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五年,改越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浙東觀察使。八年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觀察使。仍加銀青光祿大夫,封潁川縣開國子。所在悉心綏輯,而多以任數為政,好行小惠,胥吏得職,人亦獲安。及朝廷多事。奏請本道兩稅錢千增二百。因詔諸道悉如淮南,鹽每一鬥更加一百文。少遊十餘年間,三總大藩,皆天下殷厚處也。以故征求貿易,且無虛日,斂積財寶,累巨億萬,多賂遺權貴,視文雅清流之士,蔑如也。初結元載,每年饋金帛約十萬貫,又多納賂於用事中官駱奉先、劉清潭、吳承倩等,由是美聲達於中禁。後見元載在相位年深,以過犯漸見疑忌,少遊亦稍疏之。無何,載子伯和貶官揚州,少遊外與之交結,而陰使人伺其過失,密以上聞。代宗以為忠,待之益厚。
上即位,累加檢校禮部、兵部尚書。建中三年,李納反叛,少遊以師收徐、海等州,尋棄之,退軍盱眙。又加檢校左仆射,賜實封三百戶。其年,就加同平章事。關播嚐為少遊賓僚,盧杞早年與之同在仆固懷恩使府,故驟加其官秩。
四年十月,駕幸奉天,度支汴東兩稅使包佶在揚州,尚未知也。佶判官崔沅遽報少遊,佶時所總賦稅錢帛約八百萬貫在焉,少遊意以為賊據京師,未即收複,遂脅取其財物。先使判官崔就佶強索其納給文曆,並請供二百萬貫錢物以助軍費,佶答曰:“所用財帛,須承敕命。”未與之。勃然曰:“中丞若得,為劉長卿;不爾,為崔眾矣。”長卿嚐任租庸使,為吳仲孺所困,崔眾供軍吝財,為光弼所殺,故言及之,佶大懼,不敢固護,財帛將轉輸入京師者,悉為少遊奪之。佶自謁,少遊止焉,長揖而遣,既懼禍,奔往白沙。少遊又遣判官房孺複召之,佶愈懼,托以巡檢,因急棹過江,妻子伏案牘中。至上元,複為韓滉所拘留。佶先有兵三千,守禦財貨,令高越、元甫將焉,少遊盡奪之。隨佶渡江者,又為韓滉所留,佶但領胥吏往江、鄂等州。佶於彈丸中置表,以少遊脅取財帛事。會少遊使繼至,上問曰:“少遊取包佶財帛,有之乎?”對曰:“臣發揚州後,非所知也。”上曰:“少遊國之守臣,或防他盜,供費軍旅,收亦何傷。”時方隅阻絕,國命未振,遠近聞之大驚,鹹以聖情達於變通,明見萬裏。
少遊後聞之,乃安。
及李希烈陷汴州,聲言欲襲江淮。少遊懼,乃使參謀溫述由壽州送款於希烈曰:“濠、壽、舒、廬,尋令罷壘,韜戈卷甲,佇候指揮。”少遊又遣巡官趙詵於鄆州結李納。其年,希烈僣號,遣其將楊豐齎偽赦書赴揚州,至壽州,為刺史張建封候騎所得,建封對中使二人及少遊判官許子瑞廷責豐而斬之。希烈聞之大怒,即署其大將杜少誠為偽仆射、淮南節度,令先平壽州,後取廣陵。建封於霍丘堅柵,嚴加守禁,少誠竟不能進。後包佶入朝,具奏少遊奪財賦事狀,少遊大懼,乃上表,以所取包佶財貨,皆是供軍急用,今請據數卻納。既而州府殘破,無以上填,乃與腹心孔目官等設法重稅管內百姓以供之。無何,劉洽收汴州,得希烈偽起居注“某月日陳少遊上表歸順。”少遊聞之,慚惶發疾,數日而卒,年六十一,贈太尉,賻布帛,葬祭如常儀。
盧鸑,幽州範陽人也,貞觀中工部侍郎義恭玄孫也。父子騫,潁王府諮議參軍,以鸑贈秘書少監。鸑少以門蔭入仕,在職以幹局稱。累授閬州錄事參軍、監察殿中禦史、侍禦史、金州刺史。宰相楊炎遇之頗厚,召入左司郎中、京兆少尹,遷大尹。鸑無術學,善事權要,為政苛躁。盧杞甚惡之,諷有司彈奏,坐貶撫州司馬同正,改饒州刺史,遷福州刺史、福建觀察使。貞元二年七月,以疾終。
裴諝,字士明,河南洛陽人。父寬,禮部尚書,有重名於開元、天寶間。諝少舉明經,補河南府參軍,通達簡率,不好苛細。積官至京兆倉曹,丁父喪,居東都。是時,安祿山盜陷二京,東都收複,遷太子司議郎。無幾,虢王巨奏署侍禦史、襄鄧營田判官,丁母憂。東都複為史思明所陷,諝藏匿山穀。思明嚐為諝父將校,懷舊恩,又素慕諝名,欲必得之,因令捕騎數十跡逐得諝。思明見之,甚喜,呼為郎君,不名,偽授禦史中丞,主擊斷。時思明殘殺宗室,諝陰緩之,全活者數百人。又嚐疏賊短長以聞,事泄,思明大怒詬罵,僅而免死。賊平,除太子中允,遷考功郎中,數召見言事。
代宗居陝,諝步懷考功及南曹二印赴行在,上見而謂之曰:“疾風知勁草,果信矣。”將以為禦史中丞,為無載所排,為河東道租庸鹽鐵等使。時關輔大旱,諝入計,代宗召見便殿,問諝:“榷酤之利,一歲出入幾何?”諝久之不對。上複問之,對曰:“臣有所思。”上曰:“何思?”對曰:“臣自河東來,其間所曆三百裏,見農人愁歎,穀菽未種。誠謂陛下軫念,先問人之疾苦,而乃責臣以利。孟子曰:理國者,仁義而已,何以利為?由是未敢即對也。”上前坐曰:
“微公言,吾不聞此。”拜左司郎中。上時訪以事,執政者忌之,出為虔州刺史,曆饒、廬、亳三州刺史。入為右金吾將軍。
建中初,上以刑名理天下,百吏震悚。時十月禁屠殺,以甫近山陵,禁益嚴。
尚父、汾陽王郭子儀隸人殺羊以入,門者覺之,諝列奏狀,上以為不畏強禦,累遣宣諭。或謂諝曰:“郭公有社稷功,豈不為蓋之?”諝笑曰:“非爾所解。且郭公威權太盛,上新即位,必謂黨附者眾。今發其細過,以明不弄權耳。吾上以盡事君之道,下以安大臣,不亦可乎?”時於朝堂別置三司以決庶獄,辯爭者輒擊登聞鼓,諝上疏曰:“夫諫豉謗木之設,所以達幽枉,延直言。今輕猾之人,援桴鳴鼓,始動天聽,竟因纖微。若然者,安用吏理乎!”上然之,悉歸有司。
諝以法吏舞文,多挾宿怨,因獻《獄官箴》以諷。無何,坐所善僧抵法,貶閬州司馬。征為右庶子,改千牛上將軍。會吐蕃入寇,尋拜吏部侍郎、兼禦史大夫,為吐蕃使,不行。無幾,轉太子賓客、兵部侍郎、河南尹、東都副留守。
諝自河南凡五代為官,入視事,未嚐當正處,不鞫認於贓罪,以寬厚和易為理。貞元九年十一月,以疾終,年七十五,贈禮部尚書。
史臣曰:李揆發言沃心,幸遇明主;蔽賢固位,終非令人。少遊逐勢利隨時,盧惎事權要巧宦,察言觀行,皆無可稱。涵節行著聞,諝和易為理,庶幾近仁也。讚曰李、陳、盧鸑,言行非真。涵、諝和易,庶乎近仁。
舊唐書
○姚令言 張光晟 源休 喬琳 張涉 蔣鎮 洪經綸 彭偃
姚令言,河中人也。少應募,起於卒伍,隸涇原節度馬璘。以戰功累授金吾大將軍同正,為衙前兵馬使,改試太常卿、兼禦史中丞。建中元年,孟暤為涇原節度留後,自以文吏進身,不樂軍旅,頻表薦令言謹肅,堪任將帥。暤尋歸朝廷,遂拜令言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涇州刺史、兼禦史大夫。
