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文未欲立皇太子。順宗既久疾未平,群臣中外請立太子,既而詔下立廣陵王為太子,天下皆悅;叔文獨有憂色,而不敢言其事,但吟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末句雲:“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因歔欷泣下,人皆竊笑之。皇太子監國,貶為渝州司戶,明年誅之。

王伾,杭州人。始為翰林侍書待詔,累遷至正議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書。順宗即位,遷左散騎常侍,依前翰林待詔。

伾闒茸,不如叔文,唯招賄賂,無大誌,貌寢陋,吳語,素為太子之所褻狎;而叔文頗任氣自許,粗知書,好言事,順宗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無間。

叔文入止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見李忠言、牛昭容等。然各有所主:伾主往來傳授;王叔文主決斷;韋執誼為文誥;劉禹錫、陳諫、韓曄、韓泰、柳宗元、房啟、淩準等謀議唱和,采聽外事。而伾與叔文及諸朋黨之門,車馬填湊,而伾門尤盛,珍玩賂遺,歲時不絕。室中為無門大櫃,唯開一竅,足以受物,以藏金寶,其妻或寢臥於上。與叔文同貶開州司馬。

王叔文最所重者,李景儉、呂溫。叔文用事時,景儉居喪於東都;呂溫使吐蕃,留半歲,叔文敗方歸。陸質為皇太子侍讀,尋卒。

伾、叔文既逐,詔貶其黨韓曄饒州司馬,韓泰虔州司馬,陳諫台州司馬,柳宗元永州司馬,劉禹錫朗州司馬,淩準連州司馬,程異郴州司馬,韋執誼崖州司馬。

韓曄,宰相滉之族子,有俊才,依附韋執誼,累遷尚書司封郎中。叔文敗,貶池州刺史,尋改饒州司馬,量移汀州刺史,又轉永州卒。

陳諫至叔文敗,已出為河中少尹,自台州司馬量移封州刺史,轉通州卒。

淩準,貞元二十年自浙東觀察判官、侍禦史召入,王叔文與準有舊,引用為翰林學士,轉員外郎。坐叔文貶連州。準有史學,尚古文,撰《邠誌》二卷。

韓泰,貞元中累遷至戶部郎中,王叔文用為範希朝神策行營節度行軍司馬。

泰最有籌畫,能決陰事,深為伾、叔文之所重,坐貶,自虔州司馬量移漳州刺史,遷郴州。

柳宗元、劉禹錫自有傳。

程異,京兆長安人。嚐侍父疾,鄉裏以孝悌稱。明經及第,釋褐揚州海陵主簿。登《開元禮》科,授華州鄭縣尉。精於吏職,剖判無滯。杜確刺同州,帥河中,皆從為賓佐。

貞元末,擢授監察禦史,遷虞部員外郎,充鹽鐵轉運、揚子院留後。時王叔文用事,由逕放利者皆附之,異亦被引用。叔文敗,坐貶嶽州刺史,改郴州司馬。

元和初,鹽鐵使李巽薦異曉達錢穀,請棄瑕錄用,擢為侍禦史,複為揚子留後,累檢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兩稅使。異自悔前非,厲己竭節,江淮錢穀之弊,多所鏟革。入為太府少卿、太卿,轉衛尉卿,兼禦史中丞,充鹽鐵轉運副使。

時淮西用兵,國用不足,異使江表以調征賦,且諷有土者以饒羨入貢,至則不剝下,不浚財,經費以贏,人頗便之。由是專領鹽鐵轉運使、兼禦史大夫。十三年九月,轉工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領使如故。議者以異起錢穀吏,一旦位冠百僚,人情大為不可。異自知叨據,以謙遜自牧,月餘日,不敢知印秉筆。

異知西北邊軍政不理,建議置巡邊使,上問誰可使者,異請自行。議未決,無疾而卒,元和十四年四月也。贈左仆射,諡曰恭。異性廉約,歿官第,家無餘財,人士多之。

皇甫鎛,安定朝那人。祖鄰幾,汝州刺史。父愉,常州刺史。鎛貞元初登進士第,登賢良文學製科,授監察禦史。丁母憂,免喪,坐居喪時薄遊,除詹事府司直。轉吏部員外郎、判南曹,凡三年,頗鈐製奸吏。改吏部郎中,三遷司農卿、兼禦史中丞,賜金紫,判度支,俄拜戶部侍郎。時方討淮西,切於饋運,鎛勾剝嚴急,儲供辦集,益承寵遇,加兼禦史大夫。

十三年,與鹽鐵使程異同日以本官同平章事,領使如故。鎛雖有吏才,素無公望,特以聚斂媚上,刻削希恩。詔書既下,物情駭異,至於賈販無識,亦相嗤誚。宰相崔群、裴度以物議上聞,憲宗怒而不聽。度上疏乞罷知政事,因論之曰:

臣日昨於延英陳乞,伏奉聖旨,未遂愚衷。竊以上古明王聖帝,致理興化,雖由元首,亦在股肱。所以述堯、舜之道,則言稷、契、皋、夔;紀太宗、玄宗之德,則言房、杜、姚、宋。自古至今,未有不任輔弼而能獨理天下者。況今天下,異於十年已前,方驅駕文武,廓清寇亂,建升平之業,十已得八九。然華夏安否,係於朝廷,朝廷輕重,在於宰相。如臣駑鈍,夙夜戰兢,常以為上有聖君,下無賢臣,不能增日月之明,廣天地之德。遂使每事皆勞聖心,所以平賊安人,費力如此,實由臣輩不稱所職。方期陛下博采物議,旁求人望,致之輔弼,責之化成;而乃忽取微人,列於重地,始則殿庭班列,相與驚駭,次則街衢市肆,相與笑呼。伏計遠近流聞,與京師無異。何者?天子如堂,宰臣如陛,陛高則堂高,陛卑則堂不得高矣,宰臣失人,則天子不得尊矣。

伏以陛下睿哲文明,唯在所授,凡所閱視,洞達無遺。所以比來選任宰相,縱道不周物,才不濟時,公望所歸,皆有可取。況皇甫鎛自掌財賦,唯事割剝,以苛為察,以刻為明。自京北、京西城鎮及百司並遠近州府,應是仰給度支之處,無不苦口切齒,願食其肉;猶賴臣等每加勸誡,或為奏論,庶事之中,抑令通濟。

比者淮西諸軍糧料,所破五成錢,其實隻與一成、兩成,士卒怨怒,皆欲離叛。

臣到行營,方且慰喻,直其遷延不進,供軍漸難,俱能前行,必有優賞,以此約定,然後切勒供軍官,且支九月一日兩成已上錢,俱容努力,方將小安,不然必有潰散。今舊兵悉向淄青討伐,忽聞此人入相,則必相與驚擾,以為更有前時之事,則無告訴之憂。雖侵刻不少,然漏落亦多,所以罷兵之後,經費錢數一千三十萬貫,此事猶可。直以性惟狡詐,言不誠實,朝三暮四,天下共知,惟能上惑聖聰,足見奸邪之極。程異雖人品凡俗,然心事和平,處之煩劇,或亦得力,但升之相位,便在公卿之上,實亦非宜。如皇甫鎛,天下之人,怨入骨髓,陛下今日收為股肱,列在台鼎,切恐不可,伏惟圖之。倘陛下納臣懇款,速賜移易,以副天下之望,則天下幸甚。伏聞李修疾病,亦求入來,如浙西觀察使,且與亦得。

臣知一言出口,必犯天威,但使言行,甘心獲戾。今者臣若不退,天下之人謂臣有負恩寵;今退毀未許,言又不聽,如火燒心,若箭攢體。臣自無足惜,惜陛下今日事勢。何者?淮西**定,河北鹹寧,承宗斂手削地,程權束身赴闕,韓弘輿疾討賊,此豈京師氣力能製其命,祗是朝廷處置能服其心。今既開中興,再造區夏,陛下何忍卻自破除,使億萬之眾離心,四方諸侯解體?凡百君子,皆欲慟哭。況陛下任臣之意,豈比常人;臣事陛下之心,敢同眾士?所以昧死重封以聞,如不足觀,臣當引領受責。陛下引一市肆商徒,與臣同列,在臣亦有何損,陛下實有所傷,不勝憤懣惶恐之至。

