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補陳京、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等上疏論奏。次日,又上疏。高又於正殿奏雲:“陛下用盧杞獨秉鈞軸,前後三年,棄斥忠良,附下罔上,使陛下越在草莽,皆杞之過。且漢時三光失序,雨旱不時,皆宰相請罪,小者免官,大者刑戮。杞罪合至死,陛下好生惡殺,赦杞萬死,唯貶新州司馬,旋複遷移。
今除刺史,是失天下之望。伏惟聖意裁擇。”上謂曰:“盧杞有不逮,是朕之過。”
複奏曰;“盧杞奸臣,常懷詭詐,非是不逮。”上曰:“朕已有赦。高曰:“赦乃赦其罪,不宜授刺史。且赦文至優黎民,今饒州大郡,若命奸臣作牧,是一州蒼生,獨受其弊。望引常參官顧問,並擇謹厚中官,令采聽於眾。若億兆之人異臣之言,臣當萬死。”於是,諫官爭論於上前,上良久謂曰:“若與盧杞刺史太優,與上佐可乎?”曰:“可矣!”遂追饒州製。翌日,遣使宣慰高雲:“朕思卿言深理切,當依卿所奏。”太子少保韋倫、太府卿張獻恭等奏:“袁高所奏至當,高是陛下一良臣,望加優異。”
貞元二年,上以關輔祿山之後,百姓貧乏,田疇荒穢,詔諸道進耕牛,待諸道觀察使各選揀牛進貢,委京兆府勸課民戶,勘責有地無牛百姓,量其地著,以牛均給之。其田五十畝已下人,不在給限。高上疏論之:“聖慈所憂,切在貧下。有田不滿五十畝者尤是貧人,請量三兩家共給牛一頭,以濟農事。”疏奏,從之。尋卒於官,年六十,中外歎惜。憲宗朝,宰臣李吉甫嚐言高之忠鯁,詔贈禮部尚書。
段平仲,字秉庸,武威人。隋人部尚書段達六代孫也。登進士第。杜佑、李複相繼鎮淮南,皆表平仲為掌書記。複移鎮華州、滑州,仍為從事。入朝為監察禦史。平仲磊落尚氣節,嗜酒傲言。時德宗春秋高,多自聽斷。由是庶務壅隔,事或不理,中外畏上嚴察,無敢言者。平仲嚐謂人曰:“主上聰明神武,臣下畏懼不言,自循默耳。如平仲一得召見,必當大有開悟。”貞元十四年,京師旱,詔擇禦史、郎官各一人,發廩賑恤。平仲與考功員外陳歸當奉使,因辭得對,乃入近禦座,粗陳本事。上察平仲意有所蓄,以歸在側不言。及奏事畢退,平仲獨不退,欲有奏啟;上因兼留歸問之,聲色甚厲,雜以他語。平仲錯愕,都不得言因誤稱其名。上怒,叱出之。平仲蒼黃,又誤趨禦障後,歸下階連呼,乃得出。
由是坐廢七年,然亦因此名顯。
後除屯田膳部二員外郎、東都留守判官,累拜右司郎中。元和初,遷諫議大夫。內官吐突承璀為招討使,征鎮州,無功而還。平仲與呂元膺抗疏論列,請加黜責。轉給事中。自在要近,朝廷有得失,未嚐不論奏,時人推其狷直。轉尚書左丞,以疾改太子左庶子卒。
薛存誠,字資明,河東人。父勝,能文,嚐作《拔河賦》,詞致瀏亮,為時所稱。存誠進士擢第,累辟使府,入朝為監察禦史,知館驛。元和初,王師討劉辟,郵傳多事,上特令中官為館驛使。存誠密表論奏,以為有傷公體。會諫官亦論奏,上乃罷之。轉殿中侍禦史,遷度支員外郎。裴垍作相,用為起居郎,轉司勳員外、刑部郎中、兼侍禦史、知雜事,改兵部郎中、給事中。瓊林庫使奏占工徒太廣,存誠以為此皆奸人竄名,以避征役,不可許。鹹陽縣尉袁儋與軍鎮相競,軍人無理,遂肆侵誣,儋反受罰。二敕繼至,存誠皆執之。上聞甚悅,命中使嘉慰之,由是擢拜禦史中丞。
僧鑒虛者,自貞元中交結權倖,招懷賂遺,倚中人為城社,吏不敢繩。會於頔、杜黃裳家私事發,連逮鑒虛下獄。存誠案鞫得奸贓數十萬,獄成,當大辟。
中外權要,更於上前保救,上宣令釋放,存誠不奉詔。明日,又令中使詣台宣旨曰:“朕要此僧麵詰之,非赦之也。”存誠附中使奏曰:“鑒虛罪款已具,陛下若召而赦之,請先殺臣,然後可取。不然,臣期不奉詔。”上嘉其有守,從之,鑒虛竟笞死。洪州監軍高重昌誣奏信州刺史李位謀大逆,追赴京師。上令付仗內鞫問。存誠一日三表,請付位於禦史台。及推案無狀,位竟得雪。
未幾,再授給事中。數月,中丞闕,上思存誠前效,謂宰相持憲無以易存誠,遂複為禦史中丞。未視事,暴卒。憲宗深惜之,贈刑部侍郎。存誠性和易,於人無所不容,及當官禦事,即確乎不拔,士友以是稱重之。子廷老。
廷老謹正有父風,而性通銳。寶曆中為右拾遺。敬宗荒恣,宮中造清思院新殿,用銅鏡三千片、黃白金薄十萬番。廷老與同僚入閣奏事曰:“臣伏見近日除拜,往往不由中書進擬,或是宣出。伏恐綱紀漸壞,奸邪恣行。”敬宗厲聲曰:
“更諫何事?”舒元褒對曰:“近日宮中修造太多。”上色變曰:“何處修造?”
元褒不能對,廷老進曰:“臣等職是諫官,凡有所聞,即合論奏。莫知修造之所,但見運瓦木絕多,即知有用。乞陛下勿罪臣言。”帝曰:“所奏已知。”尋加史館修撰。
時李逢吉秉權,惡廷老言太切直。鄭權因鄭注得廣州節度,權至鎮,盡以公家珍寶赴京師以酬恩地。廷老上疏請按權罪,中人由是切齒。又論逢吉黨人張權輿、程昔範不宜居諫列,逢吉大怒。廷老告滿十旬,逢吉乃出廷老為臨晉縣令。
文宗即位,入為殿中侍禦史。太和四年,以本官充翰林學士,與同職李讓夷相善。廷老之入內署,讓夷薦挈之。廷老性放逸嗜酒,不持檢操,終日酣醉,文宗知之不悅。五年,罷職,守本官,讓夷亦坐廷老罷職,守職方員外郎。廷老尋拜刑部員外郎,轉郎中,遷給事中。開成三年卒。廷老當官舉職,不求虛譽,侃侃於公卿之間,甚有正人風望。贈刑部侍郎。
子保遜,登進士第,位亦至給事中。
保遜子昭緯,乾寧中為禮部侍郎,貢舉得人,文章秀麗。為崔胤所惡,出為磎州刺史,卒。
盧坦,字保衡,河南洛陽人,其先自範陽徙焉。父巒,贈鄭州刺史。坦嚐為義成軍判官,節度使李複疾篤,監軍使薛盈珍慮變,遽封府庫,入其麾下五百人於使牙,軍中恟々;坦密言於盈珍促收之。及複卒,坦護喪歸東都。後為壽安令。
時河南尹征賦限窮,而縣人訴以機織未就;坦請延十日,府不許。坦令戶人但織而輸,勿顧限也,違之不過罰令俸耳。既成而輸,坦亦坐罰,由是知名。累遷至庫部員外郎、兼侍禦史、知雜事。會李錡反,有司請毀錡祖父廟墓。坦常為錡從事,乃上言曰:“淮安王神通有功於草昧。且古之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錡故累五代祖乎?”乃不毀。因賜神通墓五戶,以備灑掃。及武元衡為宰相,以坦為中丞,李元素為大夫,命坦分司東都,未幾歸台。裴均為仆射,在班逾位,坦請退之,均不受。坦曰:“姚南仲為仆射,例如此。”均曰:“南仲何人?”
