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吐蕃酋帥兼監統曩貢、臘城等九節度嬰、籠官馬定德與其大將八十七人舉部落來降。定德有計略,習知兵法及山川地形,吐蕃每用兵,定德常乘驛計事,蕃中諸將稟其成算。至是,自以扞邊失律,懼得罪而歸心焉。
十七年,吐蕃昆明城管些蠻千餘戶又降。讚普以其眾外潰,遂北寇靈、朔,陷麟州。德宗遣使至成都府,令皋出兵深入蕃界。皋乃令鎮靜軍使陳洎等統兵萬人出三奇路,威戎軍使崔堯臣兵千人出龍溪石門路南,維保二州兵馬使仇冕、保霸二州刺史董振等兵二千趨吐蕃維州城中,北路兵馬使邢玼等四千趨吐蕃棲雞、老翁城,都將高倜、王英俊兵二千趨故鬆州,隴東兵馬使元膺兵八千人出南道雅、邛、黎、巂路。又令鎮南軍使韋良金兵一千三百續進,雅州經略使路惟明等兵三千趨吐蕃租、鬆等城,黎州經略使王有道兵二千人過大渡河,深入蕃界,巂州經略使陳孝陽、兵馬使何大海、韋義等及磨些蠻、東蠻二部落主苴那時等兵四千進攻昆明城、諾濟城。自八月出軍齊入,至十月破蕃兵十六萬,拔城七、軍鎮五、戶三千,擒生六千,斬首萬餘級,遂進攻維州。救軍再至,轉戰千裏,蕃軍連敗。
於是寇靈、朔之眾引而南下,讚普遣論莽熱以內大相兼東境五道節度兵馬都群牧大使,率雜虜十萬而來解維州之圍。蜀師萬人據險設伏以待之,先出千人挑戰。
莽熱見我師之少,悉眾追之。發伏掩擊,鼓噪雷駭,蕃兵自潰,生擒論莽熱,虜眾十萬,殲夷者半。是歲十月,遣使獻論莽熱於朝;德宗數而釋之,賜第於崇仁裏。皋以功加檢校司徒,兼中書令,封南康郡王。
順宗即位,加檢校太尉。順宗久疾,不能臨朝聽政,宦者李忠言、侍棋待詔王叔文、侍書待詔王伾等三人頗幹國政,高下在心。皋乃遣支度副使劉辟使於京師,辟私謁王叔文曰:“太尉使致誠於足下,若能致某都領劍南三川,必有以相酬;如不留意,亦有以奉報。”叔文大怒,將斬辟以徇;韋執誼固止之,辟乃私去。皋知王叔文人情不附,又知與韋執誼有隙,自以大臣可議社稷大計,乃上表請皇太子監國,曰:“臣聞上承宗廟,下鎮黎元,永固無疆,莫先儲兩。伏聞聖明以山陵未祔,哀毀逾製,心勞萬幾,伏計旬月之間,未甚痊複。皇太子睿質已長,淑問日彰,四海之心,實所倚賴。伏望權令皇太子監撫庶政,以俟聖躬痊平,一日萬幾,免令壅滯。”又上皇太子箋曰:
殿下體重離之德,當儲貳之重,所以克昌九廟,式固萬方,天下安危,係於殿下。皋位居將相,誌切匡扶,先朝獎知,早承恩顧。人臣之分,知無不為,願上答眷私,罄輸肝鬲。伏以聖上嗣膺鴻業,睿哲英明,攀感先朝,誌存孝理。諒闇之際,方委大臣,但付托偶失於善人,而參決多虧於公政。今群小得誌,隳紊紀綱,官以勢遷,政由情改,朋黨交構,熒惑宸聰。樹置腹心,遍於貴位;潛結左右,難在蕭牆。國賦散於權門,王稅不入天府,褻慢無忌,高下在心。貨賄流聞,遷轉失敘,先聖屏黜贓犯之類,鹹擢居省寺之間。至令忠臣隕涕,正人結舌,遐邇痛心,人知不可。伏恐奸雄乘便,因此謀動幹戈,危殿下之家邦,傾太宗之王業。伏惟太宗櫛沐風雨,經營廟朝,將垂二百年,欲及千萬祀;而一朝使叔文奸佞之徒,侮弄朝政,恣其胸臆,坐致傾危。臣每思之,痛心疾首!伏望殿下斥逐群小,委任賢良,忄妻々血誠,輸寫於此!
太子優令答之。而裴均、嚴綬箋表繼至,由是政歸太子,盡逐伾文之黨。
是歲,暴疾卒,時年六十一,贈太師,廢朝五日。
皋在蜀二十一年,重賦斂以事月進,卒致蜀土虛竭,時論非之。其從事累官稍崇者,則奏為屬郡刺史,或又署在府幕,多不令還朝,蓋不欲泄所為於闕下故也。故劉辟因皋故態,圖不軌以求三川,曆階之作,蓋有由然。
皋兄聿,時為國子司業,劉辟與盧文若據西川叛,皋侄行式,先娶文若妹,而聿不奏。既收行式,以其妻沒官,詔禦史台按聿,聿下獄。有司以行式妻在遠,不與兄同情,不當連坐,詔歸行式妻而釋聿。
劉辟者,貞元中進士擢第,宏詞登科,韋皋辟為從事,累遷至禦史中丞、支度副使。永貞元年八月,韋皋卒,辟自為西川節度留後,率成都將校上表請降節鉞。朝廷不許,除給事中,便令赴闕。辟不奉詔。時憲宗初即位,以無事息人為務,遂授辟檢校工部尚書,充劍南西川節度使。辟益凶悖,出不臣之言,而求都統三川,與同幕盧文若相善,欲以文若為東川節度使,遂舉兵圍梓州。憲宗難於用兵,宰相杜黃裳奏:“劉辟一狂蹶書生耳,王師鼓行而俘之,兵不血刃。臣知神策軍使高崇文,驍果可任,舉必成功。”帝數日方從之。於是令高崇文、李元奕將神策京西行營兵相續進發,令與嚴礪、李康掎角相應以討之,仍許其自新。
元和元年正月,崇文出師。三月,收複東川。乃下詔曰:
朕聞皇祖玄元之誡曰:“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恭惟聖謨,常所祗服。故惟文誥有所不至,誠信有所未孚,始務安人,必能忍恥,朕之此誌,亦可明征。近者德宗皇帝舉柔服之規,授宰衡之傑,弘我廟勝,遂康巴、庸,故得南詔入貢,西戎寢患。成績始究,元臣喪亡,劉辟乘此變故,坐邀符節。朕以成狂命者雖乖於理體,從權便者所冀於輯寧,竟乖卿士之謀,遂允幸求之誌。朕之於辟,恩亦弘矣。曾不知恩,負牛羊之力,飽則逾凶;畜梟獍之心,馴之益悖。
誑惑士伍,圍逼梓州;誘陷戎臣,塞絕劍路。師徒所至,燒劫無遺,幹紀之辜,擢發難數。朕為人司牧,字彼黎元,如辟之罪,非朕敢舍,可削奪在身官爵。
六月,崇文破鹿頭關,進收漢州。九月,崇文收成都府。劉辟以數十騎遁走,投水不死;騎將酈定進入水,擒辟於成都府西洋灌田。盧文若先自刃其妻子,然後縋石投江,失其屍。辟檻送京師,在路飲食自若,以為不當死。及至京西臨皋驛,左右神策兵士迎之,以帛係首及手足,曳而入,乃驚曰:“何至於是?”或紿之曰:“國法當爾,無憂也。”是日,詔曰:“劉辟生於士族,敢蓄梟心,驅劫蜀人,拒扞王命。肆其狂逆,詿誤一州,俾我黎元,肝腦塗地。賊將崔綱等同惡相扇,至死不回,鹹宜伏辜,以正刑典。劉辟男超郎等九人,並處斬。”辟入京城,上禦興安樓受俘馘,令中使於樓下詰辟反狀。辟曰:“臣不敢反,五院子弟為惡,臣不能製。”又遣詰之曰:“朕遣中使送旌節官告,何故不受?”辟乃伏罪。令獻太廟、郊社,徇於市,即日戮於子城西南隅。
初,辟嚐病,見諸問疾者來,皆以手據地,倒行入辟口,辟因礫裂食之;惟盧文若至,則如平常。故尤與文若厚,竟以同惡俱赤族,不其怪歟!