時憲宗以世道漸平,欲肆意娛樂,池台館宇,稍增崇飾,而異、鎛探知上旨,數貢羨餘,以備經構,故帝獨排物議相之;見裴度疏,以為朋黨,竟不省覽。鎛知公議不可,益以巧媚自固,奏減內外官俸錢以贍國用;敕下,給事中崔祐封還詔書,其事方罷。時內出積年庫物付度支估價,例皆陳朽,鎛盡以善價買之,以給邊軍。羅縠繒彩,觸風斷裂,隨手散壞,軍士怨怒,皆聚而焚之。裴度奏事,因言邊軍焚賜之意,鎛因引其足奏曰:“此靴乃內庫出者,臣以俸二千買之,堅韌可以久服,所言不可用,皆詐也。”帝以為然,由是鎛益無忌憚。裴度有用兵伐叛之功,鎛心嫉之,與宰相李逢吉、令狐楚合勢擠度出鎮太原。崔群有公望,為搢紳所重,屢言時政之弊,鎛惡之,因議憲宗尊號,乃奏曰:“昨群臣議上徽號,崔群於陛下惜‘孝德’兩字。”憲宗怒,黜群為湖南觀察使。又與金吾將軍李道古葉為奸謀,薦引方士柳泌、僧大通,言可致長生。中尉吐突承璀恩寵莫二,鎛厚賂結其歡心,故及相位。

穆宗在東宮,備聞鎛之奸邪,及居諒陰,聽政之日,詔:“皇甫鎛器本凡近,性惟險狹,行靡所顧,文無可觀,雖早踐朝倫,而素乖公望。自掌邦計,屬當軍興,以剝下為徇公,既鼓眾怒;以矯跡為孤立,用塞人言。洎塵台司,益蠹時政,不知經國之大體,不慮安邊之遠圖,三軍多凍餒之憂,百姓深凋瘵之弊。事皆罔蔽,言悉虛誣,遠近鹹知,朝野同怨。而又恣求方士,上惑先朝,潛通奸人,罪在難舍。合加竄殛,以正刑章,俾黜遐荒,尚存寬典。”又詔曰:“山人柳泌輒懷左道,上惑先朝,固求牧人,貴欲疑眾,自知虛誕,仍便奔逃。僧大通醫方不精,藥術皆妄。既延禍釁,俱是奸邪,邦國固有常刑,人神所宜共棄,宜付京兆府決重杖一頓處死。”

柳泌本曰楊仁力,少習醫術,言多誕妄。李道古奸回巧宦,與泌密謀求進,言之於皇甫鎛,因征入禁中。自雲能致靈藥,言:“天台山多靈草,君仙所會,臣嚐知之,而力不能致。願為天台長吏,因以求之。”起徒步為台州刺史,仍賜金紫。諫官論奏曰:“列聖亦有好方士者,亦與官號,未嚐令賦政臨民。”憲宗曰:“煩一郡之力而致神仙長年,臣子於君父何愛焉!”由是莫取有言者。裴潾以極言被黜。泌到天台,驅役吏民於山穀間,聲言采藥,鞭笞躁急。歲餘一無所得,懼詐發獲罪,舉家入山穀。浙東觀察使追捕,送於京師,鎛與李道古懇保證之,必能可致靈藥,乃待詔翰林院。憲宗服泌藥,日益煩躁,喜怒不常,內官懼非罪見戮,遂為弑逆。大通自雲壽一百五十歲,久得藥力。又有田佐元者,鳳翔虢人,自言有奇術,能變瓦礫為金,白衣授虢縣令。初,柳泌係京兆府,獄吏叱之曰:“何苦作此虛矯?”泌曰:“吾本無此心,是李道古教我,且雲壽四百歲。”

府吏防虞周密,恐其隱化;及解衣就誅,一無變異,但灸灼之瘢痕浹身而已。鎛卒於貶所。

鎛弟鏞,端士也。亦進士擢第,累曆宣歙、鳳翔使府從事,入為殿中侍禦史,轉比部員外郎、河南縣令、都官郎中、河南少尹。時鎛為宰相,領度支,恩寵殊異。鏞惡其太盛,每弟兄宴語,即極言之,鎛頗不悅。乃求為分司,除右庶子。

及鎛獲罪,朝廷素知鏞有先見之明,不之罪,征為國子祭酒,改太子賓客、秘書監。開成初,除太子少保分司,卒年四十九。鏞能文,尤工詩什,樂道自怡,不屑世務,當時名士皆與之交。有集十八卷,著《性言》十四篇。

史臣曰:奸邪害正,自古有之;而矯誕無忌,妒賢傷善,未有如延齡、皇甫之甚也。臣每讀陸丞相論延齡疏,未嚐不泣下沾衿,其守正效忠,為宗社大計,非端士益友,安能感激犯難如此?異哉德宗之為人主也,忠良不用,讒慝是崇,乃至身播國屯,幾將覆滅,尚獨保延齡之是,不悟盧杞之非,悲夫!執誼、叔文,乘時多僻,而欲斡運六合,斟酌萬幾;劉、柳諸生,逐臭市利,何狂妄之甚也!

章武雄材睿斷,翦削厲階;洎逐群、度而相異、鎛,蓋季年之妖惑也,夫何言哉!

讚曰:貞元之風,好佞惡忠。齡、鎛害善,為國蠹蟲。裴、陸獻替,嫉惡如風。天聽匪諶,吾道斯窮。

舊唐書

○竇參(從子申附) 齊映 劉滋(從兄讚附)盧邁崔 損齊抗

竇參,字時中,工部尚書誕之玄孫。父審言,聞喜尉,以參貴贈吏部尚書。

參習法令,通政術,性矜嚴,強直而果斷。少以門蔭,累官至萬年尉。時同僚有直官曹者,將夕,聞親疾,請參代之。會獄囚亡走,京兆尹按直簿,將奏,參遽請曰:“彼以不及狀謁,參實代之,宜當罪。”坐貶江夏尉,人多義之。

累遷奉先尉。縣人曹芬,名隸北軍,芬素凶暴,因醉毆其女弟,其父救之不得,遂投井死。參捕理芬兄弟當死,眾官皆請俟免喪,參曰:“子因父生,父由子死,若以喪延罪,是殺父不坐也。”皆正其罪而杖殺之,一縣畏伏。轉大理司直。按獄江淮,次揚州,節度使陳少遊驕蹇,不郊迎,令軍吏傳問,參正辭讓之,少遊悔懼,促詣參,參不俟濟江。還奏合旨。時婺州刺史鄧珽坐贓八千貫,珽與執政有舊,以會赦,欲免贓。詔百僚於尚書省雜議,多希執政意,參獨堅執正之於法,竟征贓。明年,除監察禦史,奉使按湖南判官馬彝獄。時彝舉屬令贓罪至千貫,為得罪者之子因權幸誣奏彝,參竟白彝無罪。彝實能吏,後累佐曹王皋,以正直強幹聞。

參轉殿中侍禦史,改金部員外郎、刑部郎中、侍禦史、知雜事。無幾,遷禦史中丞,不避權貴,理獄以嚴稱。數蒙召見,論天下事,又與執政多異同,上深器之,或參決大政。時宰頗忌之,多所排抑,亦無以傷參。然多率情壞法。初定百官俸料,以嚐為司直,黨其官,故給俸多於本寺丞;又定百官班秩,初令太常少卿在左右庶子之上;又惡詹事李昇,遂移詹事班退居諸府尹之下,甚為有識所嗤。尋兼戶部侍郎。時京師人家豕生兩首四足,有司欲奏;參曰:“此為豕禍,安可上聞!”命棄之。是時,郊牛生犢有六足者,太仆卿周皓白宰相請奏,李泌亦戲答以遣之。

故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子正儀請襲封,參大署尚書省門曰:“陳少遊位兼將相之崇,節變艱危之際,君上含垢,未能發明,愚子何心,輒求傳襲。”正儀懼,不敢求封而去。時神策將軍孟華有戰功,為大將軍所誣奏,稱華謀反;有右龍武將軍李建玉,前陷吐蕃,久之自拔,為部曲誣告潛通吐蕃,皆當死,無以自白,參悉理出之,由是人皆屬望。明年,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領度支、鹽鐵轉運使。每宰相間日於延英召對,諸相皆出,參必居後久之,以度支為辭,實專大政。

