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十月,涇師犯關,帝幸奉天,燧引軍還太原。議者雲:“燧若乘田悅洹水之敗,並力攻之,時城中敗卒無三二千人,皆夷傷未起,日夕俟降;燧與抱真不和,遷延於擊賊,乃致三盜連結,至今為梗,職燧之由。”燧至太原,遣行軍司馬王權將兵五千赴奉天,又遣男匯及大將之子與俱來,壁於中渭橋。及帝幸梁州,權、匯領兵還鎮。燧以晉陽王業所起,度都城東麵平易受敵,時天下**,北邊數有警急,乃引晉水架汾而注城之東,瀦以為池,寇至計省守陴者萬人;又決汾水環城,多為池沼,樹柳以固堤。尋兼保寧軍節度使。

興元元年正月,加檢校司徒,封北平郡王。七月,德宗還京,加燧奉誠軍及晉、絳、慈、隰節度並管內諸軍行營副元帥,令與侍中渾瑊、鎮國軍節度使駱元光同討河中。初,李懷光據河中,燧遣使招諭之,懷光妹婿要廷珍守晉州,衙將毛朝易攵守隰州,鄭抗守慈州,皆相次降燧。初,王武俊自魏縣還鎮,雖去偽號,而攻圍趙州不解,康日知窘蹙,欲棄趙州,燧奏曰:“可詔武俊與抱真同擊朱滔,以深、趙隸武俊,請改日知為晉、慈、隰節度使。”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又加燧晉、慈、隰節度使。燧乃表讓三州於日知,且言因降而授之,恐後有功者踵以為常。上嘉而許之。燧乃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庫而歸之,日知喜且過望。

九月十五日,燧帥步騎三萬次於絳,分兵收夏縣,略稷山,攻龍門,降其將馮萬興、任象玉。燧以兵攻絳州,十月,拔其外城,其夜偽刺史王克同與大將達奚小進棄城走,降其眾四千人。又遣大將李自良、穀秀分兵略定聞喜、夏縣、萬泉、虞鄉、永樂、猗氏六縣,降其將辛兟及兵五千人。穀秀以犯令虜士女,斬之以徇。

貞元元年,軍次寶鼎,敗賊騎兵於陶城,前鋒將李黯追擊之,射殺賊將徐伯文,斬首萬餘級,獲馬五百匹。是歲,天下蝗旱,物價騰踴,軍乏糧餉,而京師言事多請捨懷光,上意未決。燧以懷光逆節尤甚,河中密邇京邑,反覆不可保信,舍之無以示天下,慮上為左右所惑,且兵事尚密。六月,燧乃舍軍以數百騎朝於京師。比召見,燧曰:“臣雖不武,得芻糧支一月,足以平河中。”上許之。

七月,燧因朝京師,乃與渾瑊、駱元光、韓遊瑰合軍,次於長春宮。懷光將徐廷光以兵六千守宮城,禦備甚嚴。燧度長春不下,則懷光自固,攻之曠日持久,所傷必甚,乃挺身至城下呼廷光。廷光素憚燧威名,則拜於城上。燧度廷光心已屈,乃徐謂之曰:“我來自朝廷,可西麵受命。”廷光複拜。燧乃喻之曰:“公等皆朔方將士,祿山以來,首建大動,四十餘年,功伐最高,奈何棄祖父之動力,背君上,為族滅之計耶!從吾,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賊徒皆不對。燧又曰:

“爾以吾言不誠,今相去不遠數步,爾當射我!”乃披襟示之。廷光感泣俯伏,軍士亦泣下。先一日,賊焦籬堡守將尉珪以兵二千因堡降燧;廷光東道既絕,乃率眾出降。燧以數騎徑入城,處之不疑,莫不畏服,眾大呼曰:“吾輩複得為王人矣!”渾瑊由是服燧,私謂參佐曰:“予嚐謂馬公用兵與予不相遠,但警怪累敗田悅;今觀其行兵料敵,吾不迨遠矣!”八月,燧移軍於焦籬堡。其夜,賊太原堡守將吳冏棄堡而遁,其下皆降。燧率諸軍濟河,兵凡八萬,陣於城下。是日,賊將牛名俊斬懷光首以城降。其守兵猶一萬六千人,斬賊將閻晏、孟寶、張清、吳冏等七人以徇,為懷光脅虜者皆舍之。

燧自朝京師還行營,凡二十七日而河中平。詔書褒美,遷光祿大夫,兼侍中,仍與一子五品正員官。宴賜畢,還太原。是行也,德宗賜燧《宸扆》、《台衡》二銘。序曰:

朕每覽上古之書,用及唐、虞之際,君臣相得,聖賢同時,日夕孜孜,講論至道,或陳其鑒誡,或諷以詠歌,煥乎典謨,百代是式,有以見啟沃之道,理化之端,意甚慕之,而未能迨也。頃靈監節度使杜希全著書上獻,多所規諫,聊為《君臣箴》,用答其意。河東等道副元帥、司徒燧固請勒石,貽厥後人。朕以文既非工,義又非備,垂諸來裔,良所恧焉。起予者商,因之有作,庶乎朝夕自儆,且俾後代知我文武殿邦之臣歟。

《宸扆銘》曰:

天生蒸人,性命元淳,嗜欲交馳,利害糾紛。無主乃亂,樹之以君,九域茫茫,萬情雲雲。目不備睹,耳難遍聞,睹之聞之,矧又非真。事失其源,道遠莫親,理行其要,化行如神。失源維何,不自正身,正身之方,先誠其意。罔從爾欲,罔載爾偽,體道崇德,本仁率義。必信若寒暑,無私象天地,感而遂通,百慮一致。任人之術,各當其器,舍短從長,理無求備。事多總集,眾才鹹遂,知而必任,任而勿貳。以天下之目為鑒,我鑒斯明;以天下之心為謀,我謀則智。

求賢惟廣,辯理惟精,逆耳咈心,必嘉乃誠。順旨苟容,亦察其情,斥去奸諛,全度忠貞。先人立言,為代作程,諤諤者昌,唯唯者傾,係以興亡,曷雲其輕。

承天子人,夫豈不貴?伊昔哲王,夙夜祗畏。馭朽為戒,納隍為誌,神將害盈,天匪假易。四海為家,夫豈不富?伊昔哲王,勤儉固陋。土階罔飾,露台罷構,遠奇伎**巧,放珍禽怪獸。敬之慎之,天命可祐。欲令必行,順人之情,欲誠必著,清己之慮,心無億詐,事必忠恕。凡將有為,靡不三思,喜怒以節,動靜以時。毫厘或差,禍害亦隨,慢易厥初,悔其曷追。刑不可長,武不可恃,作威逞力,厲階斯起。垂旒蔽聰,黈纊塞耳,含弘光大,是亦為美。覆之如天,愛之如子,仁心感人,率土自理。嗟予寡昧,嗣守丕圖,寇戎薦興,德化未孚。大業兢兢,其敢以渝,俯察物情,仰稽典謨,作誡斯言,置於坐隅。《台衡銘》曰:

天列台星,垂象於人,聖人則天,亦建輔臣。以翼以弼,為衡為鈞,如耳目應心,如股肱連身,是則同體,孰雲非親?陰陽相推,四序成歲,君臣相得,萬邦作乂。感同風雲,合若符契,以道匡救,盡規獻替,木必從繩,金其用礪。帝者之盛,時惟陶唐,乃聞疇谘,仄陋明易攵。洎乎有虞,二八騰芳。爰迨伊尹,相於成湯。載生薑牙,諒彼武王。道無不行,謀無不臧,君聖臣賢,運泰時康。

漢高既興,蕭、曹亦彰。烈烈我祖,膺期而昌,剷滅群凶,砥平四方。惟衛及英,啟辟封疆;曰房與杜,振理維綱;亦有魏徵,忠謇昂昂。偉茲眾材,為棟為梁,****巍巍,邦家有光。是知道之廢興,係於時主,主之得失,資於台輔。經之以文,緯之以武,出為方伯,入作申、甫,絕維載張,闕袞斯補。惟德是倚,惟才是求,人不易知,德亦難周。傅說板築,夷吾射鉤,任之不疑,千載垂休,體於至公,何鄙何讎。追惟哲主,必賴良弼,矧予不德,暗於理術。師旅繁起,政刑多失,遘茲艱屯,夙夜祗栗。翊我戴我,實惟勳賢,內熙庶績,外總十連,威武載揚,謀猷日宣。長城壓境,巨艦濟川,同德同心,扶危持顛。予嘉爾誠,爾相予理,惟後失道,亦臣之恥。自昔格言,慎終如始,功藏鼎彝,道冠圖史。