張建封,字本立,兗州人。祖仁範,洪州南昌縣令,貞元初贈鄭州刺史。父玠,少豪俠,輕財重士。安祿山反,令偽將李庭偉率蕃兵脅下城邑,至魯郡;太守韓擇木具禮郊迎,置於郵館。玠率鄉豪張貴、孫邑、段絳等集兵將殺之。擇木怯懦,大懼;唯員外司兵張孚然其計,遂殺庭偉並其黨數十人,擇木方遣使奏聞。
擇木、張孚俱受官賞,玠因遊**江南,不言其功。以建封貴,贈秘書監。
建封少頗屬文,好談論,慷慨負氣,以功名為己任。寶應中,李光弼鎮河南,時蘇、常等州草賊,寇掠郡邑,代宗遣中使馬日新與光弼將兵馬同征討之。建封乃見日新,自請說喻賊徒。日新從之,遂入虎窟、蒸裏等賊營,以利害禍福喻之。
一夕,賊黨數千人並詣日新請降,遂悉放歸田裏。
大曆初,道州刺史裴虯薦建封於觀察使韋之晉,辟為參謀,奏授左清道兵曹,不樂吏役而去。滑亳節度使令狐彰聞其名,辟之;彰既未曾朝覲,建封心不悅之,遂投刺於轉運使劉晏,自述其誌,不願仕於彰也。晏奏試大理評事,勾當軍務。
歲餘,複罷歸。
建封素與馬燧友善,大曆十年,燧為河陽三城鎮遏使,辟為判官,奏授監察禦史,賜緋魚袋。李靈曜反於梁、宋間,與田悅掎角,同為叛逆,燧與李忠臣同討平之,軍務多谘於建封。及燧為河東節度使,複奏建封為判官,特拜侍禦史。
建中初,燧薦之於朝,楊炎將用為度支郎中,盧杞惡之,出為嶽州刺史。
時淮西節度使李希烈乘破滅梁崇義之勢,漸縱恣跋扈,壽州刺史崔昭數書疏往來。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奏之,上遽召宰相令選壽州刺史。盧杞本惡建封,是日蒼黃,遂薦建封以代崔昭牧壽陽。李希烈稱兵,寇陷汝州,擒李元平,擊走胡德信、唐漢臣等,又摧破哥舒曜於襄城,連陷鄭、汴等州,李勉棄城而遁。涇師內逆,駕幸奉天,賊鋒益盛。淮南陳少遊潛通希烈,尋稱偽號,改元,遣將楊豐齎偽赦書二道,令送少遊及建封。至壽州,建封縛楊豐徇於軍中。適會中使自行在及使江南回者同至,建封集眾對中使斬豐於通衢,封偽赦書送行在,遠近震駭。
陳少遊聞之,既怒且懼。建封乃具奏少遊與希烈往來事狀。希烈又偽署其黨杜少誠為淮南節度使,令先平壽州,趣江都。建封令其將賀蘭元均、邵怡等守霍丘秋柵。少誠竟不能侵軼,乃南掠蘄、黃等州,又為伊慎所挫衄。尋加建封兼禦史中丞、本州團練使。車駕還京,陳少遊憂憤而卒。
興元元年十二月,乃加兼禦史大夫,充濠壽廬三州都團練觀察使。於是大修緝城池,悉心綏撫,遠近悅附,自是威望益重。李希烈選凶黨精悍者率勁卒以攻建封,曠日持久,無所克獲而去。及希烈平,進階封,賜一子正員官。
初,建中年,李涓以徐州歸附。涓尋卒,其後高承宗父子、獨孤華相繼為刺史。為賊侵削,貧困不能自存;又咽喉要地,據江淮運路,朝廷思擇重臣以鎮者久之。貞元四年,以建封為徐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徐泗濠節度、支度營田觀察使。既創置軍伍,建封觸事躬親;性寬厚,容納人過誤,而按據綱紀,不妄曲法貸人。每言事,忠義感激,人皆畏悅。七年,進位檢校禮部尚書。十二年,加檢校右仆射。十三年冬,入覲京師,德宗禮遇加等,特以雙日開延英召對,又令朝參入大夫班,以示殊寵。建封賦《朝天行》一章上獻,賜名馬珍玩頗厚。
時宦者主宮中市買,謂之宮市,抑買人物,稍不如本估。末年不複行文書,置白望數十百人於兩市及要鬧坊曲,閱人所賣物;但稱宮市,則斂手付與,真偽不複可辨,無敢問所從來及論價之高下者。率用直百錢物買人直數千物,仍索進奉門戶及腳價銀。人將物詣市,至有空手而歸者,名為宮市,其實奪之。嚐有農夫以驢馱柴,宦者市之,與絹數尺,又就索門戶,仍邀驢送柴至內。農夫啼泣,以所得絹與之,不肯受,曰:“須得爾驢。”農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而後食;今與汝柴,而不取直而歸,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遂毆宦者。街使擒之以聞,乃黜宦者,賜農夫絹十匹。然宮市不為之改,諫宮禦史表疏論列,皆不聽。吳湊以戚裏為京兆尹,深言其弊。建封入覲,具奏之,德宗頗深嘉納;而戶部侍郎、判度支蘇弁希宦者之旨,因入奏事,上問之,弁對曰:“京師遊手墮業者數千萬家,無土著生業,仰宮市取給。”上信之,凡言宮市者皆不聽用。詔書矜免百姓諸色逋賦,上問建封,對曰:“凡逋賦殘欠,皆是累積年月,無可征收,雖蒙陛下憂恤,百姓亦無所裨益。”時河東節度使李說、華州刺史盧微,皆中風疾,口不能言,足不能行,但信任左右胥吏決遣之。建封皆悉聞奏,上深嘉納。
又金吾大將軍李翰好伺察城中細事,加諸聞奏,冀求恩寵,人畏而惡之。建封亦奏之,乃下詔曰:“比來朝官或諸處過從,金吾皆有上聞。其間如素是親故,或曾同僚友,伏臘歲序,時有還往,亦是常禮,人情所通。自今以後,金吾不須聞。”
十四年春上巳,賜宰臣百僚宴於曲江亭,特令建封與宰相同座而食。貞元已後,藩帥入朝及還鎮,如馬燧、渾瑊、劉玄佐、李抱真、曲環之崇秩鴻勳,未有獲禦製詩以送者,建封將還鎮,特賜詩曰:“牧守寄所重,才賢生為時。宣風自淮甸,授鉞膺藩維。入覲展遐戀,臨軒慰來思。忠誠在方寸,感激陳清詞。報國爾所尚,恤人予是資。歡宴不盡懷,車馬當還期。穀雨將應候,行春猶未遲。勿以千裏遙,而雲無已知。”又令高品中使齎常所執鞭以賜之,曰:“以卿忠貞節義,歲寒不移,此鞭朕久執用,故以賜卿,表卿忠節也。”建封又獻詩一篇,以自警勵。
建封在彭城十年,軍州稱理。複又禮賢下士,無賢不肖,遊其門者,皆禮遇之,天下名士向風延頸,其往如歸。貞元時,文人如許孟容、韓愈諸公,皆為之從事。
十六年,遇疾,連上表請速除代,方用韋夏卿為徐泗行軍司馬。未至而建封卒,時年六十六,冊贈司徒。子愔。
