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寶臣有恒、定、易、趙、深、冀六州之地,後又得滄州,步卒五萬、馬五千匹,當時勇冠河朔諸帥。寶臣以七州自給,軍用殷積,招集亡命之徒,繕閱兵仗,與薛嵩、田承嗣、李正己、梁崇義等連結姻婭,互為表裏,意在以土地傳付子孫,不稟朝旨,自補官吏,不輸王賦。初,天寶中,天下州郡皆鑄銅為玄宗真容,擬佛之製。及安、史之亂,賊之所部,悉熔毀之,而恒州獨存,由是實封百戶。

初,寶臣、正己皆為承嗣所易。寶臣弟寶正娶承嗣女,在魏州與承嗣子維擊鞠,寶正馬馳駭,觸殺維。承嗣怒,縶寶正以告。寶臣謝為教不謹,緘杖令承嗣以示責,承嗣遂鞭殺之,由是交惡。

大曆十年,寶臣、正己更言承嗣之罪,請討之。代宗欲因其相圖,乃從其請。

時幽州節度留後朱滔方恭順朝廷,詔滔與寶臣及太原之師攻其北,正己與滑亳、河陽、江淮之師攻其南。寶臣、正己會軍於棗強,椎牛釃酒,犒勞將士,仍頒優賞。寶臣軍賞厚,正己軍賞薄。既罷會,正己軍中咄咄有辭,正己聞,懼有變,即時引退。由是寶臣、朱滔共攻承嗣之滄州,連年未下。時承嗣使腹心將盧子期攻邢州,城將陷,寶臣發精卒赴救,擊敗之,擒子期來獻。河南諸將又大破田悅於陳留,正己收承嗣之德州,以重兵臨其境,指期進討。承嗣大懾,遂求解於寶臣,寶臣不許。

初,正己將發兵,使人至魏,承嗣囚之。及是,乃厚禮遣歸,發使與俱,具列境內戶口兵糧之數,悉以奉正己。且告曰:“承嗣老矣,今年八十有六,形體支離,無日月焉。己子不令,悅亦孱弱,不足保其後業。今之所有,為公守耳,曷足辱公師旅焉!”立使者於廷,南向,拜而授書。又圖正己形,焚香事之如神,謂人曰:“真聖人也!”正己聞之,且得其歡,乃止諸軍,莫敢進者。

承嗣止正己,無南軍之虞。又知範陽寶臣故裏,生長其間,心常欲得之;乃勒石為讖,密瘞寶臣境內,使望氣者雲:“此中有玉氣。”寶臣掘地得之,有文曰:“二帝同功勢萬全,將田作伴入幽、燕。”二帝,指寶臣、正己也。承嗣又使客諷之曰:“公與朱滔共舉,取吾滄州,設得之,當歸國,非公所有。誠能舍承嗣之罪,請以滄州奉獻,可不勞師而致,願取範陽以自效。公將騎為前驅,承嗣率步卒從,此萬全之勢。”寶臣喜,以為事合符命,遂與承嗣通謀,割州與之。

寶臣乃密圖範陽,承嗣亦陳兵境上。寶臣謂朱滔使曰:“吾聞朱公貌如神,安得而識之?願因繪事而觀,可乎?”滔乃圖其形以示之。寶臣懸於射堂,命諸將熟視之,曰:“朱公信神人也!”他日,滔出軍,寶臣密選精卒劫之,戒其將曰:

“取彼貌如射堂所懸者。”是時,二軍不相虞有變,滔與戰於瓦橋。滔適衣他服,以不識免。承嗣聞與滔交鋒,其釁已成,乃旋軍,使告寶臣曰:“河內有警急,不暇從公。石上讖文,吾戲為之耳!”寶臣慚怒而退。

遷左仆射,封隴西郡王、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德宗即位,拜司空,兼太子太傅。寶臣名位既高,自擅一方,專貯異誌。妖人偽為讖語,言寶臣終有天位。寶臣乃為符瑞及靈芝朱草,作朱書符。又於深室齋戒築壇,上置金匜、玉斝,雲“甘露神酒自出”。又偽刻玉為印,金填文字,告境內雲:“天降靈瑞,非予所求,不祈而至。”將吏無敢言者。妖輩慮其詐發,乃曰:“相公須飲甘露湯,即天神降。”寶臣然之。妖人置堇湯中,飲之,三日而卒。

寶臣暮年,益多猜忌,以惟嶽暗懦,諸將不服,即殺大將辛忠義、盧俶、定州刺史張南容、趙州刺史張彭老、許崇俊等二十餘人,家口沒入,自是諸將離心。

建中二年春卒,時年六十四,廢朝三日,冊贈太保。子惟嶽、惟誠、惟簡。

寶臣卒時,惟嶽為行軍司馬,三軍推為留後,仍遣使上表求襲父任,朝旨不允。魏博節度使田悅上章保薦,請賜旄節,不許。惟嶽乃與田悅、李正己同謀拒命,判官邵真泣諫,以為不可。惟嶽暗懦,初雖聽從,終為左右所惑而止。而所與圖議,皆奸吏胡震、家人王他奴等,唯勸拒逆為事。

惟嶽舅穀從政者,有智略。為寶臣所忌,稱病不出,至是知惟嶽之謀,慮其覆宗,乃出諫惟嶽曰:“今天下無事,遠方朝貢,主上神武,必致太平。如至不允,必至加兵。雖大夫恩及三軍,萬一不捷,孰為大夫用命者?又先朝相公與幽帥不協,今國家致討,必命朱滔為帥。彼嚐切齒,今遂複讎,可不懼乎!又頃者相公誅滅軍中將校,其子弟存者,口雖不言,心寧無憤?兵猶火也,不戢自焚。

往者田承嗣佐安祿山、史思明謀亂天下,千征百戰。及頃年侵擾洺、相等州,為官軍所敗,及貶永州,仰天垂泣。賴先相公佐佑保援,方獲赦宥,若雷霆不收,承嗣豈有生理!今田悅凶狂,何如承嗣名望?苟欲坐邀富貴,不料破家覆族。而況今之將校,罕有義心,因利乘便,必相傾陷。為大夫畫久長之計,莫若令惟誠知留後,大夫自速入朝。國家念先相公之功,見大夫順命,何求而不得?今與群逆為自危之計,非保家之道也。”惟嶽亦素忌從政,皆不聽,竟與魏、齊謀叛。

既而惟嶽大將張孝忠以郡歸國,朝廷以孝忠為成德軍節度使,仍詔朱滔與孝忠合勢討之。惟嶽以精甲屯束鹿以抗之,田悅遣大將孟佑率兵五千助惟嶽。建中三年正月,朱滔、孝忠大破恒州軍於束鹿,惟嶽燒營而遁。惟嶽大將趙州刺史康日知以郡歸國,惟嶽乃令衙將衛常寧率士卒五千,兵馬使王武俊率騎軍八百同討日知。武俊既出恒州,謂常寧曰:“武俊盡心於本使,大夫信讒,頗相猜忌,所謂朝不謀夕,豈圖生路!且趙州用兵,捷與不捷,武俊不複入恒州矣!妻子任從屠滅,且以殘生往定州事張尚書去也,孰能持頸就戮!”常寧曰:“中丞以大夫不可事,且有詔書雲,斬大夫首者,以其官爵授。自大夫拒命已來,張尚書以易州歸國得節度使。今聞日知已得官爵。觀大夫事勢,終為朱滔所滅。此際轉禍為福,莫若倒戈入使府,誅大夫以取富貴也。況大夫暗昧,左右誑惑,其實易圖。

事苟不捷,歸張尚書非晚。”武俊然之。三年閏正月,武俊與常寧自趙州回戈,達明至恒,武俊子士真應於內。武俊兵突入府署,遣虞任越劫擒惟嶽,縊死於戟門外。又誅惟嶽妻父鄭華及長慶、王他奴等二十餘人,傳首京師。

