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元年,以宰相劉從一有疾,詔征延賞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與鳳翔節度使李晟不協,晟表論延賞過惡,德宗重違晟意,延賞至興元,改授左仆射。初,大曆末,吐蕃寇劍南,李晟領神策軍戍之,及旋師,以成都官妓高氏歸。延賞聞而大怒,即使將吏令追還焉。晟頗銜之,形於詞色。三年正月,晟入朝,詔晟與延賞釋憾,德宗注意於延賞,將用之。會浙西觀察使韓滉來朝,嚐有德於晟,因會宴說晟使釋憾,遂同飲極歡,且請晟表薦為相,晟然之,於是複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及延賞當國用事,晟請一子聘其女,固情好焉,延賞拒而不許。晟謂人曰:“武人性快,若釋舊惡於杯酒之間,終歡可解。文士難犯,雖修睦於外,而蓄怒於內,今不許婚,釁未忘也,得無懼焉!”無幾,延賞果謀罷晟兵權。初,吐蕃尚結讚興兵入隴州,抵鳳翔,無所虜掠,且曰:“召我來,何不持牛酒勞軍?”徐乃引去,持是以間晟。晟令牙將王佖選銳兵三千設伏汧陽,大敗吐蕃,結讚僅免,自是數遣使乞和。晟朝於京師,奏曰:“戎狄無信,不可許。”宰相韓滉又扶晟議,請調軍食以繼之,上意將帥生事邀功。會滉卒,延賞揣上意,遂行其誌,奏令給事中鄭雲逵代之。上不許,且曰:“晟有社稷之功,令自舉代己者。”於是始用邢君牙焉。拜晟太尉、兼中書令,奉朝請而已。是年五月,吐蕃果背約以劫渾瑊。及冊晟太尉,故事,臨軒冊拜三公,中書令讀冊,侍中奉禮,如闕,即以宰相攝之。延賞欲輕其禮,始令兵部尚書崔漢衡攝中書令讀冊,時議非之。

延賞奏議請省官員,曰:“為政之本,必先命官。舊製官員繁而且費,州縣殘破,職此之由。臣在荊南、劍南,所管州縣闕官員者,少不下十數年,吏部未嚐補授,但令一官假攝,公事亦理。以此言之,員可減無疑也。請減官員,收其祿俸,資幕職戰士,俾劉玄佐複河湟,軍用不乏矣。”上然之。初,韓滉入朝,至汴州,厚結劉玄佐,將薦其可委邊任,玄佐亦欲自效,初稟命,及滉卒,玄佐以疾辭,上遣中官勞問,臥以受命。延賞知不可用,奏用李抱真,抱真亦辭不行。

時抱真判官陳曇奏事京師,延賞俾曇勸抱真,竟拒絕之。蓋以延賞挾怨罷李晟兵柄,由是武臣不附。自建議減員之後,物議不平。延賞懼,量留其官,下詔曰:

“諸州府停減及所留官,並合厘務。其中有先考滿及充職掌,遇停減或恐公務有闕,宜委長吏於合停官中取考淺人清白幹舉者,留填闕官,差攝訖聞奏。但取才堪,不限資序。如當州官少,任以鄰州官充。其州縣諸色部送,準舊例以當州官及本土寄客有資產幹了者差遣。”及減員人眾,道路怨歎,日聞於上。侍中馬燧奏減員太甚,恐不可行;太子少保韋倫及常參官等各抗疏以減員招怨,並請複之;浙西觀察使白誌貞亦以疏論。時廷賞疾甚,在私第;李泌初為相,采於群情,由是官員悉複。

貞元三年七月薨,年六十一,廢朝三日,贈太保,賻禮加等,諡曰成肅。

子弘靖,字元理,雅厚信直。少以門蔭授河南府參軍,調補藍田尉。東都留守杜亞辟為從事,奏改監察禦史裏行,轉殿中侍禦史、內供奉。留守將令狐運逐賊出郊,其日有劫轉運絹於道者,亞以運豪家子,意其為之,乃令判官穆員及弘靖同鞫其事。員與弘靖皆以運職在牙門,必不為盜,堅請不按。亞不聽,遂以獄聞,仍斥員及弘靖出幕府,有詔令三司使雜治之,後果於河南界得賊。無何,德陽公主下嫁,治第將侵弘靖家廟。弘靖拜表陳情,具述祖考之德,德宗慰撫之,不令毀廟。又獻賦美二京之製,德宗嘉其文,擢授監察禦史。轉殿中侍禦史、禮部員外郎;遷兵部郎中、知製誥、中書舍人、知東都選事;拜工部侍郎,轉戶部侍郎、陝州觀察、河中節度使;拜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吳少陽死,其子元濟擅主留務,憲宗怒,欲下詔誅之。弘靖請先命吊贈使,待其不恭,然後加兵,憲宗從其議。尋加中書侍郎平章事。盜殺宰相武光衡,京師索賊未得。時王承宗邸中有鎮卒張晏輩數人,行止無狀,人多意之,詔錄付禦史陳中師按之,皆附致其罪,如京中所說。弘靖疑其不直,驟於上前言之,憲宗不聽,竟殺張晏輩。及田弘正入鄆,按簿書,亦有殺元衡者,但事暖味,互有所說,卒未得其實。又殺張晏後,憲宗欲遂伐承宗。弘靖以為戎事並興,鮮有濟者,不若亻並攻元濟,待淮西平,然後悉師河朔。憲宗業已北討,不為之止,然亦重違其言。弘靖知終不聽用,遂自陳乞罷政事。俄檢校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太原節度使。行未及鎮,果下詔誅承宗。弘靖以驟諫不行,宜用自效,大閱軍實,請躬討承宗。詔許出軍,不許自往。俄而魏博、澤潞悉為承宗所敗,有詔賞其前言。弘靖即間道發使懇喻承宗,承宗因亦款附。旋征拜吏部尚書,遷檢校右仆射、宣武軍節度使,時韓弘入覲之後也。弘靖用政寬緩,代弘之理。俄以劉總累求歸闕,且請弘靖代己,製加檢校司空平章事,充幽州、盧龍等軍節度使。

弘靖之入幽州也,薊人無老幼男女,皆夾道而觀焉。河朔軍帥冒寒暑,多與士卒同,無張蓋安輿之別。弘靖久富貴,又不知風土,入燕之時,肩輿於三軍之中,薊人頗駭之。弘靖以祿山、思明之亂,始自幽州,欲於事初盡革其俗,乃發祿山墓,毀其棺柩,人尤失望。從事有韋雍、張宗厚數輩,複輕肆嗜酒,常夜飲醉歸,燭火滿街,前後嗬叱,薊人所不習之事。又雍等詬責吏卒,多以反虜名之,謂軍士曰:“今天下無事,汝輩挽得兩石力弓,不如識一丁字。”軍中以意氣自負,深恨之。劉總歸朝,以錢一百萬貫賜軍士,弘靖留二十萬貫充軍府雜用。薊人不勝其憤,遂相率以叛,囚弘靖於薊門館,執韋雍、張宗厚輩數人,皆殺之。

續有張徹者,自遠使回,軍人以其無過,不欲加害,將引置館中。徹不知其心,遂索弘靖所在,大罵軍人,亦為亂兵所殺。明日,吏卒稍稍自悔,悉詣館,請弘靖為帥,願改心事之。凡三請,弘靖卒不對。軍人乃相謂曰:“相公無言,是不赦吾曹必矣,軍中豈可一日無帥!”遂取朱洄為兵馬留後。朝廷既除洄子克融為幽州節度使,乃貶弘靖為撫州刺史。未幾,遷太子賓客、少保、少師。長慶四年六月卒,年六十五。

元和初,王承宗阻兵,劉總父濟備陳征討之術,請身先之。及出軍,累拔城邑。總既繼父,願述先誌,且欲盡更河朔舊風。長慶初,累表求入朝,兼請分割理之地,然後歸朝。其意欲以幽、涿、營州一道,請弘靖理之;瀛州為一道,盧士玫理之;平、薊、媯、檀為一道,請薛平理之。仍籍軍中宿將,盡薦於闕下,因望朝廷升獎,使幽、薊之人,皆有希美爵祿之意。及疏上,穆宗且欲速得範陽,宰臣崔植、杜元穎又不為遠大經略,但欲重弘靖所授而省其事局。唯瀛、莫兩州許置觀察使,其他郡縣悉命弘靖統之。時總所薦將校俱在京師旅舍中,久而不問,朱克融輩僅至假衣丐食,日詣中書求官,不勝其困。及除弘靖,命悉還本軍。克融輩雖得複歸,皆深懷觖望,其後因為叛亂。初,總以平、薊、媯、檀請薛平,於分裂之中尤為上策,而朝廷不能行之,竟致後患,人到於今惜之。