無俾伊、傅,克專厥美,作鑒勒銘,永世是紀。

燧至太原,乃勒二銘於起義堂西偏,帝為題額,其崇寵如此。

二年冬,吐蕃大將尚結讚陷鹽、夏二州,各留兵守之,結讚大軍屯於鳴沙,自冬及春,羊馬多死,糧餉不繼。德宗以燧為綏、銀、麟勝招討使,令與華帥駱元光、邠帥韓遊瑰及鳳翔諸鎮之師會於河西進討。燧出師,次石州。結讚聞之懼,遣使請和,仍約盟會,上皆不許。又遣其大將論頰熱厚禮卑辭申情於燧請和,燧頻表論奏,上堅不許。三年正月,燧軍還太原。四月,燧與論頰熱俱入朝,燧盛言蕃情可保,請許其盟,上然之。燧既入朝,結讚遽自鳴沙還蕃。是歲閏五月十五日,侍中渾瑊與蕃相尚結讚盟於平涼,為蕃軍所劫,狼狽僅免,陷將吏六十餘員,由燧之謬謀也,坐是奪兵權。六月,以燧守司徒,兼侍中、北平王如故,仍賜妓樂,奉朝請而已。

五年九月,燧與太尉李晟召見於延英殿,上嘉其有大勳力,皆圖形淩煙閣,列於元臣之次。九年七月,燧對於延英。初,上以燧足疾,不令朝謁;是日,燧以冬首入朝,敕許不拜而坐。時太尉晟初薨,帝謂燧曰:“常時卿與太尉晟同來,今獨見卿,不覺悲慟。”上歔欷久之。燧既退,足疾,仆於地,上親掖起之,送及於陛,燧頓首泣謝。累上表乞骸,陳讓侍中,優詔不許。貞元十一年八月薨,時年七十。先是,司天頻奏熒惑太白犯太微上將,間一月而燧薨。廢朝四日,詔京兆尹韓皋監護喪事,嗣吳王獻為吊祭贈賵使,冊贈太尉,諡曰莊武。子匯、暢。

暢以父蔭累遷至鴻臚少卿,留京師。建中三年,燧討田悅於山東,時歲旱,京師括率商戶,人心甚搖。鳳翔留鎮幽州兵,多離散入南山為盜。殿中丞李雲端與其黨袁封、單超俊、李誠信、冀信等與暢善,因飲食聚會,言時事將危;暢乃遣家人溫靖與父書,具陳利害,可班師還鎮。燧怒,執靖具奏其狀,令兄炫執暢請罪。德宗以燧方討賊,不竟其事,誅雲端等十一人,敕炫就第杖暢三十,上於是罷括率之令。燧貲貨甲天下,燧既卒,暢承舊業,屢為豪幸邀取。貞元末,中尉楊誌廉諷暢令獻田園第宅,順宗複賜暢。初為匯妻所訴,析其產,中貴又逼取,仍指使施於佛寺,暢不敢吝;晚年財產並盡,身歿之後,諸子無室可居,以至凍餒。今奉誠園亭館,即暢舊第也。暢終少府監,贈工部尚書。

子繼祖,以祖蔭,四歲為太子舍人,累遷至殿中少監,年三十七卒。

炫,字弱翁,燧之仲兄,少以儒學聞於時,隱居蘇門山,不應辟召。至德中,李光弼鎮太原,辟為掌書記、試大理評事、監察禦史,曆侍禦史。常參謀議,光弼甚重之,奏授比部、刑部郎中。田神功鎮汴州,奏授節度判官、檢校兵部郎中。

轉連州刺史,征拜吏部郎中,又出為閬州刺史,入為大理少卿。建中初,為潤州刺史,黜陟使柳載以清白聞,征拜太子右庶子,遷左散騎常侍。弟燧為司徒,以親比拜刑部侍郎,以疾辭,改兵部尚書致仕。貞元七年卒,時年七十九。

史臣曰:燧雄勇強力,常先計後戰,又善誓師,將戰,親自號令,士無不慷慨感動,戰皆決死,未嚐折北,謀得兵勝,冠於一時。然力能擒田悅而不取,納蕃帥之偽款而保其必盟;平涼之會,大臣幾陷,關畿搖動,此謂才有餘而心不至,議者惜而恨之。

渾瑊,皋蘭州人也,本鐵勒九姓部落之渾部也。高祖大俟利發渾阿貪支,貞觀中為皋蘭州刺史。曾祖元慶、祖大壽、父釋之,皆代為皋蘭都督。大壽,開元初曆左領衛中郎將、太子仆同正。釋之,少有武藝,從朔方軍,積戰功於邊上,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試太常卿、寧朔郡王。廣德中,與吐蕃戰,沒於靈武,年四十九。

瑊本名曰進,年十餘歲即善騎射,隨父戰伐,破賀魯部,下石保城,收龍駒島,勇冠諸軍,累授折衝果毅。後節度使安思順遣瑊提偏師深入葛祿部,經狐媚磧,略特羅斯山,大破阿布思部;又與諸軍城永清柵、天安軍,遷中郎將。

安祿山構逆,瑊從李光弼出師河北,定諸郡邑。賊將有李立節者,素稱驍勇,與瑊格鬥,臨陣斬之,遷右驍衛將軍。既而肅宗即位於靈武,瑊統兵赴行在,至天德,遇蕃軍入寇,瑊擊敗之。從郭子儀收兩京,瑊討安慶緒,破賊於新鄉。改檢校太仆卿,充武鋒軍使。又從仆固懷恩討史朝義,前後數十戰。朝義平,加開府儀同三司、太常卿,賜實封二百戶。

及懷恩謀亂,令子歊與瑊率軍圍榆次,朔方將殺歊,瑊率所部歸郭子儀。會瑊父釋之戰死,又起複本官,為朔方行營左廂兵馬使。從子儀討吐蕃於邠州。以功加禦史中丞。軍還,盛秋於邠。會吐蕃大入寇,至奉天,瑊拒戰於漠穀,大破蕃軍,以功加太子賓客,複屯於奉天。華州周智光反,子儀奉詔討之,令瑊領馬步萬人攻下同州。智光平,詔以邠、寧、慶三州隸朔方軍,子儀領之;子儀令瑊先率兵至邠州,便於宜祿縣防秋。歲餘,加兼禦史大夫。

大曆七年,吐蕃大寇邊,瑊與涇原節度使馬璘會兵,大破蕃賊於黃菩原。自是,每年常戍於長武城,臨盛秋。十一年,領邠州刺史。其年,吐蕃入寇州方渠、懷安等鎮,瑊擊卻之。十二年,子儀入朝,令瑊知邠寧慶三州兵馬留後。十三年,回紇侵太原,破鮑防軍,北歸,頗為邊患。以瑊為石嶺關已南諸軍都知兵馬使,率兵掎角逐之,虜騎引退。其年八月,加檢校工部尚書、單於副都護、振武軍使。

十四年,郭子儀拜太尉,號尚父,分所管內別置三節度,以瑊兼單於大都護,充振武軍、東受降城、鎮北大都護府、綏銀麟勝等軍州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使事、管內支度營田等使。其年,複以崔寧為朔方節度使,領子儀舊管,征瑊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兼左街使。

建中四年,李希烈遣間諜詐為瑊書與希烈交通,瑊奏其狀,上特保證之,仍賜瑊馬一匹並鞍轡,錦采二百匹。時以普王為荊襄等道兵馬元帥討李希烈,大開府幕,以瑊檢校戶部尚書、禦史大夫,充中軍都虞候。會涇師亂,德宗幸奉天,後三日,瑊率家人子弟自京城至,乃署為行在都虞候、檢校兵部尚書、京畿渭北節度觀察使。居數日,邠寧節度使韓遊瑰與慶州刺史論惟明統兵三千,自乾陵北過,赴醴泉以拒朱泚。會諜報泚已出兵,帝遽令追遊瑰兵,才至奉天,賊軍果至。