惟誠,惟嶽異母兄,以父蔭為殿中丞,累遷至檢校戶部員外郎。好儒書理道,寶臣愛之,委以軍事;性謙厚,以惟嶽嫡嗣,讓而不受。同母妹嫁李正己子納。

寶臣以其宗姓,請惟誠歸本姓,又令入仕於鄆州,為李納營田副使。曆兗、淄、濟、淮四州刺史,竟客死東平。

惟簡,寶臣第三子。初,王武俊既誅惟嶽,又械惟簡送京師。德宗拘於客省,防伺甚峻。朱泚之亂,惟簡斬關而出,赴奉天。德宗嘉之,用為禁軍將。從渾瑊率師討賊,頻戰屢捷,加禦史中丞。從幸山南,得“元從功臣”之號,封武安郡王。後授左神威大將軍,轉天威統軍。元和初,檢校戶部尚書、左金吾衛大將軍,充街使;俄拜鳳翔隴右節度使。元和十三年正月卒,贈尚書右仆射。

子元本,生於貴族,輕薄無行。初,張茂昭子克禮尚襄陽公主。長慶中,主縱恣不法,常遊行市裏。有士族子薛樞、薛渾者,俱得幸於主。尤愛渾,每詣渾家,謁渾母行事姑之禮。有吏誰何者,即以厚賂啖之。渾與元本皆少年,遂相誘掖;元本亦得幸於主,出入主第。張克禮不勝其忿,上表陳聞,乃召主幽於禁中。

以元本功臣之後,得減死,杖六十,流象州。樞、渾以元本之故,亦從輕杖八十,長流崖州。

王武俊,契丹怒皆部落也。祖可訥幹,父路俱。開元中,饒樂府都督李詩率其部落五千帳,與路俱南河襲冠帶,有詔褒美,從居薊。武俊初號沒諾幹,年十五,能騎射。上元中,為史思明恒州刺史李寶臣裨將。寶應元年,王師入井陘。

將平河朔,武俊謂寶臣曰:“以寡敵眾,以曲遇直,戰則離,守則潰,銳師遠鬥,庸可禦乎?”寶臣遂徹警備,以恒、定、深、趙、易,充本軍先鋒兵馬使。

大曆十年,田承嗣因薛嵩死,兼有相、衛、磁、邢、洺五州。承嗣遣將盧子期寇磁州,詔令寶臣與李正己、李勉、李承昭、田神玉、朱滔、李抱真各出兵討之。諸軍與子期戰於清水,大破之。寶臣將有節生擒子期以獻。代宗嘉其功,使中貴人馬承倩齎詔宣勞。承倩將歸,止傳舍,寶臣親遺百縑。承倩詬詈,擲出道中;寶臣顧左右有愧色。還休府中,諸將散歸,寶臣潛伺屏間,獨武俊佩刀立於門下。召入,解刀與語曰:“見向者頑豎乎?”武俊曰:“今閣下有功尚爾,寇平後,天子以幅紙之詔召置京下,一匹夫耳,可乎?”寶臣曰:“為之若何?”

武俊曰:“不如玩養承嗣,以為己資。”寶臣曰:“今與承嗣有釁矣,可推腹心哉?”武俊曰:“勢同患均,轉寇仇為父子,欬唾間。若傳虛言,無益也。今中貴人劉清譚在驛,斬首送承嗣,立質妻孥矣!”寶臣曰:“恐不能如此。”武俊曰:“朱滔為國屯兵滄州,請擒送承嗣以取信。”許之。立選士二千,皆乘駿馬,通夜馳三百裏,晨至滔營,掩其不備。滔軍出戰,大敗,擒類滔者,滔故得脫。自此寶臣與田承嗣、李正己更相為援,皆武俊萌之。

寶臣死,其子惟嶽謀襲父位。寶臣舊將易州刺史張孝忠以州順命,遂以孝忠代寶臣。俾惟嶽護喪歸京,惟嶽不受命。建中三年正月,詔朱滔、張孝忠合軍討之。惟嶽與武俊複統萬餘眾戰於束鹿。武俊率三千騎先進,為滔所敗,惟嶽遁走。

趙州刺史康日知遂以州順命,惟嶽令武俊統兵擊之。日知遣人謂武俊曰:“惟嶽孱微而無謀,何足同反!我城堅眾一,未可以歲月下。且惟嶽恃田悅為援,前歲悅之丁男甲卒塗地於邢州城下,猶不能陷,況此城乎!”複給偽手詔招武俊,信之;遂倒兵入恒州,率數百騎入衙門。使謂惟嶽曰:“大夫舉兵與魏、齊同惡,今田尚書已喪敗,李尚書為趙州所間,軍士自束鹿之役,傷痛軫心。朱仆射強兵宿境內,張尚書已授定州,三軍俱懼殞首喪家。聞有詔征大夫,宜亟赴命,不爾,禍在漏刻。”惟嶽怖,遽睢盱。武俊子士真斬惟嶽,持首而出。武俊殺不同己者十數人,遂定。傳首上聞,授武俊檢校秘書少監、兼禦史大夫、恒州刺史、恒冀都團練觀察使,實封五百戶,以康日知為深趙團練觀察使。

時惟嶽偽定州刺史楊政義以州順命,深州刺史楊榮國降朱滔,分兵鎮之。朝廷既以定州屬張孝忠.深州屬康日知。武俊怒失趙、定二州,且名位不滿其誌。

朱滔怒失深州,因誘武俊謀反,斥言朝廷,遂連率勁兵救田悅。時馬燧、李抱真、李芃、李晟方討田悅,敗悅於洹水。後連歲暴兵,然悅勢已蹙。至是武俊、朱滔複振起之。悅勢益張。

十一月,武俊使大將張鍾葵寇趙州,康日知擊敗之,斬首上獻。是日,武俊僣建國,稱趙王,又恒州為真定府,偽命官秩。朱滔、田悅、李納一同僣號,分據所部,各遣使勸誘蔡州李希烈同僣位號。四年三月,希烈既為周曾謀潰其腹心,或傳希烈已死,馬燧等四節度軍中聞之,歡聲震外。

六月,李抱真使辯客賈林詐降武俊。林至武俊壁曰:“是來傳詔,非降也。”

武俊色動,征其說。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誠,及登壇建國之日,撫膺顧左右曰:

‘我本忠義,天子不省。’是後諸軍曾同表論列大夫。天子覽表動容,語使者曰:

‘朕前事誤,追無及已。朋友間失意尚可謝,朕四海主,毫芒安可複念哉!’”

武俊曰:“仆虜將,尚知存撫百姓,天子固不專務殺人以安天下。今山東大兵者五,比戰勝,骨盡暴野,雖勝與誰守?今不憚歸國,以與諸侯盟約,虜性直,不欲曲在己。朝廷能降恩滌**之,仆首倡歸國,不從者,於以奉辭,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朋友。此謀既行,河朔不五旬可定。”

十月,涇原兵犯闕,上幸奉天。京師問至,諸將退軍。李抱真將還潞澤,田悅說武俊與朱滔襲擊之。賈林複說武俊曰:“今退軍前輜重,後銳師,人心固一,不可圖也。且勝而得地,則利歸魏博;喪師,即成德大傷。大夫本部易、定、滄、趙四州,何不先複故地?”武俊遂北馬首,背田悅約。賈林複說武俊曰:“大夫冀邦豪族,不合謀據中華。且滔心幽險,王室強即藉大夫援之,卑即思有並吞。

且河朔無冀國,唯趙、魏、燕耳!今朱滔稱冀,則窺大夫冀州,其兆已形矣。若滔力製山東,大夫須整臣禮;不從,即為所攻奪,此時臣滔乎?”武俊投袂作色曰:“二百年宗社,我尚不能臣,誰能臣田舍漢!”由此計定,遂南修好抱真,西連盟馬燧。會興元元年德宗罪己,大赦反側。二月,武俊集三軍,削偽國號。

詔國子祭酒兼禦史大夫董晉、中使王進傑,自行在至恒州宣命,授武俊檢校兵部尚書、成德軍節度使。三月,加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幽州、盧龍兩道節度使、琅邪郡王。