愔以蔭授虢州參軍。初,建封卒,判官鄭通誠權知留後事。通誠懼軍士謀亂,適遇浙西兵遷鎮,通誠欲引入州城為援。事泄,三軍怒,五六千人斫甲仗庫取戈甲,執帶環繞衙城,請愔為留後。乃殺通誠、楊德宗、大將段伯熊、吉遂、曲澄、張秀等。軍眾請於朝廷,乞授愔旄節。初不之許,乃割濠、泗二州隸淮南,加杜佑同平章事以討徐州。既而泗州刺史張伾以兵攻埇橋,與徐軍接戰,伾大敗而還。朝廷不獲已,乃授愔起複右驍衛將軍同正,兼徐州刺史、禦史中丞,充本州團練使,知徐州留後。仍以泗州刺史張伾為泗州留後,濠州刺史杜兼為濠州留後。正授武寧軍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元和元年,被疾,上表請代,征為兵部尚書,以東都留守王紹為武寧軍節度代愔,複隸濠、泗二州於徐。徐軍喜複得二州,不敢為亂,而愔遂赴京師,未出界卒。愔在徐州七年,百姓稱理,詔贈右仆射。
盧群,字載初,範陽人。少好讀書,初學於太安山。淮南節度使陳少遊聞其名,辟為從事。建中末,薦於朝廷,會李希烈反叛,詔諸將討之。以群為監察禦史、江西行營糧料使。興元元年,江西節度、嗣曹王皋奏為判官。曹王移鎮江陵、襄陽,群皆從之,幕府之事,委以谘決,以正直聞。
貞元六年,入拜侍禦史。有人誣告故尚父子儀嬖人張氏宅中有寶玉者,張氏兄弟又與尚父家子孫相告訴,詔促按其獄。群奏曰:“張氏以子儀在時分財,子弟不合爭奪。然張氏宅與子儀親仁宅,皆子儀家事。子儀有大勳,伏望陛下特赦而勿問,俾私自引退。”德宗從其言,時人嘉其識大體。累轉左司、職方、兵部三員外郎中。
淮西節度使吳少誠擅開決司、洧等水漕輓溉田,遣中使止之,少誠不奉詔。
令群使蔡州詰之,少誠曰:“開大渠,大利於人。”群曰:“為臣之道,不合自專,雖便於人,須俟君命。且人臣須以恭恪為事,若事君不盡恭恪,即責下吏恭恪,固亦難矣。”凡數百千言,諭以君臣之分,忠順之義,少誠乃從命,即停工役。
群博涉,有口辨,好談論,與少誠言古今成敗之事,無不聳聽。又與唱和賦詩,自言以反側,常蒙隔在恩外,群於筵中醉而歌曰:“祥瑞不在鳳凰、麒麟,太平須得邊將、忠臣。衛、霍真誠奉主,貔虎十萬一身。江、河潛注息浪,蠻貊款塞無塵。但得百僚師長肝膽,不用三軍羅綺金銀。”少誠大感悅。群以奉使稱旨,俄遷檢校秘書監,兼禦史中丞、義成軍節度行軍司馬。
貞元十六年四月,節度姚南仲歸朝,拜群義成軍節度、鄭滑觀察等使。先寓居鄭州,典質良田數頃;及為節度使至鎮,各與本地契書,分付所管令長,令召還本主,時論稱美。尋遇疾,其年十月卒,時年五十九,廢朝一日,贈工部尚書,賵賻布帛、米粟有差。
史臣曰:韋南康、張徐州,慷慨下位之中,橫身喪亂之際,力扶衰運,氣激壯圖,義風凜凜,聳動群醜,舂盜之喉,折賊之角,可謂忠矣!而韋公季年,惑賊辟之奸說,欲兼巴、益,則誌未可量。徐州請覲,頗有規諫之言,所謂以道匡君,能以功名始終者。盧載初喻少誠,還地券,君子哉!三子之賢,不可多得。
讚曰:南康英壯,力匡交喪。張侯義烈,誌平亂象。見危能振,蹈利無謗。
韋德不周,張心可亮。
舊唐書
○田承嗣(侄悅子緒緒子季安) 田弘正(子布牟布子在宥) 張孝忠(子茂昭茂昭子克勤弟茂宗茂和陳楚附)
田承嗣,平州人,世事盧龍軍為裨校。祖璟,父守義,以豪俠聞於遼、碣。
承嗣,開元末為軍使安祿山前鋒兵馬使,累俘斬奚、契丹功,補左清道府率,遷武衛將軍。祿山構逆,承嗣與張忠誌等為前鋒,陷河洛。祿山敗,史朝義再陷洛陽,承嗣為前導,偽授魏州刺史。代宗遣朔方節度使仆固懷恩引回紇軍討平河朔。
帝以二凶繼亂,郡邑傷殘,務在禁暴戢兵,屢行赦宥,凡為安、史詿誤者,一切不問。時懷恩陰圖不軌,慮賊平寵衰,欲留賊將為援,乃奏承嗣及李懷仙、張忠誌、薛嵩等四人分帥河北諸郡,乃以承嗣檢校戶部尚書、鄭州刺史。俄遷魏州刺史、貝博滄瀛等州防禦使。居無何,授魏博節度使。
承嗣不習教義,沉猜好勇,雖外受朝旨,而陰圖自固。重加稅率,修繕兵甲;計戶口之眾寡,而老弱事耕稼,丁壯從征役,故數年之間,其眾十萬。仍選其魁偉強力者萬人以自衛,謂之衙兵。郡邑官吏,皆自署置。戶版不籍於天府,稅賦不入於朝廷,雖曰藩臣,實無臣節。代宗以黎元久罹寇虐,姑務優容,累加檢校尚書仆射、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雁門郡王,賜實封千戶。及升魏州為大都督府,以承嗣為長史,仍以其子華尚永樂公主,冀以結固其心,庶其悛革。而生於朔野,誌性凶逆,每王人慰安,言詞不遜。
大曆八年,相衛節度使薛嵩卒,其弟崿欲邀旄節;及用李承昭代嵩,衙將裴誌清謀亂逐崿,崿率眾歸於承嗣。十年,薛崿歸朝,承嗣使親黨扇惑相州將吏謀亂,遂將兵襲擊,謬稱救應。代宗遣中使孫知在使魏州宣慰,令各守封疆。承嗣不奉詔,遣大將盧子期攻洺州,楊光朝攻衛州。殺刺史薛雄,仍逼知在令巡磁、相二州,諷其大將割耳剺麵,請承嗣為帥,知在不能詰。四月,詔曰:
田承嗣出自行間,策名邊戍,早參戎秩,效用無聞,嚐輔凶渠,驅馳有素。
洎再平河朔,歸命轅門。朝廷俯念遺黎,久罹兵革。自祿山召禍,瀛、博流離;思明繼釁,趙、魏堙厄;以至農桑井邑,靡獲安居,骨肉室家,不能相保。念其凋瘵,思用撫寧,以其先布款誠,寄之為理。所以委授旄鉞之任,假以方麵之榮,期爾知恩,庶能自效。崇資茂賞,首冠朝倫,列異姓之苴茅,登上公之禮命。子弟童稚,皆聯台閣之華;妻妾仆媵,並受國邑之號。人臣之寵,舉集其門;將相之權,兼領其職。
夫宰相者,所以盡忠,而乃據國家之封壤,仗國家之兵戈,安國家之黎人,調國家之征賦。掩有資實,憑竊寵靈,內包凶邪,外示歸順。且相、衛之略,所管素殊,而逼脅軍人,使之翻潰。因其驚擾,便進軍師,事跡暴彰,奸邪可見。
不然,豈誌清之亂,曾未崇朝;子期、光朝,會於明日。足知先有成約,指期而來,是為蔑棄典刑,擅興戈甲。既雲相州騷擾,鄰境救災,旋又更取磁州,重行威虐。此實自矛盾,不究始終。三州既空,遠邇驚陷,更移兵馬,又赴洺州,實為暴惡不仁,窮極殘忍。
薛雄乃衛州刺史,固非本藩,忿其不附,橫加淩虐,一門盡屠,非複噍類,酷烈無狀,人神所冤。又四州之地,皆列屯營,長史屬官,任情補署。精甲利刃,良馬勁兵,全實之資裝,農藏之積實,盡收魏府,罔有孑遺。其為蓋在無赦,欲行討問,正厥刑書。猶示含容,冀其遷善,抑於典憲,務在慰安。乃遣知在遠奉詔書,諭以深旨,乃命承昭副茲麾下,撫彼舊封。而承昭又遣親將劉渾先傳詔命。
承嗣逡巡磁、相,仍劫知在偕行,先令侄悅權扇軍吏,至使引刀自割,抑令騰口相稽,當眾喧嘩,請歸承嗣。論其奸狀,足以為憑,此而可容,何者為罪?