建中四年,李希烈叛,寇陷汝州,詔哥舒曜率師攻之,營於襄城。希烈兵數萬圍襄城,勢甚危急。十月,詔令言率本鎮兵五萬赴援。涇師離鎮,多攜子弟而來,望至京師以獲厚賞,及師上路,一無所賜。時詔京兆尹王翃犒軍士,唯糲食菜啖而已,軍士覆而不顧,皆憤怒,揚言曰:“吾輩棄父母妻子,將死於難,而食不得飽,安能以草命捍白刃耶!國家瓊林、大盈,寶貨堆積,不取此以自活,何往耶?”行次滻水,乃返戈,大呼鼓噪而還。令言曰:“比約東都有厚賞,兒郎勿草草,此非求活之良圖也。”眾不聽,以戈環令言請退,令言急奏之。上恐,令內庫出繒彩二十車馳賜之,軍聲浩浩,令言不能戢。街市居人狼狽走竄,亂兵呼曰:“勿走,不稅汝間架矣!”德宗令普王與學士薑公輔往撫勞之,才出內門,賊已斬關,陣於丹鳳樓下。是日,德宗倉卒出幸,賊縱入府庫輦運,極力而止。
時太尉朱泚罷鎮居晉昌裏第,是夜,叛卒謀曰:“朱太尉久囚於宅,若迎為主,大事濟矣。”泚嚐節製涇州,眾知其失權,廢居怏怏,又幸泚寬和,乃請令言率騎迎泚於晉昌裏。泚初遲疑,以食飼之,徐觀眾意,既而諸校齊至,乃自第張炬火入居含元殿。既僣號,乃以令言為侍中,與源休同知賊政事。既以身先逆亂,頗盡心於賊,害宗室,圍奉天,皆令言為首帥也。群凶宴樂,既醉,令言與源休論功,令言自此蕭何,源休曰:“帷幄之謀,成秦之業,無出予之右者。吾比蕭何無讓,子當曹參可矣。”時朝士在賊廷者,聞之皆笑,謂源休為火迫酂侯。
朱泚敗,令言與張廷芝尚有眾萬人,從泚將入吐蕃。至涇州,欲投田希鑒,希鑒偽致禮誘之,與泚俱斬首來獻。
張光晟,京兆盩厔人,起於行間。天寶末,哥舒翰兵敗潼關,大將王思禮所乘馬中流矢而斃,光晟時在騎卒之中,因下,以馬授思禮。思禮問其姓名,不告而退,思禮陰記其形貌,常使人密求之。無何,思禮為河東節度使,其偏將辛雲京為代州刺史,屢為將校譖毀,思禮怒焉。雲京惶懼,不知所出。光晟時隸雲京麾下,因間進曰:“光晟素有德於王司空,比不言諸,恥以舊恩受賞。今使君憂迫,光晟請奉命一見司空,則使君之難可解。”雲京然其計,即令之太原。乃謁思禮,未及言舊,思禮識之,遽曰:“爾豈非吾故人乎?何相見之晚也!”光晟遂陳潼關之事,思禮大喜,因執其手感泣曰:“吾有今日,子之力也。求子頗久,竟此相遇,何慰如之?”命同榻而坐,結為兄弟。光晟遂述雲京之屈,思禮曰:
“雲京比涉謗言,過亦不細,今為故人,特舍之矣。”即日擢光晟為兵馬使,賚田宅、縑帛甚厚,累奏特進,試太常少卿,委以心腹。及雲京為河東節度使,又奏光晟為代州刺史。
大曆末,遷單於都護、兼禦史中丞、振武軍使。代宗密謂之曰:“北蕃縱橫日久,當思所禦之計。”光晟既受命,至鎮,威令甚行。建中元年,回紇突董梅錄領眾並雜種胡等自京師還國,輿載金帛,相屬於道。光晟訝其裝橐頗多,潛令驛吏以長錐刺之,則皆輦歸所誘致京師婦人也。遂給突董及所領徒悉令赴宴,酒酣,光晟伏甲盡拘而殺之,死者千餘人,唯留二胡歸國複命。遂部其婦人,給糧還京,收其金帛,賞賚軍士。後回紇遣使來訴,上不欲甚阻蕃情,征拜右金吾將軍。回紇猶怨懟不已,又降為睦王傅,尋改太仆卿,負才怏怏不得誌。
賊泚僣逆,署光晟偽節度使兼宰相。及泚眾頻敗,遂擇精兵五千配光晟,營於九曲,去東渭橋凡十餘裏。光晟潛使於李晟,有歸順之意。晟進兵入苑,光晟勸賊泚宜速西奔,光晟以數千人送泚出城,因率眾回降於晟。晟以其誠款,又愛其材,欲奏用之,俾令歸私第,表請特減其罪。每大宴會,皆令就坐,華州節度使駱元光詬之曰:“吾不能與反虜同席!”拂衣還營。晟不得已,拘之私第,後有詔言其狀跡不可原,乃斬之。
源休,相州臨漳人,京兆尹光輿之子也。休以幹局,累授監察禦史、殿中侍禦史、青苗使判官,遷虞部員外郎,出潭州刺史,入為主客郎中,遷給事中、禦史中丞、左庶子。其妻即吏部侍郎王翊女也。因小忿而離,妻族上訴,下禦史台驗理,休遲留不答款狀,除名,配流溱州。久之,移嶽州。
建中初,楊炎執政,以京兆尹嚴郢威名稍著,心欲傾之。郢,即王翊甥婿也。
休與王氏離絕之時,炎風聞休、郢有隙,遂擢休自流人為京兆少尹,俾令伺郢過失。休既職久,與郢親善,炎怒之,奏令以本官兼禦史中丞,奉使回紇。休至振武,軍使張光晟已殺回紇突董等,上初欲遂絕其使,令休還,待命於太原。久之方遣,仍令休歸其突董、翳密施大小梅錄等四屍。突董者,即武義可汗之叔父也。
屍既至,可汗令宰臣已下具彩服車馬來迎。其宰相頡於思迦坐大帳,立休等於帳外雪中,詰殺突董等故。休曰:“突董等自與張光晟忿鬥而死,非天子命也。”
又問:“使者背唐國,負罪當死,不能自戮耶?不然,何假手於我殺之也?”凡將殺者數矣,言頗悖慢,乃引去,供餼甚薄,留之五十餘日,乃得還。可汗使謂休曰:“我國人皆欲殺汝,唯我不然。汝國已殺突董等,吾又殺汝,猶以血洗血,汙益甚爾。吾今以水洗血,不亦善乎!所欠吾馬直絹一百八十萬疋,當速歸之。”
遣散支將軍康赤心等隨休來朝,休竟不得見其可汗。尋遣赤心等歸,與之帛十萬疋、金銀十萬兩,償其馬直。休履危而還,宰相盧杞又恐複命之日以口辯結恩,將至太原,遽奏為光祿卿。休以其還使賞薄,居常怨望。
會涇原兵叛,立朱泚為主。初但稱太尉,朝官謁泚者,悉勸奏迎鑾駕,既不合泚意而退。及休至,遂屏人移時,言多悖逆,盛陳成敗,稱述符命,勸令僣號。
泚悅其言,以休為宰相,判度支。休遂為謀主,至於兵食軍資,遷除補擬,內外谘謀,一稟休畫。故時人雲:“源休之逆,甚於朱泚。”朝廷大臣之奔竄不獲者,多為休所誘致,以至戮辱,職休而為,蓋非一焉。又勸泚鋤翦宗室,以絕人望,命萬年縣賊曹尉楊偡專其斷決,諸王子孫遇害不可勝數。泚敗走,休隨至寧州。
泚死,休走鳳翔,為其部曲所殺,傳首來獻。休三子並斬於東市,籍沒其家。
喬琳,太原人。少孤貧誌學,以文詞稱。天寶初,舉進士,補成武尉,累授興平尉。朔方節度郭子儀辟為掌書記,尋拜監察禦史。琳倜儻疏誕,好談諧,侮謔僚列,頗無禮檢。同院禦史畢耀初與琳嘲誚往複,因成釁隙,遂以公事互相告訴,坐貶巴州員外司戶。遂起為南郭令,改殿中侍禦史,充山南節度張獻誠行軍司馬。使罷,為劍南東川節度鮮於叔明判官。改檢校駕部郎中、果綿遂三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入為大理少卿、國子祭酒。出為懷州刺史。琳素與張涉友善,上在春宮,涉嚐為侍讀。及嗣位,多以政事詢訪於涉,盛稱琳識度材略,堪備大用,因拜禦史大夫、平章事。琳本粗材,又年高有耳疾,上每顧問,對答失次,論奏不合時。幸居相位凡八十餘日,除工部尚書,罷知政事,尋加迎皇太後副使。
朱泚之亂,扈從至奉天,轉吏部尚書,遷太子少師。再幸梁、洋,從至盩厔,托以馬乏遲留,上以琳舊老,心敬重之,慰諭頗至,以禦馬一匹給焉。又懇辭以老疾不堪山阻登頓,上悵然,賜之所執策曰:“勉為良圖,與卿決矣。”後數日,乃削發為僧,止仙遊寺。賊泚聞之,遂令數十騎追至京城,俾為偽吏部尚書。令源休被公服,饋肉食,琳雖辭讓,而僧言求施。琳掌賊中吏部,選人前請曰:
“所注某官不穩便。”琳謂之曰:“足下謂此選竟穩便乎?”及官軍收京師,當處極刑,時琳已七十餘,李晟憫其衰老,表請減死。上以其累經重任,頓虧臣節,自受逆命,頗聞譏諧悖慢之言,背義負恩,固不可舍,命斬之。臨刑歎曰:“喬琳以七月七日生,亦以此日死,豈非命歟!”