時朱泚偽冊滔為皇太弟,滔率幽、檀勁卒,誘回紇二千騎,已圍貝州數十日,將絕白馬津,南盜洛都,與泚合勢。時李懷光反,據河中;李希烈已陷大梁,南逼江、漢;李納尚反於齊,田緒未為用;李晟孤軍壁渭上。天子羽書所製者,天下才十二三,海內**析,人心失歸。賈林又說武俊與抱真合軍,同救魏博,為武俊陳利害曰:“朱滔此行,欲先平魏博,更逢田悅被害,人心不安。旬日不救,魏、貝必下,滔益數萬。張孝忠見魏、貝已拔,必臣朱滔。三道連衡,兼統回紇,長驅至此,家族可得免乎?常山不守,則昭義退保山西,河朔地盡入滔。今乘魏、貝未下,孝忠未附,公與昭義合軍破之,如掇遺耳!此計就,則聲振關中,京邑可坐複,鑾輿反正自公,則勳業無二也。”武俊歡然許之。兩軍議定,卜日同征。

五月,武俊、抱真會軍於钜鹿東。兩軍既交,滔震恐。抱真為方陣,武俊用奇兵,朱滔傾壘出戰。武俊不擐甲而馳之。滔望風奔潰,自相蹂踐,死者十四五。收其輜重、器甲、馬牛不可勝計,滔夜奔還幽州。武俊班師,表讓幽州盧龍節度使,許之。乃升恒州為大都督府,以武俊為長史,加檢校司徒,實封七百戶,餘如故。

車駕還京,寵之逾厚。子尚貴主,子弟在孩稚者,皆賜官名。尋丁母憂,起複加左金吾上將軍同正;免喪,加開府儀同三司。十二年,上念舊勳,加檢校太尉,兼中書令。

十七年六月卒,時年六十七,廢朝五日,群臣詣延英門奉慰,如渾瑊故事。

詔左庶子上公持節冊贈太師,賻絹三千匹、布千端、米粟三千碩。太常諡曰威烈,德宗曰:“武俊竭忠奉國,宜賜諡忠烈。”子士真、士清、士平、士則。士真嗣。

士真,武俊長子。少驍悍,冠於軍中,沉謀有斷。事李寶臣為帳中親將,仍以女妻之。寶臣末年,慮身後諸子暗弱,為諸將所奪,屢行誅戮,諸將離心。武俊官位雖卑,而勇略邁世;寶臣惜其才,不忍誅之。而士真密結寶臣左右,保護其父,以是獲免。

惟嶽之世,尤加委任,武俊亦盡心匡佐。既兵敗束鹿,張孝忠、康日知以地歸國,受官賞;惟嶽稍貯防疑,武俊謀自貶損,出入不過三兩人。左右謂惟嶽曰:

“先相公委任武俊,以遺大夫,兼有治命。今披肝膽為大夫者,武俊耳。又士真即大夫妹婿,保無異誌。今勢危急,若不坦懷待之,若更如康日知,即大事去矣!”

惟嶽曰:“我待武俊自厚,不獨先公遺旨。”由是無疑,即令將兵攻趙州。士真更宿於府衙,與同職謀事。及武俊倒戈,士真等數人擒惟嶽出衙,縊死之。武俊領節鉞,以士真為副大使。

建中年,武俊僣稱趙王於魏縣,以士真為司空、真定府留守,充元帥。及武俊破朱滔順命,以武俊兼幽州盧龍軍節度使,仍以士真為副使、檢校工部尚書。

德宗還京,進位檢校兵部尚書,充德州刺史、德棣觀察使,封清河郡王。十七年,武俊卒,起複授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恒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成德軍節度、恒冀深趙德棣等州觀察等使。尋檢校尚書左仆射。順宗即位,進位檢校司空。

士真佐父立功,備曆艱苦;得位之後,恬然守善,雖自補屬吏,賦不上供,然歲貢貨財,名為進奉者,亦數十萬,比幽、魏二鎮,最為承順。元和元年,就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四年三月卒。子承宗、承元、承通、承迪、承榮。

士清,以父勳累加官至殿中少監同正。元和初,為冀州刺史、禦史大夫,封北海郡王,早卒。

士平,以父勳補原王府谘議。貞元二年,選尚義陽公主,加秘書少監同正、附馬都尉。元和中,累遷至安州刺史。時公主縱恣不法,士平與之爭忿;憲宗怒,幽公主於禁中,士平幽於私第,不令出入。後釋之,出為安州刺史。坐與中貴交結,貶賀州司戶。時輕薄文士蔡南、獨孤申叔為義陽主歌詞,曰《團雪》、《散雪》等曲,言其遊處離異之狀,往往歌於酒席。憲宗聞而惡之,欲廢進士科,令所司網捉搦,得南、申叔貶之,由是稍止。及盜殺宰相武元衡,旬日捕賊未獲。

士平與兄士則庭奏盜主於承宗,既獲張晏等誅之,乃以士平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及奪承宗官爵,仍以士平襲父實封。

士則,士平異母兄。承宗既立為節度使,不容諸父,乃奔於京師,用為神策大將軍。及承宗叛逆,盜殺宰相,士則請移貫京兆府。諸鎮兵討承宗,裴度言士則武俊子,其軍中必有懷之者,乃用士則為邢州刺史,兼本州團練使,從昭義節度使郗士美討賊,冀攜離承宗之黨,且許以節製。士則恃此,頗不受士美節製,行止以兵自衛;雖謁士美,而衛兵如故。吏嗬止之,士則不能平,見於辭氣。士美惡之,密以狀聞,乃以張遵代還。

承宗,士真長子。河朔三鎮自置副大使,以嫡長為之。承宗累奏至鎮州大都督府右司馬、知州事、禦史大夫,充都知兵馬使、副大使。

元和四年三月,士真卒;三軍推為留後,朝廷伺其變,累月不問。承宗懼,累上表陳謝。至八月,上令京兆少尹裴武往宣諭,承宗奉詔甚恭,且曰:“三軍見迫,不候朝旨,今請割德、棣二州上獻,以表丹懇。”由是起複雲麾將軍、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檢校工部尚書、鎮州大都督府長史、禦史大夫、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等州觀察等使。又以德州刺史薛昌朝檢校右散騎常侍、德州刺史、禦史大夫,充保信軍節度、德棣觀察等使。

昌朝,故昭義節度使嵩之子,婚姻於王氏,入仕於成德軍,故為刺史。

承宗既獻二州,朝廷不欲別命將帥,且授其親將。保信旌節未至德州,承宗遣數百騎馳往德州,虜昌朝歸真定囚之。朝廷又加棣州刺史田渙充本州團練守捉使,冀漸離之。令中使景忠信往諭旨,令遣昌朝還鎮,承宗不奉詔。憲宗怒,下詔曰:“枉承宗頃在苫廬,潛窺戎鎮;而內外以事君之禮,逆而必誅,分土之儀,專則有辟。朕念其先祖嚐有茂勳,貸以私恩,抑於公議。使臣旁午以告諭,孽童俯伏以陳誠,願獻兩州,期無二事。朕欲收其後效,用以曲全,授節製於舊疆,齒勳賢於列位。況德、棣本非成德所管,昌朝又是承宗懿親,俾撫近鄰,斯誠厚渥,外雖兩鎮,中實一家。而承宗象恭懷奸,肖貌稔禍。欺裴武於得位之後,縲昌朝於受命之中。豺狼之心,飽之而愈發;梟獍之性,養之而益凶。加以表疏之中,悖慢斯甚。式遏亂略,期於無刑;恭行天誅,幹於有製。可削承宗在身官爵。”

詔左神策護軍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赴鎮州行營兵馬招討處置等使,會諸道軍進討。神策兵馬使趙萬敵者,王武俊之騎將也,驍悍聞於燕、趙,具言進討必捷。承璀因得兵柄,與萬敵偕行。承璀至行營,威令不振,禁軍屢挫衄。都將酈定進前擒劉辟有功,號為驍將,又陷於賊。唯範陽節度使劉濟、易定節度使張茂昭至效忠赤,戰賊屢捷。而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反複難製,陰附於賊;憲宗密詔承璀擒之,送於京師。

五年七月,承宗遣巡官崔遂上表三封,乞自陳首,且歸過於盧從史。其略曰:

臣頃在苫廬,綿曆時序,恭守朝旨,罔敢闕違。複奉詔書,令獻州郡,迫以三軍之勢,不從孤臣之心。今天兵四臨,王命久絕,白刃之下,難避國刑;殷憂之中,轉積釁隙。中由盧從史首為亂階,興天下之兵,生海內之亂,既不忠於國,又不孝於家。當其聞父之喪,已變為臣之節,迫脅天使,瀆紊朝經。而乃幸臣居喪,敗臣求利,上敢欺於聖主,下不顧其死親;矯情徒見於封章,邪妄素萌於胸臆。今構禍者已就擒獲,抱冤者實冀辯明。況臣之一軍,素守忠義,橫被從史離間君臣,哀號轅門,痛隔恩外。伏冀陛下以天地之德,容納為心;弘好生之仁,許自新之路。順陽和而布澤,因雷雨以覃恩。追念祖父之前勞,俯觀臣子之來效,特開湯網,使樂堯年。