承嗣宜貶永州刺史,仍許一幼男女從行,便路赴任。委河東節度使薛兼訓、成德軍節度使李寶臣、幽州節度留後朱滔、昭義節度李承昭、淄青節度李正己、淮西節度李忠臣、永平軍節度使李勉、汴宋節度田神玉等,掎角進軍。如承嗣不時就職,所在加討,按軍法處分。
詔下,承嗣懼;而麾下大將,複多攜貳,倉黃失圖。乃遣牙將郝光朝奉表請罪,乞束身歸朝。代宗重勞師旅,特恩詔允,並侄悅等悉複舊官,仍詔不須入覲。
十一年,汴將李靈曜據城叛,詔近鎮加兵。靈曜求援於魏。承嗣令田悅率眾五千赴之,為馬燧、李忠臣逆擊敗之;悅僅而獲免,兵士死者十七八,複詔誅之。
十二年,承嗣複上章請罪,又赦之,複其官爵。承嗣有貝、博、魏、衛、相、磁、洺等七州,複為七州節度使,於是承嗣弟廷琳及從子悅、承嗣子綰、緒等皆複本官,仍令給事中杜亞宣諭,賜鐵券。
十三年九月,卒,時年七十五。有子十一人:維、朝、華、繹、綸、綰、緒、繪、純、紳、縉等。維為魏州刺史;朝,神武將軍;華,太常少卿、駙馬都尉,尚永樂公主,再尚新都公主;餘子皆幼。而悅勇冠軍中,承嗣愛其才,及將卒,命悅知軍事,而諸子佐之。
悅初為魏博中軍兵馬使、檢校右散騎常侍、魏府左司馬。大曆十三年,承嗣卒,朝廷用悅為節度留後。驍勇有膂力,性殘忍好亂,而能外飾行義,傾財散施,人多附之,故得兵柄。尋拜檢校工部尚書、禦史大夫,充魏博七州節度使。大曆末,悅尚恭順。建中初,黜陟使洪經綸至河北,方聞悅軍七萬。經綸素昧時機,先以符停其兵四萬,令歸農畝。悅偽亦順命,即依符罷之。既而大集所罷將士,激怒之曰:“爾等久在軍戎,各有父母妻子,既為黜陟使所罷,如何得衣食自資?”
眾遂大哭。悅乃盡出其家財帛衣服以給之,各令還其部伍。自此魏博感悅而怨朝廷。
居無何,或謬稱車駕將東封,而李勉增廣汴州城。李正己聞而猜懼,以兵萬人屯曹州,遣使說悅,同為拒命。悅乃與正己、梁崇義等謀各阻兵,以判官王侑、扈萼、許士則為腹心,邢曹俊、孟希祐、李長春、符璘、康愔為爪牙。建中二年,鎮州李寶臣卒,子惟嶽求襲節鉞。俄而淄青李正己卒,子納亦求節鉞。朝廷皆不允,遂與惟嶽、李納同謀叛逆。時朝廷遣張孝忠等討恒州,悅將孟希祐率兵五千援之。又遣將康愔率兵八千圍邢州,楊朝光五千人營於邯鄲西北盧家砦,絕昭義糧餉之路,悅自將兵甲數萬繼進。邢州刺史李洪、臨洺將張伾,為賊所攻,禦備將竭,詔河東節度使馬燧、河陽李芃,與昭義軍討悅。七月三日,師自壺關東下,收賊盧家砦,大破賊於雙岡;邢州解圍,悅眾遁走,保洹水。馬燧等三帥距悅軍三十裏為壘,李納遣兵八千人助悅。
魏將邢曹俊者,承嗣之舊將,老而多智,頗知兵法,悅昵於扈萼,以曹俊為貝州刺史。及悅拒官軍於臨洺,大為王師所破,悅乃召曹俊而問計焉。曹俊曰:
“兵法十倍則攻,尚書以逆犯順,勢且不侔。宜於口置兵萬人以遏西師,則河北二十四州悉為尚書有矣。今於臨洺、武安設攻城之計,糧竭卒盡,危凶立至,未見其可也。”祐等以其異己,鹹譖毀,悅複令守貝州。
悅與淄青兵三萬餘人陣於洹水,馬燧等三帥與神策將李晟等來攻,悅之眾複敗,死傷二萬計。悅收合殘卒奔魏州,至南郭外,大將李長春拒關不內,以俟官軍。三帥雖進,頓兵於魏州南平邑浮圖,鹹遲留不進,長春乃開門內之。悅持佩刀立於軍門,謂軍士百姓曰:“悅藉伯父餘業,久與卿等同事,今既敗喪相繼,不敢圖全。然悅所以堅拒天誅者,特以淄青、恒冀二大人在日,為悅保薦於先朝,方獲承襲。今二帥雲亡,子弟求襲,悅既不能報效,以至興師。今軍旅敗亡,士民塗炭,此皆悅之罪也。以母親之故,不能自剄,公等當斬悅首以取功勳,無為俱死也!”乃自馬投地,眾皆憐之。或前撫持悅曰:“久蒙公恩,不忍聞此!今士民之眾,猶可一戰,生死以之。”悅收涕言曰:“諸公不以悅喪敗,猶願同心,悅縱身死,寧忘厚意於地下乎!”悅乃自割一髻,以為要誓,於是將士自斷其髻,結為兄弟,誓同生死。其將符璘、李再春、李瑤,悅從兄昂,相次以郡邑歸國。
璘等家在魏州者,無少長悉為悅所害。悅觀城內兵仗罄乏,士眾衰減,甚為惶駭,乃複召邢曹俊與之謀。既至,完整徒旅,繕修營壁,人心複堅。經旬餘日,馬燧等進至城下。向使燧等乘勝長驅,襲其未備,則魏城屠之久矣!識者痛惜之。
會王武俊殺李惟嶽,朱滔攻深州,下之,朝廷以武俊為恒州刺史,又以寶臣故將康日知為深趙二州觀察使。是以武俊怨賞功在日知下,朱滔怨不得深州,二將有憾於朝廷。悅知其可間,遣判官王侑、許士則使於北軍,說朱滔曰:“昨者司徒奉詔征伐,徑趨賊境。旬朔之內,拔束鹿,下深州,惟嶽勢蹙,故王大夫獲殄凶渠,皆因司徒勝勢。又聞司徒離幽州日,有詔得惟嶽郡縣,使隸本鎮;今割深州與日知,是國家無信於天下也。且今上英武獨斷,有秦皇、漢武之才,誅夷豪傑,欲掃除河朔,不令子孫嗣襲。又朝臣立功立事如劉晏輩,皆被屠滅。昨破梁崇義,殺三百餘口,投之漢江,此司徒之所明知也。如馬燧、抱真等破魏博後,朝廷必以儒德大臣以鎮之,則燕、趙之危可翹足而待也。若魏博全,則燕、趙無患,田尚書必以死報恩義。合從連衡,救災恤患,《春秋》之義也。春秋時諸侯有危者,桓公不能救則恥之。今司徒聲振宇宙,雄略命世,救鄰之急,非徒立義,且有利也。尚書以貝州奉司徒,命某送孔目,惟司徒熟計之。”滔既有貳於國,欣然從之。乃命判官王郢與許士則同往恒州說王武俊,仍許還武俊深州。武俊大喜,即令判官王巨源報滔,仍知深州事。武俊又說張孝忠同援悅,孝忠不從,恐為後患,乃遣小校鄭朅築壘於北境,以拒孝忠;仍令其子士真為恒、冀、深三州留後,以兵圍趙州。
三年五月,悅以救軍將至,率其眾出戰於禦河之上,大敗而還。四月,朱滔、武俊蒐軍於寧晉縣,共步騎四萬。五月十四日,起軍南下,次宗城,滔判官鄭雲逵及弟方逵背滔歸馬燧。六月二十八日,滔、武俊之師至魏州,會神策將李懷光軍亦至。懷光銳氣不可遏,堅欲與賊戰,遂徑薄朱滔陣,殺千餘人。王武俊與騎將趙琳、趙萬敵等二千騎橫擊懷光陣,滔軍繼踵而進,禁軍大敗,人相蹈藉,投屍於河三十裏,河水為之不流。馬燧等收軍保壘。是夜,王武俊決河水入王莽故河,欲隔官軍,水已深三尺,糧餉路絕。王師計無從出,乃遣人告朱滔曰:“鄙夫輒不自量,與諸人合戰。王大夫善戰,天下無敵;司徒五郎與王君圖之,放老夫歸鎮,必得聞奏,以河北之事委五郎。”時武俊戰勝,滔心忌之,即曰:“大夫二兄敗官軍,馬司徒卑屈若此,不宜迫人於險也。”武俊曰:“燧等連兵十萬,皆是國之名臣,一戰而北,貽國之恥,不知此等何麵見天子耶!然吾不惜放還,但不行五十裏,必反相拒。”燧等至魏縣,軍於河西;武俊等三將,壁於河東。
兩軍相持,自七月至十月,勝負未決。
悅感朱滔救助,欲推為盟主。滔判官李子牟、武俊判官鄭儒等議曰:“古有戰國,連衡誓約以抗秦,請依周末七雄故事,並建國號為諸侯,用國家正朔。今年號不可改也。”於是朱滔稱冀王,悅稱魏王,武俊稱趙王,又請李納稱齊王。
十一月一日,築壇於魏縣中,告天受之。滔為盟主,稱孤;武俊、悅、納稱寡人。
滔以幽州為範陽府,恒州為真定府,魏州為大名府,鄆州為東平府,皆以長子為元帥。偽冊之日,其軍上有雲物稍異,馬燧等望而笑曰:“此雲無知,乃為賊瑞。”
