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7月7號, 是全國高考的日子,距離蘇澗失蹤已經過了半年,日子平靜切充實地繼續向前, 蘇澗這個名字在日常中被提起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張莉今天參加高考,玉溫一大早就準備了一根油條,兩個雞蛋, 整整齊齊地擺到餐桌上。
張五一手欠,伸手要拿一個雞蛋。
被玉溫一巴掌拍在手上, “這是100分,你拿走了一個雞蛋你姐姐不就隻能考10分了嗎?”
張五一衝玉溫做了個鬼臉, “迷信!”
向遠要開車送張莉,走進傣味剛好看到這一幕。
他從桌上順了一個脆桃咬了一口, 對張五一說,“我建議你出去外麵看看,就知道什麽叫真正的迷信。”
玉溫擺好油條和雞蛋,抬起頭問,“外麵怎麽了?”
“玉香阿姨在外麵燒香, 我剛路過的時候聽了一耳朵,什麽如來佛祖, 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 連灶王爺都請出來了,讓各路菩薩保佑我們家小莉考上大學。”
玉溫淺笑著搖搖頭, 喚張莉快來吃早飯。
在吃早飯的時候,向遠又把張莉要帶的筆、橡皮和尺子這些工具檢查了幾遍, 確認沒有問題後才仔細放進要帶進考場的文件袋裏。
張莉坐進向遠的汽車, 夏利車副駕的窗戶搖下來, 她唇角帶著害羞的笑意,對玉溫揮了揮手,“姐姐,我走了。”
“嗯,不要有壓力,正常發揮就好。”
送走張莉,玉溫視線的餘光瞟到正在廚房裏偷舂雞腳吃的張五一。
她笑著瞪張五一一眼,不長進的東西,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馮石頭今天沒顧上送張莉,他今早上菜市場買水果去了,店裏要上新菜,這一次玉溫開出來的采購單有幾項食材特別奇怪。
酸多依、青脆李、青芒果、山楂、牛皮、菠蘿,別的幾樣還好說,隻是這“酸多依”,他是聽也沒聽說過。
還好他在菜市場混了這一年多,和市場裏幾個從榕林那邊來的賣蔬菜水果的老板混熟了,從他們那裏得知這“酸多依”是榕林那邊山上長的一種野果子,味道酸脆爽口,是傣味涼拌菜裏最經典的食材。
這“酸多依”實在是太過小眾,馮石頭打聽到它是個什麽東西,但翻遍整個莊慕的市場也沒買到。
說實話,自從入職榕林做采購以來,“翻遍整個莊慕的菜市場”這種事,他已經輕車熟路了。
在莊慕找不到,馮石頭便另辟蹊徑,找到在長途汽車公司上班的老同學。
又通過老同學聯係到了跑從莊慕到榕林的長途汽車的司機,他出了10塊錢的車費,請司機幫忙帶100酸多依。
那司機自然是滿口答應,酸多依是貨品,直接扔到行李箱就行,不占位置,這錢就跟白賺似的。
搞定酸多依,馮石頭采購好其它食材便開著柴油三輪車回到傣味。
而在傣味門口,沈帥帥正在搭一個小吃攤,帆布棚子下麵擺著一溜桌板,為了衛生,棚子周圍還加了一圈玻璃,和來往的客人隔絕開來。
玉溫帶著張大軍處理食材,山楂、青脆李清洗幹淨,青芒果、菠蘿削皮切塊。
最難處理的便是牛皮,先把牛皮泡入涼水裏,用小刀反複刮洗幹淨,這一步要刮洗到牛皮呈半透明的Q彈狀。
再把牛皮放進砂鍋裏,加水熬煮兩個小時。
熬好的牛皮Q彈有嚼勁,連湯汁也變成了粘稠的膠糊狀。
大家忙著各自的事情,轉眼就到了下午飯時間,玉溫把牛皮切成絲,雞腳脫骨,再將菠蘿和青芒果切條,青脆李和山楂去掉核。
所有的食材分門別類,每一樣都用四方形的小盆盛著,整整齊齊地碼放到小吃攤上。
食材擺好以後,她轉身進了廚房,又出來一些調料。
有鹽、味精、耗油、胡辣椒麵、檸檬汁、自己調的香辣醬等二十幾種調料,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莊慕市的市民們沒見過長這樣的小吃攤,熟客們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
“玉老板,今天賣什麽新鮮玩意兒?”
玉溫抬起頭,是住在三月街上的老街坊胡爺爺,便笑著回,“胡爺爺,這是傣味涼拌。”
“怎麽拌啊?”這一次問話的是街道辦主任家的胖兒子。
玉溫捏捏他的小胖臉,“你想吃什麽?姐姐給你拌。”
小胖子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指了指牛皮和雞腳,“我想吃肉肉。”
“那你能吃辣嗎?”