時朝廷以承璀宿師無功,國威日沮,頗憂。會承宗使至,宰臣商量,請行赦宥,乃全以六郡付之。承宗送薛昌朝入朝,授以右武衛將軍。

承宗以國家加兵不勝,誣從史奸計得行,雖上章表謙恭,而心無忌憚。十年,王師討吳元濟,承宗與李師道繼獻章表,請宥元濟。其牙將尹少卿奏事,因為元濟遊說。少卿至中書,見宰相論列,語意不遜;武元衡怒,叱出之,承宗益不順。

自是與李師道奸計百端,以沮用兵。四月,遣盜燒河陰倉。六月,遣盜伏於靖安裏,殺宰相武元衡,京師震恐,大索旬日,天子為之旰食。是時,承宗、師道之盜,所在竊發,焚襄州佛寺,斬建陵門戟,燒獻陵寢宮,欲伏甲屠洛陽。憲宗赫怒,命田弘正出師臨其境,並鄰道六節度之眾討之。時方淮西用兵,國用虛竭,河北諸軍多觀望不進。獨昭義節度使郗士美率精兵壓賊壘,欲乘釁而取之,軍威甚盛。承宗懼,不敢犯。俄詔權罷河北用兵,並力淮西。

十二年十月,誅吳元濟,承宗始懼,求救於田弘正。十三年三月,弘正遣人送承宗男知感、知信及其牙將石汛等詣闕請命,令於客舍安置;又獻德、棣二州圖印,兼請入管內租稅,除補官吏。上以弘正表疏相繼,重違其意,乃下詔曰:

帝者承天子人,下臨萬國。觀乾坤覆載之施,常務其曲全;用德刑撫禦之方,每先其弘貸。叛則必伐,服而舍之,訪於典謨,亦尚斯道。朕祗符前訓,纘嗣丕圖,底寧方隅,**滌氛祲。上以攄祖宗之宿憤,下以致黎庶之阜康,思厚者生,務去者殺。至於包荒藏慝,屈法伸恩,苟衷誠之可矜,則宥過而無大。

王承宗頃居喪紀,見賣於鄰封;後鄰藩城,受疑於朝野。國恩雖厚,時憲不容。戚實自貽,寵非我絕。百辟卿士,昌言在廷;四方諸侯,飛奏盈篋,競請致討,爭先出軍。尚複廣示招懷,務存容納,至於動眾,事豈願然!開境湣罹其殺傷,退舍為伏其士伍,取陷救溺,能無慘嗟!以其先祖武俊,有勞王室,書於甲令,銘在景鍾;雖再駕王師,再從人欲,而十代之宥,常切朕懷。

近以三朝稱慶,八表流澤,廣此鴻霈,開其自新。而承宗果能翻然改圖,披露忠懇,遠遣二子,進陳表章,緘圖印以上聞,獻德、棣之名部,發囷奉粟,並灶貢鹽,地願帥於職方,物請歸於司會。且天子所臨,莫非王土;析茲舊服,將表爾誠,諒由效順之心,悉見納忠之誌,抑而不撫,何以示懷。朕念此方,亦猶赤子,一物失所,寢興靡寧;忍驅樂土之人,竟就陳原之戮!既克翦暴,常思止戈,予之此心,天地臨鑒。況常山師旅,舊有功勞,將改往以修來,誓酬恩而遷善,鑒精誠之俱切,俾渙汗而再敷。曠滌乃愆,斷於朕誌;複此殊渥,當懷永圖。

承宗可依前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吏部尚書、鎮州大都督府長史、禦史大夫,充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觀察等使。

仍令右丞崔從往鎮州宣慰。承宗素服俟命,乃以華州刺史鄭權為德州刺史,充橫海軍節度、德棣滄景觀察等使。明年,加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

是歲,李師道平,承宗奉法逾謹,請當管四州,每州置錄事參軍一員、判司三員,每縣令一員、主簿一員,吏補授皆聽朝旨。十五年十一月卒,贈侍中。子知感、知信在朝。

承元,士真第二子。兄承宗既領節鉞,奏承元為觀察支使、朝議郎、左金吾衛胄曹參軍,兼監察禦史,年始十六。勸承宗以二千騎佐王師平李師道,承宗不能用其言。

元和十五年冬,承宗卒,秘不發喪,大將謀取帥於旁郡。時參謀崔燧密與握兵者謀,乃以祖母涼國夫人之命,告親兵及諸將,使拜承元。承元拜泣不受,諸將請之不已。承元曰:“天子使中貴人監軍,有事盍先與議。”及監軍至,因以諸將意讚之。承元謂諸將曰:“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齒幼,欲使領事。承元欲效忠於國,以奉先誌,諸公能從之乎?”諸將許諾。遂於衙門都將所理視事,約左右不得呼留後,事無巨細,決之參佐。密疏請帥,天子嘉之,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兼滑州刺史、義成軍節度、鄭滑觀察等使。鄰鎮以兩河近事諷之,承元不聽,諸將亦悔。及起居舍人柏耆齎詔宣諭滑州之命,兵士或拜或泣。

承元與柏耆於館驛召諸將諭之,諸將號哭喧嘩。承元詰之曰:“諸公以先世之故,不欲承元失此,意甚隆厚;然奉詔遲留,其罪大矣!前者李師道未敗時,議赦其罪,時師道欲行,諸將止之,他日殺師道,亦諸將也!今公輩辛勿為師道之事,敢以拜請。”遂拜諸將,泣涕不自勝。承元乃盡出家財,籍其人以散之,酌其勤者擢之。牙將李寂等十數人固留承元,斬寂等,軍中始定。承元出鎮州,時年十八,所從將吏,有具器用貨幣而行者,承元悉命留之。承元昆弟及從父昆弟,授郡守者四人,登朝者四人,從事將校有勞者,亦皆擢用。祖母涼國夫人入朝,穆宗命內宮筵待,錫賚甚厚。

俄而王廷湊殺田弘正,據鎮州叛。移鎮鄜坊丹延節度使,便道請覲,穆宗器之,數召顧問。未幾,改鳳翔節度使。鳳翔西北界接涇原,無山穀之險,吐蕃由是徑往入寇。承元於要衝築壘,分兵千人守之,賜名曰臨汧城。詔襲岐國公,累加檢校左仆射。鳳翔城東,商旅所集,居人多以烽火相警,承元奏益城以環之。

居鎮十年,加檢校司空、禦史大夫,移授平盧軍節度、淄青登萊觀察等使。時均輸鹽法未嚐行於兩河,承元首請鹽法,歸之有司,自是兗、鄆諸鎮,皆稟均輸之法。承元寬惠有製,所理稱治。太和七年十二月,卒於平盧,時年三十三,冊贈司徒。

王廷湊,本回鶻阿布思之種族,世隸安東都護府。曾祖曰五哥之,事李寶臣父子。王武俊養為假子,驍果善鬥,武俊愛之。以軍功累授左武衛將軍同正,贈越州都督。祖末怛活,贈左散騎常侍。父升朝,贈禮部尚書。皆以廷湊貴加贈典。

祖父世為王氏騎將,累遷右職。

廷湊沉勇寡言,雄猜有斷,為王承元衙內兵馬使。初,承元上稟朝旨,田弘正帥成德軍,國家賞錢一百萬貫,度支輦運不時至,軍情不悅。廷湊每抉其細故,激怒眾心。會弘正以魏兵二千為衙隊,左右有備不能間。長慶元年六月,魏軍還鎮。七月二十八日夜,廷湊乃結衙兵噪於府署;遲明,盡誅弘正與將吏家族三百餘人。廷湊自稱留後、知兵馬使,將吏逼監軍宋惟澄上章請授廷湊節鉞。穆宗怒,下詔征鄰道兵,仍以河東節度裴度充幽、鎮兩道招撫使,仍以弘正子涇原節度使布代李醞為魏博節度使,令率魏軍進討。又以承宗故將深州刺史牛元翼為成德軍節度使,下詔購誅廷湊。是月,鎮州大將王位等謀殺廷湊事泄,坐死者二千餘人。