子文規、景初、嗣慶、次宗。

文規,曆拾遺、補闕、吏部員外郎。開成三年十一月,右丞韋溫彈劾文規:長慶中父弘靖陷在幽州,文規徘徊京師,不尋赴難,不宜塵汙南宮,乃出為安州刺史。累遷右散騎常侍、兼禦史中丞、桂管都防禦觀察使。

景初,曆職使府,官止殿中侍禦史。

嗣慶,位終河南少尹。

次宗最有文學,稽古履行。開成中,為起居舍人。文宗複故事,每入閣,左右史執筆立於螭頭之下,宰相奏事,得以備錄。宰臣既退,上召左右史更質證所奏是非,故開成政事,詳於史氏,次宗尤稱奉職。改禮部員外郎,以兄文規為韋溫不放入省出官,次宗堅辭省秩,改國子博士兼史館修撰。出為舒州刺史,卒。

文規子彥遠,大中初由左補闕為尚書祠部員外郎。景初子天保,嗣慶子彥修,次宗子曼容。延賞東都舊第在思順裏,亭館之麗,甲於都城,子孫五代,無所加工,時號“三相張氏”雲。

史臣曰:君民足則國富,將相和則國安,反是道焉非得人者。滉殺元琇,奏瑞鹽,逞斡運之能,非貞純之士,刻下罔上,以為己功。幸逢多事之朝,例在姑息之地,幸而獲免,餘無可稱。延賞以私害公,罷李晟兵柄,使武臣不陳其力矣;惡直醜正,擠柳渾相位,致賢者不進其才矣。象恭僝功,皆四凶之跡也,雖以蔭繼世,以才進身,蹈非道者,實小人哉!延賞曆典名藩,皆稱善政,及登大位,乃彰飾情。皋迭處大僚,徒稱舊德;弘靖輕傲邊事,欺減軍資;洄附元載、楊炎,繼及累貶,俱非守正中立者也。《書》雲:“世祿之家,鮮克由禮。”不其是歟!

讚曰:韓滉刻下,延賞害公。皋、洄繼世,弘靖興戎。

舊唐書

○王璵(道士李國禎附) 李泌(子繁顧況附) 崔造 關播(李元平附)

王璵,少習禮學,博求祠祭儀注以幹時。開元末,玄宗方尊道術,靡神不宗。

璵抗疏引古今祀典,請置春壇,祀青帝於國東郊,玄宗甚然之,因遷太常博士、侍禦史,充祠祭使。璵專以祀事希幸,每行祠禱,或焚紙錢,禱祈福祐,近於巫覡,由是過承恩遇。肅宗即位,累遷太常卿,以祠禱每多賜賚。乾元三年七月,兼蒲州刺史,充蒲、同、絳等州節度使。中書令崔圓罷相,乃以璵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人物時望,素不為眾所稱,及當樞務,聲問頓減。璵又奏置太一神壇於南郊之東,請上躬行祀事。肅宗嚐不豫,太卜雲:“崇在山川。”璵乃遣女巫分行天下,祈祭名山大川。巫皆盛服乘傳而行,上令中使監之,因緣為奸,所至幹托長吏,以邀賂遺。一巫盛年而美,以惡少年數十自隨,尤為蠹弊,與其徒宿於黃州傳舍。刺史左震晨至,驛門扃鐍,不可啟,震破鎖而入,曳女巫階下斬之,所從惡少年皆斃。閱其贓賂數十萬,震籍以上聞,仍請贓錢代貧民租稅,其中使發遣歸京,肅宗不能詰。肅宗親謁九宮神,殷勤於祠禱,皆璵所啟也。

歲餘,罷知政事,為刑部尚書。上元二年,兼揚州長史、禦史大夫。兗淮南節度使。肅宗南郊禮畢,以璵使持節都督越州諸軍事、越州刺史,充浙江東道節度觀察處置使,本官兼禦史大夫,祠祭使如故。入為太子少保,轉少師。大曆三年六月卒。

璵以祭祀妖妄致位將相,時以左道進者,往往有之。廣德二年八月,道士李國禎以道術見,因奏皇室仙係,宜修崇靈跡。請於昭應縣南三十裏山頂置天華上宮露台、大地婆父、三皇、道君、太古天皇、中古伏羲媧皇等祠堂,並置掃灑宮戶一百戶。又於縣之東義扶穀故湫置龍堂,並許之。時歲饑荒,人甚不安,昭應縣令梁鎮上表曰:

臣聞國以人為本,害其本則非國;神以人為主,虐其主則非神。故昔之聖王,所以極陳理道,明著祀典,將愛其人而慎用其財力,敬其神而虔恭於祠祭。故神享其明德而降之福,人受其大賚而盡其力,然後神人以和,而國家可保也。一昨蟊賊作孽,水旱為災,雖王畿皆遍,而臣縣最苦。此則神之不能禦大災明矣,又何力於陛下而得列祀典哉!用以殘弊之餘,當凶荒之歲,丁壯素出家入仕,羸老方飛芻輓粟,令但供億王事,已不堪命,更奔走鬼道,何以聊生?

臣又聞天地之神,尊之極者,掃地可祭,精意可饗。陛下亦何必廢先王之典,崇俗巫之說,走南畝之客,殺東鄰之牛,而後冀非妄之福。陛下雖欲為人祈福,福未至而人已困矣!其不可一也。陛下不視昔者有道之君,至德之後,曷不卑宮室,惡飲食,恭己以遂萬物之性哉!陛下今違神亭育之心,竭人疲困之力,如是又何從而致其福哉?此又不可二也。又陛下宗廟之敬極矣,尚無一月三祭之禮;今此獨為,則宗廟之靈,將等以親疏,校以厚薄,陛下又何以言哉?此又不可三也。又大地婆父,祀典無文,言甚不經,義無可取。若陛下待與大地建祖宗之廟,必上天貽向背之責,陛下又何以為詞哉?此又不可四也。夫湫者,龍之所居也。

龍得水則神,無水則螻蟻之匹也。故知水存則龍在,水竭則龍亡,此愚智之所同知矣。今湫竭已久,龍安所存?陛下又崇飾祠宇,豐潔薦奠,為去龍之穴,破生人之產,人且怨矣,神何歆哉!此又不可五也。其道君、三皇、五帝,則兩京及所都之處,皆建宮觀祠廟,時設齋醮饗祀,國有彝典,官有常禮,蓋無闕失,何勞神役靈?此又不可六也。臣稽先王之典禮,觀前聖之軌躅,休咎豐凶,災祥禍福,必主帝王五事,不在山川百神。此又不可七也。

臣伏察此弊,頗知其由。蓋以道士李國禎等動眾則得人,興工則獲利,祭祀則受胙,主執則弄權。是以鼓動禁中,熒惑天聽,逾越險阻,負荷粢盛,以日係年,無時而息。曾不謂神功力,空止竭人膏血,以使人神胥怨,災孽並生。罔上害人,左道亂政,原情定罪,非殺而何!