丁未至辛未,四麵攻城,晝夜矢石不絕,瑊隨機應敵,僅能自固。

十一月,靈武節度使杜希全、鹽州刺史戴休顏、夏州刺史常春合兵六千人赴難。將至,上議其所向,宰相盧杞、白誌貞以漠穀路為便。瑊曰:“漠穀險隘,必為賊所邀,不若取乾陵北過,附柏城而行,便取城東北雞子堆下營,與城中掎角相應,且分賊勢,朱泚必不更於陵寢往來。”杞曰:“漠穀路近,若慮逆賊邀擊,即出兵應接,若取乾陵路,恐驚陵寢。”瑊曰:“今朱泚圍城,斬伐柏城,以夜繼晝,驚動已多。今城中危急,佇望救軍,唯希全等率行赴難,安危是賴,所係非輕,製置不宜差跌。但令希全等於雞子堆下營,固守善地,賊泚可以計破也。”盧杞等曰:“陛下以順討逆,不可自驚陵寢。”白誌貞從而讚之,上從杞議。希全等進至漠穀,果為賊軍邀擊,奪據水口,乘高以大弩、巨石左右夾擊,殺傷頗甚;城中出兵應援,亦為賊挫銳而退。希全等各歸還本鎮,賊攻城逾急,壕塹環之。旬日,複偏攻東北角,矢石亂入,晝夜如雨,城中死傷者甚眾。重圍救絕,芻粟俱盡,城中伺賊休息,輒遣人城外捃拾樵采以進禦。人心危蹙,上與瑊對泣。賊泚北據乾陵,下瞰城內,身衣黃衣,蔽以翟扇,前後左右,皆朱紫閹官,宴賜拜舞,紛紜旁午。城中動息,賊俯窺之,慢辭戲侮,以為破在漏刻之頃,時令騎將環城招公卿、士庶,責以不識天命。十五日,賊造雲橋成,闊數十丈,以巨輪為腳,推之使前,施濕氈生牛革,多懸水囊以為障,直指城東北隅,兩旁構木為廬,冒以牛革,回環相屬,負土運薪於其下,以填壕塹,矢石不能傷。城中恟懼,相顧失色。上召瑊勉諭之,令齎空名告身自禦史大夫、實封五百已下者千餘軸,募諸軍突將敢死之士以當之;兼賜瑊禦筆一管,當戰勝,量其功伐,即署其名授之,不足者,筆書其身,因命以位。仍謂瑊曰:“朕便與卿別,更不用對來,縱有急切,令馬承倩在卿處,但令附奏。”瑊俯伏嗚咽,上亦悲慟不自勝,撫瑊背而遣之。前一日,瑊與防城使侯仲莊揣雲橋來路,先鑿地道,下可深丈餘,上積馬糞,深五六尺。次二日,即令爇火,次一日複下柴薪夜燒之,平明,火焰高於城壘。是時,北風正急,賊乃隨風推橋以薄城下,賊三千餘人相繼而登。

城上士卒皆久寒餒,又少甲胄,瑊但感激誠厲之。以饑弱之眾,當劇賊之鋒,雖力戰應敵,人憂不濟,公卿已下,仰首祝天。賊徒至地道所,橋腳偏陷,不能進。

須臾,風回焰轉,雲橋焚為灰燼,賊焚死者數千,城中歡噪振地。時瑊中流矢,遽自拔之,血流沾沫,格鬥不已,初不言瘡痛,以激士心。是日,上先授瑊二子官,餘授將校有差。賊又別造雲橋,周以重鐵,方就,而朔方節度使李懷光自魏縣行營赴難,先遣兵馬使張韶入奏。韶至奉天,與賊填塹者相雜,臨城忽大呼,謂城上曰:“我李懷光使也,懷光自河北領大軍至矣。”即繩引而登。城中得懷光表,歡聲振動,賊眾不之測,乃令舁韶巡於城上。翌日,懷光大軍次醴泉,是夜,賊解圍而去。

興元元年正月,以瑊為行在都知兵馬使。二月,賜實封五百戶。是月,德宗移幸山南。時懷光叛逆,二賊連結,寇盜縱橫,瑊分布諸軍,以為翼衛,才入穀口,而懷光追騎遽至,瑊令侯仲莊以後軍擊敗之。三月,加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靈州都督、靈鹽豐夏等州、定遠西城天德軍節度等使,仍充朔方邠寧振武等道兼永平軍奉天行營兵馬副元帥,上臨軒授鉞,用漢拜韓信故事。是月,瑊將諸軍赴京畿,賊將韓旻、張廷芝、宋歸朝等拒我師於武功,瑊與吐蕃將論莽羅之眾大破賊於武亭川,斬首萬餘級。瑊便赴奉天應接李晟,抗京城西麵。

五月,李晟自東渭橋抵京城攻賊,瑊亦與韓遊瑰、戴休顏西麵諸軍會合。晟破賊之日,瑊亦進收鹹陽。尋聞朱泚、姚令言奔敗,命諸軍分道邀擊,其眾離潰,相率來降。選勁騎三千急追泚至涇州,賊將誅泚,傳首來獻。六月,加瑊侍中。論收京城之功,加實封李晟一千戶,瑊八百戶,韓遊瑰、戴休顏四百戶,駱元光、尚可孤五百戶。七月,德宗還宮,以瑊守本官,兼河中尹、河中絳慈隰節度使,仍充河中同陝虢節度及管內諸軍行營兵馬副元帥,改封鹹寧郡王。九月,賜瑊大寧裏甲第、女樂五人,入第之日,宰臣、節將送之,一如李晟入第之儀。以李懷光未平,又加朔方行營兵馬副元帥,與河東節度使馬燧會兵進討。貞元元年八月,河中平,以功加檢校司空,與一子五品正員官。是冬望,皇帝親郊昊天上帝,瑊入朝陪祀畢,還鎮河中。

三年,吐蕃入寇,至鳳翔,為李晟邀擊之,又襲破其摧沙堡,吐蕃深恨之。

尚結讚入寇,陷我鹽、夏二州,以兵守之。欲長驅犯京師,而畏瑊與李晟、馬燧,欲陰計圖之。乃卑詞遜禮告馬燧,請重立盟誓,則蕃軍引去,德宗不許。馬燧自入朝言之,上乃令崔翰入蕃報結讚,言還我鹽、夏,則許同盟。結讚謂翰曰:

“清水之會,同盟人少,是以和好輕慢不成;今蕃相及元帥已下凡二十一人赴盟,靈州節度使杜希全、涇原節度使李觀皆和善守信,境外重之,此時須請預盟。”

翰約盟於清水,且先歸我鹽、夏二州,結讚曰:“清水非吉地,請會盟於原州土梨樹。”又請盟畢歸二州。翰歸,備奏其事,神策將馬有麟奏曰:“土梨樹地多險,恐蕃軍隱伏不利,不如於平涼,其地坦平,且近涇州,就之為便。”乃定盟於平涼川。初,結讚請李觀、杜希全預盟,欲執之,徑犯京師。詔報之曰:“杜希全職在靈州,不可出境,李觀又已改官;今遣侍中渾瑊充盟會使。”五月,瑊自鹹陽入朝,詔授平涼盟會使,兵部尚書崔漢衡副之,司勳郎中鄭叔矩為判官。