參無學術,但多引用親黨,使居要職,以為耳目,四方藩帥,皆畏懼之。李納既憚參,饋遺畢至,外示敬參,實陰間之。上所親信,多非毀參。竇申又與吳通玄通犯事覺,參任情好惡,恃權貪利,不知紀極,終以此敗。貶參郴州別駕,貞元八年四月也。

參至郴州,汴州節度使劉士寧遺參絹五千匹。湖南觀察使李巽與參有隙,遂具以聞;又中使逢士寧使於路,亦奏其事。德宗大怒,欲殺參。宰相陛贄曰:

“竇參與臣無分,因事報怨,人之常情。然臣參宰衡,合存公體,以參罪犯,置之於死,恐用刑太過。”於是且止。尋又遣中使謂贄等曰:“卿等所奏,於大體雖好,然此人交結中外,其意難測,朕尋情狀,其事灼然。又竇參在彼,與諸戎帥交通,社稷事重,卿等速進文書處分。”贄奏曰:“臣麵承德音,幸奉密旨,皆以社稷為言,又知根尋已審,敢不上同憂憤,內絕狐疑,豈願遲回,更貽念慮?

但以參常經重任,斯謂大臣,進退之間,猶宜有禮,誅戮之際,不可無名。劉晏久掌貨財,當時亦招怨讟,及加罪責,事不分明,叛者既得以為辭,眾人亦為之懷湣。用刑曖昧,損累不輕,事例未遙,所宜重慎。竇參頃司鈞軸,頗怙恩私,貪受貨財,引縱親黨,此則朝廷同議,天下共傳。至於潛懷異圖,將起大惡,跡既未露,人皆莫知。臣等新奉天顏,議加刑辟,但聞凶險之意,尚昧結構之由。

況在眾流,何由備悉,忽行峻罰,必謂冤誣,群情震驚,事亦非細。若不付外推鞫,則恐難定罪名,乞留睿聰,更少詳度。竇參於臣,素亦無分,陛下固已明知,有何顧懷,輒欲營救?良以事關國體,義絕私嫌,所冀典刑不濫於清時,君道免虧於聖德。”乃再貶為驩州司馬。男景伯,配泉州;女尼真如,隸郴州;其財物婢妾,傳送京師。參時為左右中官深怒,謗沮不已,未至驩州,賜死於邕州武經鎮,時年六十。

竇申者,參之族子。累遷至京兆少尹,轉給事中。參特愛之,每議除授,多訪於申,申或泄之,以招權受賂。申所至,人目之為喜鵲。德宗頗聞其事,數誡參曰:“卿他日必為申所累,不如出之以掩物議。”參曰:“臣無強子侄,申雖疏屬,臣素親之,不忍遠出,請保無他犯。”帝曰:“卿雖自保,如眾人何?”

參固如前對。申亦不悛。

兵部侍郎陸贄與參有隙。吳通微弟兄與贄同在翰林,俱承德宗顧遇,亦爭寵不協。金吾大將軍、嗣虢王則之與申及通微、通玄善,遂相與傾。贄考貢舉,言贄考貢不實。吳通玄取宗室女為外婦,德宗知其毀贄,且令察視,具得其奸狀,乃貶則之為昭州司馬,吳通玄為泉州司馬,竇申為道州司馬。不旬日貶參郴州別駕,即日以陸贄為宰相。明年,竇參再貶驩州。德宗謂陸贄曰:“竇申、竇榮、李則之首末同惡,無所不至,又並細微,不比竇參,便宜商量處置,所有親密,並發遣於遠惡處。”贄奏曰:

竇參罪犯,誠合誅夷,聖德含弘,務全事體,特寬嚴憲,俯貸餘生。始終之恩,實足感於庶品;仁煦之惠,不獨幸於斯人。所議貶官,謹具別狀。其竇申、竇榮、李則之等,即皆同惡,固亦難容;然以得罪相因,法有首從,首當居重,從合從輕。參既蒙恩矜全,申等亦宜減降。又於黨與之內,亦有淑慝之殊,稍示區分,足彰沮勸。竇榮與參雖非近屬,亦甚相親,然於款密之中,都無邪僻之事。

仍聞激憤,屢有直言,因此漸構猜嫌,晚年頗見疏忌。若論今者陰事,則尚未究端由,如據比來所行,應不至凶險,恐須差異,以表詳明。臣等商量,竇榮更貶遠官,竇申、則之並除名配流,庶允從輕之典,以洽好生之恩。夫趨勢附權,時俗常態,苟無高節出眾,何能特立不群?竇參久塵鈞衡,特承寵渥,君之所任,孰敢不從?或遊於門庭,或序以中表,或偏被接引,或驟與薦延,如此之徒,十常八九。若聽流議,皆謂黨私,自非甚與交親,安可悉從貶累?況竇參罷黜,殆欲周星,應是私黨近親,當時並已連坐,人心久定,不可複搖。臣等商量,除與竇參陰謀邪事處,一切不問。

詔從之,由是申等得配流嶺南。既賜參死,乃杖殺申,諸竇皆貶,榮得免死。

齊映,瀛州高陽人。父圮,試太常少卿,兼檢校工部郎中。映登進士第,應博學宏辭,授河南府參軍。滑亳節度使令狐彰辟為掌書記,累授監察禦史。彰疾甚,映草遺表,因與謀後事,映說彰令上表請代,令子建歸京師,彰皆從之,因妻以女。彰卒後兵亂,映脫身歸東都,河陽三城使馬燧辟為判官,奏殿中侍禦史。

建中初,盧杞為宰相,薦之,遷刑部員外郎,會張鎰出鎮鳳翔,奏為判官。映口辯,頗更軍事,數以論奏合旨,尋轉行軍司馬、兼禦史中丞。德宗在奉天,鳳翔逼於賊泚。鎰懦緩不曉兵家事,部將有李楚琳者,慓悍凶暴,軍中畏之,乘間將謀亂。先數日,映與同列齊抗覺其謀,乃言於鎰,請早圖之。鎰不從映言,乃示其寬大,召楚琳語之曰:“欲令公使於外。”楚琳恐,是夜作亂,乃殺鎰以應泚;軍中多為映指道,故得免。因赴奉天行在,除禦史中丞。

興元初,從幸梁州,每過險,映常執轡。會禦馬遽駭,奔跳頗甚,帝懼傷映,令舍轡,映堅執久之,乃止。帝問其故,曰:“馬奔蹶,不過傷臣;如舍之,或犯清塵,雖臣萬死,何以塞責?”上嘉獎無已。在梁州,拜給事中。映白晰長大,言音高朗。上自山南還京,常令映侍左右,或令前馬,至城邑州鎮,俾映宣詔令,帝益親信之。其年冬,轉中書舍人。

貞元二年,以本官與左散騎常侍劉滋、給事中崔造同拜平章事。滋以端默雅重寡言,映謙和美言悅下,無所是非,政事多決於造。無幾,造疾病,映當國政,乘間亦敢言事。時吐蕃數入寇,人情搖動,且言帝欲行幸避狄。映奏曰:“戎狄亂華,臣之罪也。今人情恟懼,謂陛下理裝具糗糧,臣聞大福不再,奈何不與臣等熟計之?”因俯伏流涕,上亦為之感動。時給事中袁高忤旨,映連請為左丞、禦史大夫。

映於東都舉進士及宏詞時,張延賞為河南尹、東都留守,厚映。及映為相,延賞罷相為左仆射,數畫時事令映行之,及為所親求官,映多不應。延賞怒,言映非宰相器。三年正月,貶映夔州刺史,又轉衡州。七年,授禦史中丞、桂管觀察使,又改洪州刺史、江西觀察使。映常以頃為相輔,無大過而罷,冀其複入用,乃掊斂貢奉,及大為金銀器以希旨。先是,銀瓶高者五尺餘,李兼為江西觀察使,乃進六尺者,至是,因帝誕日端午,映為瓶高八尺者以獻。貞元十一年七月卒,時年四十八,贈禮部尚書。