小胖子自豪地使勁點頭,“我能吃辣椒,我可是五年級的小朋友了。”
玉溫取了一隻圓盆,取了一些牛皮和無骨雞腳放進盆裏,再依次加入佐料,想到小胖子畢竟是小朋友,胡辣椒隻加了一小勺。
食材和佐料拌勻後,全部倒入大舂桶裏倒出香味,之後盛入小紙碗裏遞給小胖子。
在玉溫做涼拌的時候,麻辣鮮香的味道就已經彌漫開來。
小胖子早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咽口水。
現在端起涼拌,迫不及待地用竹簽叉了一塊起來,放進嘴裏一嚼,酸酸辣辣,牛皮和雞腳嚼起來彈彈的,但又十分入味。
不大一會兒,小胖子額頭上便沁出一層細汗,辣得呼哈呼哈地喘氣,但就是舍不得放下,大口吃得津津有味。
眾人看小胖子吃得這麽香,也忍不住,紛紛點了餐。
大多數人都要了涼拌牛皮,也有一些挑戰者點了涼拌山楂,或者涼拌芒果。
涼拌水果也和拌牛皮的步驟一樣,加的佐料也是耗油、胡辣椒麵和檸檬汁,隻是相對於本身沒什麽味道的肉類,水果更多了一層果酸。
原本就是酸味的青芒果和山楂,在拌上辣椒以後,變得尤其酸辣,咬著還會爆出果汁。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這麽奇怪的搭配,卻讓人吃得停不下來。
不大一會兒,傣味門口這奇特的涼拌就賣完了,凡是搶到涼拌的人,每一個都辣得嘴唇紅彤彤的,酸得眯起眼睛,口舌生津,神清氣爽。
關了店以後,玉溫帶上下午留的一份涼拌,去了一趟胡永慶家。
自從蘇澗出事以後,胡永慶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原本挺硬朗的一個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蘇澗的姐姐蘇寧在北方念大學,人離得遠也出不了什麽力,玉溫便時不時的過去看看。
讓玉溫奇怪的是阿媽的態度,蘇澗出事,胡永慶身體不好,不說照顧,她連探望都沒去。
她給玉溫的理由隻是,“老伴老伴就是老來做伴的意思,現在他一天病病歪歪的,我不能找個病秧子來給自己伺候著吧?”
說起來振振有詞,玉溫管不了,但事情肯定不是這麽簡單,玉溫隱約覺得阿媽對胡永慶避而不見,這事和蘇澗多少有點關係。
玉香每天精心打扮,又投入到她熱愛的歌舞事業中去了。
到了胡永慶住的樓,玉溫敲了敲門,胡永慶躋著拖鞋給她開了門。
玉溫把帶來的涼拌放桌上,“胡叔叔,您不是說這幾天嘴裏淡沒什麽胃口嗎?我帶了涼拌來,酸辣開胃,您嚐一嚐。”
胡永慶給她倒一杯水,溫和地笑著,“玉溫謝謝你了,張莉今天是高考了吧?”
玉溫接過水,“是的,小莉成績好,考上大學應該是沒問題的。”
胡永慶岣嶁著脊背,轉身進了房間,拖鞋打在小花磚上吧嗒吧嗒的響。
他走出來的時候手裏捧著一個木匣子,“玉溫,這個給你。”
玉溫放下水杯,雙手接過那個木匣,那是個古樸的木匣子,做工不算精致,但看起來十分紮實的樣子。
木匣子上做了鎖扣,但卻沒有上鎖,玉溫抬起鎖扣網上一掀,就將匣子打開了。
裏麵是一些紙張筆記本之類的東西,放在最上麵的是一張莊慕市一中的新年邀請函。
張五一歪歪扭扭的字跡映入眼簾。
“玉溫老板和蘇澗小哥...”
玉溫心裏一緊,她知道,這必定是蘇澗留下來的東西,這張邀請函是兩份,她一份,蘇澗一份。
胡永慶的視線輕輕地落在木匣子裏,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玉溫,這是蘇澗留下來的東西,他走後沒多久派出所就派人把東西送過來了,現在我想想,這些東西還是給你的好。”
玉溫拿起那張邀請函,底下是一些素描,每一張上麵都是各種各樣的玉溫。
有她穿著傣裙淺笑著款款走來,
也有她穿著旗袍端坐在黃包車上,
更多的是她在後廚做飯的樣子,煙熏火燎的廚房裏,她在烤香茅草烤雞、在做泡魯達、在煮酸筍牛肉...
玉溫收起木匣子,她不知道在這之前胡永慶知不知道蘇澗對她的這些情愫,也不知道胡永慶看到匣子裏的這些畫以後是什麽心情。
蘇澗消失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安慰自己這一定是什麽秘密任務,任務完成後他就會回來。
比如蘇澗一個片警,卻能擁有一輛自由支配的警車。
又比如他一個普通民警,身上卻有大大小小三十幾道傷。
這些事情的反常都指向一件事—蘇澗的殺人逃逸隻是假象,他還會回來。
可每每午夜夢回,玉溫常夢到蘇澗一捧白灰的形態,每次驚醒過來都害怕得不敢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