瑊統兵二萬,又詔華州節度使駱元光以本鎮兵從瑊。閏月十五日,瑊與結讚會平涼。初,約以兵三千列於壇之東西,散手四百人至壇下,各遣遊軍相覘伺。是時,蕃軍精騎數萬列於壇西,蕃之遊軍貫穿我軍之中。瑊將梁奉貞率六十騎為遊軍,才至壇所,為蕃軍所執。結讚又謂瑊曰:“請侍中已下具衣冠劍珮。”瑊與監軍宋鳳朝、崔漢衡等入幕次,坦無他慮。結讚命伐鼓三通,其眾呼噪而至。瑊遽出自幕後,偶得他馬,跨而奔馳,追騎雲合,流矢雨集而不傷。會瑊將辛榮以數百人入據北阜,與賊血戰,追騎方止,瑊僅得免,辛榮兵盡矢窮,力屈而降。宋鳳朝、瑊判官鄭弇,為追兵所殺;崔漢衡、中官俱文珍、劉延、李清朝,漢衡判官鄭叔矩、瑊判官路泌、袁同直,大將軍扶餘準、馬寧、神策將孟日華、李至言、樂演明、範澄、馬弇等六十餘人,皆陷於賊。尚結讚至原州,列坐帳中,召陷蕃將吏讓之,因怒瑊曰:“武功之捷,吐蕃之力,許以涇州、靈州相報,竟食其言,負我深矣,舉國同怨。本劫是盟,誌在擒瑊。吾已為金枷待瑊,將獻讚普;既已失之,虛致君等何為?”乃放俱文珍、馬寧、馬弇歸朝。七月,瑊自奉天入朝,素服待罪,詔釋之而後見。俄而吐蕃入寇京畿,瑊鎮奉天。十月,還河中。四年七月,加邠、寧、慶副元帥。十二年二月,加檢校司徒,兼中書令,諸使、副元帥如故。十五年十二月二日,薨於鎮。廢朝五日,群臣於延英奉慰。詔贈太師,諡曰忠武,賻絹布四千匹、米粟三千石。及喪車將至,又為廢朝。應緣喪事,所司準式支給,命京兆尹監護。葬日,賜絹五百匹。

瑊忠勤謹慎,功高不伐,在藩方歲時貢奉,必躬親閱視;每有頒錫,雖居遠地,如在帝前。位極將相,無忘謙抑,物論方之金日磾,故深為德宗委信,猜間不能入,君子多之。子練、鎬、鐬。

鎬,瑊第二子。性謙謹,多與士大夫遊。曆延、唐二州刺史,軍政吏職,有可稱者。及元和中,諸道出師討王承宗,屬義武軍節度使任迪簡病不能軍,以鎬藉父威名,足以鎮定,乃以鎬檢校右散騎常侍,充義武軍節度副使。九月六日,加檢校工部尚書,代迪簡為節度使。鎬治兵練卒,頗有威望,然不能觀釁養銳,以期必勝。鎮、定相去九十裏,元和十一年冬,鎬率全師壓賊境而軍,距賊壘三十裏。鎬謀慮不周,但耀兵鋒,無所控製,賊乃分兵潛入定州界焚燒驅掠。鎬怒,進攻賊壘,交鋒而敗,師徒殆喪其半,餘眾還定州,亂不可遏,朝廷乃除陳楚代之。楚聞亂,馳入定州。鎬為亂兵所劫,以至**。楚既整戢,於亂兵處率斂衣服還鎬,方得歸朝,坐貶韶州刺史。後代州刺史韓重華奏收得鎬供軍錢絹十餘萬貫匹,再貶循州刺史。歲餘卒。

鐬,瑊第三子,以蔭起家為諸衛參軍,曆諸衛將軍。元和初,出為豐州刺史、天德軍使,坐贓貶袁州司戶,憲宗思鹹寧之勳,比例從輕。五年,征為袁王傅,複賜金紫,遷殿中監。開成初,宰相擬壽州刺史,文宗曰:“鐬,勳臣子弟,豈可委以牧民?仲尼有言,‘不如多與之邑’,今我念其先人之功,與之致富可也。”宰臣曰:“鐬常曆名郡,有政能。”乃從之。三年,入為右金吾衛大將軍、知街事,曆諸衛大將軍,卒。

史臣曰:馬司徒之方略,渾鹹寧之忠藎,各奮節義,為時名臣。然元城之師,失策於田悅;平涼之會,幾陷於吐蕃,此亦術有所不至也。緬思建中之亂,四海波騰,賊泚竊發之辰,宗祀不絕如線,苟非忠臣致命,化危為安,則李氏之宗社傾矣。

讚曰:北平之勳,排難解紛。鹹寧蹈義,感慨匡君。再隆基構,克殄昏氛。

回天捧日,實賴將軍。

舊唐書

○盧杞(子元輔) 白誌貞 裴延齡 韋渠牟 李齊運 李實 韋執誼 王叔文(王伾附) 程異皇 甫抃(弟鏞)

盧杞,字子良,故相懷慎之孫。父奕,天寶末為東台禦史中丞;洛城為安祿山所陷,奕守司而遇害。杞以門蔭,解褐清道率府兵曹。朔方節度使仆固懷恩辟為掌書記、試大理評事、監察禦史,以病免。入補鴻臚丞,遷殿中侍禦史、膳部員外郎,出為忠州刺史。至荊南,謁節度使衛伯玉,伯玉不悅。杞移病歸京師,曆刑部員外郎、金部吏部二郎中。

杞貌陋而色如藍,人皆鬼視之。不恥惡衣糲食,人以為能嗣懷慎之清節,亦未識其心。頗有口辯。出為虢州刺史。建中初,征為禦史中丞。時尚父子儀病,百官造問,皆不屏姬侍。及聞杞至,子儀悉令屏去,獨隱幾以待之。杞去,家人問其故,子儀曰“杞形陋而心險,左右見之必笑。若此人得權,即吾族無類矣。”

及居糾彈顧問之地,論奏稱旨,遷禦史大夫。旬日,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既居相位,忌能妒賢,迎吠陰害,小不附者,必致之於死,將起勢立威,以久其權。楊炎以杞陋貌無識,同處台司,心甚不悅,為杞所譖,逐於崖州。德宗幸奉天,崔寧流涕論時事,杞聞惡之,譖於德宗,言寧與朱泚盟誓,故至遲回,寧遂見殺。惡顏真卿之直言,令奉使李希烈,竟歿於賊。初,京兆尹嚴郢與楊炎有隙,杞乃擢郢為禦史大夫以傾炎;炎既貶死,心又惡郢,圖欲去之。宰相張鎰忠正有才,上所委信,杞頗惡之。會朱滔、朱泚弟兄不睦,有泚判官蔡廷玉者離間滔,滔論奏,請殺之。廷玉既貶,殿中侍禦史鄭詹遣吏監送,廷玉投水而卒。

杞因奏曰:“恐朱泚疑為詔旨,請三司按鞠詹;又禦史所為,稟大夫命,並令按郢。”詹與張鎰善,每伺杞晝眠,輒詣鎰,杞知之。他日,杞假寢佯熟,伺詹果來,方與鎰語,杞遽至鎰閣中,詹趨避杞,杞遽言密事,鎰曰:“殿中鄭侍禦在此。”杞佯愕曰:“向者所言,非他人所宜聞。”時三司使方按詹、郢,獄未具而奏殺詹,貶郢為驩州刺史。鎰尋罷相,出鎮鳳翔。其陰禍賊物如此。李揆舊德,慮德宗複用,乃遣使西蕃,天下無不扼腕痛憤,然無敢言者。戶部侍郎、判度支杜佑,甚承恩顧,為杞媒孽,貶饒州刺史。

初,上即位,擢崔祐甫為相,頗用道德寬大,以弘上意,故建中初政聲藹然,海內想望貞觀之理;及杞為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初,李希烈請討梁崇義,崇義誅而希烈叛,盡據淮右、襄、鄧之郡邑。恒州李寶臣死,其子惟嶽邀節鉞,遂與田悅締結以抗王師,由是河北、河南連兵不息。度支使杜佑計諸道用軍月費一百餘萬貫,京師帑廩不支數月;且得五百萬貫,可支半歲,則用兵濟矣。杞乃以戶部侍郎趙讚判度支,讚亦無計可施,乃與其黨太常博士韋都賓等謀行括率,以為泉貨所聚,在於富商,錢出萬貫者,留萬貫為業,有餘,官借以給軍,冀得五百萬貫。上許之,約以罷兵後以公錢還。敕即下,京兆少尹韋禎督責頗峻,長安尉薛萃荷校乘車,搜人財貨,意其不實,即行搒箠,人不勝冤痛,或有自縊而死者,京師囂然如被賊盜。都計富戶田宅奴婢等估,才及八十八萬貫。又以僦櫃納質積錢貨貯粟麥等,一切借四分之一,封其櫃窖,長安為之罷市,百姓相率千萬眾邀宰相於道訴之。杞初雖慰諭,後無以遏,即疾驅而歸。計僦質與借商,才二百萬貫。德宗知下民流怨,詔皆罷之,然宿師在野,日須供饋。

明年六月,趙讚又請稅間架、算除陌。凡屋兩架為一間,分為三等:上等每間二千,中等一千,下等五百。所由吏秉筆執籌,入人第舍而計之。凡沒一間,杖六十,告者賞錢五十貫文。除陌法,天下公私給與貿易,率一貫舊算二十,益加算為五十,給與物或兩換者,約錢為率算之。市主人牙子各給印紙,人有買賣,隨自署記,翌日合算之。有自貿易不用市牙子者,驗其私簿,投狀自其有私簿投狀。其有隱錢百,沒入;二千,杖六十;告者賞錢十千,出於其家。法既行,主人市牙得專其柄,率多隱盜,公家所入,百不得半,怨讟之聲,囂然滿於天下。

及十月,涇師犯闕,亂兵呼於市曰:“不奪汝商戶僦質矣!不稅汝間架除陌矣!”