又其營地前三年土長高三尺餘,魏州戶曹韋稔為《土長頌》曰:“益土之兆也。”
四年十月,涇師犯闕,諸師各還本鎮。悅、滔、武俊互相疑惑,各去王號,遣使歸國。悅亦致書於抱真,遣使聞奏。興元元年正月,加悅檢校尚書右仆射,封濟陽王,使並如故。仍令給事中、兼禦史大夫孔巢父往魏州宣慰。時悅阻兵四年,身雖驍猛,而性愎無謀。以故頻致破敗,士眾死者十七八。魏人苦於兵革,願息肩焉;聞巢父至,莫不舞忭。悅方宴巢父,為其從弟緒所殺。
緒,承嗣第六子。大曆末,授京兆府參軍。承嗣卒時,緒年幼稚。承嗣慮諸子不任軍政,以從子悅便弓馬,性狡黠,故任遇之,俾代為帥守。及緒年長,悅以承嗣委遇之厚,待緒等無間,令主衙軍。緒凶險多過,悅不忍,嚐笞而拘之。
緒頗怨望,常俟釁隙。會興元元年,朝廷宥悅,仍令孔巢父往宣慰。悅既順命,門階徹警。悅宴巢父夜歸,緒率左右數十人先殺悅腹心蔡濟、扈崿、許士則等,挺劍而入。其兩弟止之;緒斬止者,遂徑升堂。悅方沉醉,緒手刃悅並悅妻高氏,又入別院殺悅母馬氏。自河北諸盜殘害骨肉,無酷於緒者。緒懼眾不附,奔出北門。邢曹俊、孟希祐等領徒數百追及之。遙呼之曰:“節度使須郎君為之,他人固不可也。”乃以緒歸衙,推為留後。明日,歸罪於扈崿,以其首徇;然後稟於孔巢父,遣使以聞。時緒兄綸居長,為亂兵所殺,遂以緒為留後。朝廷授緒銀青光祿大夫、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禦史大夫、魏博節度使。時朱滔率兵兼引回紇之眾南侵,緒遣兵助王武俊、李抱真,大破朱滔於涇城,以功授檢校工部尚書。
貞元元年,以嘉誠公主出降緒,加駙馬都尉。尋遷檢校左仆射,封常山郡王,食邑三千戶。改封雁門郡王,食實封五百戶。尋加同平章事。
初,田悅性儉嗇,衣服飲食,皆有節度;而緒等兄弟,心常不足。緒既得誌,頗縱豪侈,酒色無度。貞元十二年四月,暴卒,時年三十三,贈司空,賻賚加等。
子三人:季和、季直、季安。季和為澶州刺史;季直為衙將;季安最幼,為嫡嗣。
季安,字夔。母微賤,嘉誠公主蓄為己子,故寵異諸兄。年數歲,授左衛胄曹參軍,改著作佐郎、兼侍禦史,充魏博節度副大使。累加至試光祿少卿、兼禦史大夫。緒卒時,季安年才十五,軍人推為留後,朝廷因授起複左金吾衛將軍,兼魏州大都督府長史、魏博節度營田觀察處置等使。服闕,拜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右仆射,進位檢校司空,襲封雁門郡王。未幾,加金紫光祿大夫,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季安幼守父業,懼嘉誠之嚴,雖無他才能,亦粗修禮法。及公主薨,遂頗自恣,擊鞠、從禽色之娛。其軍中政務,大抵任徇情意,賓僚將校,言皆不從。免公主喪,加檢校司徒。元和中,王承宗擅襲戎帥,憲宗命吐突承璀為招撫使,會諸軍進討。季安亦遣大將率兵赴會,仍自供糧餉。師還,加太子太保。
季安性忍酷,無所畏懼。有進士丘絳者,嚐為田緒從事,及季安為帥,絳與同職侯臧不協,相持爭權。季安怒,斥絳為下縣尉;使人召還,先掘坎於路左,既至坎所,活排而瘞之,其凶暴如此!元和七年卒,時年三十二,贈太尉。子懷諫、懷禮、懷詢、懷讓。
懷諫母,元誼女。及季安卒,元氏召諸將欲立懷諫,眾皆唯唯。懷諫幼,未能禦事,軍政無巨細皆取決於私白身蔣士則,數以愛憎移易將校。衙軍怒,取前臨清鎮將田興為留後,遣懷諫歸第,殺蔣士則等十餘人。田興葬季安畢,送懷諫於京師,乃起複授右監門衛將軍,賜第一區,芻米甚厚。田氏自承嗣據魏州至懷諫,四世相傳襲四十九年,而田興代焉。
田弘正,本名興。祖延惲,魏博節度使承嗣之季父也,位終安東都護府司馬。
延惲生廷玠,幼敦儒雅,不樂軍職,起家為平舒丞。遷樂壽、清池、束城、河間四縣令,所至以良吏稱。大曆中,累官至太府卿、滄州別駕,遷滄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充橫海軍使。承嗣與淄青李正己、恒州李寶臣不協,承嗣既令廷玠守滄州,而寶臣、朱滔兵攻擊,欲兼其土宇。廷玠嬰城固守,連年受敵,兵盡食竭,人易子而食,卒無叛者,卒能保全城守。朝廷嘉之,遷洺州刺史,又改相州。屬薛崿之亂,承嗣蠶食薛嵩所部。廷玠守正字民,不以宗門回避而改節。建中初,族侄悅代承嗣領軍政,誌圖凶逆,慮廷玠不從,召為節度副使。悅奸謀頗露,廷玠謂悅曰:“爾藉伯父遺業,可稟守朝廷法度,坐享富貴,何苦與恒、鄆同為叛臣?自兵亂已來,謀叛國家者,可以曆數,鮮有保完宗族者。爾若狂誌不悛,可先殺我,無令我見田氏之赤族也。”乃謝病不出。悅過其第而謝之;廷玠杜門不納,將吏請納。建中三年,鬱憤而卒。
弘正,廷玠之第二子。少習儒書,頗通兵法,善騎射,勇而有禮,伯父承嗣愛重之。當季安之世,為衙內兵馬使。季安惟務侈靡,不恤軍務,屢行殺罰;弘正每從容規諷,軍中甚賴之。季安以人情歸附,乃出為臨清鎮將,欲捃摭其過害之。弘正假以風痹請告,灸灼滿身,季安謂其無能為。及季安病篤,其子懷諫幼騃,乃召弘正署其舊職。
季安卒,懷諫委家僮蔣士則改易軍政,人情不悅,鹹曰:“都知兵馬使田興,可為吾帥也!”衙兵數千詣興私第陳請,興拒關不出,眾呼噪不已。興出,眾環而拜,請入府署。興頓仆於地,久之。度終不免,乃令於軍中曰:“三軍不以興不肖,令主軍務,欲與諸軍前約,當聽命否?”鹹曰:“惟命是從!”興曰:
“吾欲守天子法,以六州版籍請吏,勿犯副大使,可乎?”皆曰:“諾!”是日,入府視事,殺蔣士則十數人而已。晚自府歸第,其兄融責興曰:“爾卒不能自晦,取禍之道也!”翌日,具事上聞。憲宗嘉之,加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禦史大夫、上柱國、沂國公,充魏、博等州節度觀察、處置、支度、營田等使,仍賜名弘正。仍令中書舍人裴度使魏州宣慰,賜魏博三軍賞錢一百五十萬貫。
弘正既受節鉞,上表曰:
臣聞君臣父子,是謂大倫,爰立紀綱,以正上下。其或子不為子,臣不為臣,覆載莫可得容,幽明所宜共殛。臣家本邊塞,累代唐人;從乃祖乃父以來,沐文子文孫之化。臣幸因宗族,早列偏裨,驅馳戎馬之鄉,不睹朝廷之禮。惟忠與孝,天與臣心。常思奮不顧生,以身殉國,無由上達,私自感傷。豈意命偶昌時,事緣難故,白刃之下,謬見推崇。天慈遽臨,免書罪累,朝章薦及,仍委旂旄。錫封壤於全藩,列班榮於八座;君父之恩已極,絲毫之效未伸,但以靦冒知羞,低回自愧。是知功榮所著,必俟危亂之時;徼幸之來,卻在清平之日。循涯揣分,以寵為憂。伏自天寶已還,幽陵肇亂,山東奧壤,悉化戎墟。外撫車馬,內懷梟獍,官封代襲,刑賞自專,國家含垢匿瑕,垂六十載。臣每思此事,當食忘餐。
若稍假天年,得奉宸算,兼弱攻昧,批亢搗虛;竭鷹犬之資,展獲禽之用,導揚和氣,洗滌偽風,然後退歸田園,以避賢路。臣懷此誌,陛下察之!