坦曰:“南仲是守正而不交權幸者也。”尋罷為右庶子,時人歸咎於均。旬月,出為宣歙池觀察使。三年,入為刑部侍郎、鹽鐵轉運使,改戶部侍郎、判度支。
元和八年,西受降城為河徙浸毀,宰相李吉甫請移兵於天德故城。坦與李絳葉議,以為:“西城張仁願所築,製匈奴上策。城當磧口,居虜要衝,美水豐草,邊防所利。今河流之決,不過退就二三裏,奈何舍萬代安永之策,徇一時省費之謀?況天德故城僻處確瘠,其北枕山,與河絕遠,烽候警備,不相統接。虜之唐突,勢無由知,是無故而蹙國二百裏,非所利也。”及城使周懷義奏利害,與坦議同。事竟不行。未幾,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在鎮累年,後請收閏月軍吏糧料,以助軍行營,人多非之。貞元十二年九月卒,年六十九,贈禮部尚書。
史臣曰:古之諍臣,有死於言者。其次,引裾折檻,不改其操,亦難矣哉!
袁高之執盧杞,存誠之戮鑒虛,有古人之遺風焉!平仲觸鱗之氣,糾其謬歟?文洽奪章,以攄府憤;永夷絕食,不飲盜泉,節義之士也。南仲非葬之言,盧坦西城之議,量之深也。如數子,道為時無君子,乃是厚誣。
讚曰:靈草指佞,諫臣匡失。惟袁與薛,人中屈軼。寬夫雀躍,廷老鴻軒。
姚、盧啟奏,君子之言。
舊唐書
○孔巢父(從子戡戣戢) 許孟容 中元膺 劉棲楚 張宿 熊望 柏耆
孔巢父,冀州人,字弱翁。父如珪,海州司戶參軍,以巢父贈工部郎中。巢父早勤文史,少時與韓準、裴政、李白、張叔明、陶沔隱於徂來山,時號“竹溪六逸”。永王璘起兵江淮,聞其賢,以從事辟之。巢父知其必敗,側身潛遁,由是知名。
廣德中,李季卿為江淮宣撫使,薦巢父,授左衛兵曹參軍。大曆初,澤潞節度使李抱玉奏為賓幕,累授監察禦史,轉殿中、檢校庫部員外郎,出授歸州刺史。
建中初,涇原節度留後孟皞表巢父試秘書少監,兼禦史中丞、行軍司馬。尋拜汾州刺史,入為諫議大夫,出為潭州刺史、湖南觀察使。未行,會普王為荊襄副元帥,以巢父為元帥府行軍司馬,兼禦史大夫。
尋屬涇師之難,從德宗幸奉天,遷給事中、河中陝華等州招討使。累獻破賊之謀,德宗甚賞之。尋兼禦史大夫,充魏博宣慰使。巢父博辯多智,對田悅之眾,陳逆順利害君臣之道,士眾欣悚喜抃,曰:“不圖今日複睹王化!”及就宴,悅酒酣,自矜其騎射之藝、拳勇之略,因曰:“若蒙見用,無堅不摧。”巢父謂之曰:“若如公言而不早歸國者,但為一好賊耳。”悅曰:“為賊既曰好賊,為臣當作功臣。”巢父曰:“國方有虞,待子而息。”悅起謝焉。悅背叛日久,其下厭亂,且喜巢父之至。數日,田承嗣之子緒以失職怨望,因人心之搖動,遂構謀殺悅,而與大將邢曹俊等稟命於巢父。巢父因其眾意,令田緒權知軍務,以紓其難。
興元元年,李懷光擁兵河中。七月,複以巢父兼禦史大夫,充宣慰使。既傳詔旨,懷光以巢父嚐使魏博,田悅死於帳下,恐禍及。又朔方蕃渾之眾數千,皆在行列,頗驕悖不肅。聞罷懷光兵權,時懷光素服待命,巢父不止之。眾鹹忿恚,咄嗟曰:“太尉盡無官矣!”方宣詔,喧噪,懷光亦不禁止,巢父、守盈並遇害。
上聞之震悼,贈尚書左仆射,仍詔收河中日備禮葬祭。賜其家布帛米粟甚厚,仍授子正員官。從子戡、戣、戢。
戡,巢父兄岑父之子。方嚴有家法,重然諾,尚忠義。盧從史鎮澤潞,辟為書記。從史浸驕,與王承宗、田緒陰相連結,欲效河朔事以固其位。戡每秉筆至不軌之言,極諫以為不可,從史怒戡,歲餘,謝病歸洛陽。李吉甫鎮揚州,召為賓佐。從史知之,上疏論列,請行貶逐。憲宗不得已,授衛尉丞,分司洛陽。初,貞元中藩帥誣奏從事者,皆不驗理,便行降黜。及戡詔下,給事中呂元膺執之,上令中使慰喻元膺,製書方下。戡不調而卒,贈駕部員外郎。
戣,字君嚴。登進士第,鄭滑節度使盧群辟為從事。群卒,命戣權掌留務,監軍使以氣淩之,戣無所屈降。入為侍禦史,累轉尚書郎。元和初,改諫議大夫,侃然忠讜,有諫臣體。上疏論時政四條,帝意嘉納。
六年十月,內官劉希光受將軍孫璹賂二十萬貫,以求方鎮。事敗,賜希光死。
時吐突承璀以出軍無功,諫官論列,坐希光事出為淮南監軍使。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待承璀意未衰,欲投匭上疏,論承璀有功,希光無事,久委心腹,不宜遽棄。戣為匭使,得涉副章,不受,麵詰責之。涉乃進疏於光順門。戣極論其與中官交結,言甚激切。詔貶涉為陝州司倉。幸臣聞之側目,人為危之。
戣高步公卿間,以方嚴見憚。俄兼太子侍讀,遷吏部侍郎,轉左丞。
九年,信州刺史李位為州將韋嶽讒譖於本使監軍高重謙,言位結聚術士,以圖不軌。追位至京師,鞫於禁中。戣奏曰:“刺史得罪,合歸法司按問,不合劾於內仗。”乃出付禦史台。戣與三司訊鞫,得其狀。位好黃老道,時修齋籙,與山人王恭合煉藥物,別無逆狀。以嶽誣告,決殺。貶位建州司馬。時非戣論諫,罪在不測,人士稱之。愈為中官所惡,尋出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等使。入為大理卿,改國子祭酒。
十二年,嶺南節度使崔詠卒,三軍請帥,宰相奏擬皆不稱旨。因入對,上謂裴度曰:“嚐有上疏論南海進蚶菜者,詞甚忠正,此人何在,卿第求之。”度退訪之。或曰祭酒孔戣嚐論此事,度征疏進之。即日授廣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嶺南節度使。
戣剛正清儉,在南海,請刺史俸料之外,絕其取索。先是帥南海者,京師權要多托買南人為奴婢,戣不受托。至郡,禁絕賣女口。先是準詔禱南海神,多令從事代祠。戣每受詔,自犯風波而往。韓愈在潮州,作詩以美之。時桂管經略使楊旻、桂仲武、裴行立等**生蠻,以求功伐,遂至嶺表累歲用兵。唯戣以清儉為理,不務邀功,交、廣大理。
穆宗即位,召為吏部侍郎。長慶中,或告戣在南海時家人受賂,上不之責,改右散騎常侍。二年,轉尚書左丞。累請老,詔以禮部尚書致仕,優詔褒美。仍令所司歲致羊酒,如漢禮征士故事。長慶四年正月卒,時年七十三。
子遵孺、溫裕,皆登進士第。大中已後,迭居顯職。溫裕位京兆尹、天平軍節度使。遵孺子緯,自有傳。
戢,字方舉,戣母弟也。以季父巢父死難,德宗嘉其忠,詔與一子正員官,因授戢修武尉。以長兄戡未仕,固乞回授。舉明經登第,判入高等,授秘書省校書郎、陽翟尉,入拜監察禦史,轉殿中,分司東都。時昭義節度判官徐玟,以狡慝助成從史之惡。從史既得罪,孟元陽為昭義節度,複欲用玟為賓佐,戢遂牒澤潞收玟以俟命,然後列狀上聞,竟流玟播州。轉侍禦史、庫部員外郎。
初,涇師之亂,朱泚署彭偃為舍人。至是偃子充符為鄜坊從事,或薦其才,執事者召至京師。戢謂京兆尹裴武曰:“朱泚為偽詔,指斥乘輿,皆彭偃之詞也。