是時人心悉怨,涇師乘間謀亂,奉天之奔播,職杞之由。故天下無賢不肖,視杞如仇。

德宗在奉天,為朱泚攻圍,李懷光自魏縣赴難。或謂王翃、趙讚曰:“懷光累歎憤,以為宰相謀議乖方,度支賦斂煩重,京尹刻薄軍糧,乘輿播遷,三臣之罪也。今懷光勳業崇重,聖上必開襟布誠,詢問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

翃、讚白於杞,杞大駭懼,從容奏曰:“懷光勳業,宗社是賴。臣聞賊徒破膽,皆無守心。若因其兵威,可以一舉破賊;今若許其朝覲,則必賜宴,賜宴則留連,使賊得京城,則從容完備,恐難圖之。不如使懷光乘勝進收京城,破竹之勢,不可失也。”帝然之,乃詔懷光率眾屯便橋,克期齊進。懷光大怒,遂謀異誌,德宗方悟為杞所構。物議喧騰,歸咎於杞,乃貶為新州司馬,白誌貞恩州司馬,趙讚為播州司馬。

遇赦,移吉州長史。在貶所謂人曰:“吾必再入用。”是日,上果用杞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宿直,當草杞製,遂執以謁宰相盧翰、劉從一曰:“杞作相三年,矯誣陰賊,排斥忠良,朋附者欬唾立至青雲,睚眥者顧盼已擠溝壑。傲很背德,反亂天常,播越鑾輿,瘡痍天下,皆杞之為也。幸免誅戮,唯示貶黜,尋已稍遷近地,更授大郡,恐失天下望,惟相公執奏之,事尚可救。”翰、從一不悅,遂改命舍人草製。明日詔下,袁高執奏曰:“盧杞為政,極恣凶惡,三軍將校,願食其肉,百辟卿士,嫉之若仇。”諫官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等上疏曰:“伏以吉州長史盧杞,外矯儉簡,內藏奸邪,三年擅權,百揆失序,惡直醜正,亂國殄人,天地神祗所知,蠻夷華夏同棄。伏惟故事,皆得上聞,自杞為相,要官大臣,動逾月不敢奏聞,百僚惴惴,常懼顛危。及京邑傾淪,皇輿播越,陛下炳然覺悟,出棄遐荒,製曰:‘忠讜壅於上聞,朝野為之側目。’

由是忠良激勸,內外歡欣;今複用為饒州刺史,眾情失望,皆謂非宜。臣聞君之所以臨萬姓者,政也;萬姓之所以載君者,心也。倘加巨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乞回聖慈,遽輟新命。”疏奏不答。諫官又論曰:“盧杞蒙蔽天聽,隳紊朝典,致亂危國,職杞之由,可謂公私巨蠹,中外棄物。自聞再加擢用,忠良痛骨,士庶寒心。臣昨者瀝肝上聞,冒死不恐,冀回宸睠,用快群情;至今拳拳,未奉聖旨,物議騰沸,行路驚嗟。人之無良,一至於此。伏乞俯從眾望,永棄奸臣。

幸免誅夷,足明恩貸;特加榮寵,恐造禍階。臣等忝列諫司,今陳狂瞽。”給事中袁高堅執不下,乃改授澧州別駕。翌日延英,上謂臣曰:“朕欲授杞一小州刺史,可乎?”李勉對曰:“陛下授杞大郡亦可,其如兆庶失望何?”上曰:“眾人論杞奸邪,朕何不知?”勉曰:“盧杞奸邪,天下人皆知;唯陛下不知,此所以為奸邪也!”德宗默然良久。散騎常侍李泌複對,上曰:“盧杞之事,朕已可袁高所奏,如何?”泌拜而言曰:“累日外人竊議,以陛下同漢之桓、靈;臣今親承聖旨,乃知堯、舜之不迨也!”德宗大悅,慰勉之。杞尋卒於澧州。

子元輔,字子望,少以清行聞於時。進士擢第,授崇文館校書郎。德宗思杞不已,乃求其後,特恩拜左拾遺,再遷左司員外郎,曆杭、常、絳三州刺史。以課最高,征為吏部郎中,遷給事中,改刑部侍郎。自兵部侍郎出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等使,複為兵部侍郎。元輔自祖至曾,以名節著於史冊。元輔簡絜貞方,綽繼門風,曆踐清貫,人亦不以父之醜行為累,人士歸美。大和三年八月卒,時年五十六。

白誌貞者,太原人,本名琇珪。出於胥吏,事節度使李光弼,小心勤恪,動多計數,光弼深委信之,帳中之事,與琇珪參決。代宗素知之,光弼薨後,用為司農少卿,遷太卿,在寺十餘年。德宗嚐召見與語,引為腹心,遂用為神策軍使、檢校左散騎常侍、兼禦史大夫,賜名誌貞。善伺候上意,言無不從。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汝州,命誌貞為京城召募使。時尚父子儀端王傅吳仲孺家財巨萬,以國家召募有急,懼不自安,乃上表請以子弟率奴客從軍,德宗嘉之,超授五品官。由是誌貞請令節度、觀察、團練等使並嚐為是官者,令家出子弟甲馬從軍,亦與其男官。是時豪家不肖子幸之,貧而有知者苦之。自是京師人心搖震,不保家室。時禁軍募致,悉委誌貞,兩軍應赴京師,殺傷殆盡,都不奏聞,皆以京師沽販之徒以填其闕。其人皆在市廛,及涇師犯闕,詔誌貞以神策軍拒賊,無人至者,上無以禦寇,乃圖出幸。時令狐建以龍武軍四百人從駕至奉天,仍以誌貞為行在都知兵馬使。聞李懷光至,恐暴揚其罪,乃與盧杞同沮懷光入朝,眾議喧沸,言致播遷,盧杞、誌貞之罪也。故與杞同貶,遇赦量移閬州別駕。貞元二年,遷果州刺史,宰臣李勉及諫官表疏論列,言誌貞與盧杞罪均,未宜敘用,固執不許,凡旬日,方下其詔。貞元三年,遷潤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浙西觀察使。是年六月卒。

裴延齡,河東人。父旭,和州刺史。延齡,乾元末為汜水縣尉,遇東都陷賊,因寓居鄂州,綴緝裴駰所注《史記》之闕遺,自號小裴。後華州刺史董晉辟為防禦判官;黜陟使薦其能,調授太常博士。盧杞為相,擢為膳部員外郎、集賢院直學士,改祠部郎中。崔造作相,改易度支之務,令延齡知東都度支院。及韓滉領度支,召赴京,守本官,延齡不待詔命,遽入集賢院視事。宰相延賞惡其輕率,出為昭應令,與京兆尹鄭叔則論辨是非,攻訐叔則之短。時李泌為相,厚於叔則;中丞竇參恃恩寵,惡泌而佑延齡。叔則坐貶為永州刺史,延齡改著作郎。竇參尋作相,用為太府少卿,轉司農少卿。貞元八年,班宏卒,以延齡守本官,權領度支。自揣不通殖貨之務,乃多設鉤距,召度支老吏與謀,以求恩顧,乃奏雲:

“天下每年出入錢物,新陳相因,常不減六七千萬貫,唯有一庫,差舛散失,莫可知之。請於左藏庫中分置別庫:欠、負、耗、剩等庫及季庫、月庫,納諸色錢物。”上皆從之。且欲多張名目以惑上聽,其實於錢物更無增加,唯虛費簿書、人吏耳。