劉滋,字公茂,左散騎常侍子玄之孫。父貺,開元初為左拾遺,父子仍代為史官。貺依劉向《說苑》撰《續說苑》一十卷以獻,玄宗嘉之。滋少以門蔭,調授太子正字,曆漣水令。吏部侍郎楊綰薦滋堪為諫官,拜左補闕,改太常卿,複為左補闕。辭官侍親還東都,河南尹李廙署奏功曹參軍。無幾,丁母喪,服除,遷屯田員外郎,轉司勳員外郎,判南曹,勤於吏職,孜孜奉法。遷司勳郎中,累拜給事中。從幸奉天,轉太常少卿,掌禮儀。興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選事。時京師寇盜之後,天下蝗旱,穀價翔貴,選人不能赴調,乃命滋江南典選,以便江、嶺之人,時稱舉職。

貞元二年,遷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相位無所啟奏,但多謙退,廉謹畏慎而已。三年正月,守本官,罷知政事。四年,複為吏部侍郎。六年,遷吏部尚書。竇參以宰相為吏部尚書,換刑部尚書。無何,禦史台劾奏滋前在吏部選人渝濫,詔奪金紫階。滋有經學,善持論,性廉潔刻苦,嫉惡,掌選多所發擿更代,詐偽者尤畏之。十年十月卒,時年六十六,贈陝州大都督。

滋從兄讚,大曆中左散騎常侍匯之子。少以資蔭補吏,累授鄠縣丞,宰相杜鴻漸自南還朝,途出於鄠,讚儲供精辦。鴻漸判官楊炎以讚名儒之子,薦之,累授侍禦史、浙江觀察判官。楊炎作相,擢為歙州刺史,以勤幹聞。有老婦人扌君拾榛藂間,猛獸將噬之,幼女號呼搏獸而救之,母子俱免。宣歙觀察使韓滉表其異行,加金紫之服,再遷常州刺史。韓滉入相,分舊所統為三道,以讚為宣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宣歙池都團練觀察使。讚在宣州十餘年。

讚祖子玄,開元朝一代名儒,父匯博涉經史,唯讚不知書,但以強猛立威,官吏畏之,重足一跡。宣為天下沃饒,讚久為廉察,厚斂殖貨,蝢貢奉以希恩。

子弟皆虧庭訓,雖童年稚齒,便能侮易驕人,人士鄙之。貞元十二年卒,時年七十,贈吏部尚書。

盧邁,字子玄,範陽人。少以孝友謹厚稱,深為叔舅崔祐甫所親重。兩經及第,曆太子正字、藍田尉。以書判拔萃,授河南主簿,充集賢校理。朝臣薦其文行,遷右補闕、侍禦史、刑部吏部員外郎。邁以叔父兄弟姊妹悉在江介,屬蝗蟲歲饑,懇求江南上佐,由是授滁州刺史。入為司門郎中,遷右諫議大夫,累上表言時政得失。轉給事中,屬校定考課,邁固讓,以授官日近,未有政績,不敢當上考,時人重之。遷尚書右丞。

將作監元亙當攝太尉享昭德皇後廟,以私忌日不受誓誡,為禦史劾奏,詔尚書省與禮官、法官集議。邁奏狀曰:“臣按《禮記》,大夫士將祭於公,既視濯而父母死,猶奉祭。又按唐禮,散齋有大功之喪,致齋有周親喪,齋中疾病,即還家不奉祭事,皆無忌日不受誓誡之文。雖假寧令忌日給假一日,《春秋》之義,不以家事辭王事。今亙以假寧常式,而違攝祭新命,酌其輕重,誓誡則祀事之嚴,校其禮式,忌日乃尋常之製,詳求典據,事緣薦獻,不宜以忌日為辭。”由是亙坐罰俸。

邁九年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歲餘,遷中書侍郎。時大政決在陸贄、趙憬,邁謹身中立,守文奉法而已。而友愛恭儉。邁從父弟,為劍南西川判官,卒於成都,歸葬於洛陽,路由京師,邁奏請至城東哭於其柩,許之。近代宰臣多自以為崇重,三服之親,或不過從而吊臨;而邁獨振薄俗,請臨弟喪,士君子是之。十二年九月,邁於政事堂中風,肩輿而歸,上表請罷官,不許,詔宰臣就第問疾。自是凡五上表,堅乞骸骨,詔曰:“卿操履貞方,器識淹茂,自居台輔,益見忠清。方藉謀猷,遽嬰疾疹,歲月滋久,章表屢聞,陳請再三,捴謙難奪。且備養賢之禮,宜遂優閑之秩,告免之誠,雖為懇至,俯從來奏,良用憮然。”

乃除太子賓客。貞元十四年卒,時年六十,贈太子太傅,賻以布帛。邁再娶無子,以從父弟子紀為嗣。

崔損,字至無,博陵人。高祖行功已後,名位卑替。損大曆末進士擢第,登博學宏詞科,授秘書省校書郎,再授鹹陽尉。外舅王翃為京兆尹,改大理評事,累遷兵部郎中。貞元十一年,遷右諫議大夫。會門下侍郎平章事趙憬卒,中書侍朗平章事盧邁風病請告,戶部尚書裴延齡素與損善,乃薦之於德宗。十二年,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給事中趙宗儒同日知政事,並賜金紫。初,二相有故,旬日中外顒望名德,損比無聲實,及製下之日,中外失望。性齷齪謹慎,每延英論事,未嚐有言。十四年秋,轉門下侍郎平章事。是歲,以昭陵舊宮為野火所焚,所司請修奉。“昭陵舊宮在山上,置來歲久,曾經野火燒爇,摧毀略盡,其宮尋移在瑤台寺左側。今屬通年,欲議修置,緣供水稍遠,百姓勞弊,今欲於見住行宮處修創,冀久遠便人。又為移改舊製,恐禮意未周,宜令宰臣百僚集議。”議者多雲:“舊宮既焚,宜移就山下。”上意不欲遷移,隻於山上重造,命損為八陵修奉使。於是獻、昭、乾、定、泰五陵造屋五百七十間,橋陵一百四十間,元陵三十間,唯建陵仍舊,但修葺而已。所緣陵寢中床蓐帷幄一事以上,帝親自閱視,然後授損送於陵所。

損以久疾在家,賜絹二百匹以為醫藥。南北兩省清要,損皆曆踐之,在位無稱於人者。身居宰相,母野殯,不言展墓,不議遷祔;姊為尼,沒於近寺,終喪不臨,士君子罪之。加以過為恭遜,接見便僻,不止於容身而已。自建中以後,宰相罕有久在位者,數歲罪黜;損用此中上意,竊大任者八年。上亦知物議鄙其持祿取容,然憐而厚之。貞元十九年卒,贈太子太傅,賻布帛五百端、米粟四百石。

齊抗,字遐舉,天寶中平陽太守浣之孫。父翱,一命卑官卒,以抗貴,累贈國子祭酒。抗少隱會稽剡中讀書,為文長於箋奏。大曆中,壽州刺史張鎰辟為判官,明閑吏事,敏於文學,鎰甚重之。建中初,鎰為江西觀察使,抗亦隨在幕府。

三年,鎰自中書侍郎平章事出鎮鳳翔,奏抗為監察禦史,仍為賓佐,幕中籌畫,多出於抗。

德宗在奉天,鎰為李楚琳所害。抗奔赴行在,拜侍禦史,旬日改戶部員外郎。

宰相蕭複為江淮宣慰使,以抗為判官。德宗還京,大盜之後,天下旱蝗,國用盡竭。鹽鐵轉運使元琇以抗有才用,奏授倉部郎中,條理江淮鹽務。貞元初,為水陸運副使,督江淮漕運以給京師。遷諫議大夫。曆處州刺史,轉潭州刺史、湖南都團練觀察使。入為給事中,又為河南尹,曆秘書監、太常卿,代鄭餘慶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先是每年吏部選人試判,別奏官考覆,第其上下;既考,中書門下複奏擇官覆定,浸以為便。抗乃奏曰:“吏部尚書、侍郎,已是朝廷精選,不宜別差考官重覆。”其年他官考判訖,俾吏部侍郎自覆,一歲遂除考判官,蓋抗所論奏也。