時朱克融囚張弘靖,廷湊殺弘正,合從構逆謀,拒王命。兩鎮並力,討除慮難應接,詔朝臣議其可否。東川節度使王涯獻狀曰:“幽、鎮兩州,悖亂天紀,迷亭育之厚德,肆狼虎之非心。囚縶鼎臣,戕賊戎帥,毒流州郡,釁及賓僚。凡在有情,孰不痛憤?伏以國家文德誕敷,武功繼立,遠無不伏,邇無不安,矧茲二方,敢逆天理。臣竊料詔書朝下,諸鎮夕驅,以貔貅問罪之師,當猖狂失節之寇,傾山壓卵,決海灌熒,勢之相懸,不是過也。但常山、薊郡,虞、虢相依,一時興師,恐費財力。罪有輕重,事有後先,譬之攻堅,宜從易者。如聞範陽肇亂,出自一時,事非宿謀,跡亦可驗。鎮州構禍,殊匪偶然,扇諸屬城,以兵拒境。如此,則幽薊之眾,可示寬刑;鎮冀之戎,可資先討。況廷湊闒茸,不席父祖之資;成德分離,又多迫脅之勢。今以魏博思複仇之眾,昭義願盡敵之師,參之晉陽,輔以滄德,掎角而進,實若建瓴。盡屠其城,然後北首燕路,在朝廷不為失信,於軍勢實得機宜。臣之愚誠,切在於此。臣又聞用兵若鬥,先扼其喉。

今瀛鄚、易定,兩賊之咽喉也。誠宜假之威柄,戍以重兵,俾其死生不相知,間諜無所入;而以大軍先進冀、趙,次臨井陘,此一舉萬全之勢也。”

於是命易定節度使開境以抗克融,諸軍三麵進討。初,以滄德烏重胤獨當一麵,重胤宿將,知不可進,頗遲留,乃以杜叔良代重胤。叔良有中官之援,朝辭日,大言雲:“賊不足破。”時廷湊合幽薊之兵圍深州,梯衝雲合,牛元翼嬰城拒守。十一月,杜叔良為賊所敗,眾皆陷沒,僅以身免,乃以德州王日簡代之。

裴度率眾屯承天軍,諸將挫敗,深州危急。乃以鳳翔節度使李光顏為忠武節度使,兼深冀節度,救深州,仍以中官楊永和監光顏軍。

國家自憲宗誅除群盜,帑藏虛竭;穆宗即位,賞賜過當;及幽、鎮共起,征發百端,財力殫竭。時諸鎮兵十五萬餘,才出其境,便仰給度支,置南北供軍院。

既深入賊境,輦運艱阻,芻薪不繼,諸軍多分番樵采。俄而度支轉運車六百乘,盡為廷湊邀而虜之,兵食益困。賊圍深州數重,雖光顏之善將,亦無以施其方略。

其供軍院布帛衣賜,往往不得至院,在途為諸軍強奪,而懸軍深鬥者,率無支給。

複又每軍遣內官一人監軍,悉選驍健者自衛,羸懦者即戰,以是屢多奔北。而廷湊、克融之眾,不過萬餘,而抗官軍十五萬者,良以統製不一,玩寇邀利故也。

宰相崔祐甫不曉兵家,膠柱於常態,以至複失河朔。既無如之何,遂議休兵而赦廷湊。

二年正月,魏府牙將史憲誠誘其軍謀叛,田布不能止,其眾自潰於南宮。二月,詔赦廷湊,仍授檢校右散騎常侍、鎮州大都督府長史、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等州觀察等使;以牛元冀為山南東道節度使。遣兵部侍郎韓愈至鎮州宣慰,又遣中使銜命入深州,監元翼赴鎮。廷湊雖受命,而深州之圍不解。招撫使裴度與幽、鎮書,以大義責之;朱克融解圍而去,廷湊亦退舍。朝廷欲其稟命,並加克融檢校工部尚書。三月,元翼率十餘騎突圍出深州赴闕,深州將校臧平以城降。

廷湊責其固守,殺將吏一百八十餘人。五月,遣中使楊再昌至鎮州,取牛元翼家族及田弘正骸骨。廷湊曰:“弘正骸骨,不知所在;元翼家族,請至秋發遣。”

俄而元翼卒,廷湊乃盡屠其家,其酷毒如此。自獲赦宥,遂與朱克融、史憲誠連衡相應,謀拒朝廷。

太和初,滄州李全略死,其子同捷欲效河朔事,求代父任。文宗授以兗海節度使;同捷不奉詔,據郡構逆,以珍玩器幣妓女子弟投款於廷湊及幽州李載義。

時載義初代克融,輸誠效順,盡送同捷所遣赴闕,詔征幽、魏、徐、兗之師進討。

廷湊出兵撓魏北境,以援同捷。二年,下詔絕廷湊進奉。既魏博將丌誌治以行營兵叛,倒戈攻魏州,諸軍擊誌治,廷湊出兵應之。史憲誠危急,詔義武軍節度使李聽擊敗之,誌治奔於廷湊。三年六月,誅李同捷。尋又何進滔殺史憲誠,據魏州。朝廷厭兵,誅之不果,遂授進滔魏博節度。八月,廷湊遣使詣闕請罪,朝廷因而赦之;依前檢校司徒、成德軍節度使。

鎮冀自李寶臣已來,雖惟嶽、承宗繼叛,而猶親鄰畏法,期自新之路。而凶毒好亂,無君不仁,未如廷湊之甚也!又就加太子太傅、太原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八年十一月卒,冊贈太尉,累贈至太師。

子元逵,為鎮州右司馬,兼都知兵馬使。廷湊卒,三軍推主軍事,請命於朝。

乃起複檢校工部尚書、鎮州大都督府長史、成德軍節度使,累遷檢校左仆射。元逵素懷忠順,頓革父風。及領藩垣,頗輸誠款,歲時貢奉,結轍於途,文宗嘉之。

開成二年,詔以壽安公主出降,加駙馬都尉。元逵遣段氏姑詣闕納聘禮。段氏進食二千盤,並禦衣戰馬、公主妝奩及私白身女口等,其從如雲,朝野榮之。會昌中,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卒,其子稹擅領軍政;武宗怒,誅之。命鄰藩分地而進討,以元逵為北麵招討使。詔至之日,出師次趙州,與魏博何弘敬同收山東三州。元逵進攻邢州,俄而賊將裴問、高元武降元逵,王釗、安玉降何弘敬,並拔三郡。

累遷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破劉稹功,加太傅、太原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食實封二百戶。太中十一年二月卒,冊贈太師,諡曰忠。子紹鼎、紹懿。

紹鼎,時為鎮州大都督府左司馬、知府事、節度副使、都知兵馬使。起複授檢校工部尚書、鎮府長史、成德軍節度、鎮深冀趙觀察等使,累加光祿大夫、尚書左仆射。其年七月卒,贈司空,賻布帛三百段、米粟二百碩,累贈司徒、太尉,又贈太傅。

子景胤、景崇、景敔;景崇為嫡,時年幼。

紹鼎卒,宣宗以昭王汭為鎮州大都督、成德軍節度副使,都知兵馬使、檢校右散騎常侍、鎮府左司馬、知府事、兼禦史中丞,王紹懿本官充成德軍節度、觀察留後,仍賜紫金魚袋。尋正授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累加檢校右仆射、兼禦史大夫、太原縣開國伯,食邑七百戶,又加檢校司空。卒,贈司徒。

景胤,初為成德軍中軍兵馬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監察禦史。

紹鼎卒,出為深州刺史、兼殿中侍禦史,充本州團練守捉使。

景崇,於季父紹懿時為鎮州大都督府左司馬、知府事、都知兵馬使。紹鼎卒,三軍立紹懿。數月,疾篤。召景崇謂之曰:“亡兄以軍政托予,以俟汝成立。今危惙如此,殆將不救。汝雖少年,勉自負荷,下禮藩鄰,上奉朝旨,俾吾兄家業不墜,惟汝之才也!”言訖而卒。時監軍在席,奏其治命,上嘉之,詔起複忠武將軍、守左金吾衛將軍同正、檢校右散騎常侍,充成德軍節度觀察留後,仍賜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尋正授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