其年,遷戶部侍郎、判度支,奏請令京兆府以兩稅青苗錢市草百萬圍送苑中。

宰相陸贄、趙憬議,以為:“若市送百萬圍草,即一府百姓,自冬曆夏,般載不了,百役供應,須悉停罷,又妨奪農務。請令府縣量市三二萬圍,各貯側近處,他時要即支用。”京西有汙池卑濕處,時有蘆葦生焉,亦不過數畝,延齡乃奏曰:

“廊馬冬月合在槽櫪秣飼,夏中即須牧放。臣近尋訪知長安、鹹陽兩縣界有陂池數百頃,請以為內廊牧馬之地;且去京城十數裏,與苑廊中無別。”上初信之,言於宰相,對曰:“恐必無此。”上乃差官閱視,事皆虛妄,延齡既慚且怒。又誣奏李充為百姓妄請積年和市物價,特敕令折填,謂之“底折錢”。嚐因奏對請積年錢帛以實帑藏,上曰:“若為可得錢物?”延齡奏曰:“開元、天寶中,天下戶僅千萬,百司公務殷繁,官員尚或有闕;自兵興已來,戶口減耗大半,今一官可兼領數司。伏請自今已後,內外百司官闕,未須補置,收其闕官祿俸,以實帑藏。”

後因對事,上謂延齡曰:“朕所居浴堂院殿一栿,以年多之故,似有損蠹,欲換之未能。”對曰:“宗廟事至重,殿栿事至輕。況陛下自有本分錢物,用之不竭。”上驚曰:“本分錢何也?”對曰:“此是經義證據,愚儒常材不能知,陛下正合問臣,唯臣知之。準《禮經》,天下賦稅當為三分:一分充乾豆,一分充賓客,一分充君之庖廚。乾豆者,供宗廟也。今陛下奉宗廟,雖至敬至嚴,至豐至厚,亦不能一分財物也。隻如鴻臚禮賓、諸國蕃客,至於回紇馬價,用一分錢物,尚有贏羨甚多。況陛下禦膳宮廚皆極簡儉,所用外分賜百官充俸料、飧錢等,猶未能盡。據此而言,庖廚者之餘,其數尚多,皆陛下本分也。用修數十殿亦不合疑慮,何況一栿。”上曰:“經義如此,人總不曾言之。”頷之而已。

又因計料造神龍寺,須長五十尺鬆木,延齡奏曰:“臣近於同州檢得一穀木,可數千條,皆長八十尺。”上曰:“人言開元、天寶中側近求覓長五六十尺木,尚未易,須於嵐、勝州采市,如今何為近處便有此木?”延齡奏曰:“臣聞賢材、珍寶、異物,皆在處常有,但遇聖君即出見。今此木生關輔,蓋為聖君,豈開元、天寶合得有也!”

時陸贄秉政,上素所禮重,每於延英極論其誕妄,不可令掌財賦。德宗以為排擯,待延齡益厚。贄上書疏其失曰:

前歲秋首,班宏喪亡,特詔延齡繼司邦賦。數日之內,遽衒功能,奏稱,“勾獲隱欺,計錢二十萬貫,請貯別庫以為羨餘,供禦所須,永無匱乏。”陛下欣然信納,因謂委任得人。既賴盈餘之財,稍弘心意之欲,興作浸廣,宣索漸多。

延齡務實前言,且希睿旨,不敢告闕,不敢辭難。勾獲既是虛言,無以應命;供辦皆承嚴約,苟在及期。遂乃搜求市廛,豪奪入獻;追捕夫匠,迫脅就功。以敕索為名,而不酬其直;以和雇為稱,而不償其傭。都城之中,列肆為之晝閉;興役之所,百工比於幽囚。聚詛連郡,遮訴盈路,持綱者莫敢致詰,巡察者莫敢為言。時有訐而言之,翻謂黨邪醜直。天子轂下,囂聲沸騰,四方觀瞻,何所取則。

傷心於止,斂怨於人,欺天陷君,遠近危懼,此其罪之大者也。

總製邦用,度支是司;出納貨財,太府攸職。凡是太府出納,皆稟度支文符,太府依符以奉行,度支憑案以勘覆,互相關鍵,用絕奸欺。其出納之數,則每旬申聞;見在之數,則每月計奏。皆經度支勾覆,又有禦史監臨,旬旬相承,月月相繼。明若指掌,端如貫珠,財貨多少,無容隱漏。延齡務行邪諂,公肆誣欺,遂奏雲“左藏庫司多有失落,近因檢閱使置簿書,乃於糞土之中收得十三萬兩,其匹段雜貨又百萬有餘,皆是文帳脫遺,並同已棄之物。今所收獲,即是羨餘,悉合移入雜庫,以供別敕支用者。”其時特宣進止,並依所奏施行。太府卿韋少華抗疏上陳,殊不引伏,確稱“每月申奏,皆是見在數中,請令推尋,足驗奸詐。”

兩司既有論執,理須詳辦是非,陛下縱其妄欺,不加按問。以在庫之物為收獲之功,以常賦之財為羨餘之費,罔上無畏,示人不慚,此又罪之大者也。

國家府庫,出納有常,延齡險猾售奸,詭譎求媚,遂於左藏之內,分建六庫之名,意在別貯贏餘,以奉人主私欲。曾不知王者之體,天下為家,國不足則取之於人,人不足則資之於國,在國為官物,在人為私財,何謂贏餘,須別收貯?

是必巧詐以變移官物,暴法以刻削私財,舍此二途,其將安取?陛下方務崇信,不加檢裁,姑務保持,曾無詰責。延齡謂能蔽惑,不複懼思,奸威既沮於四方,憸態複行於內府。由是**官屬,傾倒貨財,移東就西,便為課績,取此適彼,遂號羨餘,愚弄朝廷,有同兒戲。

夫理天下者,以義為本,以利為末,以人為本,以財為末,本盛則其末自舉,末大則其本必傾。自古及今,德義立而利用不豐,人庶安而財貨不給,因以喪邦失位者,未之有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有德必有人,有土必有土,有人必有財。”“百姓足,君孰與不足?”蓋謂此也。自古及今,德義不立而利用克宣,人庶不安而財貨可保,因以興邦固位者,未之有也。

故曰:“財散則人聚,財聚則人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無令侵削兆人,為天子取怨於下也。且陛下初膺寶曆,誌翦群凶,師旅繁興,征求浸廣,榷算侵剝,下無聊生。是以涇原叛徒,乘人怨谘,白晝犯闕,都邑甿庶,恬然不驚,反與賊眾相從,比肩而入宮殿。雖蚩蚩之性,靡所不為,然亦由德澤未浹,而暴令驅之,以至於是也。於時內府之積,尚如丘山,竟資凶渠,以餌貪卒,此則陛下躬睹之矣。是乃失人而聚貨,夫何利之有焉!

車駕既幸奏天,逆泚旋肆圍逼,一壘之內,萬乘所屯,窘如涸流,庶物空匱。

嚐欲發一健步出覘賊軍,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陛下為之求覓不致,竟閔默而遣之。又嚐宮壺之中,服用有闕,聖旨方戎事為急,不忍重煩於人,乃剝親王飾帶之金,賣以給直。是時行從將吏,赴難師徒,蒼黃奔馳,鹹未冬服,漸屬凝冱,且無薪蒸,饑凍內攻,矢石外迫。晝則荷戈奮迅,夜則映堞呻吟,淩風飆,冒霜雪,逾四旬而眾無攜貳,卒能走強賊、全危城者,陛下豈有嚴刑重賞使之然耶?唯以不厚其身,不藏其貨,與眾庶同其憂患,與士伍共其有無,乃能使人捐軀命而扞寇仇,餒之不離,凍之不憾,臨危而不易其守,見死而不去其君,所謂“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此其效也。

及乎重圍既解,諸路稍通,賦稅漸臻,貢獻繼至,乃於行宮外廡之下,別置瓊林、大盈之司。未賞功勞,遽私賄玩,甚沮惟新之望,頗攜死義之心,於是輿誦興譏,而軍士始怨矣。財聚人散,不其然乎!旋屬蟊賊內興,翠華南狩,奉天所積財貨,悉複殲於亂軍。即遷岷、梁,日不暇給,獨憑大順,遂複皇都。是知天子者,以得人為資,以蓄義為富,人苟歸附,何患蔑資?義苟修崇,何憂不富?