臣昨受命之時,親承聖旨,務存安緝,許逐權宜。誠願沉鄴縣之巫,安流弊之俗,其所興兩祠土木之功、丹青之役、三六之祭、灑掃之戶,謹明宣旨,並以權宜停訖。人吏百姓等,知陛下以從善為心,嫉惡為務,蠲除不急,劃革煩苛,皆喧呼於庭,抃躍於路,所征糧糗,無不樂輸。臣伏以國禎等並交結中貴,狡蠹成性,臣雖忘身許國,不懼讒構,終恐賄及豪右,複為奸惡。其國禎等見據狀推勘,如獲贓狀,伏望許臣征收,便充當縣郵館本用。其湫既竭,不可更置祠堂,又不當為大地建立祖廟,臣並請停。其三皇、道君、天皇、伏羲、女媧等,既先各有宮廟,望請並於本所依禮齋祭。

上從之。

李泌,字長源,其先遼東襄平人,西魏太保、八柱國司徒徒何弼之六代孫。

今居京兆吳房令承休之子。少聰敏,博涉經史,精究《易象》,善屬文,尤工於詩,以王佐自負。張九齡、韋虛心、張廷珪皆器重之。泌操尚不羈,恥隨常格仕進。天寶中,自嵩山上書論當世務,玄宗召見,令侍詔翰林,仍東宮供奉。楊國忠忌其才辯,奏泌嚐為《感遇詩》,諷刺時政,詔於蘄春郡安置,乃潛遁名山,以習隱自適。天寶末,祿山構難,肅宗北巡,至靈武即位,遣使訪召。會泌自嵩、潁間冒難奔赴行在,至彭原郡謁見,陳古今成敗之機,甚稱旨,延致臥內,動皆顧問。泌稱山人,固辭官秩,特以散官寵之,解褐拜銀青光祿大夫,俾掌樞務。

至於四言文狀、將相遷除,皆與泌參議,權逾宰相,仍判元帥廣平王軍司馬事。

肅宗每謂曰:“卿當上皇天寶中,為朕師友,下判廣平行軍,朕父子三人,資卿道義。”其見重如此。尋為中書令崔圓、幸臣李輔國害其能,將有不利於泌。泌懼,乞遊衡山,優詔許之,給以三品祿俸,遂隱衡嶽,絕粒棲神。

數年,代宗即位,召為翰林學士,頗承恩遇。及元載輔政,惡其異己,因江南道觀察都團練使魏少遊奏求參佐,稱泌有才,拜檢校秘書少監,充江南西道判官,幸其出也。尋改為檢校郎中,依前判官。元載誅,乃馳傳入謁,上見悅之。

又為宰相常袞所忌,出為楚州刺史。及謝恩,具陳戀闕,上素重之,留京數月。

會澧州刺史闕,袞盛陳泌理行,以荊南凋瘵,遂輟泌理之。詔曰:“荊南都會,粵在澧陽,俾人歸厚,惟賢是牧。以泌文可以代成風俗,政可以全活惸嫠。爰命頒條,期乎共理,地薄淮陽之守,勉思渤海之功。可檢校禦史中丞,充澧朗硤團練使。”重其禮而遣之。無幾,改杭州刺史,以理稱。

興元初,征赴行在,遷左散騎常侍。貞元元年,除陝州長史,充陝、虢都防禦觀察使。二年六月,泌奏:“虢州盧氏山冶,近出瑟瑟,請充獻,禁人開采。”

詔曰:“瑟瑟之寶,中土所無今產於近甸,實為靈貺。朕不飾器玩,不尚珍奇,常思返樸之風,用明躬儉之節。其出瑟瑟之處,任百姓求采,不宜禁止。”就加泌檢校禮部尚書。時陳、許戍邊卒三千自京西逃歸,至州境,泌潛師險隘,左右攻擊,盡誅之。尋拜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崇文館學士、修國史。初,張延賞大減官員,人情谘怨,泌請複之,以從人欲,因是奏罷兼試額內占闕等官,加百官俸料,隨閑劇加置手力課,上從之,人人以為便。而竇參旁奏,遂改易,使同品之內,月俸多少累等。泌又奏請罷拾遺、補闕,上雖不從,亦不授人,故諫司惟韓皋、歸登而已。泌仍命收其署湌錢,令登等寓食於中書舍人,故時戲雲:

“韓諫議雖分左右,歸拾遺莫辨存亡。”如是者三年。至貞元五年,以前東都防禦判官、殿中侍禦史、內供奉韋綬為左補闕,監察禦史梁肅右補闕。既複置,人心忻然。順宗在春宮,妃蕭氏母郜國公主交通外人,上疑其有他,連坐貶黜者數人,皇儲亦危。泌百端奏說,上意方解。

泌頗有讜直之風,而談神仙詭道,或雲嚐與赤鬆子、王喬、安期、羨門遊處,故為代所輕,雖詭道求容,不為時君所重。德宗初即位,尤惡巫祝怪誕之士。初,肅宗重陰陽祠祝之說,用妖人王璵為宰相,或命巫媼乘驛行郡縣以為厭勝。凡有所興造功役,動牽禁忌。而黎幹用左道位至尹京,嚐內集眾工,編刺珠繡為禦衣,既成而焚之,以為禳禬,且無虛月。德宗在東宮,頗知其事,即位之後,罷集僧於內道場,除巫祝之祀。有司言宣政內廊壞,請修繕。而太卜雲:“孟冬為魁岡,不利穿築,請卜他月。”帝曰:“《春秋》之義,啟塞從時,何魁岡之有?”

卒命修之。又代宗山陵靈駕發引,上號送於承天門,見轀輬不當道,稍指午未間。問其故,有司對曰:“陛下本命在午,故不敢當道。”上號泣曰:“安有枉靈駕而謀身利。”卒命直午而行。及建中末,寇戎內梗,桑道茂有城奉天之說,上稍以時日禁忌為意,而雅聞泌長於鬼道,故自外征還,以至大用,時論不以為愜。及在相位,隨時俯仰,無足可稱。複引顧況輩輕薄之流,動為朝士戲侮,頗貽譏誚。年六十八薨,贈太子太傅,賻禮有加。泌放曠敏辯,好大言,自出入中禁,累為權幸忌嫉恒由智免;終以言論縱橫,上悟聖主,以躋相位。有文集二十卷。

子繁,少聰警,有才名,無行義。泌為相,嚐引薦夏縣處士北平陽城為諫議大夫。城道直,既遇知己,深德之。及泌歿,戶部尚書裴延齡巧佞奉上,德宗信任,竊弄威權,舉朝側目。城中正之士,尤忿嫉之。一日盡疏其過惡,欲密論奏,以繁故人子,為可親信,遂示其疏草,兼請繁繕寫。繁既寫,悉能記之,其夕乃徑詣延齡,具述其事。延齡聞之,即時請對,盡以城章中欲論事件,一一先自解。

及城疏入,德宗以為妄,不之省。泌與右補闕、翰林學士梁肅友善,嚐命繁持所著文請肅潤色。繁亦自有學術,肅待之甚厚,因許師事,日熟其門。及肅卒,繁亂其配,士君子無不歎駭,積年委棄。後起為太常博士,太常卿權德輿奏斥之,除河南府士曹掾。以其警悟異常,泌之故人為宰相,左右援拯,後得累居郡守,而力學不倦。罷隨州刺史,歸京師,久不承恩。

韋處厚入相,厚待之。寶曆二年六月,敬宗降誕日,禦三殿,特詔兵部侍郎丁公著、太常少卿陸旦與繁等三人抗浮圖道士講論。九月,除大理少卿,複加弘文館學士。時諫官禦史章疏相繼,宰臣不得已,出為亳州刺史。州境嚐有群賊,剽人廬舍,劫取貨財,累政擒捕不獲。繁潛設機謀,悉知賊之巢穴,出兵盡加誅斬。時議責繁以不先啟聞廉使,涉於擅興之罪,朝廷遣監察禦史舒元輿按問。元輿素與繁有隙,複以初官,銳於生事,乃盡反其獄辭,以為繁濫殺無辜,狀奏,敕於京兆府賜死,時人冤之。其後元輿被禍,人以為有報應焉。

初,泌流放江南,與柳渾、顧況為人外之交,吟詠自適。而渾先達,故泌複得入官於朝。

顧況者,蘇州人。能為歌詩,性詼諧,雖王公之貴與之交者,必戲侮之,然以嘲誚能文,人多狎之。柳渾輔政,以校書郎征。複遇李泌繼入,自謂己知秉樞要。當得達官,久之方遷著作郎。況心不樂,求歸於吳。而班列群官,鹹有侮玩之目,皆惡嫉之。及泌卒,不哭,而有調笑之言,為憲司所劾,貶饒州司戶。有文集二十卷。其《贈柳宜城》辭句,率多戲劇,文體皆此類也。

子非熊,登進士第,累佐使府,亦有詩名於時。

崔造,字玄宰,博陵安平人。少涉學,永泰中,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為友,皆僑居上元,好談經濟之略,嚐以王佐自許,時人號為“四夔”。浙西觀察使李棲筠引為賓僚,累至左司員外郎。與劉晏善,及晏遭楊炎、庾準誣奏伏誅,造累貶信州長史。