鹹通中,景崇以公主嫡孫,特承恩渥。季年,盜起徐方,王師進討,景崇令大將從諸軍。徐寇平,以功授檢校右仆射,封太原縣男,食邑三百戶。祖母章惠長公主薨,景崇居喪得禮,朝野稱之。起複左金吾衛上將軍同正,進位檢校司空。

明年,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加檢校太尉、趙國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二百戶,尋進封常山王。丁母秦國夫人憂,起複本官。乾符末,盜起河南,黃巢犯闕,駕幸劍南;景崇與定州節度使王處存馳檄藩鄰,以兵附處存入關討賊,奔問行在,貢輸相繼。關輔平定,以功真拜太尉。中和二年十二月卒。

子鎔,時年十歲,三軍推為留後,朝廷因授旄鉞,檢校工部尚書。時天子蒙塵,九州鼎沸,河東節度李克用虎視山東,方謀吞據;鎔以重賂結納,以修和好。

晉軍討孟方立於邢州,鎔常奉以芻糧。及方立平,晉將李存孝侵鎔南部,鎔求援於幽州。幽帥李匡威率眾三萬赴之,存孝退去。景福元年,鎔乘存孝有間於其師,乃出兵攻堯山。晉帥遣大將李存質來援,大敗鎮人於堯山,死者萬計。晉人乘勝至趙州,鎔複求援於燕。二年,匡威率眾數萬來援。會邢州節度使李存孝背其帥據城自固,存孝單騎入鎮州,與鎔麵相盟約。俄而李克用自率全師攻存孝,時匡威離鎮後,其弟匡籌奪據其位,匡威退無歸路。鎔感其援助之恩,乃迎入府城,築第以居之,事之如父;匡威亦盡心裨益,軍中之事,皆為訓練。是年五月,鎔過匡威第,陰遣部下伏甲劫鎔;鎔抱持之,鎔曰:“公誡止人勿倉卒!吾為晉人所困,賴公獲濟,猶吾父也,軍政請公帥之。”即並轡歸府署,鎮軍拒之,竟殺匡威。晉人知匡威死,克用自率師至城下;鎔出練二十萬犒勞,修好而退。

及汴宋節度使朱全忠領鄆、青三鎮,兵強天下,遣將葛從周、張存敬寇陷邢、洺二州,乘勝北掠燕、趙。俄而全忠率親兵薄於城下。鎔倉卒無備,謂賓佐曰:

“勢危矣,計將安出?”判官周式者,率先而對曰:“敵人迫我,兵不能抗,此可以理說耳,請見梁帥圖之!”式即時出見全忠,全忠逆謂式曰:“爾不必言。

王令朋附並汾,違盟爽信,敝賦業已及此,期於無舍!”式曰:“公言過矣!且公為唐室之桓、文,當以禮義而成霸業。乃欲窮兵黷武,困人於險難,天下其謂公何!”全忠喜,引式袂而慰之曰:“前言戲之耳!且君為王令計如何?”式曰:

“但修好耳!”即複見鎔,請出牛酒貨幣以犒軍;仍以鎔子昭祚及牙將梁公儒、李弘規子各一人,從昭祚入官於大梁,全忠以女妻昭祚。

及全忠僣,天下無主;鎔不獲已,行其正朔。鎔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師、中書令,仍賜“敦睦保定大功臣”、上柱國、趙王,食邑一萬五千戶,食實封一千戶,襲食實封二百五十戶。偽梁加尚書令,及唐室中興,去偽尚書令之號。

天祐七年,母魏國太夫人何氏卒,起複本官。十八年,為其大將王德明所殺,至於赤族。其後事在中興雲。

史臣曰:土運中微,群盜孔熾。寶臣附麗安、史,流毒中原,終竊土疆,為國蟊賊。加以武俊之狠狡,為其腹心,或叛或臣,見利忘義,蛇吞蝮吐,垂二百年。哀哉,王政不綱,以至於此。若使明皇不懈於開元之政,姚崇久握於阿衡,詎有柳城一胡,敢窺佐伯,況其下者哉!觀此無君,可為太息。

讚曰:鵂鶹為怪,必取其昏。人君失政,為盜啟門。

牙旂金鉞,虎子狼孫。茫茫黔首,於何叫閽?

舊唐書

○李懷仙(朱希彩附) 朱滔 劉怦(子濟澭濟子總) 程日華(子懷直懷直子權) 李全略(子同捷)

李懷仙,柳城胡人也。世事契丹,降將,守營州。祿山之叛,懷仙以裨將從陷河洛。安慶緒敗,又事史思明。善騎射,有智數。朝義時,偽授為燕京留守、範陽尹。寶應元年,元帥雍王統回紇諸兵收複東都,朝義渡河北走,乃令副元帥仆固懷恩率兵追之。時群凶瓦解,國威方振,賊黨聞懷恩至,望風納款。朝義以餘孽數千奔範陽,懷仙誘而擒之,斬首來獻。屬懷恩私欲樹黨以固兵權,乃保薦懷仙可用。代宗複授幽州大都督府長史、檢校侍中、幽州盧龍等軍節度使,與賊將薛嵩、田承嗣、張忠誌等分河朔而帥之。既而懷恩叛逆,西蕃入寇,朝廷多故,懷仙等四將各招合遺孽,治兵繕邑;部下各數萬勁兵,文武將吏,擅自署置;貢賦不入於朝廷,雖稱藩臣,實非王臣也。朝廷初集,姑務懷安,以是不能製。懷仙大曆三年為其麾下兵馬使朱希彩所殺。

希彩自稱留後。恒州節度使張忠誌以懷仙世舊,無辜覆族,遣將率眾討之;為希彩所敗。朝廷不獲已,宥之。以河南副元帥、黃門侍郎、同平章事王縉為幽州節度使,授希彩禦史中丞,充幽州節度副使,權知軍州事,詔縉赴鎮。希彩聞縉之來,搜選卒伍,大陳戎備以逆之。縉晏然建旌節,而希彩迎謁甚恭。縉知終不可製,勞軍旬日而還。尋加希彩禦史大夫,充幽州節度留後。十二月,加希彩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幽州盧龍軍節度使。五年,封高密郡王。既得位,暴橫自恣,無禮於朝廷。七年,孔目官李瑗因人之怒,伺隙斬之,軍人立其兵馬使朱泚為留後。泚自有傳。

朱滔,賊泚之弟也。平州刺史朱希彩為幽州節度,以滔同姓,甚愛之,常令將腹心親兵。及泚為節度使,遂使滔將勁兵三千赴京師,請率先諸軍備塞。自祿山反後,山東範陽,外雖示順,實皆倔強不庭。泚首效臣節,代宗喜甚,命滔勒兵東入長安通化門,西出開遠門,出師勞還;未有兵還王城者,今而許之,蓋示優異。召滔對於三殿,代宗臨軒勞問。既而曰:“卿材孰與泚多?”滔曰:“各有長短。統禦士眾,方略明辨,臣不及泚;臣年二十八,獲謁龍顏,泚長臣五歲,未朝鳳闕,此不及臣。”代宗愈喜。

大曆九年,泚朝覲,因乞留西征吐蕃。以滔試殿中監,權知幽州盧龍節度留後、兼禦史大夫。及田承嗣反,與李寶臣、李正己等解磁州圍。建中二年,寶臣死,其子惟嶽謀襲父位。滔與成德軍節度張孝忠征之,大破惟嶽於束鹿。滔命偏師守束鹿,進圍深州。惟嶽乃統萬餘眾及田悅援兵圍束鹿。惟嶽將王武俊以騎三千方陳橫進。滔繪帛為狻猊象,使猛士百人蒙之,鼓噪奮馳,賊為驚亂,隨擊,大破之,惟嶽焚營而遁。以功加檢校司徒,為幽州盧龍軍節度使,以德、棣二州隸焉。朝廷以康日知為深趙二州團練使,王武俊為恒冀二州團練使。滔怒失深州,武俊怒失寶臣故地,滔構武俊同己反。馬燧圍田悅於魏州,悅告急,滔與武俊遂連兵救悅,敗李懷光於愜山。三年十一月,滔僣稱大冀王,偽署百官,與李納、田悅、王武俊並稱王,南結李希烈。興元初,田悅、王武俊以朱泚據京師,滔兵強盛,首尾相應,田悅常謂武俊曰:“朱滔心險,不可堤防。”遂相率歸順。