張涉者,蒲州人,家世儒者。涉依國學為諸生講說,稍遷國子博士,亦能為文,嚐請有司日試萬言,時呼張萬言。德宗在春宮,受經於涉。及即位之夕,召涉入宮,訪以庶政,大小之事皆谘之。翌日,詔居翰林,恩禮甚厚,親重莫比。
自博士遷散騎常侍。上方屬意宰輔,唯賢是擇,故求人於不次之地。涉舉懷州刺史喬琳為相,上授之不疑,天下聞之者皆愕然。數月,琳以不稱職罷,上由是疏涉。俄受前湖南都團練使辛京杲贓事發,詔曰:“尊師之道,禮有所加;議故之法,恩有所掩。張涉賄賂交通,頗駭時聽,常所親重,良深歎惜。宜放歸田裏。”
蔣鎮,常州義興人,尚書左丞洌之子也。與兄練並以文學進。天寶末舉賢良,累授左拾遺、司封員外郎,轉諫議大夫。時戶部侍郎、判度支韓滉上言:“河中鹽池生瑞鹽,實土德之上瑞。”上以秋霖稍多,水潦為患,不宜生瑞,命鎮馳驛檢行之。鎮奏與滉同,仍上表賀,請宣付史館,並請置神祠,錫其嘉號寶應靈慶池。地霖潦彌月,壞居人廬舍非一,鹽池為潦水所入,其味多苦。韓滉慮鹽戶減稅,詐奏雨不壞池,池生瑞鹽,鎮庇之飾詐,識者醜之。轉給事中、工部侍郎,以簡儉稱於時。
其妹婿源溥,即休之弟也,以姻媾之故,與休交好。涇師之叛,鎮潛竄,夜至鄠縣西,馬躓墮溝澗中,傷足不能進。時史練已與源休相率受賊偽官。鎮仆人有逃歸投練,雲鎮病足在鄠。練與源休聞之大喜,遂言於賊泚此。泚素慕鎮清名,即令騎二百求之鄠縣西。明日,擁鎮而至,署為偽宰相。既知不免,每憂沮,常懷刃將自裁,多為兄練所救而罷。數日後,複謀竄匿,竟以性懦畏怯,計終不果。
然源休與泚頻議,欲逼脅潛藏衣冠,大加殺戮,鎮輒力爭救,獲全者甚眾。至是,與兄練等並授偽職,斬於東市西北街。
初鎮父洌,叔渙,當祿山、思明之亂,並授偽職,然以家風修整,為士大夫所稱。鎮兄弟亦以教義禮法為己任,而貪祿愛死,節隳身戮,為天下笑。
洪經綸,建中初為黜陟使。至東都,訪聞魏州田悅食糧兵凡七萬人,經綸素昧時機,先以符停其兵四萬人,令歸農畝。田悅偽順命,即依符罷之;而大集所罷兵士,激怒之曰:“爾等在軍旅,各有父母妻子,既為黜陟使所罷,如何得衣食?”遂大哭。悅乃盡出家財衣服厚給之,各令還其部伍,自此人堅叛心,由是罷職。及朱泚反,偽授太常少卿。
彭偃,少負俊才,銳於進取,為當塗者所抑,形於言色。大曆末,為都官員外郎。時劍南東川觀察使李叔明上言,以“佛、道二教,無益於時,請粗加澄汰。
其東川寺觀,請定為二等:上寺留僧二十一人;上觀留道士十四人,降殺以七,皆精選有道行者,餘悉令返初。蘭若、道場無名者皆廢。”德宗曰:“叔明此奏,可為天下通製,不唯劍南一道。”下尚書集議。偃獻議曰:
王者之政,變人心為上,因人心次之,不變不因,循常守固者為下。故非有獨見之明,不能行非常之事。今陛下以惟新之政,為萬代法,若不革舊風,令歸正道者,非也。當今道士,有名無實,時俗鮮重,亂政猶輕。唯有僧尼,頗為穢雜。自西方之教,被於中國,去聖日遠,空門不行五濁,比丘但行粗法。爰自後漢,至於陳、隋,僧之廢滅,其亦數乎!或至坑殺,殆無遺餘。前代帝王,豈惡僧道之善如此之深耶?蓋其亂人亦已甚矣。且佛之立教,清淨無為,若以色見,即是邪法,開示悟入,唯有一門,所以三乘之人,比之外道。況今出家者皆是無識下劣之流,縱其戒行高潔,在於王者,已無用矣,況是苟避征徭,於殺盜**,無所不犯者乎!今叔明之心甚善,然臣恐其奸吏詆欺,而去者未必非,留者不必是,無益於國,不能息奸。既不變人心,亦不因人心,強製力持,難致遠耳。
臣聞天生烝人,必將有職,遊行浮食,王製所禁。故有才者受爵祿,不肖者出租征,此古之常道也。今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廣作危言險語,以惑愚者。一僧衣食,歲計約三萬有餘,五丁所出,不能致此。舉一僧以計天下,其費可知。陛下日旰憂勤,將去人害,此而不救,奚其為政?臣伏請僧道未滿五十者,每年輸絹四疋;尼及女道士未滿五十者,每年輸絹二疋;其雜色役與百姓同。有才智者令入仕,請還俗為平人者聽。但令就役輸課,為僧何傷。臣竊料其所出,不下今之租賦三分之一,然則陛下之國富矣,蒼生之害除矣。其年過五十者,請皆免之。夫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列子曰:“不班白,不知道。”人年五十,嗜欲巳衰,縱不出家,心已近道,況戒律檢其情性哉!臣以為此令既行,僧道規避還俗者固已太半。其年老精修者,必盡為人師,則道、釋二教益重明矣。
議者是之,上頗善其言。大臣以二教行之已久,列聖奉之,不宜頓擾,宜去其太甚,其議不行。
偃以才地當掌文誥,以躁求為時論所抑,鬱鬱不得誌。涇師之亂,從駕不及,匿於田家,為賊所得。朱泚素知之,得偃甚喜,偽署中書舍人,僣號辭令,皆偃為之。賊敗,與偽中丞崔宣、賊將杜如江、吳希光等十三人,李晟收之,俱斬於安國寺前。
史臣曰:肇分陰陽,爰有生死,修短二事,賢愚一途。故君子遇夷險之機,不易其節;小人昧逆順之道,而陷於刑。鴻毛泰山,斯為至論。令言遠總師徒,首為叛逆;光晟初當委任,危輸款誠;源休雖曰士流,甚於元惡;喬琳巧辭真主,俯就偽官;蔣鎮貪祿隳節,皆曰小人。經綸之徒,不足言爾。
讚曰:時爭逆順,命擊死生。君子守節,小人正刑。
舊唐書
○段秀實(子伯倫) 顏真卿(子頵曾孫弘式)
段秀實,字成公,隴州陽人也。祖達,左衛中郎。父行琛,洮州司馬,以秀實贈揚州大都督。秀實性至孝,六歲,母疾,水漿不入口七日,疾有間,然後飲食。及長,沉厚有斷。
天寶四載,安西節度馬靈察署為別將,從討護蜜有功,授安西府別將。七載,高仙芝代靈察,舉兵圍怛邏斯,黑衣救至,仙芝大衄,軍士相失。夜中聞都將李嗣業之聲,因大呼責之曰:“軍敗而求免,非丈夫也。”嗣業甚慚,遂與秀實收合散卒,複得成軍。師還,嗣業請於仙芝,以秀實為判官,授斥候府果毅。十二載,封常清代仙芝,討大勃律,師次賀薩勞城,戰而勝。常清逐之,秀實進曰:
“賊兵羸,餌我也,請備左右,搜其山林。”遂殲其伏,改綏德府折衝。肅宗即位於靈武,征安西兵節度使梁宰,宰潛懷異圖。秀實謂嗣業曰:“豈有天子告急,臣下晏然,信浮妄之說,豈明公之意耶?”嗣業遂見宰,請發兵,從之。乃出步騎五千,令嗣業統赴朔方,以秀實為援,累有戰功。而秀實父歿,哀毀過禮。嗣業既授節製,思秀實如失左右手,表請起複,為義王友,充節度判官。
安慶緒奔鄴,嗣業與諸軍圍之,安西輜重委於河內。乃奏秀實為懷州長史,知軍州,加節度留後。諸軍進戰於愁思岡,嗣業為流矢所中,卒於軍,眾推安西兵馬使荔非元禮代之。秀實聞嗣業之喪,乃遺先鋒將白孝德書,令發卒護嗣業喪送河內。秀實率將吏哭待於境,傾私財以奉葬事。元禮多其義,奏試光祿少卿,依前節度判官。
邙山之敗,軍徙翼城,元禮為麾下所殺,將佐亦多遇害,而秀實獨以智全。
眾推白孝德為節度使,人心稍定。又遷試光祿卿,為孝德判官。孝德改鎮邠寧,奏秀實試太常卿、支度營田二副使。大軍西遷,所過掠奪。又以邠寧乏食,難於饋運,乃請軍於奉天。是時公廩亦竭,縣吏憂恐多逃匿,群行剽盜,孝德不能禁。
秀實私曰:“使我為軍候,當不如此。”軍司馬言之,遂以秀實為都虞候,權知奉天行營事,號令嚴一,軍府安泰,代宗聞而嗟賞久之。兵還於邠寧,複為都虞候,尋拜涇州刺史。
大曆元年,馬璘奏加開府儀同三司。軍中有能引二十四弓而犯盜者,璘欲免之,秀實曰:“將有私愛,則法令不一,雖韓、白複生,亦不能為理。”璘善其議,竟使殺之。璘決事有不合理者,必固爭之,得璘引過乃已。璘城涇州,秀實掌留後,歸還,加禦史中丞。璘既奉詔徙鎮涇州,其士眾嚐自四鎮、北庭赴難中原,僑居驟移,頗積勞怨。刀斧將王童之因人心動搖,導以為亂。或告其事,且曰:“候嚴,警鼓為約矣。”秀實乃召鼓人,陽怒失節,且戒之曰:“每更籌盡,必來報。”每白之,輒延數刻,四更畢而曙。既差互,童之亂不能作。明日,告者複曰:“今夜將焚草場,期救火者同作亂。”秀實使嚴加警備。夜半火發,乃使令於軍中曰:“救火者斬。”童之居外營,請入救火,不許。明日斬之,捕殺其黨凡十餘人以徇,曰:“敢後徙者族!”於是遷涇州。既至其理所,人煙敻絕,且無廩食。朝廷憂之,遂詔璘遙管鄭、潁二州,以贍涇原軍,俾秀實為留後,二州甚理。璘思其績用,又奏行軍司馬,兼都知兵馬使。
八年,吐蕃來寇,戰於鹽倉,我軍不利。璘為寇戎所隔,逮暮未還,敗將潰兵爭道而入。時都將焦令諶與諸將四五輩狼狽而至,秀實召讓之曰:“兵法:失將,麾下當斬。公等忘其死而欲安其家耶!”令諶等恐懼,下拜數十。秀實乃悉驅城中士卒未出戰者,使驍將統之,東依古原,列奇兵示賊將戰,且以收合敗亡。
蕃眾望之,不敢逼。及夜,璘方獲歸。十一年,璘疾甚,不能視事,請秀實攝節度副使兼左廂兵馬使。秀實乃以十將張羽飛為招召將,分兵按甲,以備非常。璘卒,而軍中行哭赴喪事於內,李漢惠接賓客於外,非其親不得居喪側,族談離立者捕而囚之。都虞候史廷幹、裨將崔珍張景華謀作亂,秀實乃送廷幹於京師,徙珍及景華外鎮,軍中遂定,不戮一人。尋拜秀實涇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四鎮北庭行軍涇原鄭潁節度使。三四年間,吐蕃不敢犯塞,清約率易,遠近稱之。非公會,不聽樂飲酒,私室無妓媵,無贏財,退公之後,端居靜慮而已。德宗嗣位,就加檢校禮部尚書、張掖郡王。
建中元年,宰相楊炎欲行元載舊誌,築原州城,開陵陽渠,詔中使上聞,仍問秀實可否之狀。秀實以為方春不可興土功,請俟農隙。炎以其沮己之謀,遂除司農卿,以邠寧節度李懷光兼涇原節度使,以事西拓。無何,劉文喜叛,亦不果城。
四年,朱泚盜據宮闕,源休教泚偽迎鑾駕,陰濟逆誌。泚乃遣其將韓旻領馬步三千疾趨奉天。時蒼黃之中,未有武備。泚以秀實嚐為涇原節度,頗得士心,後罷兵權,以為蓄憤且久,必肯同惡,乃召與謀議。秀實初詐從之,陰說大將劉海賓、何明禮、姚令言判官岐靈嶽同謀殺泚,以兵迎乘輿。三人者,皆秀實夙所獎遇,遂皆許諾。及韓旻追駕,秀實以為宗社之危,期於頃刻,乃使人走諭靈嶽,竊令言印。不遂,乃倒用司農印印符以追兵。旻至駱驛得符,軍人亦莫辯其印文,惶遽而回。秀實謂海賓等曰:“旻之來,吾黨無遺類矣!我當直搏殺泚,不得則死,終不能向此賊稱臣。”乃與海賓約,事急為繼,而令明禮應於外。明日,泚召秀實議事,源休、姚令言、李忠臣、李子平皆在坐。秀實戎服,與泚並膝,語至僣位,秀實勃然而起,執休腕奪其象笏,奮躍而前,唾泚麵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我豈逐汝反耶!”遂擊之。泚舉臂自捍,才中其顙,流血匍匐而走。凶徒愕然,初不敢動;而海賓等不至,秀實乃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凶黨群至,遂遇害焉。海賓、明禮、靈嶽相次被殺。德宗在奉天聞其事,惜其委用不至,垂涕久之。
初,秀實見禁兵寡少,不足以備非常,乃上疏曰:“臣聞天子曰萬乘,諸侯日千乘,大夫曰百乘,此蓋以大製小,以十製一也。尊君卑臣,強幹弱枝之義,在於此矣。今外有不庭之虜,內有梗命之臣,竊觀禁兵不精,其數全少,卒有患難,將何待之!且猛虎所以百獸畏者,為爪牙也。若去其爪牙,則犬彘馬牛悉能為敵。伏願少留聖慮,冀裨萬一。”及涇原兵作亂,召神策六軍,遂無一人至者。
秀實守節不二,竟歿於賊,其明略義烈如此。
興元元年二月,詔曰:“見危致命之謂忠,臨義有勇之謂烈。惟爾勵臣節,不憚殺身;惟予式嘉乃勳,懋昭大典。曰台不德,罔克若天,遘茲殷憂,變起都邑。惟爾卿士,嗷然靡依,逼畏所加,淄澠共混。故開府儀同三司、檢校禮部尚書、兼司農卿、上柱國、張掖郡王段秀實,操行嶽立,忠厚精至,義形於色,勇必有仁。頃者嚐鎮涇原,克著威惠,叛卒知訓,谘爾以誠。賊泚藏奸,欺爾以詐。
守人臣之大節,見元惡之深情,端委國門,挺身白刃。誓碎凶渠之首,以敵君父之仇,視死如歸,履虎致咥。噫,天未悔禍,事乖垂成,雄風壯圖,振駭群盜。
