜中書舍人。
辭素無清藻,文筆不過中才,然處事端實,遊官無黨。與李翱特相善,俱擅文學高名。疏達自用,不事檢操。處厚以激時用,頗不厭公論;辭亦倦於潤色,苦求外任。乃出為潭州刺史、禦史中丞、湖南觀察使。在鎮二年,吏民稱治。大和四年卒,時年五十八,贈右散騎常侍。
史臣曰:貞元、太和之間,以文學聳動搢紳之伍者,宗元、禹錫而已。其巧麗淵博,屬辭比事,誠一代之宏才。如俾之詠歌帝載,黼藻王言,足以平揖古賢,氣吞時輩。而蹈道不謹,昵比小人,自致流離,前隳素業。故君子群而不黨,戒懼慎獨,正為此也。韓、李二文公,於陵遲之末,遑遑仁義;有誌於持世範,欲以人文化成,而道未果也。至若抑楊、墨,排釋、老,雖於道未弘,亦端士之用心也。
讚曰:天地經綸,無出斯文。愈、翱揮翰,語切典墳。犧雞斷尾,害馬敗群。
僻塗自噬,劉、柳諸君。
舊唐書
○李光進(弟光顏) 烏重胤 王沛(子逢) 李珙 李祐 董重質 楊元卿(子延宗) 劉悟(子從諫孫稹) 劉沔 石雄
李光進,本河曲部落稽阿跌之族也。父良臣,襲雞田州刺史,隸朔方軍。光進姊適舍利葛旃,殺仆固瑒而事河東節度使辛雲京。光進兄弟少依葛旃,因家於太原。
光進勇毅果敢,其武藝兵略次於葛旃。肅宗自靈武觀兵,光進從郭子儀破賊,收兩京,累有戰功。至德中,授代州刺史,封範陽郡公,食邑二百戶。上元初,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以軍討大同、橫野、清夷,範陽及河北殘寇,用光進為都知兵馬使。尋遷渭北節度使。永泰初,進封武威郡王。大曆四年,檢校戶部尚書,知省事。未幾,又轉檢校刑部尚書、兼太子太保。是歲冬十月,葬母於京城之南原,將相致祭者凡四十四幄,窮極奢靡,城內士庶,觀者如堵。
元和四年,王承宗反。範希朝引師救易定,表光進為步都虞候,戰於木刀溝,光進有功。六年,拜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充單於大都護、振武節度使。
詔以光進夙有誠節,克著茂勳,賜姓李氏。其弟光顏除洺州刺史,充本州團練使。
兄弟恩澤同時,人皆歎異。八年,遷靈武節度使。光進嚐從馬燧救臨洺,戰洹水,收河中,皆有功。前後軍中之職,無所不曆;中丞、大夫悉曾兼帶。先是救易定之師,光進、光顏皆在其行,故軍中呼光進為大大夫,光顏為小大夫。十年七月卒。
光進兄弟少以孝睦推於軍中。及居母喪,三年不歸寢室。光顏先娶妻,其母委以家事。母卒,光進始娶。光顏使其妻奉管籥、家籍、財物,歸於其姒。光進命反之,且謂光顏曰:“新婦逮事母,嚐命以主家,不可改也。”因相持泣良久,乃如初。卒時年六十五,贈尚書左仆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