泚既僣號,立滔為皇太弟,仍令以重賂招誘回紇,南攻魏、貝,即西入關。

興元元年正月,滔驅率燕、薊之眾及回紇雜虜,號五萬,次南河,攻圍貝州。三月,田緒殺田悅,魏州亂。滔令大將馬實分兵逼魏州,營於王莽河。德宗在山南,慮二凶兵合,遣使授王武俊平章事,令與李抱真葉力擊滔。四月,恒、潞兩軍次涇城北,行營相距十裏;抱真自率二百騎徑入武俊軍,麵申盟約,結為兄弟。五月四日,進軍距貝州三十裏而軍。翌日,滔令大將馬實、盧南史引回紇、契丹來挑戰,武俊遣騎將趙珍提精騎三百當之,抱真將王虔休掎角待之。武俊與其子士清自當回紇、契丹部落。兩軍既合,鼓噪震地,回紇恃捷,穿武俊陣而過。武俊乘騎勒馬不動,俟回紇引退,因而薄之,回紇勢不能止。武俊父子縱馬急擊,獲回紇三百騎。滔陣亂,東走,兩邊追斬,俘馘數萬計。遇夜,夾滔壘而軍。是夜,滔以殘眾千人奔德州,委棄戈甲山積。滔至瀛州,殺騎將蔡雄、揚布。以其前鋒先敗,又殺陰陽人尹少伯,以其言舉兵必勝故也。

六月,李晟收京城,朱泚、姚令言死。滔還幽州,為武俊所攻,僅不能軍,上章待罪。九月,詔曰:“朱滔累獻款疏,深效懇誠,省之惻然,良用憫歎!宜委武俊、抱真開示大信,深加曉諭。若誠心益固,善跡克彰,朕當掩釁錄勳,與之昭雪。”貞元元年,尋卒於位,時年四十,贈司徒。

劉怦,幽州昌平人也。父貢,嚐為廣邊大鬥軍使。怦即朱滔姑之子,積軍功為雄武軍使,廣屯田,節用,以辦理稱。稍遷涿州刺史。居數年,朱滔將兵討田承嗣,奏署怦領留府事,以寬緩得眾心。時李寶臣為田承嗣間說,與之通謀。承嗣又以滄州與寶臣,乃以兵劫朱滔於瓦橋關,滔脫身走,乘勝欲襲取幽州。怦設方略鎮撫,寶臣不敢進,以功加禦史中丞。

寶臣死,子惟嶽拒朝命,德宗令滔與張孝忠同力討之。及惟嶽平,滔怨朝廷違約不與深州,含怒不已。會王武俊亦怨割地深、趙,相謀叛,欲救田悅。怦時知幽州留後事,遣人齎書謂滔曰:“司徒位崇太尉,尊居宰相,恩寵冠藩臣之右,榮遇極矣!今昌平故裏,朝廷改為尉卿、司徒裏,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順自持,則事無不濟。竊思近日,務大樂戰,不顧成敗,而家滅身屠者,安、史是也。暴亂易亡,今複何有?怦忝密親,世荷恩遇,默而無告,是負重知。惟司徒圖之,無貽後悔也!”滔雖不用其言,亦嘉其盡言,卒無疑貳。凡出征伐,必以怦總留後事。及僣稱大冀王,偽署怦為右仆射、範陽留守。及泚據京邑,召滔南河,至貝州,挫敗而還,兵甲盡喪。怦聞滔將至,悉蒐範陽兵甲,夾道排列二十餘裏,以迎滔歸於府第,人皆嘉怦忠義。

貞元元年,滔卒,三軍推怦權撫軍府事。怦為眾所服,卒有其地。朝廷因授怦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禦史大夫、幽州盧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營田觀察、押奚契丹、經略盧龍軍使。居位三月,以貞元元年九月卒,年五十九,廢朝三日,贈兵部尚書,賜布帛有差。子濟繼為幽州節度使。

濟,怦之長子。初,母難產;既產,侍者初見濟是一大蛇,黑氣勃勃,莫不驚走。及長,頗異常童。所居室焚,人皆驚救,濟從容而出,眾異之。累曆本管州縣牧宰。及怦為節度使,以濟兼禦史中丞,充行軍司馬。怦卒,軍人習河朔舊事,請濟代父為帥,朝廷姑務便安,因而從之。累加至檢校兵部尚書。

貞元五年,遷左仆射,充幽州節度使。時烏桓、鮮卑數寇邊,濟率軍擊走之;深入千餘裏,虜獲不可勝紀,東北晏然。貞元中,朝廷優容藩鎮方甚,兩河擅自繼襲者,尤驕蹇不奉法。惟濟最務恭順,朝獻相繼,德宗亦以恩禮接之。尋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順宗即位,再遷檢校司徒。元和初,加兼侍中。及詔討王承宗,諸軍未進,濟獨率先前軍擊破之,生擒三百餘人,斬首千餘級,獻逆將於闕,優詔褒之。又為詩四韻上獻,以表忠憤之誌。明年春,將大軍次瀛州,累攻樂壽、博陸、安平等縣,前後大獻俘獲。賞功頗厚,仍與子孫六品官者凡四人。未幾,有疾,會赦承宗,錄功拜兼中書令。濟在鎮二十餘年,雖輸忠款,竟不入覲。又謀殺其弟澭,澭歸國為信臣。及濟疾,次子總與濟親吏唐弘實通謀鴆殺濟,數日,乃發喪。時年五十四,詔贈太師,廢朝三日,賻禮有加,諡曰莊武。

弟源,貞元十六年八月,為檢校工部尚書,兼左武衛將軍。初,為涿州刺史,不受兄教令,濟奏之,貶漠州參軍,複不受詔。濟帥師至涿州,源出兵拒之,未合而自潰。濟擒源至幽州,上言請令入覲,故授官以征之。

澭,濟之異母弟也。喜讀書,工武藝,輕財愛士,得人死力。事朱滔,常陳逆順之理。後怦為盧龍軍節度使,病將卒,澭在父側,即以父命召兄濟自漠州至,竟得授節度使。濟常感澭奉己,澭為瀛州刺史,亦許以澭代己任;其後濟乃以其子為副大使。澭既怒濟,遂請以所部西捍隴塞,拔其所部兵一千五百人、男女萬餘口直趨京師,在道無一人犯令者。德宗寵遇,特授秦州刺史,以普潤縣為理所。

及順宗傳位,稱太上皇,有山人羅令則詣澭言異端數百言,皆廢立之事,澭立命係之。令則又雲某之黨多矣,約以德宗山陵時伺便而動。澭械令則送京師,杖死之。後錄功,賜其額曰保義。其軍蕃戎畏之,不敢為寇,常有複河湟之誌,議者壯之。元和二年十二月,卒。

總,濟之第二子也,性陰賊險譎。元和五年,濟奉詔討王承宗,使長子緄假為副使,領留務。時總為瀛州刺史,濟署為行營都兵馬使,屯軍饒陽,師久無功。

總潛伺其隙,與判官張玘、孔目官成國寶及帳內小將為謀,使詐自京至,曰:

“朝廷以相公逗留不進,除副大使為節度使矣。”明日,又使人曰:“副大使旌節已到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節過代州。”舉軍驚恐。濟驚惶憤怒,不知所為,因殺主兵大將數十人及與緄素厚者。乃追緄,以張玘兄皋代知留務。濟自朝至日晏不食,渴索飲,總因置毒而進之。濟死,緄行至涿州,總矯以父命杖殺之,總遂領軍務。朝廷不知其事,因授以斧鉞,累遷至檢校司空。