悖逆之子,不能鳥竄獸伏,乃違道以幹譽,子盍效季孫行父之逐莒仆,以勉事君者。”武即日逐充符。
遷京兆尹,出為汝州刺史、大理卿。出為潭州刺史、湖南觀察使。時兄戣為嶺南,兄弟皆居節鎮,朝野榮之。入為右散騎常侍,拜京兆尹。時累月亢旱,深軫聖情。戢自禱雨於曲池,是夕大雨。文宗甚悅,詔兼禦史大夫。大和三年正月卒,贈工部尚書。
子溫業,登進士第。大中後,曆位通顯。溫業子晦。
許孟容,字公範,京兆長安人也。父鳴謙,究通《易象》,官至撫州刺史,贈禮部尚書。孟容少以文詞知名,舉進士甲科,後究《王氏易》登科,授秘書省校書郎。趙讚為荊、襄等道黜陟使,表為判官。貞元初,徐州節度使張建封辟為從事,四遷侍禦史。李納屯兵境上,揚言入寇。建封遣將吏數輩告諭,不聽。於是遣孟容單車詣納,為陳逆順禍福之計。納即日發使追兵,因請修好。遂表孟容為濠州刺史。無幾,德宗知其才,征為禮部員外郎。
有公主之子,請補弘文、崇文館諸生,孟容舉令式不許。主訴於上,命中使問狀。孟容執奏,竟得遷本曹郎中。德宗降誕日,禦麟德殿,命孟容等登座,與釋、老之徒講論。十四年,轉兵部郎中。未滿歲,遷給事中。
十七年夏,好畤縣風雹傷麥,上命品官覆視,不實,詔罰京兆尹顧少連已下。
敕出,孟容執奏曰:“府縣上事不實,罪止奪俸停官,其於弘宥,已是殊澤。但陛下使品官覆視後,更擇憲官一人,再令驗察,覆視轉審,隱欺益明。事宜觀聽,法歸綱紀。臣受官中謝日,伏請詔敕有須詳議者,則乞停留晷刻,得以奏陳。此敕既非急,宣可以少駐。”詔雖不許,公議是之。
十八年,浙江東道觀察使裴肅卒,以攝副使齊總為衢州刺史。時總為肅剝下進奉以希恩,遽授大郡,物議喧然。詔出,孟容執奏曰:“陛下比者以兵戎之地,或有不獲已超授者。今衢州無他虞,齊總無殊績,忽此超授,群情驚駭。總是浙東判官,今詔敕稱權知留後,攝都團練副使,向來無此敕命。便用此詔,尤恐不可。若總必有可錄,陛下須要酬勞,即明書課最,超一兩資與改。今舉朝之人,不知總之功能,衢州浙東大郡,總自大理評事兼監察禦史授之,使遐邇不甘,凶惡騰口。如臣言不切,乞陛下暫停此詔,密使人聽察,必賀聖朝無私。今齊總詔謹隨狀封進。”尋有諫官論列,乃留中不下。德宗召孟容對於延英,諭之曰:
“使百執事皆如卿,朕何憂也。”自給事中袁高論盧杞後,未嚐有可否,及聞孟容之奏,四方皆感上之聽納,嘉孟容之當官。
十九年夏旱,孟容上疏曰:
臣伏聞陛下數月已來,齋居損膳,為兆庶心疲,又敕有司,走於群望,牲於百神,而密雲不雨,首種未入。豈觴醪有闕,祈祝非誠,為陰陽適然,豐歉前定,何聖意精至,甘澤未答也?臣曆觀自古天人交感事,未有不由百姓利病之急者、切者,邦家教令之大者、遠者。京師是萬國所會,強幹弱枝,自古通規。其一年稅錢及地租,出入一百萬貫。臣伏冀陛下即日下令,全放免之;其次,三分放二。
且使旱涸之際,免更流亡。若播種無望,征斂如舊,則必愁怨遷徙,不顧墳墓矣。
臣愚以為德音一發,膏澤立應,變災為福,期在斯須。戶部所收掌錢,非度支歲計,本防緩急別用。今此炎旱,直支一百餘萬貫,代京兆百姓一年差科,實陛下巍巍睿謀,天下鼓舞歌揚者也。複更省察庶政之中,有流移征防,當還而未還者,徒役禁錮,當釋而未釋者,逋懸饋送,當免而未免者,沉滯鬱抑,當伸而未伸者,有一於此,則特降明命,令有司條列,三日內聞奏。其當還、當釋、當免、當伸者,下詔之日,所在即時施行。臣愚以為如此而神不監,歲不稔,古未之有。
事雖不行,物議嘉之。貞元末,坐裴延齡、李齊運等讒謗流貶者,動十數年不量移,故因旱歉,孟容奏此以諷。然終貞元世,罕有遷移者。
孟容以諷諭太切,改太常少卿。元和初,遷刑部侍郎、尚書右丞。四年,拜京兆尹,賜紫。神策吏李昱假貸長安富人錢八千貫,滿三歲不償。孟容遣吏收捕械係,克日命還之,曰:“不及期當死。”自興元已後,禁軍有功,又中貴之尤有渥恩者,方得護軍。故軍士日益縱橫,府縣不能製。孟容剛正不懼,以法繩之,一軍盡驚,冤訴於上。立命中使宣旨,令送本軍,孟容係之不遣。中使再至,乃執奏曰:“臣誠知不奉詔當誅,然臣職司輦轂,合為陛下彈抑豪強。錢未盡輸,昱不可得。”上以其守正,許之。自此豪右斂跡,威望大震。改兵部侍郎。俄以本官權知禮部貢舉,頗抑浮華,選擇才藝。出為河南尹,亦有威名。俄知禮部選事,征拜吏部侍郎。
會十年六月,盜殺宰相武元衡,並傷議臣裴度。時淮夷逆命,凶威方熾,王師問罪,未有成功。言事者繼上章疏請罷兵。是時盜賊竊發,人情甚惑,獨孟容詣中書雪涕而言曰:“昔漢廷有一汲黯,奸臣尚為寢謀。今主上英明,朝廷未有過失,而狂賊敢爾無狀,寧謂國無人乎?然轉禍為福,此其時也。莫若上聞,起裴中丞為相,令主兵柄,大索賊黨,窮其奸源。”後數日,度果為相,而下詔行誅。時孟容議論人物,有大臣風彩。由太常卿為尚書左丞,奉詔宣慰汴宋陳許河陽行營諸軍,俄拜東都留守。元和十三年四月卒,年七十六,贈太子少保,諡曰憲。
孟容方勁,富有文學。其折衷禮法,考詳訓典,甚堅正,論者稱焉。而又好推轂,樂善拔士,士多歸之。
呂元膺,字景夫,鄆州東平人。曾祖紹宗,右拾遺。祖霈,殿中侍禦史。父長卿,右衛倉曹參軍,以元膺贈秘書監。
元膺質度瑰偉,有公侯之器。建中初,策賢良對問第,授同州安邑尉。同州刺史侯鐈聞其名,辟為長春宮判官。屬浦賊侵軼,鐈失所,元膺遂潛跡不務進取。
貞元初,論惟明節製渭北,延在賓席,自是名達於朝廷。惟明卒,王棲曜代領其鎮。德宗俾棲曜留署使職,谘以軍政。累轉殿中侍禦史,征入,真拜本官,轉侍禦史。丁繼母憂,服闋,除右司員外郎。出為蘄州刺史,頗著恩信。嚐歲終閱郡獄囚,囚有自告者曰:“某有父母在,明日元正不得相見。”因泣下。元膺憫焉,盡脫其械縱之,與為期。守吏曰:“賊不可縱。”元膺曰:“吾以忠信待之。”及期,無後到者。由是群盜感義,相引而去。
元和初,征拜右司郎中、兼侍禦史,知雜事,遷諫議大夫、給事中。規諫駁議,大舉其職。及鎮州王承宗之叛,憲宗將以吐突丞璀為招討處置使。元膺與給事中穆質、孟簡,兵部侍郎許孟容等八人抗論不可,且曰:“承璀雖貴寵,然內臣也。若為帥總兵,恐不為諸將所伏。”指諭明切,憲宗納之,為改使號,然猶專戎柄,無功而還。出為同州刺史,及中謝,上問時政得失,元膺論奏,辭氣激切,上嘉之。翌日謂宰相曰:“元膺有讜言直氣,宜留在左右,使言得失,卿等以為何如?”李藩、裴垍賀曰:“陛下納諫,超冠百王,乃宗社無疆之休。臣等不能廣求端士,又不能數進忠言,孤負聖心,合當罪戾。請留元膺給事左右。”
尋兼皇太子侍讀,賜以金紫。