昔王蠋守死以全節,周顗正色而抗詞,惟我信臣,無愧前哲。聲震寰宇,義冠古今,足以激勵人倫,光昭史冊。不有殊等之賞,孰表非常之功。爰議疇庸,特超檢限,著之甲令,樹此風聲。可贈太尉,諡曰忠烈,宣付史官,仍賜實封五百戶、莊宅各一區。長子與三品正員官,諸子並與五品正員官。仍廢朝三日,收京城之後,以禮葬祭,旌表門閭。朕承天子人,臨馭億兆,一夫不獲,時予之辜,況誠信不達,屢致寇戎,使抱義之臣陷於凶逆。有臨危致命,歿而逾彰;有因事成功,權以合道。苟利社稷,存亡一致,酬報之典,豈限常倫。並委所司訪其事跡,續具條奏,當加褒異,錫其井賦。圖形雲閣,書功鼎彝,以彰我有服節死義之臣,傳於不朽。”德宗還京,又詔曰:“贈太尉秀實,授乎貞烈,激其頹風,蒼黃之中,密蘊雄斷。將紓國難,詭收寇兵,撓其凶謀,果集吾事。挺身徑進,奮擊渠魁,英名凜然,振邁千古。宜差官致祭,並旌表門閭,緣葬所須,一切官給。仍於墓所官為立碑,以揚徽烈。”自貞元後累朝凡赦書節文褒獎忠烈,必以秀實為首。
其子伯倫,累官至太子詹事。大和二年正月奏:“亡父贈太尉秀實,準前後製敕令所司置廟立碑,今營造已畢,取今月二十五日行升祔禮。”詔曰:“秀實忠衛宗社,功配廟食,義風所激,千載凜然。間代勳力,須異等夷,宜賜綾絹五百疋,以度支物充。仍令所司供少牢,並給鹵簿人夫,兼太常博士一人檢校。”
尋加伯倫檢校左散騎常侍,兼殿中監。大和四年十一月,遷右金吾衛大將軍、兼禦史大夫,充街使。八年七月,檢校工部尚書,充福建等州都團練觀察使,入為太仆卿,卒。宰臣李石奏曰:“伯倫,秀實之子。自古歿身以衛社稷者,無如秀實之賢。”文宗憫然曰:“伯倫宜加賻贈。”仍輟朝一日,以禮忠臣之嗣。
顏真卿,字清臣,琅邪臨沂人也。五代祖之推,北齊黃門侍郎。真卿少勤學業,有詞藻,尤工書。開元中,舉進士,登甲科。事親以孝聞。四命為監察禦史,充河西隴右軍試覆屯交兵使。五原有冤獄,久不決,真卿至,立辯之。天方旱,獄決乃雨,郡人呼之為“禦史雨”。又充河東朔方試覆屯交兵使。有鄭延祚者,母卒二十九年,殯僧舍垣地,真卿劾奏之,兄弟三十年不齒,天下聳動。遷殿中侍禦史、東都畿采訪判官,轉侍禦史、武部員外郎。楊國忠怒其不附己,出為平原太守。
安祿山逆節頗著,真卿以霖雨為托,修城浚池,陰料丁壯,儲廩實,乃陽會文士,泛舟外池,飲酒賦詩。或讒於祿山,祿山亦密偵之,以為書生不足虞也。
無幾,祿山果反,河朔盡陷,獨平原城守具備,乃使司兵參軍李平馳奏之。玄宗初聞祿山之變,歎曰:“河北二十四郡,豈無一忠臣乎!”得平來,大喜,顧左右曰:“朕不識顏真卿形狀何如,所為得如此!”祿山初尚移牒真卿,令以平原、博平軍屯七千人防河津,以博平太守張獻直為副。真卿乃募勇士,旬日得萬人,遣錄事參軍李擇交統之簡閱,以刁萬歲、和琳、徐浩、馬相如、高抗朗等為將。
祿山既陷洛陽,殺留守李忄妻、禦史中丞盧奕、判官蔣清,以三首遣段子光來徇河北。真卿恐搖人心,乃許謂諸將曰:“我識此三人,首皆非也。”遂腰斬子光,密藏三首。異日,乃取三首冠飾,草續支體,棺斂祭殯,為位慟哭,人心益附。
祿山遣其將李飲湊、高邈、何千年等守土門。真卿從父兄常山太守杲卿與長史袁履謙謀殺湊、邈,擒千年送京師。土門既開,十七郡同日歸順,共推真卿為帥,得兵二十餘萬,橫絕燕、趙。詔加真卿戶部侍郎,依前平原太守。
清河客李萼,年二十餘,與郡人來乞師,謂真卿曰:“聞公義烈,首唱大順,河朔諸郡恃公為長城。今清河,實公之西鄰也,仆幸寓家,得其虛實,知可為長者用。今計其蓄積,足以三平原之富,士卒可以二平原之強。公因而撫之,腹心輔車之郡,其他小城,運之如臂使指耳。唯公所意,誰敢不從。”真卿借兵千人。
萼將去,真卿謂之曰:“兵出也,吾子何以教我?”萼曰:“今聞朝廷使程千裏統眾十萬自太行東下,將出口,為賊所扼,兵不得前。今若先伐魏郡,斬袁知泰,太守司馬垂使為西南主;分兵開口之路,出千裏之兵使討鄴、幽陵;平原、清河合同誌十萬之眾徇洛陽,分兵而製其衝。計王師亦不下十萬,公當堅壁,無與挑戰,不數十日,賊必潰而相圖矣。”真卿然之,乃移牒清河等郡,遣其大將李擇交、副將平原縣令範東馥、裨將和琳、徐浩等進兵,與清河四千人合勢,而博平以千人來,三郡之師屯於博平,去堂邑縣西南十裏。袁知泰遣其將白嗣深、乙舒蒙等以二萬人來拒戰,賊大敗,斬首萬餘級。肅宗幸靈武,授工部尚書、兼禦史大夫、河北采訪招討使。祿山乘虛遣史思明、尹子奇急攻河北諸郡,饒陽、河間、景城、東安相次陷沒,獨平原、博平、清河三郡城守,然人心危**,不可複振。
至德元年十月,棄郡渡河,曆江淮、荊襄。二年四月,朝於鳳翔,授憲部尚書,尋加禦史大夫。中書舍人兼吏部侍郎崔漪帶酒容入朝,諫議大夫李何忌在班不肅,真卿劾之;貶漪為右庶子,何忌西平郡司馬。元帥廣平王領朔方蕃漢兵號二十萬來收長安,出辭之日,百僚致謁於朝堂。百僚拜,答拜,辭亦如之。王當闕不乘馬,步出木馬門而後乘。管崇嗣為王都虞候,先王上馬,真卿進狀彈之。
肅宗曰:“朕兒子每出,諄諄教誡之,故不敢失禮。崇嗣老將,有足疾,姑欲優容之,卿勿複言。”乃以奏狀還真卿。雖天子蒙塵,典法不廢。洎鑾輿將複宮闕,遣左司郎中李巽先行,陳告宗廟之禮,有司署祝文,稱“嗣皇帝”。真卿謂禮儀使崔器曰:“上皇在蜀,可乎?”器遽奏改之。中旨宣勞,以為名儒深達禮體。
時太廟為賊所毀,真卿奏曰:“春秋時,新宮災,魯成公三日哭。今太廟既為盜毀,請築壇於野,皇帝東向哭,然後遣使。”竟不能從。軍國之事,知無不言。
為宰相所忌,出為同州刺史,轉蒲州刺史。為禦史唐旻所構,貶饒州刺史。旋拜升州刺史、浙江西道節度使,征為刑部尚書。李輔國矯詔遷玄宗居西宮,真卿乃首率百僚上表請問起居,輔國惡之,奏貶蓬州長史。
代宗嗣位,拜利州刺史,遷戶部侍郎,除荊南節度使,未行而罷,除尚書左丞。車駕自陝將還,真卿請皇帝先謁五陵、九廟而後還宮。宰相元載謂真卿曰:
“公所見雖美,其如不合事宜何?”真卿怒,前曰:“用舍在相公耳,言者何罪?