故事,禮部侍郎掌貢舉,其親故即試於考功。謂之“別頭舉人”,抗亦奏罷之。

尋奏省諸州府別駕、田曹、司田官及判司之雙曹者,複省中書省驅使官及諸胥吏。

尋加修國史。抗雖讀書,無遠智大略,凡為官,必求至精,末乃滋彰,物論薄其隘刻。遇疾,上表請罷,改太子賓客,竟不任朝謝。貞元二十年卒,時年六十五,贈戶部尚書,又賜其家絹二百匹。

史臣曰:竇參朋黨,不顧君上之誡,斯為悖矣。齊映曲貢希用甚謬,而愛君蒞事,往往有長者之言。滋、邁家行修謹,臨事可稱,器雖齷齪,無廢為君子矣。

而損、抗之比,夫何足雲,遽汙台槐,蓋時主之容易耳。

讚曰:物之同器,貴於弘通。竇阿齊佞,偏詖斯同。滋、邁之行,可以飾躬。康濟蒸民,胡為厥中。

舊唐書

○徐浩 趙涓(子博宣盧南史附) 劉太真 李紓 邵說 於邵 崔元翰 於公異 呂渭(子溫恭儉讓) 鄭雲逵 李益 李賀

徐浩,字季海,越州人。父嶠,官至洛州刺史。浩少舉明經,工草隸,以文學為張說所器重,調授魯山主簿。說薦為麗正殿校理,三遷右拾遺,仍為校理。

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奏在幕府,改監察禦史。丁父憂,服除,授京兆司錄,以母憂去職。數年,調授河南司錄,曆河陽令,以善政稱。拜太子司議郎,遷金部員外郎,曆憲部郎中。安祿山反,出為襄陽太守、本郡防禦使,賜以金紫之服。肅宗即位,召拜中書舍人,時天下事殷,詔令多出於浩。浩屬詞贍給,又工楷隸,肅宗悅其能,加兼尚書左丞。玄宗傳位誥冊,皆浩為之,參兩宮文翰,寵遇罕與為比。除國子祭酒,坐事貶廬州長史。代宗征拜中書舍人、集賢殿學士,尋遷工部侍郎、嶺南節度觀察使、兼禦史大夫,又為吏部侍郎、集賢殿學士。坐以妾弟冒選,托侍郎薛邕注授京尉,為禦史大夫李棲筠所彈,坐貶明州別駕。

德宗即位,征拜彭王傅。建中三年,以疾卒,年八十,贈太子少師。初,浩以文雅稱;及授廣州,典選部,多積貨財,又嬖其妾侯莫陳氏,頗幹政事,為時論所貶。

趙涓,冀州人也。幼有文學。天寶初,舉進士,補郾城尉,累授監察禦史、右司員外郎。河南副元帥王縉奏充判官,授檢校兵部郎中、兼侍禦史,遷給事中、太常少卿,出為衢州刺史。

永泰初,涓為監察禦史。時禁中失火,燒屋室數十間,火發處與東宮稍近,代宗深疑之,涓為巡使,俾令即訊。涓周曆囿,按據跡狀,乃上直中官遺火所致也,推鞫明審,頗盡事情。既奏,代宗稱賞焉。德宗時在東宮,常感涓之究理詳細,及刺衢州,年考既深,又與觀察使韓滉不相得,滉奏免涓官,德宗見其名,謂宰臣曰:“豈非永泰初禦史趙涓乎?”對曰:“然。”即拜尚書左丞。無何,知吏部選,扈從梁州。興元元年卒,贈戶部尚書。

子博宣,登進士第,文章俊拔,性率多酒。陳許節度使曲環辟為從事,賓筵之間多所忽略,環不能容。朝廷方討淮、蔡,環誣奏博宣受吳少誠賂為反間,又妄說國家休咎,扇惑軍情。時博宣權知舞陽縣事,詔令環決杖四十,流於康州,人皆以為枉。

先是,侍禦史盧南史坐事貶信州員外司馬,至郡,準例得廳吏一人,每月請紙筆錢,前後五年,計錢一千貫。南史以官閑冗,放吏歸,納其紙筆錢六十餘千。

刺史姚驥劾奏南史,以為贓,又劾南史買鉛燒黃丹。德宗遣監察禦史鄭楚相、刑部員外郎裴澥、大理評事陳正儀充三司使,同往按鞫。將行,並召於延英,謂之曰:“卿等必須詳審,無令漏罪銜冤。”三人將退,裴澥獨留,奏曰:“臣按姚驥奏狀,稱南史取廳吏紙筆錢計贓六十餘貫,雖於公法有違,量事且非巨蠹。”

上曰:“此事亦未為甚,未知燒鉛何如?”澥曰:“燒鉛為丹,格令不禁。準天寶十三載敕,鉛、銅、錫不許私家買賣貨易,蓋防私鑄錢,本亦不言燒鉛為丹。

南史違敕買鉛,不得無罪。伏以陛下自登寶位,及天寶、大曆以來,未曾降三司使至江南;今忽錄此小事,令三司使往,非唯損耗州縣,亦恐遠處聞之,各懷憂懼。臣聞開元中張九齡為五嶺按察使,有錄事參軍告齡非法,朝廷止令大理評事往按。大曆中,鄂嶽觀察使吳仲孺與轉運使判官劉長卿紛競,仲孺奏長卿犯贓二十萬貫,時止差監察禦史苗伾就推。今姚驥所奏事狀無多,臣堪任此行,即請獨往,恐不須三司並行為使。”德宗忻然曰:“卿言是矣。”乃複召楚相、正儀與澥俱坐,謂之曰:“朕懵於理道,處事未精,適見裴澥所奏,深協事宜,亦不用三人總去,但行首一人行可也,卿等使宣付宰臣改敕。”德宗不務大體,以察為明,皆此類也。而博宣、南史坐誣枉擯逐,賴裴澥悟主,南史不至深罪,後得召還。

劉太真,宣州人。涉學,善屬文,少師事詞人蕭穎士。天寶末,舉進士。大曆中,為淮南節度使陳少遊掌書記,征拜起居郎。累曆台閣,自中書舍人轉工部、刑部二侍郎。性怯懦詭隨。及轉禮部侍郎,掌貢舉,宰執姻族,方鎮子弟,先收擢之。又常敘少遊勳績,擬之桓、文,大招物論。貞元五年,貶信州刺史,到州尋卒。

太真尤長於詩句,每出一篇,人皆諷誦。德宗文思俊拔,每有禦製,即命朝臣畢和。貞元四年九月,賜宴曲江亭,帝為詩,序曰:

朕在位僅將十載,實賴忠賢左右,克致小康。是以擇三令節,錫茲宴賞,俾大夫、卿士得同歡洽也。夫共其戚者同其休,有其初者貴其終,谘爾群僚,頒朕不暇,樂而能節,職思其憂,鹹若時則,庶乎理矣。因重陽之會,聊示所懷。早衣對庭燎,躬化勤意誠。時此萬樞暇,適與佳節並。曲池絜寒流,芳菊舒金英。

乾坤爽氣澄,台殿秋光清。朝野慶年豐,高會多歡聲。永懷無荒誡,良士同斯情。

因詔曰:“卿等重陽會宴,朕想歡洽,欣慰良多,情發於中,因製詩序。今賜卿等一本,可中書門下簡定文詞士三五十人應製,同用‘清’字,明日內於延英門進來。”宰臣李泌等雖奉詔簡擇,難於取舍,由是百僚皆和。上自考其詩,以太真及李紓等四人為上等,鮑防、於邵等四人為次等,張濛、殷亮等二十三人為下等;而李晟、馬燧、李泌三宰相之詩,不加考第。

初,朱泚、懷光之亂,關輔薦饑,貞元三年以後,仍歲豐稔,人始複生人之樂。德宗詔曰:“比者卿士內外,朝夕公務,今方隅無事,蒸民小康,其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節日,宜任文武百僚擇勝地追賞。每節宰相、常參官共賜錢五百貫文、翰林學士一百貫文,左右神威、神策等十軍各賜五百貫。金吾英武、威遠及諸衛將軍共賜二百貫,客省奏事共賜一百貫,委度支每節前五日支付,永為常製。”