尋拜禦史中丞。未幾,除鄂嶽觀察使,入為尚書左丞。度支使潘孟陽與太府卿王遂迭相奏論,孟陽除散騎常侍,遂為鄧州刺史,皆假以美詞。元膺封還詔書,請明示枉直。江西觀察使裴堪奏虔州刺史李將順贓狀,朝廷不覆按,遽貶將順道州司戶。元膺曰:“廉使奏刺史贓罪,不覆檢即謫去,縱堪之詞足信,亦不可為天下法。”又封詔書,請發禦史按問,宰臣不能奪。代權德輿為東都留守、檢校工部尚書、兼禦史大夫、都畿防禦使。舊例,留守賜旗甲,與方鎮同。及元膺受任不賜,朝論以淮西用兵,特用元膺守洛,不宜削其儀製,以沮威望,諫官論列,援華、汝、壽三州例。上曰:“此數處並宜不賜。”留守不賜旗甲,自元膺始。
十年七月,鄆州李師道留邸伏甲謀亂。初,師道於東都置邸院,兵諜雜以往來,吏不敢辨。因吳元濟北犯,郊畿多警,防禦兵盡戍伊闕。師道伏甲百餘於邸院,將焚宮室而肆殺掠。已烹牛饗眾,明日將出。會小將李再興告變,元膺追兵伊闕,圍之,半月無敢進攻者。防禦判官王茂元殺一人而後進。或有毀其墉而入者,賊眾突出,圍兵奔駭。賊乃團結,以其孥偕行。出長夏門,轉掠郊墅,奪牛馬,東濟伊水,望山而去。元膺誡境上兵重購以捕之。數月,有山棚賣鹿於市。
賊過,山棚乃召集其黨,引官兵圍於穀中,盡獲之。窮理其魁,乃中嶽寺僧圓淨,年八十餘,嚐為史思明將,偉悍過人。初執之,使折其脛,錘之不折。圓淨罵曰:
“腳猶不解折,乃稱健兒乎!”自置其足教折之。臨刑歎曰:“誤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死者凡數十人。留守防禦將二人,都亭驛卒五人,甘水驛卒三人,皆潛受其職署而為之耳目,自始謀及將敗無知者。初,師道多買田於伊闕、陸渾之間,凡十餘處,故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門察者,潛部分之,以屬圓淨。以師道錢千萬偽理佛寺,期以嘉珍竊發時舉火於山中,集二縣山棚人作亂。
及窮按之,嘉珍、門察皆稱害武元衡者。元膺以聞,送之上都,賞告變人楊進、李再興錦彩三百匹、宅一區,授之郎將。無膺因請募山河子弟以衛宮城,從之。
盜發之日,都城震恐,留守兵寡弱,不可倚,而元膺坐皇城門,指使部分,氣意自若,以故居人帖然。
數年,改河中尹,充河中節度等使。時方鎮多事姑息,元膺獨以堅正自處,監軍使洎往來中貴,無不敬憚。入拜吏部侍郎,因疾固讓,改太子賓客。元和十五年二月卒,年七十二,贈吏部尚書。
元膺學識深遠,處事得體,正色立朝,有台輔之望。初遊京師時,故相齊映謂人曰:“吾不及識婁、郝,殆斯人之類乎!”其業官行己,始終無缺雲。
劉棲楚,出於寒微,為吏鎮州,王承宗甚奇之。後有薦於李逢吉,自鄧掾擢為拾遺。性果敢。逢吉以為鷹犬之用,欲中傷裴度及殺李紳。
敬宗即位,畋遊稍多,坐朝常晚。棲楚出班,以額叩龍墀出血,苦諫曰:
“臣曆觀前王,嗣位之初,莫不躬勤庶政,坐以待旦。陛下即位已來,放情嗜寢,樂色忘憂,安臥宮闈,日晏方起。西宮密邇,未過山陵,鼓吹之聲,日喧於外。
伏以憲宗皇帝、大行皇帝,皆是長君,恪勤庶政,四方猶有叛亂。陛下運當少主,即位未幾,惡德布聞,臣慮福祚之不長也。臣忝諫官,致陛下有此,請碎首以謝!”
遂以額叩龍墀,久之不已。宰臣李逢吉出位宣曰:“劉棲楚休叩頭,候詔旨。”
棲楚捧首而起,因更陳論,磕頭見血。上為之動容,以袖連揮令出。棲楚又雲:
“不可臣奏,臣即碎首死。”中書侍郎牛僧孺複宣示而出,敬宗為之動容。
無何,遷起居郎,至諫議。俄又宣授刑部侍郎。丞郎宣授,未之有也。改京兆尹,摧抑豪右,甚有鉤距,人多比之於西漢趙廣漢者。後恃權寵,常以詞氣淩宰相韋處厚,遂出為桂州觀察使。逾年,卒於任,時大和元年九月。
張宿者,布衣諸生也。憲宗為廣陵王時,因軍使張茂宗薦達,出入邸第。及上在東宮,宿時入謁,辯譎敢言。洎監撫之際,驟承顧擢,授左拾遺。以舊恩數召對禁中,機事不密,貶郴州郴縣丞。十餘年征入,曆讚善大夫、左補闕、比部員外郎。宰相李逢吉惡之,數於上前言其狡譎,不可保信,乃用為濠州刺史。製下,宿自理乞留,乃追製。上欲以為諫議大夫,逢吉奏曰:“諫議職重,當以能可否朝政者為之。宿細人,不足以汙賢者位。陛下必須用宿,請先去臣即可。”
上不悅。又逢吉與裴度是非不同,上方委度討伐,乃出逢吉為劍南東川節度。乃用宿權知諫議大夫,俄而內使宣授。
初,宰相崔群、王涯奏曰:“諫議大夫前時亦有拔自山林、起於卒伍者,其例則少,用皆有由。或道義彰明,不求聞達;或山林卓異,出於群萃。以此選求,是愜公議。或事跡未著,恩由一時,雖有例超升,即時議未允。宿本非文辭入用,望實稍輕。驟加不次之榮,翻恐以身為累。臣等所以累有論諫,依資且與郎中,事冀適中,非於此人情有厚薄,請授職方郎中。”上命如初,群等乃請權知,尋又宣援。宿怨執政擯己,頗加讒毀。依附皇甫鎛等,傷害清正之士,陰事中要,以圖進取。
十三年正月,充淄青宣慰使,至東都,暴病卒,於是正人相賀。詔贈秘書監。
熊望者,登進士第。粗有文詞,而性憸險。有口辯,往往得遊公卿間,率以大言詭意,指抉時政。既由此而得進士第,務進不已。而京兆尹劉棲楚以不次驟居清貫,廣樹朋黨,門庭無晝夜填委不息。望出入棲楚之門,為伺密機,陰佐計畫,人無知者。昭湣嬉遊之隙,學為歌詩。以翰林學士崇重,不可褻狎,乃議別置東頭學士,以備曲宴賦詩,令采卑官才堪任學士者為之。棲楚以望名薦送,事未行而昭湣崩。
文宗即位,韋處厚輔政,大去奸黨。既逐棲楚,又詔曰:“孔門高懸百行,由至順者,其身必榮;朝廷廣設眾官,踐正途者,其道必達。前鄉貢進士熊望,因緣薄伎,偷冀褻幸。營居中之密職,擾惑朝經;鼓逼下之囂聲,因依邪隙。及眾議波湧,累月不寧;司門驗繻,累月至四。考覆謬妄,乃非坦途。朕大啟康莊,以端群望,俾示投荒之典,用正向方之流。可漳州司戶。”
柏耆者,將軍良器之子。素負誌略,學縱橫家流。會王承宗以常山叛,朝廷厭兵,欲以恩澤撫之。耆於蔡州行營以畫幹裴度,請以朝旨奉使鎮州,乃自處士授左拾遺。既見承宗,以大義陳說。承宗泣下,請質二男,獻兩郡,由是知名。
元和十年,王承宗歸國,移鎮滑州,朝廷賜成德軍賞錢一百萬貫,令諫議大夫鄭覃宣慰軍人,賞錢未至,浩浩然騰口。穆宗詔耆往諭旨。耆至,令承宗集三軍,宣導上旨,眾心乃安。轉兵部郎中。
太和初,遷諫議大夫。俄而,李同捷叛,兩河藩帥加兵滄、德,宿師於野連年。同捷窮蹙求降。耆既宣諭訖,與節度使李祐謀。耆乃帥數百騎入滄州,取同捷赴京。滄、德平。諸將害耆邀功,爭上表論列。文宗不獲已,貶循州司戶判官,沈亞之貶虔州南康尉。內官馬國亮又奏耆於同捷處取婢九人,再命長流愛州,尋賜死。
史臣曰:人臣事君,犯顏匡政,不避死亡之誅。議者以為徇名,臣惡其訐也。
如許京兆之劾軍吏,呂尚書之封詔書,詞義可觀,聳動人聽,以為沽激,傷善何多!而棲楚、張宿之徒,鷹犬下材,為人鳴吠,誠可醜也。柏耆恃縱橫之算,欲俯拾卿相,忘身蹈利,旋踵而誅,宜哉!巢父使不辱命,誌在致君,遭罹喪亂,竟陷虎吻。而戣、戢諸子,世載忠貞,大中之後,鬱為昌族。為善之利,豈虛言哉!