優詔褒美。
弘正樂聞前代忠孝立功之事,於府舍起書樓,聚書萬餘卷,視事之隙,與賓佐講論古今言行可否。今河朔有《沂公史例》十卷,弘正客為弘正所著也。魏州自承嗣已來,館宇服玩有逾常製者,悉命徹毀之,以正廳大侈不居,乃視事於采訪使廳。賓僚參佐,請之於朝。頗好儒書,尤能史氏,《左傳》、《國史》,知其大略。
自弘正歸國,幽、恒、軍阝、蔡有齒寒之懼,屢遣客間說,多方誘阻,而弘正終始不移其操。裴度明理體,詞說雄辯;弘正聽其言,終夕不倦。遂深相結納,由是奉上之意逾謹。元和十年,朝廷用兵討吳元濟,弘正遣子布率兵三千進討,屢戰有功。李師道以弘正效忠,又襲其後,不敢顯助元濟,故絕其掎角之援,王師得致討焉。俄而王承宗叛,詔弘正以全師壓境。承宗懼,遣使求救於弘正,遂表其事,承宗遂納二子,獻德、棣二州以自解。
十三年,王師加兵於鄆,詔弘正與宣武、義成、武寧、橫海等五鎮之師會軍齊進。十一月,弘正自帥全師自楊劉渡河築壘,距鄆四十裏。師道遣大將劉悟率重兵以抗弘正,結壘相望。前後合戰,魏軍大捷。而李醞、李光顏三麵進攻,賊皆挫敗,其勢將危。十四年三月,劉悟以河上之眾倒戈入鄆,斬師道首,詣弘正請降。淄青十二州平,論功加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年八月,弘正入覲,憲宗待之隆異,對於麟德殿,參佐將校二百餘人皆有頒錫,進加檢校司徒、兼侍中,實封三百戶。仍以其兄檢校刑部尚書、相州刺史融為太子賓客,東都留司。弘正三上章,願留闕下,憲宗勞之曰:“昨韓弘至朝,稱疾懇辭戎務,朕不得不從。今卿複請留,意誠可尚,然魏土樂卿之政,鄰境服卿之威,為我長城,不可辭也。可亟歸藩。”弘正每懼有一旦之憂,嗣襲之風不革,兄弟子侄,悉仕於朝,憲宗皆擢居班列,朱紫盈庭,當時榮之。
十五年十月,鎮州王承宗卒,穆宗以弘正檢校司徒、兼中書令、鎮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觀察等使。弘正以新與鎮人戰伐,有父兄之怨,乃以魏兵二千為衛從。十一月二十六日,至鎮州,時賜鎮州三軍賞錢一百萬貫,不時至,軍眾喧騰以為言。弘正親自撫喻,人情稍安。仍表請留魏兵為紀綱之仆,以持眾心,其糧賜請給於有司。時度支使崔倰不知大體,固阻其請,凡四上表不報。明年七月,歸卒於魏州,是月二十八日夜軍亂,弘正並家屬、參佐、將吏等三百餘口並遇害。穆宗聞之震悼,冊贈太尉,賵賻加等。弘正孝友慈惠,骨肉之恩甚厚。兄弟子侄在兩都者數十人,競為崇飾,日費約二十萬,魏、鎮州之財,皆輦屬於道。河北將卒心不平之,故不能盡變其俗,竟以此致亂。弘正子布、群、牟。
布,弘正第三子。始,弘正為田季安裨將,鎮臨清,布年尚幼,知季安身世必危,密白其父帥其所鎮之眾歸朝,弘正甚奇之。及弘正節製魏博,布掌親兵,國家討淮、蔡,布率偏師隸嚴綬,軍於唐州,授檢校秘書監、兼殿中侍禦史。前後十八戰,破淩雲柵,下郾城,布皆有功,擢授禦史中丞。時裴度為宣撫使,嚐觀兵於沱口,賊將董重質領驍騎遽至,布以二百騎突出溝中擊之;俄而諸軍大集,賊乃退去。淮西平,拜左金吾衛將軍、兼禦史大夫。十三年,丁母憂,起複舊官。
十五年冬,弘正移鎮成德軍,仍以布為河陽三城懷節度使,父子俱擁節旄,同日拜命。時韓弘亦與子公武俱為節度使,然人以忠勤多田氏。
長慶元年春,移鎮涇原。其秋,鎮州軍亂,害弘正,都知兵馬使王廷湊為留後。時魏博節度使李醞病不能軍,無以捍廷湊之亂;且以魏軍田氏舊旅,乃急詔布至,起複為魏博節度使,仍遷檢校工部尚書,令布乘傳之鎮。布喪服居堊室,去旌節導從之飾;及入魏州,居喪禦事,動皆得禮。其祿俸月入百萬,一無所取,又籍魏中舊產,無巨細計錢十餘萬貫,皆出之以頒軍士。牙將史憲誠出己麾下,謂必能輸誠報效,用為先鋒兵馬使,精銳悉委之。時屢有急詔促令進軍。十月,布以魏軍三萬七千討之,結壘於南宮縣之南。十二月,進軍,下賊二柵。時朱克融囚張弘靖,據幽州,與廷湊掎角拒命。河朔三鎮,素相連衡,憲誠陰有異誌。
而魏軍驕侈,怯於格戰,又屬雪寒,糧餉不給,以此愈無鬥誌,憲誠從而間之。
俄有詔分布軍與李光顏合勢,東救深州,其眾自潰,多為憲誠所有,布得其眾八千。是月十日,還魏州。十一日,會諸將複議興師,而將卒益倨,鹹曰:“尚書能行河朔舊事,則死生以之;若使複戰,皆不能也。”布以憲誠離間,度眾終不為用,歎曰:“功無成矣!”即日,密表陳軍情,且稱遺表,略曰:“臣觀眾意,終負國恩,臣既無功,不敢忘死。伏願陛下速救光顏、元翼,不然,則義士忠臣,皆為河朔屠害。”奉表號哭,拜授其從事李石。乃入啟父靈,抽刀自刺,曰:
“上以謝君父,下以示三軍。”言訖而絕。時議以布才雖不足,能以死謝家國,心誌決烈,得燕、趙之古風焉。穆宗聞之駭歎,廢朝三日,詔曰:
故魏博節度使、起複寧遠將軍、檢校工部尚書、兼魏州大都督府長史、禦史大夫、賜紫金魚袋田布,朕以寡昧,臨禦萬邦,威刑不能禁幹紀之徒,道化不能馴多僻之俗,致使上公罹禍,田氏銜冤。爰整旅以徂征,每終食而浩歎,自茲吊伐,驟曆寒暄。雖良將銳師,率皆協力;而俟時觀釁,未即齊驅。嗟我誠臣,結其哀憤,引遷延之咎以自刻責,奮決烈之誌以謝君親。白刃置於肝心,鴻毛論其生死,忠臣孝子,一舉兩全。晉稱卞氏之門,漢表屍鄉之節,比方於布,今古為鄰。況其臨命須臾,處之不撓;載形章表,益深衷悃。間使發緘,悼心疾首。從先臣於厚載,爾則無愧;睹遺像於麟閣,予何所堪!端拱崇名,職垂彝典,據斯以報,聊攄永懷。可贈尚書右仆射。
布子在宥,大中年為安南都護,頗立邊功。
群,太和八年為少府少監,充入吐蕃使,曆棣州刺史、安南都護。
牟,會昌初為豐州刺史、天德軍使,曆武寧軍節度使。大中朝為兗海節度使,移鎮天平軍。諸子皆以邊上立功,累更藩鎮,以忠義為談者所稱。
張孝忠,本奚之種類。曾祖靖,祖遜,代乙失活部落酋帥。父謐,開元中以眾歸國,授鴻臚卿同正,以孝忠貴,贈戶部尚書。孝忠以勇聞於燕、趙。時號張阿勞、王沒諾幹,二人齊名。阿勞,孝忠本字;沒諾幹,王武俊本字。孝忠形體魁偉,長六尺餘,性寬裕,事親恭孝。天寶末,以善射授內供奉。安祿山奏為偏將,破九姓突厥,先登陷陣,以功授果毅折衝。祿山、史思明繼陷河洛,孝忠皆為其前鋒。史朝義敗,入李寶臣帳下。上元中,奏授左領軍郎將,累加左金吾衛將軍同正、試殿中監,仍賜名孝忠,曆飛狐、高陽二軍使。李寶臣以孝忠謹重驍勇,甚委信之,以妻妹昧穀氏妻焉,仍悉以易州諸鎮兵馬令其統製。前後居城鎮十餘年,甚著威惠。
田承嗣之寇冀州也,寶臣俾孝忠以精騎數千禦之。承嗣見其整肅,歎曰:
“張阿勞在焉,冀州未易圖也!”乃焚營宵遁。及寶臣與朱滔戰於瓦橋,常慮滔來攻,故以孝忠為易州刺史,選精騎七千配焉,使扞幽州。奏授太子賓客、兼禦史中丞,封範陽郡王。既而寶臣疑忌大將,殺李獻誠等四五人,使召孝忠,孝忠懼不往。寶臣使孝忠弟孝節召焉。孝忠命孝節複命曰:“諸將無狀,連頸受戮,孝忠懼死不敢往,亦不敢叛,猶公之不覲於朝,慮禍而已,無他誌也。”孝節泣曰:“兄不行,吾歸死矣!”孝忠曰:“偕往則並命,吾留無患也。”乃歸,果無患。
無幾,寶臣死,其子惟嶽阻兵不受命,朝廷詔幽州節度使討之。滔以孝忠宿將善戰,有精兵八千在易州,慮軍興則撓其後,乃使判官蔡雄說孝忠曰:“惟嶽小子驕貴,不達人事,輒拒朝命。滔奉命伐罪,使君何用助逆,不自求多福耶!