李紓,字仲舒,禮部侍郎希言之子。少有文學。天寶末,拜秘書省校書郎。

大曆初,吏部侍郎李季卿薦為左補闕,累遷司封員外郎、知製誥,改中書舍人。

尋自虢州刺史征拜禮部侍郎。德宗居奉天,擇為同州刺史,尋棄州詣梁州行在,拜兵部侍郎。反正,兼知選事。李懷光誅,河東節度及諸軍會河中,詔往宣勞節度,使還,敷奏合旨,拜禮部侍郎。

紓通達,善詼諧,好接後進,厚自奉養,鮮華輿馬,以放達蘊藉稱。雖為大官,而佚遊佐宴,不嚐自忘。嚐議享武成王不當視文宣廟,奏雲:“準開元十九年敕,置齊太公廟,以張良配,太常卿及少卿、丞充三獻官。又按《開元禮》祝文雲‘皇帝遣某官昭告於齊太公、漢留侯’。至上元年,敕追贈太公為武成王,享祭之典,一同文宣王,有司因差太尉充獻官,兼禦署祝板。伏以太公即周之太師,張良即漢之少傅,聖朝列於祀典,已極褒崇;今屈禮於至尊,施敬於臣佐,理或過當,神何敢歆。伏以文宣垂教,百代宗師,五常三綱,非其訓不明,有國有家,非其製不立,故孟軻稱‘生人已來,一人而已’。由是正素王之位,加先聖之名,樂用宮懸,獻差太尉,尊師崇道,雅合政經。且太公述作止於《六韜》,勳業形於一代,豈宜擬諸盛德,均其殊禮!其祝文請不進署,‘敢昭告’請改為‘敬祭於’,‘其昭告’請改為‘致祭於留侯’,其獻官請準舊式,差太常卿已下充。”詔百僚進議。文武官上言,互有異同。詔曰:“帝德廣運,乃武乃文,文化武功,皇王之二柄,祀禮教敬,國章孔明。自今宜上將軍以下充獻官,餘依紓所奏。”紓又奏詔為《興元紀功述》及郊廟樂章,諸所論著甚眾。卒於官,年六十二。貞元八年,贈禮部尚書。

邵說,相州安陽人。舉進士,為史思明判官,曆事思明、朝義,常掌兵事。

朝義之敗,說降於軍前,郭子儀愛其才,留於幕下。累授長安令、秘書少監,遷吏部侍郎、太子詹事,以才幹稱。談者或以宰相許之,金吾將軍裴儆謂諫議大夫柳載曰:“以鄙夫所度,說得禍不久矣。且說與史思明父子定君臣之分,居劇官,掌兵柄,亡軀犯順,前後百戰,於賊庭掠名家子女以為婢仆者數十人,剽盜寶貨,不知紀極。力屈然後降,朝廷宥以不死。獲齒班序,無厚顏,而又遑遑求財,崇飾第宅,附托貴幸,以求大用,不知愧懼,而有得色,其能久乎!”建中三年,嚴郢得罪,說與郢厚善,勸朱泚抗疏申其冤,說為草其奏,上知之,貶說歸州刺史,竟卒於貶所。

於邵,字相門,其先家於代,今為京兆萬年人。曾祖筠,戶部尚書。邵天寶末進士登科,書判超絕,授崇文館校書郎。累曆使府,入為起居郎,再遷比部郎中,尚二十考第於吏部,以當稱。無何,出為道州刺史,未就道,轉巴州。時歲儉,夷獠數千相聚山澤,圍州掠眾,邵勵州兵以拒之。旬有二日,遣使說喻,盜邀邵麵降,邵儒服出城,盜羅拜而降,圍解,節度使李抱玉以聞,超遷梓州,以疾不至,遷兵部郎中。西川節度使崔寧請留為支度副使。尋拜諫議大夫、知製誥,再遷禮部侍郎、史館修撰,為三司使。以撰上尊號冊,賜階三品,當時大詔令,皆出於邵。頃之,與禦史中丞袁高、給事中蔣鎮雜理左丞薛邕詔獄。邵以為邕犯在赦前,奏出之,失旨,貶桂州長史。貞元初,除原王傅,後為太子賓客,與宰相陸贄不睦。八年,出為杭州刺史,以疾請告,坐貶衢州別駕,移江州別駕,卒年八十一。

邵性孝悌,內行修潔,老而彌篤。初,樊澤常舉賢良方正,邵一見之於京師,曰:“將相之材也。”不十五年,澤為節將。崔元翰年近五十,始舉進士,邵異其文,擢第甲科,且曰:“不十五年,當掌詔令。”竟如其言。獨孤授舉博學宏詞,吏部考為乙第,在中書覆升甲科,人稱其當。有集四十卷。

崔元翰者,博陵人。進士擢第,登博學宏詞製科,又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三舉皆升甲第,年已五十餘。李汧公鎮滑台,辟為從事。後北平王馬燧在太原,聞其名,致禮命之,又為燧府掌書記。入朝為太常博士、禮部員外郎。竇參輔政,用為知製誥,詔令溫雅,合於典謨。然性太剛褊簡傲,不能取容於時,每發言論,略無阿徇,忤執政旨,故掌誥二年,而官不遷。竟罷知製誥,守比部郎中。元翰苦心文章,時年七十餘,好學不倦。既介獨耿直,故少交遊,唯秉一操,伏膺翰墨。其對策及奏記、碑誌、師法班固、蔡伯喈,而致思精密。為時所擯,終於散位。

於公異者,吳人。登進士第,文章精拔,為時所稱。建中末,為李晟招討府掌書記。興元元年,收京城,公異為露布上行在雲:“臣已肅清宮禁,祗奏寢園,鍾虡不移,廟貌如故。”德宗覽之,泣下不自勝,左右為之嗚咽。既而曰:“不知誰為之?”或對曰:“於公異之詞也。”上稱善久之。

公異初應進士時,與舉人陸贄不協;至是贄為翰林學士,聞上稱與,尤不悅。

時議者言之,公異少時不為後母所容,自遊宦成名,不歸鄉裏;及貞元中陸贄為宰相,奏公異無素行,黜之。詔曰:“祠部員外郎於公異,頃以才名,升於省闥。

其少也,為父母之所不容,宜其引慝在躬,孝行不匱,匿名跡於畎畝,候安否於門閭,俾其親之過不彰,庶其誠之至必感。安於棄斥,遊學遠方,忘其溫凊之戀,竟至存亡之隔,為人子者,忍至是乎!宜放歸田裏,俾自循省。其舉公異官尚書左丞盧邁,宜奪俸兩月。”時中書舍人高郢薦監察禦史元敦義,及睹公異譴逐,懼為所累,乃上疏首陳敦義虧於禮教,詔嘉郢之知過,俾敦義罷歸。公異竟名位不振,轗軻而卒,人士惜其才,惡贄之褊急焉。

呂渭,字君載,河中人。父延之,越州刺史、浙江東道節度使。渭舉進士,累授婺州永康令、大理評事。浙西觀察使李涵辟為支使,再遷殿中侍禦史。涵自禦史大夫改太子少傅,渭上言:“涵父名少康,今涵為少傅,恐乖朝典。”由是特授渭司門員外郎。尋為禦史台劾奏:“涵再任少卿,此時都不言;今為少傅,疑以散慢,乃為不可。”由是貶渭歙州司馬,改涵檢校工部尚書、兼光祿卿。

渭累授舒州刺史、吏部員外、駕部郎中、知製詔、中書舍人,母憂罷。服闋,授太子右庶子、禮部侍郎。中書省有柳樹,建中末枯死,興元元年車駕還京後,其樹再榮,人謂之瑞柳。渭試進士,取瑞柳為賦題,上聞而嘉之。渭又結附裴延齡之子操,舉進士,文詞非工,渭擢之登第,為正人嗤鄙。因入閣遺失請托文記,遂出為潭州刺史、兼禦史中丞、湖南都團練觀察使,在任三歲,政甚煩碎。貞元十六年卒,年六十六,贈陝州大都督。子溫、恭、儉、讓。