讚曰:君子重義,小人殉利。巢殞耆誅,其道即異。許、呂封駁,照耀黃扉。
死而可作,吾誰與歸?
舊唐書
○穆寧(子讚質員賞) 崔邠(弟鄯郾鄲) 竇群(兄常牟弟庠鞏) 李遜(弟建) 薛戎(弟放)
穆寧,懷州河內人也。父元休,以文學著。撰《洪範外傳》十篇,開元中獻之。玄宗賜帛,授偃師縣丞、安陽令。
寧清慎剛正,重交遊,以氣節自任。少以明經調授鹽山尉。是時,安祿山始叛,偽署劉道玄為景城守,寧唱義起兵,斬道玄首。傳檄郡邑,多有應者。賊將史思明來寇郡,寧以攝東光令將兵禦之。思明遣使說誘,寧立斬之。郡懼賊怨深,後大兵至,奪寧兵及攝縣。初,寧佐采訪使巡按,常過平原,與太守顏真卿密揣祿山必叛。至是,真卿亦唱義,舉郡兵以拒祿山。會間使持書遺真卿曰:“夫子為衛君乎?”更無他詞。真卿得書大喜,因奏署大理評事、河北采訪支使。寧以長子屬母弟曰:“惟爾所適,苟不乏嗣,吾無累矣。”因往平原,謂真卿曰:
“先人有嗣矣!古所謂死有輕於鴻毛者,寧是也。願佐公以定危難。”真卿深然之。其後,寧計或不行,真卿迫蹙,棄郡,夜渡河而南,見肅宗於鳳翔。帝問拒賊之狀,真卿曰:“臣不用穆寧之言,功業不成。”帝奇之,發驛召寧,將以右職待之。會真卿以抗直失旨,事遂止。
上元二年,累官至殿中侍禦史,佐鹽鐵轉運使。副元帥李光弼以餉運不繼,或惡寧者,誣譖於光弼,光弼揚言欲殺寧。寧直抵徐州見光弼,喻以大義,不為撓折。光弼深重之,寧得行其職。寶應初,轉侍禦史,為河南轉運租庸鹽鐵等副使。明年,遷戶部員外郎。無幾,加兼禦史中丞,為河南、江南轉運使。廣德初,加庫部郎中。是時河運不通,漕挽由漢、沔自商山達京師。選鎮夏口者,詔以寧為鄂州刺史、鄂嶽沔都團練使,及淮西鄂嶽租庸鹽鐵沿江轉運使,賜金紫。時淮西節度使李忠臣貪暴不奉法,設防戍以稅商賈,又縱兵士剽劫,行人殆絕。與寧夾淮為理,憚寧威名,寇盜輒止。沔州別駕薛彥偉坐事忤旨,寧仗之致死。寧坐貶虔州司馬,重貶昭州平集尉。
大曆四年,起授監察禦史,領轉運留後事於淄青。間一年,改檢校司封郎中、兼侍禦史,領轉運留後事於江西。明年,拜檢校秘書少監,兼和州刺史,理有善政。居無何,官罷。代寧者以天寶版籍校見戶,誣以逋亡多,坐貶泉州司戶。寧子讚,守闕三年告冤。詔遣禦史按覆,而人戶增倍,詔書召寧,除右諭德。寧強毅,不能事權貴。執政者以為不附己,且憚其難製,故處之散位。寧默默不得誌,且曰:“時不我容,我不時殉,則非吾之進也,在於退乎!”辭病居家,請告幾十旬者數矣。親友強之,複一朝請。上居奉天,寧詣行在,拜秘書少監。興元初,改右庶子。德宗還京師,寧曰:“可以行吾誌矣。”因移病,罷歸東都。貞元六年,就拜秘書監致仕。
寧好學,善教諸子,家道以嚴稱。事寡姊以悌聞。通達體命,未嚐服藥。每誡諸子曰:“吾聞君子之事親,養誌為大,直道而已。慎無為諂,吾之誌也。”
貞元十年十月卒,時年七十九。四子:讚、質、員、賞。
讚,字相明,釋褐為濟源主簿。時父寧為和州刺史,以剛直不屈於廉使,遂被誣奏,貶泉州司戶參軍。讚奔赴闕庭,號泣上訴。詔禦史覆問,寧方得雪。詔曰:“令子申父之冤,憲臣奉君之命,楚劍不衝於牛鬥,秦台自洗於塵埃。”由是知名。累遷京兆兵曹參軍、殿中侍禦史,轉侍禦史,分司東都。
時陝州觀察使盧嶽妾裴氏,以有子,嶽妻分財不及,訴於官,讚鞫其事。禦史中丞盧佋佐之,令深繩裴罪。讚持平不許。宰臣竇參與佋善,參、佋俱持權,怒讚以小事不受指使,遂下讚獄。侍禦史杜倫希其意,誣讚受裴之金,鞭其使以成其獄,甚急。讚弟賞,馳詣闕,撾登聞鼓。詔三司使覆理無驗,出為郴州刺史。參敗,征拜刑部郎中。因次對,德宗嘉其才,擢為禦史中丞。時裴延齡判度支,以奸巧承恩。屬吏有贓犯,讚鞫理承伏。延齡請曲法出之,讚三執不許,以款狀聞。延齡誣讚不平,貶饒州別駕。丁母憂,再轉虔、常二州刺史。
憲宗即位,拜宣州刺史、禦史中丞,充宣歙觀察使,所蒞皆有政聲。永貞元年十一月卒,時年五十八,贈工部尚書。
讚與弟質、員、賞以家行人材為搢紳所仰。讚官達,父母尚無恙,家法清嚴。
讚兄弟奉指使,笞責如僮仆,讚最孝謹。
質強直,應製策入第三等。其所條對,至今傳之。自補闕至給事中,時政得失,未嚐不先論諫。元和初,掌賦使院多擅禁係戶人,而有笞掠至死者。質乃論奏鹽鐵轉運司應決私鹽,係囚須與州府長吏監決。自是刑名畫一。憲宗以王承宗叛,用內官吐突承璀為招討使。質率同列伏閣論奏,言自古無以中官為將帥者。
上雖改其名,心頗不悅,尋改質為太子左庶子。五年,坐與楊憑善,出為開州刺史。未幾卒。
員工文辭,尚節義。杜亞為東都留守,辟為從事、檢校員外郎。早卒,有文集十卷。
質兄弟俱有令譽而和粹,世以“滋味”目之:讚俗而有格,為酪;質美而多入,為酥;員為醍醐;賞為乳腐。近代士大夫言家法者,以穆氏為高。
崔邠,字處仁,清河武城人。祖結,父倕,官卑。邠少舉進士,又登賢良方正科。貞元中授渭南尉。遷拾遺、補闕。常疏論裴延齡,為時所知。以兵部員外郎知製誥至中書舍人,凡七年。又權知吏部選事。明年,為禮部侍郎,轉吏部侍郎,賜以金紫。
邠溫裕沉密,尤敦清儉。上亦器重之。裴垍將引為相,病難於承答,事竟寢。
兄弟同時奉朝請者四人,頗以孝敬怡睦聞。後改太常卿,知吏部尚書銓事。故事,太常卿初上,大閱《四部樂》於署,觀者縱焉。邠自私第去帽,親導母輿,公卿逢者回騎避之,衢路以為榮。居母憂,歲餘卒,元和十年三月也,時年六十二。
贈吏部尚書,諡曰文簡。
弟鄯、郾、鄲等六人。子璀、璜,璀子彥融,皆登進士第,曆位台閣。
鄯少有文學,舉進士。元和中,曆監察禦史。太和元年十月,自太子詹事拜左金吾衛大將軍。鄯昆弟六人,仕官皆至三品。邠、郾、鄲三人,知貢舉,掌銓衡。冠族聞望,為時名德。
鄯太和九年冬,為左金吾大將軍,無病暴亡。不旬日有訓、注之亂,其亂始自金吾。君子乃知鄯之亡,崔氏積善之征也。贈禮部尚書。子瑄。
郾,字廣略。舉進士,平判入等,授集賢殿校書郎。三命升朝,為監察禦史、刑部員外郎。資質秀偉,神情重雅,人望而愛之,終不可舍,不知者以為事高簡,拘靜默耳。居內憂,釋服為吏部員外。奸吏不敢欺,孤寒無援者未嚐留滯,銓敘之美,為時所稱。再遷左司郎中。
元和十三年,鄭餘慶為禮儀詳定使,選時有禮學者共事,以郾為詳定判官、吏部郎中。十五年,遷諫議大夫。