豈在貯之內府,方為己有哉!故藏於天下者,天子之富也;藏於境內者,諸侯之富也;藏於囷倉篋櫝者,農夫、商賈之富也。奈何以天子之貴,海內之富,麵猥行諸侯之棄德,守農商之鄙業哉!陛下若謂厚取可以恢武功,則建中之取既無成矣;若謂多積可以為己有,則建中之積又不在矣;若謂徇欲不足傷理化,則建中之失傷已甚矣;若謂斂怨不足致危亡,則建中之亂危亦至矣!然而遽能靖滔天之禍,成中興之功者,良以陛下有側身修勵之誌,有罪己悔懼之辭,罷息誅求,敦尚節儉,渙發大號,與人更新;故靈祗感陛下之誠,臣庶感陛下之意,釋憾回慮,化危為安。陛下亦當為宗廟社稷建不拔之永圖,為子孫黎元立可久之休業,懲前事徇欲之失,複日新盛德之言;豈宜更縱憸邪,複行克暴,事之追悔,其可再乎!

臣又竊慮陛下納彼盜言,墮其奸計,以為搏噬拏攫,怨集有司,積聚豐盈,利歸君上,是又大謬,所宜慎思。夫人主昏明,係於所任,咎繇、夔、契之道長,而虞舜享浚哲之名;皇甫、棸、楀之嬖行,而周厲嬰顛覆之禍。自古何嚐有小人柄用,而災患不及邦國者乎!譬猶操兵以刃人,天下不委罪於兵而委罪於所操之主;畜蠱以殃物,天下不歸咎於蠱而歸咎於所畜之家;理有必然,不可不察。

臣伏慮陛下以延齡之進,獨出宸衷,延齡之言,多順聖旨,今若以罪置辟,則似為眾所擠,故欲保持,用彰堅斷。若然,陛下與人終始之意則美矣。其於改過勿吝、去邪勿疑之道,或未盡善。今希旨自默,浸以成風,獎之使言,猶懼不既,若又阻抑,誰當貢誠?或恐未亮斯言,請以一事為證。隻如延齡凶妄,流布寰區,上自公卿近臣,下迨輿台賤品,喧喧談議,億萬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幾?陛下誠令親信博采輿詞,參較比來所聞,足鑒人間情偽。

臣以卑鄙,位當台衡,既極崇高,又承渥澤。豈不知觀時附會,足保舊恩,隨眾沉浮,免貽厚責。謝病黜退,獲知幾之名;黨奸苟容,無見嫉之患。何急自苦,獨當豺狼,上違歡情,下餌讒口。良以內顧庸昧,一無所堪,夙蒙眷知,唯以誠直,綢繆帷扆,一紀於茲,聖慈既襎此見容,愚臣亦以此自負。從陛下曆播遷之危,睹陛下致興複之難,至今追思,猶為心悸;所以畏覆車而駭慮,懼毀室而悲鳴,蓋情激於衷,雖欲罷而不能自默也!因事陳請,雖已頻煩,天聽尚高,未垂諒察,輒申悃款,以極愚誠。憂深故語煩,意懇故詞切,以微臣自固之謀則過,於陛下慮患之計則忠。糜軀奉君,所不敢避;沽名衒直,亦不忍為。願回睿聰,為國熟慮,社稷是賴,豈唯微臣。

書奏,德宗不悅,待延齡益厚。時鹽鐵轉運使張滂、京兆尹李充、司農卿李銛,以事相關,皆證延齡矯妄。德宗罷陸贄知政事,為太子賓客;滂、充、銛悉罷職左遷。

十一年春暮,上數畋於苑中,時久旱,人情憂惴,延齡遽上疏曰:“陸贄、李充等失權,心懷怨望,今專大言於眾曰:‘天下炎旱,人庶流亡,度支多欠闕諸軍糧草。’以激怒群情。”後數日,上又幸苑中,適會神策軍人訴度支欠廄馬芻草。上思延齡言,即時回駕,下詔斥逐贄、充、滂、銛等,朝廷中外惴恐。

延齡謀害在朝正直之士,會諫議大夫陽城等伏閣切諫,事遂且止。贄、充等雖已貶黜,延齡憾之未已,乃掩捕李充腹心吏張忠,捶掠楚痛,令為之詞,雲“前後隱沒官錢五十餘萬貫,米麥稱是,其錢物多結托權勢,充妻常於犢車中將金寶繒帛遺陸贄妻。”忠不勝楚毒,並依延齡教抑之辭,具於款占。忠妻、母於光順門投匭訴冤,詔禦史台推問,一宿得其實狀,事皆虛,乃釋忠。延齡又奏京兆府妄破用錢穀,請令比部勾覆,以比部郎中崔元嚐為陸贄所黜故也。及崔元勾覆錢穀,又無交涉。延齡既銳意以苛刻剝下附上為功,每奏對際,皆恣騁詭怪虛妄,他人莫敢言者,延齡言之不疑,亦人之所未嚐聞。德宗頗知其誕妄,但以其敢言無隱,且欲訪聞外事,故斷意用之。延齡恃之,謂必得宰相,尤好慢罵,毀詆朝臣,班行為之側目。及臥病,載度支官物置於私家,亦無敢言者。貞元十二年卒,時年六十九。延齡死,中外相賀,唯德宗悼惜不已,冊贈太子少保。

韋渠牟,京兆萬年人。六代祖範,魏西陽太守,後周封郿城公。渠牟少慧悟,涉覽經史。初為道士,後為僧。興元中,韓滉鎮浙西,奏授試秘書郎,累轉四門博士。

貞元十二年四月,德宗誕日,禦麟德殿,召給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趙需、禮部郎中許孟容與渠牟及道士萬參成、沙門譚延等十二人,講論儒、道、釋三教。

渠牟枝詞遊說,捷口水注;上謂其講耨有素,聽之意動。數日,轉秘書郎,奏詩七十韻,旬日,遷右補闕、內供奉,僚列初不有之。在延英既對宰相,多使中貴人召渠牟於官次,同輩始注目矣。歲終,遷右諫議大夫。時延英對秉政賦之臣,晝漏率下二三刻為常,渠牟奏事,率漏下五六刻,上笑語款狎,往往外聞。渠牟形神佻躁,無士君子器,誌向不根道德,眾雅知不能以正道開悟上意。

陸贄免相後,上躬親庶政,不複委成宰相,廟堂備員,行文書而已。除守宰、禦史,皆帝自選擇。然居深宮,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齡、李齊運、王紹、李實、韋執誼洎渠牟,皆權傾相府。延齡、李實,奸欺多端,甚傷國體;紹無所發明;而渠牟名素輕,頗張恩勢以招趨向者,門庭填委。茅山處士崔芊征至闕下,鄭隨自山人再至補闕,馮伉自醴泉令為給事中、皇太子侍讀,皆渠牟延薦之。上既偏有所聽,浮薄率背本衒進,不複藏器蘊德,皆奔馳請謁,剚蹄甘辭以附渠牟。居無何,遷太府卿,賜金紫,又轉太常卿。貞元十七年卒,時年五十三,贈刑部尚書,仍諡曰忠。

李齊運者,蔣王惲之孫也。解褐寧王府東閣祭酒,七遷至監察禦史。江淮都統李峘辟為幕府,累轉工部郎中,為長安縣令,職事修理。曆京兆少尹、陝府長史。建中末,改河中尹、晉絳慈隰觀察使。時李懷光自山東卷甲奔難,晝夜倍道,比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齊運傾力犒設,軍人皆悅。懷光既反,驅兵還保河中,齊運不能敵,棄城而走,除為京兆尹,兼禦史大夫。時賊據京城,李晟軍東渭橋,齊運擾攘之中,征募工役,版築城壘,飛芻輓粟以應晟。收複之際,頗有力焉。

貞元中,蝗旱方熾,齊運無政術,乃以韓洄代之,改宗正卿,兼禦史大夫、閑廄宮苑使。改檢校禮部尚書,兼殿中監。尋正拜禮部尚書,兼殿中監使如故。

其後十餘歲,宰臣內殿對後,齊運常次進,貢其計慮,以決群議。齊運無學術,不知大體,但甘言取信而已。薦李錡為浙西觀察使,受賂數十萬計。舉李詞為湖州刺史,既而邑人告其贓犯,上以齊運故,不問而遣之。齊運被疾,歲餘不能朝請,朝廷除授,往往降中人就宅谘決。末以妾衛氏為正室,身為禮部尚書,冕服以行其禮,人士嗤誚。貞元十二年卒,時年七十二,贈尚書左仆射。