然朝廷之事,豈堪相公再破除耶!”載深銜之。旋改檢校刑部尚書知省事,累進封魯郡公。時元載引用私黨,懼朝臣論奏其短,乃請:百官凡欲論事,皆先白長官,長官白宰相,然後上聞。真卿上疏曰:
禦史中丞李進等傳宰相語,稱奉進止:“緣諸司官奏事頗多,朕不憚省覽,但所奏多挾讒毀;自今論事者,諸司官皆須先白長官,長官白宰相,宰相定可否,然後奏聞者。”臣自聞此語已來,朝野囂然,人心亦多衰退。何則?諸司長官皆達官也,言皆專達於天子也。郎官、禦史者,陛下腹心耳目之臣也。故其出使天下,事無巨細得失,皆令訪察,回日奏聞,所以明四目、達四聰也。今陛下欲自屏耳目,使不聰明,則天下何述焉。《詩》雲:“營營青蠅,止於棘。讒言罔極,交亂四國。”以其能變白為黑,變黑為白也。詩人深惡之,故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則夏之伯明、楚之無極、漢之江充,皆讒人也,孰不惡之?陛下惡之,深得君人之體矣。陛下何不深回聽察,其言虛誣者,則讒人也,因誅殛之;其言不虛者,則正人也,因獎勵之。陛下舍此不為,使眾人皆謂陛下不能明察,倦於聽覽,以此為辭,拒其諫諍,臣竊為陛下痛惜之。
臣聞太宗勤於聽覽,庶政以理,故著《司門式》雲:“其有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監門司與仗家引奏,不許關礙。”所以防壅蔽也。並置立仗馬二匹,須有乘騎便往,所以平治天下,正用此道也。天寶已後,李林甫威權日盛,群臣不先諮宰相輒奏事者,仍托以他故中傷,猶不敢明約百司,令先白宰相。又閹官袁思藝日宣詔至中書,玄宗動靜,必告林甫,先意奏請,玄宗驚喜若神。以此權柄恩寵日甚,道路以目。上意不下宣,下情不上達,所以漸致潼關之禍,皆權臣誤主,不遵太宗之法故也。陵夷至於今日,天下之蔽,盡萃於聖躬,豈陛下招致之乎?蓋其所從來者漸矣。自艱難之初,百姓尚未凋紘,太平之理,立可便致。
屬李輔國用權,宰相專政,遞相姑息,莫肯直言。大開三司,不安反側,逆賊散落,將士北走黨項,合集士賊,至今為患。偽將更相驚恐,因思明危懼,扇動卻反。又今相州敗散,東都陷沒,先帝由此憂勤,至於損壽,臣每思之,痛切心骨。
今天下兵戈未戢,瘡磐未平,陛下豈得不日聞讜言以廣視聽,而欲頓隔忠讜之路乎!臣竊聞陛下在陝州時,奏事者不限貴賤,務廣聞見,乃堯、舜之事也。
凡百臣庶以為太宗之理,可翹足而待也。臣又聞君子難進易退,由此言之,朝廷開不諱之路,猶恐不言,況懷厭怠,令宰相宣進止,使禦史台作條目,不令直進。
從此人人不敢奏事,則陛下聞見,隻在三數人耳。天下之士,方鉗口結舌,陛下後見無人奏事,必謂朝廷無事可論,豈知懼不敢進,即林甫、國忠複起矣。凡百臣庶,以為危殆之期,又翹足而至也。如今日之事,曠古未有,雖李林甫、楊國忠猶不敢公然如此。今陛下不早覺悟,漸成孤立,後縱悔之無及矣!臣實知忤大臣者,罪在不測,不忍孤負陛下,無任懇迫之至。
其激切如此。於是中人爭寫內本布於外。
後攝祭太廟,以祭器不修言於朝,載坐以誹謗,貶硤州別駕、撫州湖州刺史。
元載伏誅,拜刑部尚書。代宗崩,為禮儀使。又以高祖已下七聖諡號繁多,乃上議請取初諡為定。袁傪以諂言排之,遂罷。楊炎為相,惡之,改太子少傅,禮儀使如舊,外示崇寵,實去其權也。
盧杞專權,忌之,改太子太師,罷禮儀使,諭於真卿曰:“方麵之任,何處為便?”真卿候杞於中書曰:“真卿以褊性為小人所憎,竄逐非一。今已羸老,幸相公庇之。相公先中丞傳首至平原,麵上血真卿不敢衣拭,以舌舐之,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下拜,而含怒心。會李希烈陷汝州,杞乃奏曰:“顏真卿四方所信,使諭之,可不勞師旅。”上從之,朝廷失色,李勉聞之,以為失一元老,貽朝廷羞,乃密表請留。又遣逆於路,不及。
初見希烈,欲宣詔旨,希烈養子千餘人露刃爭前迫真卿,將食其肉。諸將叢繞慢罵,舉刃以擬之,真卿不動。希烈遽以身蔽之,而麾其眾,眾退,乃揖真卿就館舍。因逼為章表,令雪己,願罷兵馬。累遣真卿兄子峴與從吏凡數輩繼來京師。上皆不報。每於諸子書,令嚴奉家廟,恤諸孤而已。希烈大宴逆黨,召真卿坐,使觀倡優斥黷朝政為戲,真卿怒曰:“相公,人臣也,奈何使此曹如是乎?”
拂衣而起,希烈慚,亦嗬止。時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使在坐,目真卿謂希烈曰:“聞太師名德久矣,相公欲建大號,而太師至,非天命正位?欲求宰相,孰先太師乎?”真卿正色叱之曰:“是何宰相耶!君等聞顏杲卿無?是吾兄也。
祿山反,首舉義兵,及被害,詬罵不絕於口。吾今生向八十,官至太師,守吾兄之節,死而後已,豈受汝輩誘脅耶!”諸賊不敢複出口。希烈乃拘真卿,令甲士十人守,掘方丈坎於庭,曰“坑顏”,真卿怡然不介意。後張伯儀敗績於安州,希烈令賚伯儀旌節首級訁誇示真卿,真卿慟哭投地。後其大將周曾等謀襲汝州,因回兵殺希烈,奉真卿為節度。事泄,希烈殺曾等,遂送真卿於龍興寺。真卿度必死,乃作遺表,自為墓誌、祭文,常指寢室西壁下雲:“吾殯所也。”希烈既陷汴州,僣偽號,使人問儀於真卿,真卿曰:“老夫耄矣,曾掌國禮,所記者諸侯朝覲禮耳。”
興元元年,王師複振,逆賊慮變起蔡州,乃遣其將辛景臻、安華至真卿所,積柴庭中,沃之以油,且傳逆詞曰:“不能屈節,當自燒。”真卿乃投身赴火,景臻等遽止之,複告希烈。德宗複宮闕,希烈弟希倩在朱泚黨中,例伏誅。希烈聞之怒。興元元年八月三日,乃使閹奴與景臻等殺真卿。先曰:“有敕”。真卿拜,奴曰:“宜賜卿死。”真卿曰:“老臣無狀,罪當死,然不知使人何日從長安來?”奴曰:“從大梁來。”真卿罵曰:“乃逆賊耳,何敕耶!”遂縊殺之,年七十七。
及淮、泗平,貞元元年,陳仙奇使護送真卿喪歸京師。德宗痛悼異常。廢朝五日,諡曰文忠。複下詔曰:“君臣之義,生錄其功,歿厚其禮,況才優匡國,忠至滅身。朕自興歎,勞於寤寐。故光祿大夫、守太子太師、上柱國、魯郡公顏真卿,器質天資,公忠傑出,出入四朝,堅貞一誌。屬賊臣擾亂,委以存諭,拘肋累歲,死而不撓,稽其盛節,實謂猶生。朕致貽斯禍,慚悼靡及,式崇嘉命,兼延爾嗣。可贈司徒,仍賜布帛五百端。男頵、碩等喪製終,所司奏超授官秩。”
貞元六年十一月南郊,赦書節文授真卿一子五品正員官,故頵得錄用。文宗詔曰:
卿曾孫弘式為同州參軍。
國,是武之英也;苟無楊炎弄權,若任之為將,遂展其才,豈有朱泚之禍焉!