今昭義、河東攻破田悅,淮西李仆射收下襄陽,梁崇義投井而卒,臨漢江而誅者五千人,即河南軍計日北首,趙、魏滅亡可見也。使君誠能去逆效順,必受重任,有先歸國之功矣!”孝忠然之,乃遣衙官隨雄報滔,又遣易州錄事參軍董稹入朝。
德宗嘉之,授孝忠檢校工部尚書、恒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充成德軍節度使,便令與滔合兵攻惟嶽,仍賜實封二百戶。其弟孝義及孝忠三女已適人在恒州者,悉為惟嶽所害。孝忠甚德滔之保薦,以其子茂和聘滔之女,契約甚密,遂合兵破惟嶽之師於束鹿,惟嶽遁歸恒州。滔請乘勝襲之,孝忠仍引軍西北,還營義豐,滔大駭。孝忠將佐曰:“尚書布赤心於朱司徒,相信至矣。今逆寇已潰,不終其功,竊所未喻。”孝忠曰:“本求破賊,賊已破矣。然恒州宿將尚多,迫之則困獸猶鬥,緩之必翻然改圖。又朱滔言大識淺,可以慮始,難與守成。吾壁義豐,坐待惟嶽之殄滅耳!”既而朱滔屯束鹿,不敢進軍。月餘,王武俊果斬惟嶽首以獻,如孝忠所料。後定州刺史楊政義以州降,孝忠遂有易、定之地。時既誅惟嶽,分四州各置觀察使,武俊得恒州,康日知得深、趙二州,孝忠得易州。以成德軍額在恒州,孝忠既降政義,朝廷乃於定州置義武軍,以孝忠檢校兵部尚書,為義武軍節度、易定滄等州觀察等使。
及朱滔、王武俊謀叛,將救田悅於魏州,慮孝忠踵後,滔軍將發,複遣蔡雄往說之。孝忠曰:“李惟嶽背國作逆,孝忠歸國,今為忠臣。孝忠性直,業已效忠,不複助逆矣!往與武俊同行,且孝忠與武俊俱出蕃部,少長相狎,深知其心僻,能翻覆語,司徒當記鄙言,忽有蹉跌,始相憶也!”滔又啖以金帛,終拒而不從。易定居二凶之間,四麵受敵,孝忠修峻溝壘,感勵將士,竟不受二凶之熒惑,議者多之。又加檢校左仆射,實封至三百戶。後孝忠為朱滔侵逼,詔神策兵馬使李晟、中官竇文場率師援之。孝忠以女妻晟子憑,與晟戮力同心,整訓士眾,竟全易定,賊不敢深入。及上幸奉天,令大將楊榮國提銳卒六百從晟入關赴難,收京城,榮國有功。
興元元年正月,詔以本官同平章事。滄州本隸成德軍,既移隸義武,其刺史李固烈者,惟嶽妻兄也,請還恒州。是歲,孝忠遣牙將程華往滄州交檢府藏。固烈輜車數十乘上路,滄州軍士呼曰:“士皆菜色,刺史不垂賑恤,乃稇載而歸,官物不可得也!”殺固烈而剽之。程華聞亂,由竇而遁,將士追之,謂曰:“固烈貪暴,已誅之矣,押牙且知州務。”孝忠即令攝刺史事。及朱滔、王武俊稱偽國,華與孝忠阻絕,不能相援。華嬰城拒賊,一州獲全,朝廷嘉之,乃拜華滄州刺史、禦史中丞,充橫海軍使,仍改名日華,令每歲以滄州稅錢十二萬貫供義武軍。
貞元二年,河北蝗旱,米鬥一千五百文。複大兵之後,民無蓄積,餓殍相枕。
孝忠所食,豆而已,其下皆甘粗糲,人皆服其勤儉,孝忠為一時之賢將也。
三年,加檢校司空,仍以其子茂宗尚義章公主。孝忠遣其妻鄧國夫人昧穀氏入朝,執親迎之禮。上嘉之,賞賚隆厚。五年七月,為將佐所惑,以兵入蔚州。尋詔歸鎮,仍以擅興削檢校司空。七年三月卒,時年六十二,廢朝三日,追封上穀郡王,贈太傅,再贈魏州大都督,冊贈太師,諡曰貞武。子茂昭、茂宗、茂和。
茂昭,本名升雲。幼有誌氣,好儒書,以父蔭累官至檢校工部尚書。貞元七年,孝忠卒,德宗以邕王諒為義武軍節度大使、易定觀察使;以升雲為定州刺史,起複左金吾衛大將軍,充節度觀察留後,仍賜名茂昭。九年正月,授節度使,累遷檢校仆射、司空。二十年十月,入朝,累陳奏河北及西北邊事,詞情忠切,德示聳聽,歎曰:“恨見卿之晚!”錫宴於麟德殿,賜良馬、甲第、器用、珍幣甚厚,仍以其第三男克禮尚晉康郡主。德宗方欲委之以邊任,明年晏駕,茂昭入臨於太極殿,每朝晡預列,聲哀氣咽,人皆獎其忠懇。順宗聽政,加中書門下平章事,且令還鎮,賜女樂二人,三表辭讓。及中使押犢車至第,茂昭立謂中使曰:
“女樂出自禁中,非臣下所宜目睹。昔汾陽、鹹寧、西平、北平嚐受此賜,不讓為宜。茂昭無四賢之功,述職入覲,人臣常禮,奈何當此寵賜!後有立功之臣,陛下何以加賞?”順宗聞之,深加禮異,允其所讓。又錫安仁裏第,亦固讓不受。
元和二年,又請入覲,五上章懇切,憲宗許之。冬十月,至京師,留數月,詔令歸鎮。茂昭願奉朝請於闕下,不許;加太子太保,複令還鎮。
四年,王承宗叛,詔河東、河中、振武三鎮之師,合義武軍,為恒州北道招討。茂昭創廩廄,開道路,以待西軍。屬正月望夜,軍吏請曰:“舊例,上元前後三夜,不止行人,不閉裏門。今外道軍戎方集,請如軍令。”茂昭曰:“三鎮兵馬,官軍也,安得言外道!放燈一如常歲。”使長男克讓與諸軍分道並進。克讓渡木刀溝,與賊接戰屢勝。茂昭親擐甲胄,為諸軍前鋒,累獻戎捷,幾覆承宗。
會朝廷洗雪承宗,乃詔班師,加檢校太尉,兼太子太傅。
自安、史之亂,兩河藩帥多阻命自固,父死子代,唯茂昭表請舉族還朝。鄰藩累遣遊客間說,茂昭誌意堅決,拜表求代者數四。上乃命左庶子任迪簡為其行軍司馬,乘驛赴之。以兩郡之簿書、管鑰、符印付迪簡,遣其妻季氏、男克讓、克恭等先就路。將行,誡之曰:“吾使爾曹侍親出易者,庶後之子孫不為風俗所染,則吾無恨矣!”時五年冬也。行及晉州,拜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充河中晉絳慈隰等州節度觀察等使。十二月十二日,至京師。故事雙日不坐,是日特開延英殿對茂昭,五刻乃罷。又上表請遷祖考之骨墓於京兆。在朝兩月,未之鎮。六年二月,疽發於首,卒,時年五十。廢朝五日,冊贈太師,賻絹三千匹、布一千端、米粟三千碩,喪事所須官給,詔京兆尹監護,諡曰獻武。