朱泚之逆,造為建州刺史,聞難作,馳檄鄰州,請齊舉義兵,遂調發所部,得二千人,德宗聞而嘉之。及收京師,詔征造至藍田,以舅源休明逆伏誅,上疏請罪,不敢即赴闕。上以為知禮,優詔慰勉,拜吏部郎中、給事中。貞元二年正月,與中書舍人齊映各守本官,同平章事。時京畿兵亂之後,仍歲蝗旱,府無儲積。德宗以造敢言,為能立事,故不次登用。

造久從事江外,嫉錢穀諸使罔上之弊,乃奏天下兩稅錢物,委本道觀察使、本州刺史選官典部送上都;諸道水陸運使及度支、巡院、江淮轉運使等並停;其度支、鹽鐵,委尚書省本司判;其尚書省六職,令宰臣分判。乃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鹽鐵、榷酒等事;戶部侍郎吉中孚判度支及諸道兩稅事;宰臣齊映判兵部承旨及雜事;宰臣李勉判刑部;宰臣劉滋判吏部、禮部;造判戶部、工部。又以歲饑,浙江東西道入運米每年七十五萬石,今更令兩稅折納米一百萬石,委兩浙節度使韓滉運送一百萬石至東渭橋;其淮南濠壽旨米、洪潭屯米,委淮南節度使杜亞運送二十萬石至東渭橋。諸道有鹽鐵處,依舊置巡院勾當;河陰見在米及諸道先付度支、巡院般運在路錢物,委度支依前勾當,其未離本道者,分付觀察使發遣,仍委中書門下年終類例諸道課最聞奏。造與元琇素厚,罷使之後,以鹽鐵之任委之。而韓滉方司轉運,朝廷仰給其漕發。滉以司務久行,不可遽改。德宗複以滉為江淮轉運使,餘如造所條奏。元琇以滉性剛難製,乃複奏江淮轉運,其江南米自江至揚子凡十八裏,請滉主之;揚子已北,琇主之。滉聞之怒,掎摭琇鹽鐵司事論奏。德宗不獲已,罷琇判使,轉尚書右丞。其年秋初,江淮漕米大至京師,德宗嘉其功,以滉專領度支、諸道鹽鐵轉運等使,造所條奏皆改。物議亦以造所奏雖舉舊典,然凶荒之歲,難為集事,乃罷造知政事,守太子右庶子,貶琇雷州司戶。造初奏太銳,及琇改官,憂懼成疾,數月不能視事。明年九月卒,年五十一。

關播,字務元,衛州汲人也。天寶末,舉進士。鄧景山為淮南節度使,辟為從事,累授衛佐評事,遷右補闕。善言物理,尤精釋氏之學。大曆中,神策軍使王駕鶴妻關氏以播與同宗,深遇之。元載惡其交往,出為河南府兵曹,攝職數縣,皆有政能。陳少遊領浙東、淮南,又辟為判官,曆檢校金部員外,攝滁州刺史。

李靈曜阻兵,跋扈於梁汴。少遊自總兵鎮淮上,所在盜賊峰起。播調閱州兵,令其守備。又為政清淨簡惠,既無盜賊,人甚安之。楊綰、常袞知政事,薦播為都官員外郎。

德宗登極,湖南山洞中有王國良者,聚眾為盜,令播往宣撫之。臨行,召對於別殿,上問政理之要,播奏雲:“為政之本,須求有道賢人,乃可得理。”上謂播雲:“朕下詔求賢良,當躬新閱試,亦遣使臣黜陟,廣加搜訪聞薦,擢其能者用之,冀以傅理。”播奏曰:“下詔求賢黜陟舉薦,唯得求名詞之士,安有有道賢人肯隨牒舉選乎?”上悅其言,謂播曰:“卿且使去,回日當與卿論政事。”

播又奏曰:“臣今奏詔招撫,國良不受命,臣請便宣恩命,語鄰境速出兵翦除。”

上曰:“卿言深合朕意。”使回,改兵部員外,遷河中少尹。

建中初,張鎰為河中少尹。鎰尋入相,二年七月,遷播給事中。舊例,諸司甲庫,皆是胥吏掌知,為弊頗久,播始建議並以士人知之,至今稱當。轉刑部侍郎、奉迎皇太後副使。盧杞以播柔緩,冀其易製,驟稱薦之。尋遷吏部侍郎,轉刑部尚書、知刪定。奏上元中,詔擇古今名將十人於武成王廟配享,如文宣王廟之儀。播以“太公古稱大賢,今其下稱亞聖,於義不安。又孔子十哲,皆是當時弟子,今所擇名將,年代不同,於義既乖,於事又失。臣請刪去名將配享之儀及十哲之稱。”從之。

建中三年十月,拜銀青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時政事決在盧杞,播但斂衽取容而已。乏於知人之鑒,好大言虛誕者,播必悅而親信之。有李元平、陶公達、張愻、劉承誡,皆言談詭妄,訁誇大可立功名,亦有微材薄藝。播累奏雲元平等皆可將相也,請閱試用之,上以為然,以元平為補闕。會淮西節度李希烈叛亂,上以汝州要鎮,令選擇刺史。

播薦元平為汝州刺史,尋加檢校吏部郎中、汝州別駕,知州事。元平至州旬日,為希烈所擒,汝州陷賊,中外哂之。由是公達等未克任用。播與盧杞等從駕幸奉天,既而杞、白誌貞等並貶黜,播尚知政事,中外囂然,以為不可,遂罷相,改刑部尚書。大臣韋倫等泣於朝曰:“宰相不能謀猷翊讚,以至今日,而尚為尚書,可痛心也!”

貞元四年,回紇請和親,以鹹安公主出降可汗,令播以本官加檢校右仆射、兼禦史大夫,持節充送鹹安公主及冊可汗使,奉使往來,皆清儉謹慎,蕃人悅之。

使回,遷兵部尚書,固辭疾,請罷官,改太子少師致仕。播致仕之後,減去僮仆車騎,閉關守靜,不縈外事,士君子重之。貞元十三年正月卒,時年七十九,廢朝一日,贈太子太保。

李元平者,宗室子。始為湖南觀察使蕭複判官,試大理評事。性疏傲,敢大言,好論兵,天下賢士大夫無可其意者,以是人多銜怒。關播奇重之,許以將帥。

時希烈反叛,朝廷以汝州與賊接壤,刺史韋光裔懦弱不任職,播乃盛稱元平,特召見,超左補闕,不數日,擢為檢校吏部郎中,兼汝州別駕,知州事。既至部,募工徒繕理郛郭,希烈乃使勇士應募,執役板築,凡入數百人,元平不之覺。希烈遣偽將李克誠以數百騎突至其城,先應募執役者應於內,縛元平馳去。既見希烈,遺下汙地。希烈見其無須眇小,戲謂克誠曰:“使汝取李元平,何得將元平兒來?”因嫚罵曰:“盲宰相使汝當我,何待我淺耶!”偽署為禦史中丞。播聞元平得用,仍欺於人曰:“李生功業濟矣。”言必能覆希烈而建功也。居無何,希烈用為宰相,或告其有二者,乃斷一指以自誓。希烈既死,或有人言在賊中微有謀慮,貸死流於珍州。會赦得歸剡中,浙東觀察使皇甫政表聞其到,以發上怒,複流賀州而死。

史臣曰:蒸嚐礿祀,前王製以奉先;怪力亂神,宣聖鄙而不語。凡雲左道,固有舊章。璵假於鬼神,乃至將相,既處代天之位,爰滋亂政之源。國禎妖人疑眾,妄恢其祀典;梁鎮正士抗疏,方悟其上心。泌見可進而知難退,足為高率智辯之士;居相位而談鬼神,乃見狂妄浮薄之蹤。《王製》雲:“執左道以亂政,殺。”寧無畏乎!繁之醜行,棄於當時,竟陷非辜,諒由素履。造為臣得禮,蒞事非能;播居位取容,舉人敗事。皆非國器,鹹曆台司,失人者亡,國其危矣。

讚曰:璵、泌、造、播,俱非相材。國禎左道,梁生直哉!