如清臣富於學,守其正,全其節,昌文之傑也;苟無盧杞惡直,若任之為相,遂行其道,豈有希烈之叛焉!夫國得賢則安,失賢則危。德宗內信奸邪,外斥良善,幾致危亡,宜哉。噫,“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二君守道歿身,為時垂訓,希代之士也,光文武之道焉。
讚曰:自古皆死,得正為順。二公雲亡,萬代垂訓。
舊唐書
○韓滉(子皋弟洄) 張延賞(子弘靖弘靖子文規次宗)
韓滉,字太衝,太子少師休之子也。少貞介好學,以蔭解褐左威衛騎曹參軍,出為同官主簿。至德初,青齊節度鄧景山辟為判官,授監察禦史、兼北海郡司馬,以道路阻絕,因避地山南。采訪使李承昭奏充判官,授通州長史、彭王府諮議參軍。鄧景山移鎮淮南,又表為賓佐,未行,除殿中侍禦史,追赴京師。先是,滉兄法知製誥,草王璵拜官之詞,不加虛美,璵頗銜之。及其秉政,諸使奏滉兄弟者,必以冗官授之。璵免相,群議稱其屈,累遷至祠部、孝功、吏部三員外郎。
滉公潔強直,明於吏道,判南曹凡五年,詳究簿書,無遺纖隱。大曆中,改吏部郎中、給事中。時盜殺富平令韋當,縣吏捕獲賊黨,而名隸北軍,監軍魚朝恩以有武材,請詔原其罪,滉密疏駁奏,賊遂伏辜。遷尚書右丞。五年,知兵部選。六年,改戶部侍郎、判度支。自至德、乾元已後,所在軍興,賦稅無度,帑藏給納,多務因循。滉既掌司計,清勤檢轄,不容奸妄,下吏及四方行綱過犯者,必痛繩之。又屬大曆五年已後,蕃戎罕侵,連歲豐稔,故滉能儲積穀帛,帑藏稍實。然苛克頗甚,覆治案牘,勾剝深文,人多谘怨。
大曆十二年秋,霖雨害稼,京兆尹黎幹奏畿縣損田,滉執雲幹奏不實。乃命禦史巡覆,回奏諸縣凡損三萬一千一百九十五頃。時渭南令劉藻曲附滉,言所部無損,白於府及戶部。分巡禦史趙計複檢行,奏與藻合。代宗覽奏,以為水旱鹹均,不宜渭南獨免,申命禦史朱敖再檢,渭南損田三千餘頃。上謂敖曰:“縣令職在字人,不損猶宜稱損,損而不問,豈有恤隱之意耶!卿之此行,可謂稱職。”
下有司訊鞫,藻、計皆伏罪,藻貶萬州南浦員外尉,計貶豐州員外司戶。滉弄權樹黨,皆此類也。俄改太常卿,議未息,又出為晉州刺史。數月,拜蘇州刺史、浙江東西都團練觀察使。尋加檢校禮部尚書、兼禦史大夫、潤州刺史、鎮軍節度使。滉既移鎮,安輯百姓,均其租稅,未及逾年,境內稱理。及建中年冬,涇師之亂,德宗出幸,河、汴騷然,滉訓練士卒,鍛礪戈甲,稱為精勁。李希烈既陷汴州,滉乃擇其銳卒,令裨將李長榮、王棲曜與宣武軍節度劉玄佐掎角討襲,解寧陵之圍,複宋、汴之路,滉功居多。
然自關中多難,滉即於所部閉關梁,築石頭五城,自京口至玉山,禁馬牛出境;造樓船戰艦三十餘艘,以舟師五千人由海門揚威武,至申浦而還;毀撤上元縣佛寺道觀四十餘所,修塢壁,建業抵京峴,樓雉相屬,以佛殿材於石頭城繕置館第數十。時滉以國家多難,恐有永嘉渡江之事,以為備預,以迎鑾駕,亦申儆自守也。城中穿深井十丈近百所,下與江平,俾偏將丘涔督其役。涔酷虐士卒,日役千人,朝令夕辦,去城數十裏內先賢丘墓,多令毀廢。明年正月,追李長榮等戍軍還,以其所親吏盧複為宣州刺史、采石軍使,增營壘,教習長兵。以佛寺銅鍾鑄弩牙兵器。陳少遊時鎮揚州,以甲士三千人臨江大閱,滉亦以兵三千人臨金山,與少遊相應,樓船於江中,以金銀繒彩互相聘賚。而自德宗出居,及歸京師,軍用既繁,道路又阻,關中饑饉,加之以災蝗,江南、兩浙轉輸粟帛,府無虛月,朝廷賴焉。
興元元年,就加檢校吏部尚書。數月,又加檢校右仆射。貞元元年七月,拜檢校左仆射、同平章事,使並如故。二年春,特封晉國公。其年十一月,來朝京師。時右丞元琇判度支,以關輔旱儉,請運江淮租米以給京師。上以滉浙江東西節度,素著威名,加江淮轉運使,欲令專督運務。琇以滉性剛愎,難與集事,乃條奏滉督運江南米至揚子,凡一十八裏,揚子以北,皆元琇主之。滉深怒於琇。
琇以京師錢重貨輕,切疾之,乃於江東監院收獲見錢四十餘萬貫,令轉送入關。
滉不許,乃誣奏雲:“運千錢至京師,費錢至萬,於國有害。”請罷之。上以問琇,琇奏曰:“一千之重,約與一鬥米均。自江南水路至京,一千之所運,費三百耳,豈至萬乎?”上然之,遣中使賚手詔令運錢。滉堅執以為不可。其年十二月,加滉度支諸道轉運鹽鐵等使,遂逞宿怒,累誣奏琇,貶雷州司戶。其責既重,舉朝以為非罪,多竊議者。尚書左丞董晉謂宰臣劉滋、齊映曰:“元左丞忽有貶責,未知罪名,用刑一濫,誰不危懼?假有權臣騁誌,相公何不奏請三司詳斷之。
去年關輔用兵,時方蝗旱,琇總國計,夙夜憂勤,以贍給師旅,不增一賦,軍國皆濟,斯可謂之勞臣也。今見播逐,恐失人心,人心一搖,則有聞雞起舞者矣。
竊為相公痛惜之。”滋、映但引過而已。給事袁高又抗疏申理之,滉誣以朋黨,寢而不行。
時兩河罷兵,中土寧乂,滉上言:“吐蕃盜有河湟,為日已久。大曆已前,中國多難,所以肆其侵軼。臣聞其近歲已來,兵眾浸弱,西迫大食之強,北病回紇之眾,東有南詔之防,計其分鎮之外,戰兵在河、隴五六萬而已。國家第令三數良將,長驅十萬眾,於涼、鄯、洮、渭並修堅城,各置二萬人,足當守禦之要。
臣請以當道所貯蓄財賦為饋運之資,以充三年之費。然後營田積粟。且耕且戰,收複河、隴二十餘州,可翹足而待也。”上甚納其言。滉之入朝也,路由汴州,厚結劉玄佐,將薦其可任邊事,玄佐納其賂,因許之。及來覲,上訪問焉,初頗稟命,及滉以疾歸第,玄佐意怠,遂辭邊任,盛陳犬戎未衰,不可輕進。滉貞元三年二月,以疾薨,遂寢其事,年六十五。上震悼久之,廢朝三日,贈太傅,賻布帛米粟有差。
滉,宰相子,幼有美名,其所結交,皆時之俊彥,非公直者不與之親密。性持節儉,誌在奉公,衣裘茵衽,十年一易,居處陋薄,才蔽風雨。弟洄常於裏宅增修廊宇,滉自江南至,即命撤去之,曰:“先公容焉,吾輩奉之,常恐失墜,所有摧圮,葺之則已,豈敢改作,以傷儉德。”自居重位,愈清儉嫉惡,彌縫闕漏,知無不為,家人盜產,未嚐在意。入仕之初,以至卿相,凡四十年,相繼乘馬五匹,皆及敝帷。尤工書,兼善丹青,以繪事非急務,自晦其能,未嚐傳之。
好《易象》及《春秋》,著《春秋通例》及《天文事序議》各一卷。然以前輩早達,稍薄後進。晚歲至京師,丞郎卿佐,接之頗倨,眾不能平。其在浙右也,政令明察,未年傷於嚴急,巡內婺州傍縣有犯其令者,誅及鄰伍,死者數十百人。