穆宗即位,荒於禽酒,坐朝常晚。郾與同列鄭覃等延英切諫。穆宗甚嘉之,畋遊稍簡。長慶中,轉給事中。
昭湣即位,選侍講學士,轉中書舍人。入思政殿謝恩,奏曰:“陛下用臣為侍講,半歲有餘,未嚐問臣經義。今蒙轉改,實慚屍素,有愧厚恩。”帝曰:
“朕機務稍閑,即當請益。”高鉞曰:“陛下意雖樂善,既未延接儒生,天下之人,寧知重道?”帝深引咎,賜之錦彩。郾退,與同列高重抄撮《六經》嘉言要道,區分事類,凡十卷,名曰《諸經纂要》,冀人主易於省覽。上嘉之,賜錦彩二百匹、銀器等。
其年轉禮部侍郎,東都試舉人。凡兩歲掌貢士,平心閱試,賞拔藝能,所擢者無非名士,至大中、鹹通之代,為輔相名卿者十數人。出為陝州觀察使。舊弊有上供不足,奪吏俸以益之,歲八十萬,郾以廉使常用之直代之。居二年,政績聞於朝。遷鄂嶽安黃等州觀察使。又五年,移浙西道都團練觀察使,至,用寬政安疲人。及居鄂渚,則峻法嚴刑,未常貰一死罪。江湖之間,萑蒲是叢,因造蒙衝小艦,上下千裏,期月而盡獲群盜。凡三按廉車,率由清簡少事,財用有餘,遂寧泰。開成元年卒,年六十九,贈吏部尚書,諡曰德。
郾與兄邠、弟鄲等皆有令譽。而郾疏財恢廓,昆仲所不及。子瑤、瑰、瑾、珮、璆。
瑤,太和三年登進士第,出佐藩方,入升朝列,累至中書舍人。大中六年,知貢舉,旋拜禮部侍郎。出為浙西觀察使,又遷鄂州刺史、鄂嶽觀察使,終於位。
瑰、珮、璆官至郎署給諫。
謹,大中十年登進士第,累居使府,曆尚書郎、知製誥。鹹通十三年,知貢舉,選拔頗為得人。尋拜禮部侍郎,出為湖南觀察使。
鄲,登進士第,累遷監察禦史,三遷考功郎中。太和三年,以本官充翰林學士,轉中書舍人。六年,罷學士。八年,為工部侍郎、集賢殿學士,權知禮部,真拜兵部侍郎,本官判吏部東銓事。
文宗勤於政道,每苦選曹訛弊,延英謂宰臣曰:“吏部殊不選才,安得摭實無濫,可厘革否?”李石對曰:“令錄可以商量,他官且宜循舊。”上曰:“循舊如配官耳,賢不肖安能甄別?”帝召三銓謂之曰:“卿等比選令錄,如何注擬?”
鄲對曰:“資敘相當,問其為治之術,視可否而擬之。”帝曰:“依資合得,而才劣者何授?”對曰:“與邊遠慢官。”帝曰:“如以不肖之才治邊民,則疾苦可知也。凡朝廷求理,遠近皆須得人。苟非其才,人受其弊矣。”尋拜吏部侍郎。
開成二年,出為宣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宣歙觀察使。四年,入為太常卿。
七月,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尋加中書侍郎、銀青光祿大夫。會昌初,李德裕用事,與鄲弟兄素善。鄲在相位累年,曆方鎮、太子師保卒。
竇群,字丹列,扶風平陵人。祖亶,同昌郡司馬。父叔向,以工詩稱,代宗朝,官至左拾遺。群兄常、牟,弟鞏,皆登進士第,唯群獨為處士,隱居毗陵,以節操聞。及母卒,齧一指置棺中,因廬墓次終喪。後學《春秋》於啖助之門人盧庇者,著書三十四卷,號《史記名臣疏》。貞元中,蘇州刺史韋夏卿以丘園茂異薦,兼獻其書,不報。及夏卿入為吏部侍郎,改京兆尹,中謝日,因對複薦群。
征拜左拾遺,遷侍禦史,充入蕃使秘書監張薦判官。群因入對,奏曰:“陛下即位二十年,始自草澤擢臣為拾遺,是難其進也。今陛下以二十年難進之臣,用為和蕃判官,一何易也?”德宗異其言,留之,複為侍禦史。
王叔文之黨柳宗元、劉禹錫皆慢群,群不附之。其黨議欲貶群官,韋執誼止之。群嚐謁王叔文,叔文命撤榻而進。群揖之曰:“夫事有不可知者。”叔文曰:
“如何?”群曰:“去年李實伐恩恃貴,傾動一時,此時公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已處實形勢,又安得不慮路旁有公者乎?”叔文雖異其言,竟不之用。
憲宗即位,轉膳部員外,兼侍禦史知雜,出為唐州刺史。節度使於頔素聞其名,既謁見,群危言激切,頔甚悅。奏留充山南東道節度副使、檢校兵部郎中,兼禦史中丞,賜紫金魚袋。宰相武元衡、李吉甫皆愛重之,召入為吏部郎中。元衡輔政,舉群代己為中丞。群奏刑部郎中呂溫、羊士諤為禦史。吉甫以羊、呂險躁,持之數日不下,群等怒怨吉甫。
三年八月,吉甫罷相,出鎮淮南,群等欲因失恩傾之。吉甫嚐召術士陳登宿於安邑裏第。翌日,群令吏捕登考劾,偽構吉甫陰事,密以上聞。帝召登麵訊之,立辯其偽。憲宗怒,將誅群等,吉甫救之,出為湖南觀察使。數日,改黔州刺史、黔州觀察使。在黔中,屬大水壞其城郭,複築其城,征督溪洞諸蠻。程作頗急,於是,辰、錦生蠻乘險作亂,群討之不能定。六年九月,貶開州刺史。在郡二年,改容州刺史、容管經略觀察使。九年,詔還朝,至衡州病卒,時年五十。
群性狠戾,頗複恩讎,臨事不顧生死。是時征入,雲欲大用,人皆懼駭,聞其卒方安。二子:謙餘、審餘。
兄常,字中行,大曆十四年登進士第,居廣陵之柳楊。結廬種樹,不求苟進,以講學著書為事,凡二十年不出。貞元十四年,鎮州節度使王武俊聞其賢,遣人致聘,辟為掌書記,不就。其年,杜佑鎮淮南,奏授校書郎,為節度參謀。元和六年,自湖南判官入為侍禦史,轉水部員外郎。出為朗州刺史,曆固陵、潯陽、臨川三郡守。入為國子祭酒,求致仕。寶曆元年卒,時年七十。子弘餘,會昌中為黃州刺史。
牟,字貽周。貞元二年登進士第,試秘書省校書郎、東都留守巡官。曆河陽、昭義從事,檢校水部郎中,賜緋,再為留守判官。入為都官郎中,出為澤州刺史,入為國子祭酒。長慶二年卒,時年七十四。子周餘,大中年秘書監。
牟弟庠,字胃卿,釋褐國子主簿。吏部侍郎韓皋出鎮武昌,辟為推官。皋移鎮浙西,奏庠為節度副使、殿中侍禦史,遷澤州刺史。又為宣歙副使,除奉天令、登州刺史、東都留守判官,曆信、婺二州刺史。卒年六十三。子繇、載。
鞏,字友封,元和二年登進士第。袁滋鎮滑州,辟為從事。滋改荊、襄二鎮,皆從之,掌管記之任。平盧薛平又辟為副使。入朝,拜侍禦史,曆司勳員外、刑部郎中。元稹觀察浙東,奉為副使、檢校秘書少監,兼禦史中丞,賜金紫。稹移鎮武昌,鞏又從之。鞏能五言詩,昆仲之間,與牟詩俱為時所賞重。性溫雅,多不能持論,士友言議之際,吻動而不發,白居易等目為“囁嚅翁”。終於鄂渚,時年六十。子六人,景餘、師裕最知名。