舊唐書

○李勉 李皋(子象古道古)

李勉,字玄卿,鄭王元懿曾孫也。父擇言,為漢褒相岐四州刺史、安德郡公,所曆皆以嚴幹聞。在漢州,張嘉貞為益州長史、判都督事,性簡貴,待管內刺史禮隔,而引擇言同榻,坐談政理,時人榮之。勉幼勤經史,長而沉雅清峻,宗於虛玄,以近屬陪位,累授開封尉。時升平日久,且汴州水陸所湊,邑居龐雜,號為難理,勉與聯尉盧成軌等,並有擒奸擿伏之名。

至德初,從至靈武,拜監察禦史。屬朝廷右武,勳臣恃寵,多不知禮。大將管崇嗣於行在朝堂背闕而坐,言笑自若,勉劾之,拘於有司,肅宗特原之,歎曰:

“吾有李勉,始知朝廷尊也。”遷司膳員外郎。時關東獻俘百餘,詔並處斬,囚有仰天歎者,勉過問之,對曰:“某被脅製守官,非逆者。”勉乃哀之,上言曰:

“元惡未殄,遭點汙者半天下,皆欲澡心歸化。若盡殺之,是驅天下以資凶逆也。”

擇拜大理評事、龍門令,終有能名,時稱知人。

肅宗將大用勉,會李輔國寵任,意欲勉降禮於己。勉不為之屈,竟為所抑,出曆汾州、虢州刺史,改京兆尹、檢校右庶子、兼禦史中丞、都畿觀察使。尋兼河南尹,明年罷尹,以中丞歸西台,又除江西觀察使。賊帥陳莊連陷江西州縣,偏將呂太一、武日升相繼背叛,勉與諸道力戰,悉攻平之。部人有父病,以蠱道為木偶人,署勉名位,瘞於其隴,或以告,曰:“為父禳災,亦可矜也。”舍之。

大曆二年,來朝,拜京兆尹、兼禦史大夫,政尚簡肅。宦官魚朝恩為觀軍容使,仍知國子監事,恃寵含威,天憲在舌。前尹黎幹寫心候事,動必求媚,每朝恩入監,傾府人吏具數百人之餼以待之。及勉蒞職旬月,朝恩入監,府吏先期有請,勉曰:“軍容使判國子監事,勉候太學,軍容宜厚具主禮。勉忝京尹,軍容倘惠顧府廷,豈敢不具蔬饌。”朝恩聞而銜之,因不複至太學,勉亦尋受代。

四年,除廣州刺史,兼嶺南節度觀察使。番禺賊帥馮崇道、桂州叛將朱濟時等阻洞為亂,前後累歲,陷沒十餘州。勉至,遣將李觀與容州刺史王翃亻並力招討,悉斬之,五嶺平。前後西域舶泛海至者歲才四五,勉性廉潔,舶來都不檢閱,故末年至者四十餘。在官累年,器用車服無增飾。及代歸,至石門停舟,悉搜家人所貯南貨犀象諸物,投之江中,耆老以為可繼前朝宋璟、盧奐、李朝隱之徒。

人吏詣闕請立碑,代宗許之。十年,拜工部尚書。及滑亳永平軍節度令狐彰卒,遺表舉勉自代,因除之。在鎮八年,以舊德清重,不嚴而理,東諸侯雖暴驁者,亦宗敬之。

十一年,汴宋留後田神玉卒,詔加勉汴州刺史、汴宋節度使。未行,汴州將李靈曜阻兵,北結田承嗣,承嗣使侄悅將銳兵戍之。詔勉與李忠臣、馬燧等攻討,大破之,悅僅以身免。靈曜北走,勉騎將杜如江擒之以獻,代宗褒賞甚厚。既而李忠臣代鎮汴州,而勉仍舊鎮。忠臣遇下貪虐,明年為麾下所逐,詔複加勉汴宋節度使,移理汴州,餘並如故。德宗嗣位,加檢校吏部尚書,尋加平章事。建中元年,檢校左仆射,充河南汴宋滑亳河陽等道都統,餘如故。四年,李希烈反,以他盜為名,悉眾來寇汴州。勉城守累月,救援莫至,謂其將曰:“希烈凶逆殘酷,若與較力,必多殺無辜,吾不忍也。”遂潛師潰圍,南奔宋州。詔以司徒平章事征。既至朝廷,素服請罪,優詔複其位,勉引過備位而已。無何,盧杞自新州員外司馬除澧州刺史,給事中袁高以杞邪佞蠹政,貶未塞責,停詔執表,遂授澧州別駕。他日,上謂勉曰:“眾人皆言盧杞奸邪,朕何不知!卿知其狀乎?”

對曰:“天下皆知其奸邪,獨陛下不知,所以為奸邪也。”時人多其正直,然自是見疏。累表辭位,遂罷知政事,加太了太保。貞元四年卒,年七十二,上頗湣悼之,冊贈太傅,賻物有差,喪葬官給。

勉坦率素淡,好古尚奇,清廉簡易,為宗臣之表。善鼓琴,好屬詩,妙知音律,能自製琴,又有巧思。及在相位向二十年,祿俸皆遺親黨,身沒而無私積。

其在大官,禮賢下士,終始盡心。以名士李巡、張參為判官,卒於幕,三歲之內,每遇宴飲,必設虛位於筵次,陳膳執酹,辭色忄妻惻,論者美之。或曰:“勉失守梁城,亦可貶也。”議者曰:“不然。當賊烈之始亂,其慓悍陰禍,凶焰不可當,天方厚其毒而降之罰。況勉應變非長,援軍莫至,又其時關輔已俶擾矣,人心已動搖矣。以文吏之才,當虎狼之隊,其全師奔宋,非量力之恥也。與其坐受喪敗,不猶愈乎!”

李皋,字子蘭,曹王明玄孫,嗣王戢之子。少補左司禦率府兵曹參軍。天寶十一載嗣封授都水使者,三遷至秘書少監,皆同正。多智數,善因事以自便。奉太妃鄭氏以孝聞。

上元初,京師旱,米鬥直數千,死者甚多。皋度俸不足養,亟請外官,不允,乃故抵微法,貶溫州長史。無幾,攝行州事。歲儉,州有官粟數十萬斛,皋欲行賑救,掾吏叩頭乞候上旨,皋曰:“夫人日不再食,當死,安暇稟命!若殺我一身,活數千人命,利莫大焉。”於是開倉盡散之,以擅貸之罪,飛章自劾。天子聞而嘉之,答以優詔,就加少府監。皋行縣,見一媼垂白而泣,哀而問之,對曰:

“李氏之婦,有二子:鈞、鍔,宦遊二十年不歸,貧無以自給。”時鈞為殿中侍禦史,鍔為京兆府法曹,俱以文藝登科,名重於時。皋曰:“‘入則孝,出則悌,行有餘力,然後可以學文。’若二子者,豈可備於列位!”由是舉奏,並除名勿齒。改處州別駕,行州事,以良政聞。征至京,未召見,因上書言理道,拜衡州刺史。坐小法,貶潮州刺史。時楊炎謫官道州,知皋事直,及為相,複拜衡州。

初,皋為禦史覆訊,懼貽太妃憂,竟出則素服,入則公服,言貌如平常,太妃竟不知。及為潮州,詭詞謂遷,至是複位,方泣以白,且言非疾不敢有聞。

建中元年,遷湖南觀察使。前使辛京杲貪殘,有將王國良鎮邵州武岡縣,豪富,京杲以死罪加之。國良危懼,因人所苦,遂散財聚眾據縣以叛,諸道同討,聯歲不能下。皋授命日,乃曰:“驅疲甿,誅反側,非所以奉聖朝事。”遣使遺國良書曰;“觀將軍非敢大逆,蓋遭讒嫉,救誤死而已。將軍遇我,何不速降?