又俾推覆官分察境內,情涉疑似,必置極法,誅殺殘忍,一判即剿數十人,且無虛日。雖令行禁止,而冤濫相尋。議者以滉統製一方,頗著勤績,自幼立名貞廉,晚途政甚苛慘,身未達則飾情以進,得其誌則本質遂彰。子群、皋。群,官至考功員外郎。
皋字仲聞,夙負令名,而器質重厚,有大臣之度。由雲陽尉擢賢良科,拜右拾遺,轉左補闕,累遷起居郎、考功員外郎。俄丁父艱,德宗遣中人就第慰問,仍宣令論譔滉之事業,皋號泣承命,立草數千言,德宗嘉之。及免喪,執政者擬考功郎中,禦筆加知製誥。遷中書舍人、禦史中丞、尚書右丞、兵部侍郎,皆稱職。改京兆尹,奏鄭鋒為倉曹,專掌錢穀。鋒苛刻剝下為事,人皆谘怨。又勸皋搜索府中雜錢,折糴百姓粟麥等三十萬石進奉,以圖恩寵。皋納其計。尋奏鋒為興平縣令。
及貞元十四年,春夏大旱,粟麥枯槁,畿內百姓,累經皋陳訴,以府中倉庫虛竭,憂迫惶惑,不敢實奏。會唐安公主女出適右庶子李愬,內官中使於愬家往來,百姓遮道投狀,內官繼以事上聞。德宗下詔曰:“京邑為四方之則,長吏受親人之寄,實係邦本,以分朕憂,苟非其才,是紊於理。正議大夫、守京兆尹、賜紫金魚袋韓皋,比踐清貫,頗聞謹恪,委之尹正,冀效公忠。乃者邦畿之間,粟麥不稔,朕念茲黎庶,方議蠲除,自宜悉心,以副勤恤。皋奏報失實,處理無方,致令閭井不安,囂然上訴。及令覆視,皆涉虛詞,壅蔽頗深,罔惑斯甚。宜加懲誡,以勖守官。可撫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馳驛發遣。”。鋒亦尋出為汀州司馬。皋無幾移杭州刺史,複拜尚書右丞。
皋恃前輩,頗以簡倨自處。順宗時,王叔文黨盛,皋嫉之,謂人曰:“吾不能事新貴。”皋從弟曄,幸於叔文,以告之,因出為鄂州刺史、嶽鄂蘄沔等州觀察使。入為東都留守。元和八年六月,加檢校吏部尚書,兼許州刺史,充忠武軍節度等使。以陳、許二州水潦之後,賜皋綾絹布葛十萬端疋,以助軍資宴賞。所理以簡儉稱。入為吏部尚書,兼太子少傅,判太常卿事。元和十一年三月,皇太後王氏崩,以皋充大明宮使。十五年閏正月,充憲宗山陵禮儀使。三月,穆宗以師保之舊,加檢校右仆射。十二月,以銓司考科目人失實,與刑部侍郎知選事李建罰一月俸料。長慶元年正月,正拜尚書右仆射。二年四月,轉左仆射,赴尚書省上事,命中使宣賜酒饌,及宰臣百僚送上,皆如近式。其年,以本官東都留守,行及戲源驛暴卒,年七十九。贈太子太保。大和元年,諡曰貞。
皋生知音律,嚐觀彈琴,至《止息》,歎曰:“妙哉!嵇生之為是曲也,其當晉、魏之際乎!其音主商,商為秋聲。秋也者,天將搖落肅殺,其歲之晏乎!
又晉乘金運,商,金聲,此所以知魏之季而晉將代也。慢其商弦,與宮同音,是臣奪君之義也,所以知司馬氏之將篡也。司馬懿受魏明帝顧托後嗣,反有篡奪之心,自誅曹爽,逆節彌露。王陵都督揚州,謀立荊王彪;毋丘儉、文欽、諸葛誕前後相繼為揚州都督,鹹有匡複魏室之謀,皆為懿父子所殺。叔夜以揚州故廣陵之地,彼四人者,皆魏室文武大臣,鹹敗散於廣陵,《散》言魏氏散亡,自廣陵始也。《止息》者,晉雖暴興,終止息於此也。其哀憤躁蹙,憯痛迫脅之旨,盡在於是矣。永嘉之亂,其應乎!叔夜撰此,將貽後代之知音者,且避晉、魏之禍,所以托之神鬼也。”
洄以蔭緒受任,劉晏判鹽鐵度支,辟為屬吏,累官至諫議大夫、知製誥。與元載善,載誅,以累貶邵州司戶同正員。建中元年二月,複諫議大夫。先以劉晏兼領度支,晏既罷黜,令天下錢穀各歸尚書省。本司廢職罷事,久無綱紀,徒收其名而莫綜其任,國用出入,未有所統,故轉洄戶部侍郎、判度支。洄上言:
“江淮七監,歲鑄錢四萬五千貫,輸於京師,度工用轉送之費,每貫計錢二千,是本倍利也。今商州有紅崖冶,出銅益多,又有洛源監,久廢不理。請增工鑿山以取銅,興洛源故監,置十爐鑄之。歲計出錢七萬二千貫,度工用轉送之費,貫計錢九百,則利浮本矣。其江淮七監,請皆罷之。”複以“天下銅鐵之冶,是曰山澤之利,當歸於王者,非諸侯方嶽所有。今諸道節度都團練使皆占之,非宜也,總隸鹽鐵使”。皆從之。
洄與楊炎善,炎得罪,常不自安。無何,兄子皋抗疏理炎罪,德宗意洄令為之,尋貶蜀州刺史。興元元年三月,入為兵部侍郎。六月,為京兆尹。七月,加禦史大夫。貞元二年正月,刑部侍郎劉太真黨於宰相盧杞得罪,以洄代太真為刑部侍郎,尋複兵部侍郎。貞元七年十一月,為國子祭酒。
張延賞,中書令嘉貞之子。幼孤,本名寶符,開元末,玄宗召見,賜名延賞,取“賞延於世”之義,特授左司禦率府兵曹參軍。博涉經史,達於政事,侍中、韓國公苗晉卿見而奇之,以女妻焉。肅宗在鳳翔,擢拜監察禦史,賜緋魚袋,轉殿中侍禦史。關內節度使王思禮請為從事,思禮領河東,又為太原少尹,兼行軍司馬、北都副留守。
代宗幸陝,除給事中,轉禦史中丞、中書舍人。大曆二年,拜河南尹,充諸道營田副使。河洛久當兵衝,閭井丘墟,延賞勤身率下,政尚簡約,疏導河渠,修築宮廟,數年間流庸歸附,邦畿複完,詔書褒美焉。時罷河南、淮西、山南副元帥,以其兵鎮東都,延賞權知東都留守以領之,理行第一,入朝拜禦史大夫。
初,上封人李少良潛以元載陰事聞,載黨知之,奏少良狂妄,下禦史台訊鞫,欲有所屬。延賞不承其意,尋出為揚州刺史、淮南節度觀察等使。屬歲旱歉,人有亡去他境者,吏或拘之。延賞曰:“夫食,人之所恃而生也,此居而坐斃,適彼而可生,得存吾人,又何限於彼也。”乃具舟楫而遣之,俾吏修其廬室,已其逋債,而歸者增於其舊。邊江之瓜洲,舟航湊會,而縣屬江南,延賞奏請以江為界,人甚為便。尋以母憂去職,終製授授檢校禮部尚書、江陵尹、兼禦史大夫、荊南節度觀察使。
數年,改檢校兵部尚書、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觀察使,依前兼禦史大夫,尋就加吏部尚書。建中四年十一月,部將西山兵馬使張朏以兵入成都為亂,延賞奔漢州鹿頭,戍將叱幹遂等討之。其月,斬朏及同惡者,複歸成都。先是兵革屢擾,自天寶末楊國忠用事南蠻,三蜀疲弊,屬車駕遷幸;其後郭英乂**崔寧之室,遂縱崔寧、楊琳交亂;及崔寧得誌,複極侈靡,故蜀土殘弊,**然無製度。延賞薄賦約事,動遵法度,僅至庶富焉。建中末,駕在山南,延賞貢奉供億,頗竭忠力焉。駕在梁州,倚劍南蜀川為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