李實者,道王元慶玄孫。以蔭入仕,六轉至潭州司馬。洪州節度使、嗣曹王皋辟為判官,遷蘄州刺史。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複用為節度判官、檢校太子賓客、員外郎。皋卒,新帥未至,實知留後,刻薄軍士衣食,軍士怨叛,謀殺之,實夜縋城而出,歸詣京師,用為司農少卿,加檢校工部尚書、司農卿。

貞元十九年,為京兆尹,卿及兼官如故。尋封嗣道王。自為京尹,恃寵強愎,不顧文法,人皆側目。二十年春夏旱,關中大歉,實為政猛暴,方務聚斂進奉,以固恩顧,百姓所訴,一不介意。因入對,德宗問人疾苦,實奏曰:“今年雖旱,穀田甚好。”由是租稅皆不免,人窮無告,乃徹屋瓦木,賣麥苗以供賦斂。優人成輔端因戲作語,為秦民艱苦之狀雲:“秦城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五碩米,三間堂屋二千錢。”凡如此語有數十篇。實聞之怒,言輔端誹謗國政,德宗遽令決殺,當時言者曰:“瞽誦箴諫,取其詼諧以托諷諫,優伶舊事也。設謗木,采芻蕘,本欲達下情,存諷議,輔端不可加罪。”德宗亦深悔,京師無不切齒以怒實。

故事,府官避台官。實常遇侍禦史王播於道,實不肯避,導從如常。播詰其從者,實怒,奏播為三原令,謝之日,庭詬之。陵轢公卿百執事,隨其喜怒,誣奏遷逐者相繼,朝士畏而惡之。又誣奏萬年令李眾,貶虔州司馬,奏虞部員外郎房啟代眾,升黜如其意,怙勢之色,謷然在眉睫間。故事,吏部將奏科目,奧密,朝官不通書問,而實身詣選曹迫趙宗儒,且以勢恐之。前歲,權德輿為禮部侍郎,實托私薦士,不能如意,後遂大錄二十人迫德輿曰:“可依此第之;不爾,必出外官,悔無及也。”德輿雖不從,然頗懼其誣奏。

二十一年,有詔蠲畿內逋租,實違詔征之,百姓大困,官吏多遭笞罰,剝割掊斂,聚錢三十萬貫,胥吏或犯者,即按之。有乞丐絲發固死;無者,且曰“死亦不屈”,亦杖殺之。京帥貴賤同苦其暴虐。順宗在諒陰逾月,實斃人於府者十數,遂議逐之,乃貶通州長史。製出,市人皆袖瓦石投其首;實知之,由月營門自苑西出,人人相賀。後遇赦量移虢州,在道卒。

韋執誼者,京兆人。父浼,官卑。執誼幼聰俊有才,進士擢第,應製策高等,拜右拾遺,召入翰林為學士,年才二十餘。德宗尤寵異,相與唱和歌詩,與裴延齡、韋渠牟等出入禁中,略備顧問。德宗載誕日,皇太子獻佛像,德宗命執誼為畫像讚,上令太子賜執誼縑帛以酬之。執誼至東宮謝太子,卒然無以藉言,太子因曰:“學士知王叔文乎?彼偉才也。”執誼因是與叔文交甚密。俄丁母憂,服闋,起為南宮郎。德宗時,召入禁中。

初,貞元十九年,補闕張正一因上書言事得召見,王仲舒、韋成季、劉伯芻、裴茝、常仲孺、呂洞等以嚐同官相善,以正一得召見,偕往賀之。或告執誼曰:

“正一等上疏論君與王叔文朋黨事。”執誼信然之,因召對,奏曰:“韋成季等朋聚覬望。”德宗令金吾伺之,得其相過從飲食數度,於是盡逐成季等六七人,當時莫測其由。

及順宗即位,久疾不任朝政,王叔文用事,乃用執誼為宰相,乃自朝議郎、吏部郎中、騎都尉賜緋魚袋,授尚書左丞、同平章事,仍賜金紫。叔文欲專政,故令執誼為宰相於外,己自專於內。執誼既為叔文引用,不敢負情,然迫於公議,時時立異,密令人謝叔文曰:“不敢負約為異,欲共成國家之事故也。”叔文詬怒,遂成仇怨;執誼既因之得位,亦欲矛盾掩其跡。及憲宗受內禪,王伾、王叔文徒黨並逐,尚以執誼是宰相杜黃裳之婿,故數月後貶崖州司戶。初,執誼自卑官,常忌諱不欲人言嶺南州縣名。為郎官時,嚐與同舍詣職方觀圖,每至嶺南州,執誼遽命去之,閉目不視。及拜相,還所坐堂,見北壁有圖,不就省,七八日,試觀之,乃崖州圖也,以為不祥,甚惡之,不敢出口。及坐叔文之貶,果往崖州,卒於貶所。

王叔文者,越州山陰人也。以棋待詔,粗知書,好言理道。德宗令直東宮。

太子嚐與侍讀論政道,因言宮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見上,當極言之。”諸生稱讚其美,叔文獨無言。罷坐,太子謂叔文曰:“向論宮市,君獨無言何也”?

叔文曰:“皇太子之事上也,視膳問安之外,不合輒預外事。陛下在位歲久,如小人離間,謂殿下收取人情,則安能自解?”太子謝之曰:“苟無先生,安得聞此言?”由是重之,宮中之事,倚之裁決。每對太子言,則曰:“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日用之。”密結當代知名之士而欲僥幸速進者,與韋執誼、陸質、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十數人,定為死交;而淩準,程異,又因其黨以進;藩鎮侯伯,亦有陰行賂遺請交者。

德宗崩,已宣遺詔,時上寢疾久,不複關庶政,深居施簾帷,閹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侍左右,百官上議,自帷中可其奏。王伾常諭上屬意叔文,宮中諸黃門稍稍知之。其日,召自右銀台門,居於翰林,為學士。叔文與吏部郎中韋執誼相善,請用為宰相。叔文因王伾,伾因李忠言,忠言因牛昭容,轉相結構。

事下翰林,叔文定可否,宣於中書,俾執誼承奏於外。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陳諫、淩準、韓曄唱和,曰管,曰葛,曰伊,曰周,凡其黨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

叔文賤時,每言錢穀為國大本,將可以盈縮兵賦,可操柄市士。叔文初入翰林,自蘇州司功為起居郎,俄兼充度支、鹽鐵副使,以杜佑領使,其實成於叔文。

數月,轉尚書戶部侍郎,領使、學士如故。內官俱文珍惡其弄權,乃削去學士之職。製出,叔文大駭,謂人曰:“叔文須時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帶此職,無由入內。”王伾為之論請,乃許三、五日一入翰林,竟削內職。叔文始入內廷,陰構密命,機形不見,因騰口善惡進退之。人未窺其本,信為奇才。及司兩使利柄,齒於外朝,愚智同曰:“城狐山鬼,必夜號窟居以禍福人,亦神而畏之;一旦晝出路馳,無能必矣。”

叔文在省署,不複舉其職事,引其黨與竊語,謀奪內官兵柄,乃以故將範希朝統京西北諸鎮行營兵馬使,韓泰副之。初,中人尚未悟,會邊上諸將各以狀辭中尉,且言方屬希朝,中人始悟兵柄為叔文所奪,中尉乃止諸鎮無以兵馬入。希朝、韓泰已至奉天,諸將不至,乃還。無幾,叔文母死。前一日,叔文置酒饌於翰林院,宴諸學士及內官李忠言、俱文珍、劉光奇等。中飲,叔文白諸人曰:

“叔文母疾病,比來盡心戮力為國家事,不避好惡難易者,欲以報聖人之重知也。

若一去此職,百謗斯至,誰肯助叔文一言者,望諸君開懷見察。”又曰:“羊士諤非毀叔文,欲杖殺之,而韋執誼懦不遂。叔文生平不識劉辟,乃以韋皋意求領三川,辟排門相幹,欲執叔文手,豈非凶人耶!叔文已令掃木場,將斬之,韋執誼苦執不可。叔文無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