我與將軍同為辛京杲所構,我已蒙聖朝昭雪,使我何心持刃殺將軍耶!將軍以為不然,我以陣術破將軍陣,以攻法屠將軍城,非將軍所度也。”國良捧書,且憂且喜,遣使請降,亦未必決。皋即日赴縣受降,中道有候騎馳告曰:“國良軍中有變,言降是詐也。”皋曰:“非爾輩所知。”遂留麾下兵,單騎假稱使者,徑入國良壘中。國良召使者入,皋遂大叫軍中曰:“有人識曹王否?隻我是。國良何不速降?”一軍愕眙不敢動。適有識者走至,傳呼曰:“是”。國良匍匐叩頭請罪。皋執手約為兄弟,盡焚攻守之備,散倉庫,給兵士,令複農桑。有詔赦國良罪,賜名惟新。

建中二年,丁母艱,奉喪至江陵。會梁崇義反,乃授起複左衛大將軍,複還湖南,尋加散騎常侍李希烈反,遷江西道節度使、洪州刺史、兼禦史大夫。至州,集將吏而令曰:“嚐有功未申者,別為行;有策謀及器能堪佐軍者,別為行。”

有裨將伊慎、李伯潛、劉旻皆自占,皋察其詞氣,驗其有功,悉補大將。擢王鍔委之中軍,以馬彝、許孟容為賓佐。繕甲兵,具戰艦,將軍二萬餘。初,伊慎將江西兵從李希烈平襄州,及反,懼皋任之,乃陰遣遺之鎖甲,又詐為慎書往複,置遺於境。上聞,即遣中使斬慎,皋表請舍令自效。會與賊夾江為陣,中使又至,皋乃勉令以功自贖,賜之以所乘馬及器甲,令將鋒而先,皋率軍繼之,責其有功,果大破賊,斬首數百級,慎方得免罪。賊樹堡柵於蔡山,皋度峻險不可攻,乃聲言西取蘄州,理戰艦,分兵傍南涯,與舟師溯江而上。賊以老弱守柵,引軍循江隨戰艦,南北與皋兵相直。去蔡山三百餘裏,皋令步兵登舟,順流東下,不日拔蔡山。賊還救,間一日方至,大破之,因進拔蘄州,降其將李良,又取黃州,斬首千餘,兵益振,舒王為元帥,加皋前軍兵馬使。

德宗居奉天,淮南節度陳少遊強取鹽鐵錢,其使包佶以財幣溯江,次於蘄口。

時希烈已屠汴州,又遣驍將杜少誠將步騎萬餘來寇蘄、黃,將絕江道。皋遣伊慎將七千眾禦之,遇於永安戍。慎列三柵,相去才四裏,列鼓角中柵。少誠至,分兵圍之,部隊未嚴,聲鼓而三柵齊出奮擊,不為行陣,賊亂,少誠敗走,斬首萬級,封屍為京觀。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進封五百戶。上至梁州,進獻繼至。皋以上蒙塵於外,不敢居城府,乃於西塞山上遊大洲屯軍,從近縣為軍市,商貨畢至。加工部尚書。駕還京師,又遣伊慎、王鍔將兵圍安州,州城阻溳水為固,攻之累日不下。希烈遣甥劉戒虛將步八千來援。皋命李伯潛分師迎擊於應山,獲戒虛及大將二、裨將二十,斬首千餘。麵縛戒虛等之城下,乃使人說之,賊曰:

“得大將及賓佐一二人為信,當降。”皋乃使王鍔、馬彝繩城而入,城中大呼,乃出降。希烈又遣兵援隨州,皋令伊慎擊於厲鄉,大破之,複平靜、白雁等關。希烈懼,乃戢兵。貞元初,拜江陵尹、荊南節度等使,江漢倚皋為固。未幾,李思登以隨州降。凡下州四、縣十七,大小十餘陣,未嚐敗衄。淮西既平,請護喪祔東都,上遣中使吊,贈父右仆射,母曹國太妃。葬畢來朝,詔還鎮,出東都以拜墓,觀者榮之。

先,江陵東北有廢田傍漢古堤二處,每夏則溢,皋始命塞之,廣田五千頃,畝得一鍾。規江南廢洲為廬舍,架江為二橋,流人自占二千餘戶。自荊至樂鄉凡二百裏,旅舍鄉聚凡十數,大者皆數百家。楚俗佻薄,不穿井,飲陂澤,皋始命合錢開井以便人。

初平希烈,吳少誠殺陳仙奇,上以襄、鄧要厄,三年,除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等使,割汝、隨隸焉。練兵積糧,市回鶻馬益騎兵,堂大畋以教士,少誠憚之。性勤儉,知人疾苦,設監司,能參聽下,持將吏短長,賞罰必信。所至常平物價,貴則出賣之,給將吏廩俸,豪家不得擅其利。常運心巧思為戰艦,挾二輪蹈之,翔風鼓浪,疾若掛帆席,所造省易而久固。又造欹器,進入內中。每遺人物,常自秤量。署之官匹帛皆印之,絕吏之私。

初,扶風馬彝未知名,皋始辟之,卒以正直稱。漢陽王張柬之有林園在州西,公府多假之遊宴,皋將買之,彝斂衽而言曰:“張漢陽有中興功,今遺業當百代保之,王縱欲之,奈何令其子孫自鬻焉!”皋謝曰:“主吏失詞,為足下羞;微足下,安得聞此言!”以改過遷善、知人任下為己任,故賓從將佐多至大官。貞元八年三月,暴卒於位,年六十,廢朝三日,贈右仆射,賻吊有差,諡曰成。子象古、道古、複古。

象古自衡州刺史為安南都護。元和十四年,為楊清所殺,妻子支黨無噍類焉。

楊清者,代為南方酋豪,屬象古貪縱,人心不附,又惡清之強,自驩州刺史召為牙門將,鬱鬱不快。無何,邕管黃家賊叛,詔象古發兵數道共討之,象古命清領兵三千赴焉。清與其子誌烈及所親杜士交潛謀回戈,夜襲安南,數日城陷,象古故及於害。朝廷命唐州刺史桂仲武為都護,且招諭之。赦清,以為瓊州刺史。仲武至境,清不納,複約束部署,刑戮憯虐,人無聊生。仲武使人諭其酋豪,數月間,歸附繼至,約兵七千餘人,收其城,斬清及其子誌貞,籍沒其家。誌烈與士交敗,保於長州之鑿溪,尋以所部兵來降。

道古登進士第,遷司門員外郎。便佞巧宦,早升朝籍,常以酒肴棋博遊公卿門,角賭之際,每偽為不勝而厚償之,故當時有虛名,而嗜利者悉與之狎。曆處、隨、唐、睦四州刺史,由黔中觀察為鄂、嶽、沔、蘄、安、黃團練觀察使,時元和十一年也。初,以柳公綽在鎮無功,議將代之,裴度言:“道古嗣曹王皋之子,皋嚐以江漢兵遏希烈之亂,威惠至今在人,複用其子必能繼美。”憲宗然之,故有此授。及赴鎮,倍道而行,以數騎徑入安州城。時公綽殊未意道古至,惶駭而出,家財多為所奪。十二年,道古攻申州,克其羅城,乃進圍逼其中城。城中守卒夜帥婦人登城而呼,懸門竊發,分出其眾,道古之眾驚亂,為虜所殺。初,李聽守安州,未嚐退衄。及道古至,誣奏聽,移去之,乃自帥兵出穆陵。士卒驕惰,賜給多闕,其度支供軍錢,道古半以奉權倖,半以沒己,人皆怨怒,不肯力戰。

賊亦易道古,以羸兵抵之,故道古前後再攻破申州外城而不能拔。至李愬入蔡州,乃降。

元和十三年,入為宗正卿。道古在鄂州日,以貪暴聞,懼終得罪,乃薦山人柳泌以媚於上。後又為左金吾衛將軍。憲宗季年頗信方士,銳於服食,詔天下搜訪奇士。宰相皇甫鎛方諛媚固寵,道古言柳泌有道術,鎛得進之,待詔翰林。憲宗服餌過當,暴成狂躁之疾,以至棄代。穆宗在東宮,扼腕於其事,及居喪,皆竄逐誅之。鎛既貶責,授道古循州司馬,終以服丹藥,歐血而卒。

史臣曰:李勉、李皋,稟性端莊,處身廉潔,臨民蒞事,動有美聲,可謂宗臣之英也。若夫治軍旅,禦寇戎,謀必臧,戰必勝,則又勉不及皋遠矣。道古便佞,奸以事君,何父子之不相類也。

讚曰:我宗之英,曰皋與勉,才雖不同,道豈相遠。

舊唐書

○李抱玉 李抱真 王虔休 盧從史 李芃 李澄(族弟元素)

李抱玉,武德功臣安興貴之裔。代居河西,善養名馬,為時所稱。群從兄弟,或徙居京華,習文儒,與士人通婚者,稍染士風。抱玉少長西州,好騎射,常從軍幕,沉毅有謀,小心忠謹。