及王承宗再拒命,總遣兵取賊武強縣,遂駐軍持兩端,以利朝廷供饋賞賜。

是時吳元濟尚存,王承宗方跋扈,易定孤危,憲宗暫務姑息,加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及元濟就擒,李師道梟首,王承宗憂死,田弘正入鎮州,總既無黨援,懷懼,每謀自安之計。初,總弑逆後,每見父兄為祟,甚慘懼,乃於官署後置數百僧,厚給衣食,令晝夜乞恩謝罪。每公退,則憩於道場,若入他室,則恟惕不敢寐。晚年恐悸尤甚,故請落發為僧,冀以脫禍,乃以判官張皋為留後。總以落發,上表歸朝,穆宗授天平軍節度使;既聞落發,乃賜紫,號大覺師。總行至易州界,暴卒。輟朝五日,贈太尉,擇日備禮冊命,賻絹布一千五百段、米粟五百石。

先是,元和初,王承宗阻兵,總父濟備陳征伐之術,請身先之。及出軍,累拔城邑,旋屬被病,不克成功。總既繼父,願述先誌,且欲盡更河朔舊風。長慶初,累疏求入覲,兼請分割所理之地,然後歸朝。其意欲以幽、涿、營州為一道,請弘靖理之;瀛州、漠州為一道,請盧士玫理之;平、薊、媯、檀為一道,請薛平理之。仍籍軍中宿將盡薦於闕下,因望朝廷升獎,使幽薊之人皆有希羨爵祿之意。及疏上,穆宗且欲速得範陽,宰臣崔植、杜元穎又不為久大經略,但欲重弘靖所授,而未能省其使局,惟瀛、漠兩州許置觀察使,其他郡縣悉命弘靖統之。

時總所薦將校,又俱在京師旅舍中,久而不問。如朱克融輩,僅至假衣丐食,日詣中書求官,不勝其困。及除弘靖,又命悉還本軍。克融輩雖得複歸,皆深懷觖望,其後果為叛亂。

總既以土地歸國,授其弟約及男等一十一人,領郡符,加命服者五人,升朝班,佐宿衛者六人。

程日華,定州安喜人,本單名華。父元皓,事安祿山為帳下將,從陷兩京,頗稱勇力,史思明時為定州刺史。華少事本軍,為張孝忠牙將。

初,李寶臣授恒州節度,吞削藩鄰,有恒、冀、深、趙、易、定、滄、德等八州。寶臣既卒,惟嶽拒朝命,以圖繼襲。寶臣部將張孝忠以定州歸國,授成德軍節度使,令與朱滔討惟嶽。及惟嶽誅,朝廷以恒、冀授王武俊,深、趙授康日知,易、定、滄授張孝忠,分為三帥。時惟嶽將李固烈守滄州,孝忠令華詣固烈交郡。固烈將歸真定,悉取滄州府藏,累乘而還。軍人怒,殺固烈,皆奪其財,相與詣華曰:“李使君貪鄙而死,軍州請押牙權領。”不獲已,從之。孝忠因授華知滄州事。未幾,朱滔合武俊謀叛,滄、定往來艱阻,二盜遂欲取滄州,多遣人遊說,又加兵攻圍,華俱不聽從,乘城自固。久之,錄事參軍李宇為華謀曰:

“使君受圍累年,張尚書不能致援,論功獻捷,須至中山,所謂勞而無功者也。請為足下至京師,自以一州為使。”華即遣之。宇入闕,備陳華當二盜之間,疲於矢石。德宗深嘉之,拜華禦史中丞、滄州刺史。複置橫海軍,以華為使。尋加工部尚書、禦史大夫,賜名日華,仍歲給義武軍糧餉數萬。自是別為一使,孝忠唯有易、定二州而已。

武俊遣人說華歸己,華曰:“相公欲敝邑仍舊隸恒州,且借騎二百以抗賊,俟道路通即從命。”武俊喜,即以二百騎助之。華乃留其馬,遣人皆還。武俊怒其背約,又以朱滔方攻圍,慮為所有而止。及武俊歸國,河朔無事,日華即遣所留馬還武俊,別陳珍幣謝過,武俊歡然而釋。貞元四年卒,贈兵部尚書。子懷直。

懷直習河朔事,父卒,自知留後事。朝廷嘉父之忠,起複授檢校工部尚書、兼禦史大夫,升橫海軍為節度,以懷直為留後。又於弓高縣置景州,管東光、景城二縣,以為屬郡。累加至檢校尚書右仆射。五年,起複正授節度觀察使。

懷直荒於畋獵,數日方還,不恤軍政,軍士不勝寒餒。其帳下將從父兄懷信因眾怒閉門不內,懷直因來朝覲,貞元九年也。德宗優容之,依前檢校右仆射,兼龍武統軍,賜安業裏甲第,妓女一人。既而懷信死,懷直子執恭知留後事,乃遣懷直歸滄州。十六年卒,年四十九,廢朝一日,贈揚州大都督。

執恭代襲父位,朝廷因而授之。元和六年入朝,憲宗禮遇遣之,加尚書左仆射。嚐夢滄州衙門樓額悉帖“權”字,遂奏請改名權。十三年,淮西賊平,藩方惕息,權以父子世襲如三鎮事例,心不自安,乃請入朝。十三年,至京師,表辭戎帥,因命華州刺史鄭權代之,以靖安裏私第側狹,賜地二十畝,令廣其居。尋遷檢校司空、邠州刺史、邠寧節度使。十四年十一月卒,贈司徒。權兄弟子侄在朝列宿衛者三十餘人。

李全略者,本姓王,名日簡。為鎮州小將,事王武俊。元和中,節度使王承宗沒,軍情不安,自拔歸朝,授代州刺史。及長慶初,鎮州軍亂,殺田弘正;穆宗為之旰食,以日簡嚐為鎮將,召問其計。日簡遂於禦前極言利害,兼願有以自效,因授德州刺史,經略其事。明年,擢拜橫海軍節度使,賜姓李氏,名全略,以崇樹之。未幾,令子同捷入侍,兼進錢千萬。逾歲,同捷歸覲,乃奏請授滄州長史、知州事,兼主中軍兵馬;朝廷初不之許,後慮其有奇策,將副經略之旨,遂從之。及得請,全略乃陰結軍士,潛為久計,外示忠順,內畜奸謀。棣州刺史王稷善撫眾,且得其心,全略忌而殺之,仍孥戮其屬。凡所為事,大率類此。寶曆二年四月卒。

子同捷,初為副大使,居喪,擅領留後事,仍重賂藩鄰以求纘襲,朝廷知其所為,經年不問。屬昭湣晏駕,文宗即位,同捷冀易世之後,稍行恩貸,即令母弟同誌、同巽入朝,令掌書記崔長奉表,備達懇誠,請從朝旨。詔授同捷檢校左散騎常侍、兗州刺史、兗海節度使;以天平節度使烏重胤為滄州節度以代之。詔下,同捷托以三軍乞留,拒命。乃命烏重胤率鄆、齊兵加討。又詔徐帥王智興、滑帥李聽、平盧康誌睦、魏博史憲誠、易定張璠、幽州李載義等四麵進攻。

同捷世行奸詐,自以嚐在成德軍為將校,燕、趙之師,可結為城社,乃以玉帛子女賂河北三鎮,以求旄鉞。李載義初受朝命,堅於效順,乃囚同捷侄及所賂玉帛妓女四十七人表獻。又表朝廷加載義左仆射、王廷湊司徒,以悅其心事。廷湊本蓄狼心,欲吞橫海,乃出兵於境以赴同捷。

王智興師次棣州,詔曰:“李同捷幸襲舊勳,不思纘緒,斬麻未幾,私行墨縗。毒殺忠良,擾惑部校,稽之國憲,難逭常刑。朕以頃在先朝,己稽中旨,實遵成命,未議改圖。乃由留務之權,授以戎帥;拔負海之陋,置之中華,推恩含垢,斯亦至矣!而同捷益懷迷執,閉境練兵,大詬鄰封,拒捍中使。遐邇憤怨,中外驚嗟,叛命既彰,大義當絕,事非獲已,良用憮然。其同捷在身官爵,並宜削奪,令諸軍進討。”俄而烏重胤卒,授神策節度使李寰代重胤出師,無功召還,乃加王智興平章事,充行營招撫使。史憲誠遣大將丌誌沼與子唐帥兵二萬五千攻德州。太和二年九月,智興收棣州,因割隸淄青。時諸軍在野,朝廷特置供軍糧料使,日費浸多。兩河諸帥每有小捷,虛張俘級,以邀賞賚,實欲困朝廷而緩賊也;繒帛征馬,賜之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