李遜,字友道,後魏申公發之後,於趙郡謂之申公房。曾祖進德,太子中允。
祖珍玉,昌明令。父震,雅州別駕。世寓於荊州之石首。
遜登進士第,辟襄陽掌書記。複從事於湖南,主其留務,頗有聲績,累拜池、濠二州刺史。先是,濠州之都將楊騰,削刻士卒,州兵三千人謀殺騰。騰覺之,走揚州,家屬皆死。濠兵不自戢,因行攘剽。及遜至郡,餘亂未殄。徐驅其間,為陳逆順利害之勢,眾皆釋甲請罪,因以寧息。觀察使旨限外征役,皆不從。入拜虞部郎中。
元和初,出為衢州刺史。以政績殊尤,遷越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浙東都團練觀察使。先是,貞元初,皇甫政鎮浙東,嚐福建兵亂,逐觀察使吳詵。政以所鎮實壓閩境,請權益兵三千,俟賊平而罷。賊平向三十年,而所益兵仍舊。遜視事數日,舉奏停之。遜為政以均一貧富、扶弱抑強為己任,故所至稱理。
九年,入為給事中。遜以舊製隻日視事對群臣,遜奏論曰:“事君之義,有犯無隱。陳誠啟沃,不必擇辰。今群臣敷奏,乃候隻日,是畢歲臣下睹天顏、獻可否能幾何?”憲宗嘉之,乃許不擇時奏對。俄遷戶部侍郎。
元和十年,拜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觀察等使。襄陽前領八郡,唐、鄧、隋在焉。是時方討吳元濟,朝議以唐、蔡鄰接,遂以鄧隸唐州,三郡別為節製,命高霞寓領之,專俟攻討。遜以五州賦餉之。
時孫代嚴綬鎮襄陽。綬以八州兵討賊在唐州。既而綬以無功罷兵柄,命高霞寓代綬將兵於唐州,其襄陽軍隸於霞寓。軍士家口在襄州者,遜厚撫之,士卒多舍霞寓亡歸。既而霞寓為賊所敗,乃移過於遜,言供饋不時。霞寓本出禁軍,內官皆佐之。既貶官,中人皆言遜撓霞寓軍,所以致敗。上令中使至襄州聽察曲直,奏言遜不直,乃左授太子賓客分司,又降為恩王傅。
十三年,李師道效順,命遜為左散騎常侍,馳赴東平諭之。師道得詔意動,即請效順,旋為其下所惑而止。遜還,未幾,除京兆尹,改國子祭酒。
十四年,拜許州刺史,充忠武節度、陳許溵蔡等州觀察處置等使。是時,新罹兵戰,難遽完緝。及遜至,集大軍與之約束,嚴具示賞罰必信,號令數百言,士皆感悅。
長慶元年,幽、鎮繼亂。遜請身先討賊,不許。但命以兵一萬,會於行營。
遜奉詔,即日發兵,故先諸軍而至,由是進位檢校吏部尚書。尋改鳳翔節度使,行至京師,以疾陳乞,改刑部尚書。長慶三年正月卒,年六十三,廢朝一日,贈右仆射。
遜幼孤,寓居江陵。與其弟建,皆安貧苦,易衣並食,講習不倦。遜兄造,知二弟賢,日為營丐,成其誌業。建先遜一年卒。兄弟同致休顯,士君子多之。
諡曰恭肅。造早卒。
建,字杓直,家素清貧,無舊業。與兄造、遜於荊南躬耕致養,嗜學力文。
舉進士,選授秘書省校書郎。德宗聞其名,用為右拾遺、翰林學士。元和六年,坐事罷職,降詹事府司直。高郢為禦史大夫,奏為殿中侍禦史,遷兵部郎中、知製誥。自以草詔思遲,不願司文翰,改京兆尹。與宰相韋貫之友善。貫之罷相,建亦出為澧州刺史。征拜太常少卿,尋以本官知禮部貢舉。建取舍非其人,又惑於請托,故其年選士不精,坐罰俸料。明年,除禮部侍郎,竟以人情不洽,改為刑部。
建名位雖顯,以廉儉自處,家不理垣屋,士友推之。長慶二年二月卒,贈工部尚書。三子:訥、恪、樸。訥最知名,官至華州刺史、檢校尚書右仆射。
薛戎,字元夫,河中寶鼎人。少有學術,不求聞達,居於毗陵之陽羨山。年餘四十,不易其操。江西觀察使李衡辟為從事,使者三返方應。故相齊映代衡,又留署職,府罷歸山。福建觀察使柳冕表為從事,累月,轉殿中侍禦史。會泉州闕刺史,冕署戎權領州事。
是時,姚南仲節製鄭滑,從事馬總以其道直為監軍使誣奏,貶泉州別駕。冕附會權勢,欲構成總罪,使戎按問曲成之。戎以總無辜,不從冕意,別白其狀。
戎還自泉州,冕盛氣據衙而見賓客。戎遂曆東廂從容而入。冕度勢未可屈,徐起以見,一揖而退。又構其罪以狀聞,置戎於佛寺,環以武夫,恣其侵辱,如是累月,誘令成總之罪。操心如一,竟不動搖。杜佑鎮淮南,知戎之冤,乃上其表,發書諭冕,戎難方解,遂辭職寓居於江湖間。
後閻濟美為福建觀察使,備聞其事,奏充副使。又隨濟美移鎮浙東,改侍禦史,入拜刑部員外郎。出為河南令,累改衢、湖、常三州刺史,遷浙東觀察使。
所蒞皆以政績聞。居數歲,以疾辭官。長慶元年十月卒,贈左散騎常侍。
戎檢身處約,不務虛名。俸入之餘,散於宗族。身歿之後,人無譏焉。兄弟五人,季弟放最知名。
放登進士第,性端厚寡言,於是非不甚係意。累佐藩府,蒞事幹敏。官至試大理評事,擢拜右拾遺,轉補闕,曆水部、兵部二員外,遷兵部郎中。
遇憲宗以儲皇好書,求端士輔導經義,選充皇太子侍讀。及穆宗嗣位,未聽政間,放多在左右,密參機命。穆宗常謂放曰:“小子初承大寶,懼不克荷,先生宜為相,以匡不逮。”放叩頭曰:“臣實庸淺,獲侍冕旒,固不足猥塵大位。
輔弼之任,自有賢能。”其言無矯飾,皆此類也。穆宗深嘉其誠,因召對思政殿,賜以金紫之服。轉工部侍郎、集賢學士。雖任非峻切,而恩顧轉隆。轉刑部侍郎,職如故。
穆宗常謂侍臣曰:“朕欲習學經史,何先?”放對曰:“經者,先聖之至言,仲尼之所發明,皆天人之極致,誠萬代不刊之典也。史記前代成敗得失之跡,亦足鑒其興亡。然得失相參,是非無準的,固不可為經典比也。”帝曰:“《六經》所尚不一,誌學之士,白首不能盡通,如何得其要?”對曰:“《論語》者《六經》之菁華,《孝經》者人倫之本。窮理執要,真可謂聖人至言。是以漢朝《論語》首列學官,光武令虎賁之士皆習《孝經》,玄宗親為《孝經》注解,皆使當時大理,四海乂寧。蓋人知孝慈,氣感和樂之所致也。”上曰:“聖人以孝為至德要道,其信然乎!”轉兵部侍郎、禮部尚書,判院事。
放閨門之內,尤推孝睦,孤孀百口,家貧每不給贍,常苦俸薄。放因召對,懇求外任。其時偶以節製無闕,乃授以廉問。及鎮江西,惟用清潔為理,一方之人,至今思之。寶曆元年,卒於江西觀察使,廢朝一日。
史臣曰:穆秘監之剛正不奪,如寒鬆倚岩,千丈勁節。而竇容州之敢決,如鷙鳥逐雀,英氣動人,岩穴之流,罕能及此。然矯激過當,君子不為。如塤如篪,不通不介,士行之美,崔氏諸子有焉。建、遜之貞方,戎、放之道義,元和已來,稱為令族,宜哉!