乾元初,太尉李光弼引為偏裨,屢建勳績,由是知名。二年,自特進、右羽林軍大將軍、知軍事,遷鴻臚卿員外置同正員,持節鄭州諸軍事兼鄭州刺史、攝禦史中丞、鄭陳潁亳四州節度。時史思明陷洛陽,光弼守河陽,賊兵鋒方盛,光弼謂抱玉曰:“將軍能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過期若何?”光弼曰:

“過期而救不至,任棄城也。”賊帥周摯領安太清、徐黃玉等先次南城,將陷之,抱玉乃紿之曰:“吾糧盡,明日當降。”賊眾大喜,斂軍以俟之。抱玉因得繕完設備,明日,堅壁請戰。賊怒欺紿,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裏夾攻,殺傷甚眾,摯軍退。光弼自將於中氵單城,摯舍南城攻中氵單,不勝,乃整軍將攻北城。光弼以兵出戰,大敗之。固河陽,複懷州,皆功居第一,遷澤州刺史、兼禦史中丞。

代宗即位,擢為澤潞節度使、潞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禦史大夫,加領陳、鄭二州,遷兵部尚書。抱玉上言:“臣貫屬涼州,本姓安氏,以祿山構禍,恥與同姓,去至德二年五月,蒙恩賜姓李氏,今請割貫屬京兆府長安縣。”許之,因是舉宗並賜國姓。

廣德元年冬,吐蕃寇京師,乘輿幸陝,諸軍潰卒及村閭亡命相聚為盜,京城南麵子午等五穀群盜頗害居人,朝廷遣薛景仙領兵為五穀使招討,連月不捷,乃詔抱玉兼鳳翔節度使討之。抱玉探知賊帥行止之處,先分屯諸穀,乃設奇潛使輕銳數百南自洋州入攻之。賊帥高玉方與諸偷會,遽為銳卒數十人掩擒之,因大搜獲偷黨,悉斬之,餘黨不討自潰,旬日內五穀平。以功遷司空,餘並如故。

時吐蕃每歲犯境,上以岐陽國之西門,寄在抱玉,恩寵無比,遷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兼山南西道節度使、河西隴右山南西道副元帥、判梁州事,連統三道節製,兼領鳳翔、潞、梁三大府,秩處三公。抱玉以任位崇重,抗疏懇讓司空及山南西道節度、判梁州事,乞退授兵部尚書。上嘉其謙讓,許之。抱雲凡鎮鳳翔十餘年,雖無破虜之功,而禁暴安人,頗為當時所稱。大曆十二年卒,上甚悼之,輟朝三日,贈太保。

李抱真,抱玉從父弟也。抱玉為澤潞節度使,甚器抱真,任以軍事,累授汾州別駕。當是時,仆固懷恩反於汾州,抱真陷焉,乃脫身歸京師。代宗以懷恩倚回紇,所將朔方兵又勁,憂甚,召見抱真問狀,因奏曰:“郭子儀領朔方之眾,人多思之。懷恩欺其眾,曰‘子儀為朝恩所殺’,詐而用之。今複子儀之位,可不戰而克。”其後懷恩子瑒為其下所殺,懷恩奔遁,多如抱真策,因是遷殿中少監。居頃之,為陳鄭、澤潞節度留後,抱真因中謝言曰:“臣雖無可取,當今百姓勞逸,係在牧守,願得一郡以自試。”上許之,改授澤州刺史,兼為澤潞節度副使。居二年,轉懷州刺史,複為懷澤潞觀察使留後,凡八年。抱玉卒,抱真仍領留後。抱真密揣山東當有變,上黨且當兵衝,是時乘戰餘之地,土瘠賦重,人益困,無以養軍士。籍戶丁男,三選其一,有材力者免其租徭,給弓矢,令之曰:

“農之隙,則分曹角射;歲終,吾當會試。”及期,按簿而征之,都試以示賞罰,複命之如初。比三年,則皆善射,抱真曰:“軍可用矣。”於是舉部內鄉兵,得成卒二萬,前既不廩費,府庫益實,乃繕甲兵,為戰具,遂雄視山東。是時,天下稱昭義軍步兵冠諸軍。無幾,複代李承昭為昭義軍及磁邢節度觀察留後,加散騎常侍。

德宗即位,拜檢校工部尚書,兼潞州長史、昭義軍節度支度營田、澤潞磁邢觀察使。建中二年,田悅以魏博反,乃悉兵圍邢州及臨洺益急,詔河東節度使馬燧及神策兵救之。抱真與燧敗悅兵於雙岡,斬悅將楊朝光,又擊破悅於臨洺,遂解臨洺及邢州之圍,以功加檢校兵部尚書。複與燧大破悅於洹水,悅以數百騎走歸魏州。複與燧圍魏州,又敗悅於城下,以功加檢校右仆射。時悅窘蹙,朱滔、王武俊皆反,聯兵救悅,抱真與燧等退次魏縣。上幸奉天,中使告問至,諸將皆仰天慟哭。李懷光席卷奔命,馬燧、李芃各引兵歸鎮。朱泚既汙宮闕,時李希烈陷大梁,李納亦反鄆州。無何,上幸梁州,李懷光又竊據河中。抱真獨於擾攘傾潰之中,以山東三州外抗群賊,內輯軍士,群賊深憚之。

興元初,遷檢校左仆射、平章事。時朱滔悉幽薊軍,借兵回紇,擁眾五萬,南向以應泚,攻圍貝州。初,群賊附於希烈,希烈僣偽,有臣屬群賊意,群心稍離。上自奉天下罪己之詔,悉赦群賊,抱真乃遣門客賈林以大義說武俊,合從擊朱滔,武俊許之。時兩軍尚相疑,抱真乃以數騎徑入武俊營。其將去也,賓客皆止之,抱真遣軍司馬盧玄卿勒軍部分曰:“仆今日此舉,係天下安危。仆死不還,領軍事以聽朝命,亦唯子;奮勵士馬,東向雪仆之恥,亦唯子。”言訖而去。武俊設備甚嚴,抱真曰:“朱泚、希烈僣竊大位,朱滔攻圍貝州,此輩皆欲陵駕吾屬。足下既不能自振數賊之上,舍九葉天子而北麵臣反虜乎?乃者聖上奉天下罪己之詔,可謂禹、湯之主也。”因言及播越,持武俊哭,涕泗交下,武俊亦哭,感動左右。因退臥武俊帳中,酣寢久之。武俊感其不疑,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

“此身已許公死敵矣。”遂與結為兄弟而別,約明日合戰,遂擊破朱滔於經城,以功加檢校司空,實封五百戶。貞元初,朝於京師,居頃之,還鎮。

抱真沉斷多智計,嚐欲招致天下賢俊,聞人之善,必令持貨幣數千裏邀致之;至與語無可采者,漸退之。時天下無事,乃大起台榭,穿池沼以自娛。晚節又好方士,以冀長生。有孫季長者,為抱真練金丹,紿抱真曰:“服之當升仙”遂署為賓僚。數謂參佐曰:“此丹秦皇、漢武皆不能得,唯我遇之,他年朝上清,不複偶公輩矣。”複夢駕鶴衝天,寤而刻木鶴、衣道士衣以習乘之。凡服丹二萬丸,腹堅不食,將死,不知人者數日矣。道士牛洞玄以豬肪穀漆下之,殆盡。病少間,季長複曰:“垂上仙,何自棄也!”益服三千丸,頃之卒。初,抱真久疾,好禨祥,或令厭勝,為巫祝所惑,請降官爵以禳除之。是年,凡七上章讓司空,複為檢校左仆射。貞元十年卒,時年六十二,廢朝三日,贈太保,賻以布帛米粟有差。