憲宗念其忠藎,諸昆仲子侄皆居職秩,仍詔每年給絹二千匹,春秋分給。克讓、克恭官至諸衛大將軍。小男克勤,長慶中左武衛大將軍。時有赦文許一子五品官,克勤以子幼,請準近例回授外甥。狀至中書,下吏部員外郎判廢置,裴夷直斷曰:“一子官,恩在念功,貴於延賞;若無己子,許及宗男。今張克勤自有息男,妄以外甥奏請,移於他族,知是何人!儻涉賣官,實為亂法。雖援近日敕例,難破著定格文,國章既在必行,宅相恐難虛授。具狀上中書門下,克勤所請,望宜不允。”遂為定例。
茂宗以父蔭累官至光祿少卿同正。貞元三年,許尚公主,拜銀青光祿大夫、本官駙馬都尉,以公主幼,待年十三。屬茂宗母亡,遺表請終嘉禮。德宗念茂昭之勳,即日授雲麾將軍,起複授左衛將軍同正、駙馬都尉。諫官蔣乂等論曰:
“自古以來,未聞有駙馬起複而尚公主者。”上曰:“卿所言,古禮也;如今人家往往有借吉為婚嫁者,卿何苦固執?”又奏曰:“臣聞近日人家有不甚知禮教者,或女居父母服,家既貧乏,且無強近至親,即有借吉以就親者。至於男子借吉婚娶,從古未聞,今忽令駙馬起複成禮,實恐驚駭物聽。況公主年幼,更俟一年出降,時既未失,且合禮經。”太常博士韋彤、裴堪曰:“伏見駙馬都尉張茂宗猶在母喪,聖恩念其亡母遺表所請,許公主出降,仍令茂宗即吉就婚者。伏以夫婦之義,人倫大端,所以《關雎》冠於《詩》首者,王化所先也。天屬之親,孝行為本,所以齊斬五服之重者,人道之厚也。聖人知此二端為訓人之本,不可變也,故製婚禮,上以承宗廟,下以繼後嗣,至若墨衰奪情,事緣金革。若使茂宗釋衰服而衣冕裳,去堊室而為親迎,雖雲輟哀借吉,是亦以凶瀆嘉。伏願抑茂宗亡母之請,顧典章不易之義,待其終製,然後賜婚。”德宗不納,竟以義章公主降茂宗。自是以戚裏之親,頗承恩顧。
元和中,為閑廄使。國家自貞觀中至於麟德,國馬四十萬匹在河、隴間。開元中尚有二十七萬,雜以牛羊雜畜,不啻百萬,置八使四十八監,占隴右、金城、平涼、天水四郡,幅員千裏,自長安至隴右,置七馬坊,為會計都領。岐、隴間善水草及腴田,皆屬七馬坊。至麟德以後,西戎陷隴右,國馬盡散,監牧使與七馬坊名額盡廢,其地利因歸於閑廄使。寶應中,鳳翔節度使請以監牧賦給貧民為業,土著相承,十數年矣。又有別敕賜諸寺觀凡千餘頃。及茂宗掌閑廄,與中尉吐突承璀善,遂恃恩舉舊事,並以監牧地租歸閑廄司。茂宗又奏麟遊縣有岐陽馬坊,按舊圖地方三百四十頃,製下閑廄司檢計。百姓紛紜論訴,節度使李惟簡具事上聞,詔監察禦史孫革往按問之。革還奏曰:“天興縣東五裏有隋故岐陽馬坊,地在其側,蓋因監為名,與今岐陽所指百姓侵占處不相接,皆有明驗。”茂宗怒,恃有中助,誣革所奏不實。又令侍禦史範傳式覆按,乃附茂宗,盡翻前奏,遂奪居人田業,皆屬閑廄,乃罷革官。長慶初,岐人論訴不已,詔禦史按驗明白,乃複以其地還百姓,貶傳式官。
茂宗俄授左金吾衛大將軍。長慶二年,檢校工部尚書,兼兗州刺史、禦史大夫,充兗海沂節度等使,加檢校兵部尚書。太和五年,入為左津吾衛大將軍,充左衛使,轉左龍武統軍卒。
茂和,元和中為左武衛將軍。裴度為淮西行營處置,用兵討吳元濟,建牙赴行營,奏用茂和為都押衙。茂和嚐以膽氣才略自讚於相府,故度奏用之。茂和慮度無功,淮、蔡不可平,乃辭之以疾。度怒甚,奏請斬茂和以勵行者。憲宗曰:
“予以其家門忠順,為卿遠貶。”後複用為諸衛將軍,卒。
陳楚者,定州人,茂昭之甥。少有武幹,為義勇牙將,事茂昭,每出征伐,必令典精卒。隨茂昭入朝,授諸衛大將軍。元和十二年,義武軍節度使渾鎬喪師,定州兵亂,乃除楚易定節度,令馳傳赴任。亂猶未彌,楚夜馳入州城。楚家世久在定州,軍中部校皆楚之舊卒,人情大悅,軍卒帖然。轉河陽三城懷節度使。前後亟立戰功,入為龍武統軍。長慶三年卒。
史臣曰:朝廷治亂,在法製當否,形勢得失而已。秦人叛上,法製失也;漢道勃興,形勢得也。臣觀開元之政舉,坐製百蠻;天寶之法衰,遂淪四海。玄宗一失其勢,橫流莫救,地分於群盜,身播於九夷。河朔二十餘州,竟為盜穴,諸田凶險,不近物情。而弘正、孝忠,頗達人臣之節,沂國力善無報,殆天意之好亂惡治歟!茂昭忠梗有禮,明禍福大端,近代之賢侯也!
讚曰:田宗不令,禍**無應。謂天輔仁,胡覆弘正。茂昭知止,終以善勝。
孰生厲階,上失威柄。
舊唐書
○李寶臣(子惟嶽惟誠惟簡惟簡子元本) 王武俊(子士真士平士則士真子承宗承元) 王廷湊(子元逵元逵子紹鼎紹懿紹鼎子景崇景崇子鎔)
李寶臣,範陽城旁奚族也。故範陽將張钅巢高之假子,故姓張,名忠誌。幼善騎射,節度使安祿山選為射生官。天寶中,隨祿山入朝,玄宗留為射生子弟,出入禁中。及祿山叛,忠誌遁歸範陽;祿山喜,錄為假子,姓安,常給事帳中。
祿山兵將指闕,使忠誌領驍騎八千人入太原,劫太原尹楊光翽。忠誌挾光翽出太原,萬兵追之不敢近。祿山使董精甲,扼井陘路,軍於土門。安慶緒偽署為恒州刺史。九節度之師圍慶緒於相州,忠誌懼,獻章歸國,肅宗因授恒州刺史。及史思明複渡河,偽授忠誌工部尚書、恒州刺史、恒趙節度使,統眾三萬守常山。及思明敗,不受朝義之命,乃開土門路以內王師。河朔平定,忠誌與李懷仙、薛嵩、田承嗣各舉其地歸國,皆賜鐵券,誓以不死。因授忠誌開府儀同三司、檢校禮部尚書、恒州刺史,實封二百戶,仍舊為節度使。乃以恒州為成德軍,賜姓名曰李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