溫,字化光,貞元末登進士第,與翰林學士韋執誼善。順宗在東宮,侍書王叔文勸太子招納時之英俊以自輔,溫與執誼尤為叔文所睠,起家再命拜左拾遺。

二十年冬,副工部侍郎張薦為入吐蕃使,行至鳳翔,轉侍禦史,賜緋袍牙笏。明年,德宗晏駕,順宗即位,張薦卒於青海,吐蕃以中國喪禍,留溫經年。時王叔文用事,故與溫同遊東宮者,皆不次任用,溫在蕃中,悲歎久之。元和元年,使還,轉戶部員外郎。時柳宗元等九人坐叔文貶逐。唯溫以奉使免。

溫天才俊拔,文彩贍逸,為時流柳宗元、劉禹錫所稱。然性多險詐,好奇近利,與竇群、羊士諤趣尚相狎。群為韋夏卿所薦,自處士不數年至禦史中丞,李吉甫尤奇待之。三年,吉甫為中官所惡,將出鎮揚州,溫欲乘其有間傾之。溫自司封員外郎轉刑部郎中,竇群請為知雜。吉甫以疾在第,召醫人陳登診視,夜宿於安邑裏第。溫伺知之,詰旦,令吏捕登鞫問之,又奏劾吉甫交通術士。憲宗異之,召登麵訊,其事皆虛,乃貶群為湖南觀察使,羊士諤資州刺史,溫均州刺史。

朝議以所責太輕,群再貶黔南,溫貶道州刺史。五年,轉衡州,秩滿歸京,不得意,發疾卒。溫文體富豔,有丘明、班固之風,所著《淩煙閣功臣銘》、《張始興畫讚》、《移博士書》,頗為文士所賞,有文集十卷。

恭、儉皆至侍禦史,讓至太子右庶子,皆有美才。自後吉甫再入中書,長慶以後,李德裕黨盛,呂氏諸子無至達官者。

鄭雲逵,滎陽人。大曆初,舉進士。性果誕敢言。客遊兩河,以畫幹於朱泚,泚悅,乃表為節度掌書記、檢校祠部員外郎,仍以弟滔女妻之。泚將入覲,先令雲逵入奏;及泚至京,以事怒雲逵,奏貶莫州參軍。滔代泚後,請為判官。滔助田悅為逆,雲逵渝之不從,遂棄妻子馳歸長安,帝嘉其來,留於客省,超拜諫議大夫。奉天之難,雲逵奔赴行在,李晟以為行軍司馬,戎略多以谘之。曆秘書少監、給事中,尋拜大理卿,遷刑部、兵部二侍郎、遷禦史中丞,充順宗山陵橋道置頓使。

雲逵初為朱泚判官,常忤同幕蔡庭玉;庭玉白泚,黜為莫州錄事參軍。滔複奏為判官,因深構庭玉於滔;滔為泚留後事,有請於泚,庭玉又輒隳之。又有判官朱體微,亦蒙泚親信,與庭玉常從容言於泚曰:“滔非長者,不可付以兵權。”

滔竊知之。後滔南討有功,雲逵數激怒之,滔乃抗表論庭玉等離間骨肉;及滔叛,帝乃召泚以表示之,故歸罪於庭玉等以悅滔,滔亦終叛。三年,雲逵奏:其弟前太仆丞方逵,“受性凶悖,不知君親,眾惡備身,訓教莫及,結聚凶黨,江中劫人。臣亡父先臣昈杖至一百,終不能斃。張延賞任揚州日,亦曾犯延賞法,決殺複蘇。至於常言,皆呼臣亡父先臣名,親戚所知,無可教語。昨聞於邠、寧、慶等州幹謁節度及州縣乞丐,今見在武功縣南,西戎俯近,恐有異謀;若不冒死奏聞,必恐覆臣家族。”詔令京兆府錮身遞送黔州,付李模於僻遠州驅使,勿許東西。

雲逵元和元年拜右金吾衛大將軍,歲中改京兆尹。五年五月卒。

李益,肅宗朝宰相揆之族子。登進士第,長為歌詩。貞元末,與宗人李賀齊名。每作一篇,為教坊樂人以賂求取。唱為供奉歌詞。其《征人歌》、《早行篇》,好事者畫為屏障;“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之句,天下以為歌詞。

然少有癡病,而多猜忌,防閑妻妾,過為苛酷,而有散灰扃戶之譚聞於時,故時謂妒癡為“李益疾”;以是久之不調,而流輩皆居顯位。益不得意,北遊河朔,幽州劉濟辟為從事,常與濟詩而有“不上望京樓”之句。

憲宗雅聞其名,自河北召還,用為秘書少監、集賢殿學士。自負才地,多所淩忽,為眾不容,諫官舉其幽州詩句,降居散秩。俄複用為秘書監,遷太子賓客、集賢學士判院事,轉右散騎常侍。太和初,以禮部尚書致仕,卒。

李賀,字長吉,宗室鄭王之後。父名晉肅,以是不應進士,韓愈為之作《諱辨》,賀竟不就試。手筆敏捷,尤長於歌篇。其文思體勢,如崇岩峭壁,萬仞崛起,當時文士從而效之,無能仿佛者。其樂府詞數十篇,至於雲韶樂工,無不諷誦。補太常寺協律郎,卒,時年二十四。

史臣曰:文學之士,代不乏才。永泰、貞元之間,如徐浩、趙涓諸公,可謂一時之秀也。然太真以畏懦聞,邵說以僣侈失,於公異、呂渭、李益皆有微累,故知全其德者罕矣。

讚曰:名以才顯,才兼德尊。徐、趙、劉、李,厥聲遠聞。邵、於、呂、鄭,其名久存。半乏全德,愧於後人。

舊唐書

○趙憬 韋倫 賈耽 薑公輔

趙憬,字退翁,天水隴西人也。總章中吏部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仁本之曾孫。

祖諠曆左司郎中。父道先,洪州錄事參軍。

憬少好學,誌行修潔,不求聞達。寶應中,玄宗、肅宗梓宮未祔,有司議山陵製度。時西蕃入寇,天下饑饉,憬以褐衣上疏,宜遵儉製,時人稱之。後連為州從事,試江夏尉。累遷監察禦史,隨牒藩府,曆殿中侍禦史、太子舍人。居母憂,哀毀幾絕。服除,建中初,擢授水部員外郎。未拜,會湖南觀察使李承請為副使、檢校工部郎中,充職。歲餘,承卒,遂知留後事。尋授潭州刺史、兼禦史中丞、湖南觀察使,仍賜金紫。居二歲,受代歸京師,闔門靜居,不與人交。久之,特召對於別殿。憬多學問,有辭辯,敷奏稱旨,上悅,拜給事中。

貞元四年,回紇請結和親。詔以鹹安公主降回紇,命檢校右仆射關播充使。

憬以本官兼禦史中丞為副。前後使回紇者,多私齎繒絮,蕃中市馬回以規利。憬一無所市,人歎美之。使還,遷尚書左丞,綱轄省務,清勤奉職。竇參為宰相,惡其能,請出為同州刺史,上不從。

八年四月,竇參罷黜,憬與陸贄並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憬深於理道,常言:“為政之本,在於選賢能,務節儉,薄賦斂,寬刑罰。”對揚之際,必以此為言,乃獻《審官六議》曰:

臣謬登宰府,四年於茲,恭承德音,未嚐不以求賢為切。至於延薦,職在愚臣,雖當代天之工,且乏知人之鑒;漸積歲月,負於聖明,無補王猷,有妨賢路。

況多疾恙,兼慮闕遺,頃奉表章,備陳肝膈。陛下以臣性拙直,身病可矜,不棄孱微,尚加委任。自此思省,報效尤難,莫副堯、舜之心,空懷屍素之懼。伏惟陛下法象應期,聖神廣運,雲行雨施,皆發自然,訓誥典謨,悉經睿覽。臣所以不敢援引古昔,上煩天聰,且以用人之要,願伸鄙見。複念稽顙丹陛,仰對宸嚴,謇訥易窮,遽數難辯,理詳則塵瀆頗甚,言略則利害未宣。若默以求容,苟而竊位,縱天地之仁幸免,而中外之責何逃!非陛下用臣之意也。其所欲言者,皆陛下聖慮之內。臣以頂戴恩造,不知所為,身被風毒,漸覺沉痼,是以勤勤懇懇,切於愚誠也。