抱真薨之日,其子殿中侍禦史緘匿喪不發。營田副使盧會昌令抱真從甥元仲經潛與緘謀,其明日,將吏會集,仲經詐為抱真令曰:“吾疾甚,不能蒞職,今令緘掌軍事,諸軍善佐之。”節度副使李說及諸將吏俯首,皆曰:“諾”。須臾,緘盛服而出,眾皆拜之,緘乃悉府藏頒賞軍士。盧會昌仍詐為抱真表,請以職事付緘。翌日,又令諸將連奏請緘領軍。上已聞真疾病,請見明日。如此者凡三日,緘乃出造中使,左右皆陳兵,甚嚴備。中使謂緘曰:“朝廷已知相公薨歿,令以兵務屬延貴,侍禦宜歸發喪行服也。”緘愕然,出謂諸將曰:“有詔不許緘掌事,諸公意若何?”將吏莫有對者。緘懼而退,遽以使印及管鑰歸監軍。是日,乃發喪,畢一哭。中使召延貴,以口詔令視事,趣遣緘赴東都。元仲經逃於外,延貴捕得殺之。既歸罪仲經,盧會昌得不坐。緘初謀亂,遣裨將陳榮詐以文書告成德節度使王武俊,求假財帛,武俊大怒曰:“吾與汝府公善者,冀恭王命,非同惡也。今聞已亡,孰詐令其子而不俟朝旨耶?何敢告我,況有求也!”乃囚陳榮而遣使讓緘焉。

王虔休,字君佐,汝州梁人也。本名延貴。少涉獵書籍,鄉裏間以信義畏慕之,尤好武藝。大曆中,汝州刺史李深用之為將。久之,澤潞節度李抱真聞名,厚以財帛招之,累授兵馬使押衙。建中初,抱真統兵馬與諸將征討河北,其雙岡、水寨營等陣,虔休攻戰居多,擢為步軍都虞候,累加兼禦史中丞、大夫,賜實封百戶。洎抱真卒,裨將元仲經等議立抱真子緘,軍中擾亂,虔休正色言於眾曰:

“軍州是天子軍州,將帥闕,合待朝命,何乃雲雲,妄生異意!”軍中服從其言,由是竟免潰亂。朝廷知而嘉之,以邕王為昭義節度觀察大使,授虔休潞州左司馬,依前兼禦史大夫,掌留後,仍賜名虔休。號令安撫。軍州大理。二歲,遷潞州長史、昭義軍節度、澤潞磁邢洺觀察使,尋加檢校工部尚書。貞元十五年卒,年六十二。廢朝三日,贈左仆射,賻以布帛米粟。

虔休性恭勤,儉省節用,管內州倉庾皆積糧儲,可支軍人數歲。又嚐撰《誕聖樂曲》以進,其表曰:

臣聞於師,夫君子為能知樂,是故審音以知聲,審樂以知政,則理道備矣。

清明廣大,終始周旋,與天地同其和,與四時合其序,豈止於鍾鼓管磬雲乎哉!

臣伏見開元中天長節著於甲令,每於是日海縣歡娛,稱萬壽之無疆,樂一人之有慶,故能追堯接舜,邁禹逾湯,自周已後,不能議矣。臣竊以陛下降誕之辰,未有惟新之曲。雖太和已布於六氣,而大樂未宣於八音,無乃臣子之分,或有所闕。

愚臣不揆頑昧,敢思祖述,每思歌竊抃,忘寢與食久矣。適遇有知音者,與臣論及樂章,探微賾奧,窮理盡性,臣乃遣造《繼天誕聖樂》一曲。大抵以宮為調,表五音之奉君也;以土為德,知五運之居中也。凡二十五遍,法二十四氣而足成一歲也。每遍一十六拍,象八元、八凱登庸於朝也。所冀《雲門》、《鹹池》,永傳於律呂,空桑、孤竹,合薦於宮懸,不聞沾滯之聲,長作中和之樂。可使九域之人,頓忘於肉味;四夷之俗,皆播於薰風。與唐惟休,終古盡善。臣不勝懇款屏營之至,謹昧死陳獻以聞。其所造譜,謹同封進。

先時,有太常樂工劉玠流落至潞州,虔休因令造此曲以進,今《中和樂》起此也。

盧從史,其先自元魏已來,冠冕頗盛。父虔,少孤,好學,舉進士,曆禦史府三院、刑部郎中、江汝二州刺史、秘書監。從史少矜力,習騎射,遊澤、潞間,節度使李長榮用為大將。德宗中歲,每命節製,必令采訪本軍為其所歸者。長榮卒,從史因軍情,且善迎奉中使,得授昭義軍節度使。漸狂恣不道,至奪部將妻妾,而辯給矯妄,從事孔戡等以言直不從引去。前年丁父憂,朝旨未議起複,屬王士真卒,從史竊獻誅承宗計,以希上意,用是起授,委其成功。及詔下討賊,兵出,逗留不進,陰與承宗通謀,令軍士潛懷賊號,又高其芻粟之價,售於度支,諷朝廷求宰相;且誣奏諸軍與賊通,兵不可進。上深患之。

護軍中尉吐突承璀將神策兵與之對壘,從史往往過其營博戲。從史遝貪好得,承璀出寶帶、奇玩以炫翟之,時其愛悅而遺焉,從史喜甚,日益狎。上知其事,取裴垍之謀,因戒承璀伺其來博,揖語,幕下伏壯士,突起,持捽出帳後縛之,內車中,馳以赴闕。從者驚亂,斬十數人,餘號令乃定,且宣諭密詔,追赴闕庭。

都將烏重胤素懷忠順,乃嚴戒其軍,眾不敢動。會夜,使疾驅,未明出境,道路人莫知。元和五年四月,製曰:

邪以蓄眾,自致覆車;奸以事君,所宜用鉞。故楚人告變,韓信患釋於事先;蜀土征災,鍾會禍生於部下。況害深楚、蜀,功匪鍾、韓,構此厲階,布於公議。

懷私負德,合置於嚴科;屈法申恩,尚從於寬典。前昭義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盧從史,擢自裨將,居於大藩,不思報國之誠,每設徇身之計。比丁家禍,曾無戚容,行棄人倫,孝虧大性。屬常山稱亂,朝製未行,固願興師,苟求複位。

刻期效用,請以身先;指日投誠,誓雲獨致。示於懷撫,推以信誠。排眾論以釋其苴麻,決中心而授之鈇鉞,委以重任,命之專征。章奏所陳,事無違者;恩光是貸,予何愛焉。而乃冒利蓄奸,隳政敗度,成師既出,保敵而交通;邪計以行,臨戎而向背。諸侯盡力而不應,遺寇遊魂而是托。臣節既喪,恩豈念於生成;台位於求,禮頓虧於忠敬。肆其醜行,熾以凶威,至於逼脅軍中,潛施賊號;陵汙麾下,實玷皇風。貨以藩身,虐而用眾,士庶怨而罔恤,將校勞而不圖。稟於陶鈞,行事至此,視於天地,負我何多,且辜覆載之仁,寧逭神鬼之責。況頃年上請,就食山東,及遣旋師,不時恭命,致動其眾,覬生其心,賴劉濟抗忠正之辭,使邪豎絕遲回之計。加以遍毀鄰境,密疏事情,反覆百端,高下萬變,心無恥愧,事至滿盈。朕念以始終,務於含貸,所期悔過,豈謂逾凶。而昭義軍忠節夙彰,義聲昭著,發其眾怒,葉以一心,顧大惡而不容,幸全軀而自免,宜從大戮,以正彝章。尚以曾列方隅,嚐經任使,惜君臣之體,抑中外之情,俾投魑魅之鄉,以解人神之憤。可貶驩州司馬。嗚呼!奸由事驗,自開棄絕之門;禍實己招,豈漏恢疏之網。凡百多士,宜諒朕懷。

子繼宗等四人並貶嶺外。

李芃,字茂初,趙郡人也。解褐上邽主簿,三遷試大理評事,攝監察禦史、山南東道觀察支使。嚴武為京兆尹,舉為長安尉。李勉為江西觀察使,署奏秘書郎、兼監察禦史,為判官。永泰初,轉兼殿中侍禦史。

時宣、饒二州人方清、陳莊聚眾據山洞,西絕江路,劫商旅以為亂。芃乃請於秋浦置州,守其要地,以破其謀。李勉然其計,以聞,代宗嘉之,以宣州之秋浦、青陽、饒州之至德置池州焉。芃攝行事,無幾,乃兼侍禦史。居無何,魏少遊代勉為使,複署奏檢校虞部員外郎,賜金紫,為都團練副使。頃之,攝江州刺史,州人便之。丁母憂,免喪,永平軍節度李勉署奏檢校工部郎中、兼侍禦史,為判官,尋攝陳州刺史。歲中,即值李靈曜反於汴州,勉署芃兼亳州防禦使,練達軍事,兵備甚肅;又開陳、潁運路,以通漕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