讚曰:穆之讚、質,竇之常、群,跡參時傑,氣爽人文。二李英英,四崔濟濟。薛氏三門,難兄難弟。
舊唐書
○於頔 韓弘(子公武弘弟充李質附) 王智興(子晏平晏宰)
於頔,字允元,河南人也,周太師燕文公謹之後也。始以蔭補千牛,調授華陰尉,黜陟使劉灣辟為判官。又以櫟陽主簿攝監察禦史,充入蕃使判官。再遷司門員外郎,兼侍禦史,賜紫。充入西蕃計會使,將命稱旨,時論以為有出疆專對之能。曆長安縣令、駕部郎中。
出為湖州刺史。因行縣至長城方山,其下有水曰西湖,南朝疏鑿,溉田三千頃,久堙廢。頔命設堤塘以複之,歲獲粳稻蒲魚之利,人賴以濟。州境陸地褊狹,其送終者往往不掩其棺槥,頔葬朽骨凡十餘所。改蘇州刺史,浚溝瀆,整街衢,至今賴之。吳俗事鬼,頔疾其**祀廢生業,神宇皆撤去,唯吳太伯、伍員等三數廟存焉。雖為政有績,然橫暴已甚,追憾湖州舊尉,封杖以計強決之。觀察使王緯奏其事,德宗不省。及後頔累遷,乃與緯書曰:“一蒙惡奏,三度改官。”由大理卿遷陝虢觀察使。自以為得誌,益恣威虐。官吏日加科罰,其惴恐重足一跡。
掾姚峴不勝其虐,與其弟泛舟於河,遂自投而死。
貞元十四年,為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觀察。地與蔡州鄰。吳少誠之叛,頔率兵赴唐州,收吳房、朗山縣,又破賊於濯神溝。於是廣軍籍,募戰士,器甲犀利,僴然專有漢南之地。小失意者,皆以軍法從事。因請升襄州為大都督府,府比鄆、魏。時德宗方姑息方鎮,聞頔事狀,亦無可奈何,但允順而已。頔奏請無不從。於是公然聚斂,恣意虐殺,專以淩上威下為務。鄧州刺史元洪,頔誣以贓罪奏聞,朝旨不得已為流端州,命中使監焉。至隋州棗陽縣,頔命部將領士卒數百人,劫洪至襄州,拘留之。中使奔歸京師。德宗怒,笞之數十。頔又表洪其責太重,複降中使景忠信宣旨慰諭。遂除洪吉州長史,然後洪獲赴謫所。又怒判官薛正倫,奏貶峽州長史。及敕下,頔怒已解,複奏請為判官,德宗皆從之。正倫卒,未殯,頔以兵圍其宅,令孽男逼娶其嫡女。頔累遷至左仆射、平章事、燕國公。俄而不奉詔旨,擅總兵據南陽,朝廷幾為之旰食。
及憲宗即位,威肅四方,頔稍戒懼。以第四子季友求尚主。憲宗以長女永昌公主降焉。其第二子方,屢諷其父歸朝入覲,冊拜司空、平章事。
元和中,內官梁守謙掌樞密,頗招權利。有梁正言者,勇於射利,自言與守謙宗盟情厚,頔子敏與之遊處。正言取頔財賄,言賂守謙,以求出鎮。久之無效,敏責其貨於正言。乃誘正言之僮,支解棄於溷中。八年春,敏奴王再榮詣銀台門告其事,即日捕頔孔目官沈璧、家僮十餘人,於內侍獄鞫問。尋出付台獄,詔禦史中丞薛存誠、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儀為三司使按問,乃搜死奴於其第,獲之。頔率其男讚善大夫正、駙馬都尉季友,素服單騎,將赴闕下,待罪於建福門。門司不納,退於街南,負牆而立,遣人進表。閣門使以無引不受,日沒方歸。
明日,複待罪於建福門。宰相喻令還第,貶為恩王傅。敏長流雷州,錮身發遣。
殿中少監、駙馬都尉季友,追奪兩任官階,令其家循省。左讚善大夫正、秘書丞方並停見任。孔目官沈璧決四十,配流封州。奴犀牛與劉幹同手殺人,宜付京兆府決殺。敏行至商山賜死。梁正言、僧鑒虛並付京兆府決殺。頔其年十月,改授太子賓客。
十年,王師討淮、蔡,諸侯貢財助軍。頔進銀七千兩、金五百兩、玉帶二,詔不納,複還之。十三年,頔表求致仕。宰臣擬授太子少保,禦筆改為太子賓客。
其年八月卒,贈太保,諡曰“厲”。其子季友從獵苑中,訴於穆宗,賜諡曰“思”。
右丞張正甫封敕,請還本諡。
右補闕高鉞上疏論之曰:
夫諡者,所以懲惡勸善,激濁揚清,使忠臣義士知勸,亂臣賊子知懼。雖竊位於當時,死加惡諡者,所以懲暴戾,垂沮勸。孔子修《春秋》,亂臣賊子懼,蓋為此也。垂範如此而不能救,況又隳其典法乎?
臣風聞此事是徐泗節度使李愬奏請。李愬勳臣節將,陛下寵其勳勞,賜其爵祿、車服、第宅則可,若亂朝廷典法,將何以沮勸?仲尼曰:“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名器,君之所司,若以假人,與之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頔頃鎮襄、漢,殺戮不辜,恣行凶暴。移軍襄、鄧,迫脅朝廷,擅留逐臣,徼遮天使。當先朝嗣位之始,貴安反側,以靖四方。幸免鈇鉞之誅,得全腰領而斃,誠宜諡之“繆厲”,以沮凶邪,豈可曲加美名,以惠奸宄。如此,則是於頔生為奸臣,死獲美諡,竊恐天下有識之士,謂聖朝無人,有此倒置。伏請速追前詔,卻依太常諡為厲,使朝典無虧,國章不濫。
太常博士王彥威又疏曰:
古之聖王立諡法者,所以彰善惡、垂勸誡。使一字之褒,賞逾紱冕;一言之貶,辱過朝市。此有國之典禮,陛下勸懲之大柄也。頔頃擁節旄,肆行暴虐,人神共憤,法令不容。擅興全師,僣為正樂,侵辱中使,擅止製囚,殺戮不辜,誅求無度,臣故定諡為厲。今陛下不忍,改賜為“思”,誠出聖慈,實害聖政。伏以陛下自臨宸扆,懋建大中,聞善若驚,從諫不倦。況當統天立極之始,所謂執法慎名之時,一垂恩光,大啟僥幸。且如頔之不法,然而陛下不忍加懲,臣恐今後不逞之徒如頔者眾矣!死援頔例,陛下何以處之?是恩曲於前而弊生於後。若以李吉甫有賜諡之例,則甫之為相也,有犯上殺人之罪乎?以頔況之,恐非倫類。
如以頔常入財助國,改過來覲,兩使絕域,可以贖論,夫傷物害人,剝下奉上,納賄求幸,尤不可長其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