臣聞貞觀、開元之際,宰輔論事,或多上書,所冀獲盡情理。今臣酌前代之損益,體當時之通變,謹獻《審官六議》,伏惟閑宴時賜省覽。

其大指,議相,則曰:“宜博采眾賢,用為輔弼。今中外知其賢者,伏願陛下用之,識其能者任之,求其全材,恐不可得。”

議進用庶官,則曰:“異同之論,是非難辨。由考課難於實效,好惡雜於眾聲,所以訪之彌多,得之彌少。選士古今為難,拔十得五,賢愚猶半。陛下謂臣曰:‘何必五也?十得二三斯可矣!’聖主思賢至是,而宰臣不能進之,臣之罪也。進賢在於廣任用,明殿最,舉大節,棄其小瑕,隨其所能,試之以事,用人之大綱也。”

議京諸司闕官,則曰:“當今要官多闕,閑官十無一二。文武任用,資序遞遷,要官本以材行,閑官多由恩澤。朝廷或將任,多擬要官則人少闕多,閑官則人多闕少;明當選拔者轉少,在優容者轉多,宜補闕員,務育材用。大廈永固,是棟梁榱桷之全也;聖朝致理,亦庶官群吏之能也。”

議中外考課官,則曰:“漢以數易長吏,謂之弊政。其有能理者,輒增秩賜金,或八九年、十餘年,乃入為九卿,或遷三輔。功績茂異,遂至丞相,其間不隔數官。今陛下內選庶僚,外委州府,課績高者,不次超升,致理之法,無逾於此。臣愚以為黜陟且立年限,若所居要重,未當遷移,就加爵秩。其餘進退,令知褒貶之必應,遲速之有常。如課績在中,年考及限,與之平轉。中外迭處,曆試其能,使無苟且之心,又無滯淹之慮。”

議舉遺滯,則曰:“官司既廣,必委宰輔以舉之;宰輔不能遍知,又詢於庶官;庶官不能遍知,又訪於眾人。眾聲囂然,互有臧否,十人舉之未信,一人毀之可疑,迨至於今,茲弊未改。其所以然者,非盡為愛憎也,苦於不審實而承聲言之。大凡常人之心,以稱人之善為清,以攻人之過為直,苟有除授,多生橫議。

由是宰臣每將薦用,亦自重難,日往月來,未副聖意。宜須采聽時論,以所舉多者先用,必非大故,皆不棄之。”

議擢用諸使府僚屬,則曰:“諸使辟吏,各自精求,務於得人,將重府望。

既經試效,能否可知,擢其賢能,置之朝列。或曰外使須才,固不可奪。臣知必不然也。屬者使府賓介,每有登朝,本使殊以為榮,自喜知人,且明公選。大凡才能之士,名位未達,多在方鎮。日月在上,誰不知之,思登闕庭,如望霄漢,宜須博采,無宜久滯。”上優詔答之。

時吏部侍郎杜黃裳為中貴讒譖及他過犯,禦史中丞穆讚、京兆少尹韋武、萬年縣令李宣、長安令盧雲,皆為裴延齡構陷,將加斥逐。憬保護救解之,故多從輕貶。

初,憬廉察湖南,令狐峘、崔儆並為巡屬刺史。峘嚐曆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儆久在朝列,所為或虧法令,憬每以正道製之。峘、儆密遣人數憬罪狀,毀之於朝。及憬為相,拔儆自大理卿為尚書右丞,峘先貶官為別駕,又擢為吉州刺史,時人多之。

憬與陸贄同知政事。贄恃久在禁庭,特承恩顧,以國政為己任,才周歲,轉憬為門下侍郎。憬由是深銜之,數以目疾請告,不甚當政事,因是不相協。裴延齡奸詐恣睢,滿朝側目。憬初與贄約於上前論之,及延英奏對,贄極言延齡奸邪誑誕之狀,不可任用。德宗不悅,形於顏色。憬默然無言,由是罷贄平章事,而憬當國矣。

時宰相賈耽、盧邁與憬三人。十二年春正月,耽、邁皆有假,故憬獨對於延英。上問曰:“近日起居注記何事?”憬對曰:“古者左史記言,人君動止,有實言隨即記錄,起居注是也。國朝永徽中,起居唯得對仗承旨,仗下後謀議皆不得聞,其記注唯編製敕,更無他事。所以長壽中姚璹知政事,以為親承德音謨訓,若不宣旨,宰相、史官無以得書。璹請宰相一人記錄所論軍國政事,謂之時政記,每月送史館。既而時政記又廢。”上曰:“君舉必書,義存勸誡。既嚐有時政記,宰臣宜依故事為之。”無何,憬卒,時政記亦不行。

憬特承恩顧,性清儉,雖為宰輔,居第仆使,類貧士大夫之家,所得俸入,先置私廟,而竟不立第舍田產。

其年八月,遇暴疾,信宿而卒,時年六十一。子元亮進憬遺表草曰:“臣叨荷聖慈,竊塵台鼎,年序頗久,績用無聞,負乘之敗已彰,覆餗之咎俄及。而天與之疾,福過生災,自今日卯時以來,稍加困重,針灸不及,藥餌奚施。奄然遊魂,終當就木,冥冥殘喘,豈忍辭天!號呼涕零,側息心斷,反風結草,誓報深恩,雖死猶生,豈孤素願。無任感恩,嗚咽痛恨之至。”德宗尤悼惜之,廢朝三日,冊贈太子太傅,賻帛五百端、米粟四百石,令鴻臚卿王權充冊吊使。

元亮官至左司郎中、侍禦史知雜事卒。次子全亮,官至侍禦史、桂管防禦判官。元亮兄宣亮、弟承亮,皆以門蔭授官。

韋倫,開元、天寶中朔方節度使光乘之子。少以蔭累授藍田縣尉。以吏事勤恪,楊國忠署為鑄錢內作使判官。國忠恃權寵,又邀名稱,多征諸州縣農人令鑄錢。農夫既非本色工匠,被所由抑令就役,多遭箠罰,人不聊生。倫白國忠曰:

“鑄錢須得本色人,今抑百姓農人為之,尤費力無功,人且興謗。請厚懸市估價,募工曉者為之。”由是役使減少,而益鑄錢之數。天寶末,宮內土木之功無虛日,內作人吏因緣為奸,倫乃躬親閱視,省費減倍。改大理評事。

會安祿山反,車駕幸蜀,拜倫監察禦史、劍南節度行軍司馬,兼充置頓使判官,尋改屯田員外、兼侍禦史。時內官禁軍相次到蜀,所在侵暴,號為難理;倫清儉,率身以化之,蜀川鹹賴其理。竟遭中官毀譖,貶衡州司戶。屬東都、河南並陷賊,漕運路絕,度支使第五琦薦倫有理能,拜商州刺史,充荊襄等道租庸使。

會襄州裨將康楚元、張嘉延聚眾為叛,凶黨萬餘人,自稱東楚義王。襄州刺史王政棄城遁走。嘉延又南襲破江陵,漢、沔饋運阻絕,朝廷旰食。倫乃調發兵甲駐鄧州界,凶黨有來降者,必厚加接待。數日後,楚元眾頗怠,倫進軍擊之。生擒楚元以獻,餘眾悉走散,收租庸錢物僅二百萬貫,並不失墜。荊、襄二州平。詔除崔光遠為襄州節度使,征倫為衛尉卿。旬日,又以本官兼寧州刺史、招討處置等使,尋又兼隴州刺史。

乾元三年,襄州大將張瑾殺節度使史翽作亂,乃以倫為襄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山南東道襄鄧等十州節度使。時李輔國秉權用事,節將除拜,皆出其門。倫既為朝廷公用,又不私謁輔國。倫受命未行,改秦州刺史、兼禦史中丞、本州防禦使。時吐蕃、黨項歲歲入寇,邊將奔命不暇。倫至秦州,屢與虜戰。兵寡無援,頻致敗衄,連貶巴州長史、思州務川縣尉。

代宗即位,起為忠州刺史,曆台、饒二州。以中官呂太一於嶺南矯詔募兵為亂,乃以倫為韶州刺史、兼禦史中丞、韶連柳三州都團練使。竟遭太一用賂反間,貶信州司馬、虔州司戶、隋州司戶、隨州司馬。遇赦,旅寓於洪州十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