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家司機的車把玉溫送到江北大橋, 橋頭有往江邊去的台階,玉溫下車,獨自順著台階走下去, 果然在橋洞底下看到一個單薄瘦弱的身影。

張五一靠在橋洞的牆上睡著了,頭枕在他那個鼓囊囊的舊書包上,小臉上掛著幾絲淚痕。

玉溫把他搖醒, 張五一睡眼朦朧,緩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要離家出走的, 這會兒怎麽會和玉溫在一起?

王家的司機怕玉溫獨自去江邊不安全,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現在找到人, 正好又把玉溫和張五一送回去。

玉溫在車上撥通了向遠的大哥大,告訴他找到張五一了。

向遠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你們先回傣味,蘇茶在那邊陪著小莉,我還得去汽車站通知三胖。”

現在正是晚飯時間,傣味裏人來人往,滿屋的飯香氣。

蘇澗出事那天, 玉溫對大家說的是,“天大的事也不要輕易關店, 這是大家夥吃飯的營生。”

現在張五一離家出走,店裏也隻是馮石頭幫著向遠去找人, 其他人依舊穩定地維持著飯店的經營。

沈帥看到張五一,一直懸起的心這才撲通一聲落了地。

他捏捏張五一的臉頰, 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紅著眼眶罵了一句, “死小孩!”

張五一知道做錯事, 不敢頂嘴, 小聲問,“我姐在哪裏?”

沈帥指了指樓上,“財務室。”

玉溫領著張五一剛走到樓梯口,財務室的防盜門“轟”地一聲從裏麵拉開。

張莉一陣風似的從財務室裏衝出來,衝張五一的臉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她咬著唇,瞪著通紅的眼,那一巴掌抽得張五一幾個趔趄。

財務室隔壁就是用餐的包房,玉溫攔住張莉,把她生拉硬拽地拽進財務室。

張莉平時文文靜靜的,常常是還沒說話臉就先紅了,沒想到氣極了力氣竟是這般的大,饒是玉溫都是費了點力氣才摁住她。

進了財務室,張莉衝上去又要打張五一,被玉溫推到椅子上坐下,蘇茶忙站起來擋在姐弟倆中間。

張莉紅著眼帶著哭腔吼,“你去哪裏了?”

張五一也是第一次見張莉發這麽大的火,人也嚇傻了,蘇茶推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激怒姐姐,他這才回過神來,囁喏著說,

“我原本想坐火車去南方打工,但...但是我沒有身份證,買不了票。我去汽車站搭汽車,看到三胖哥在汽車站門口,我就跑了。”

他舔了舔幹裂砸唇,又說,“我沒地方去,隻好先躲在橋洞下麵,想等三胖哥離開汽車站我再過去,可是...可是...我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張五一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心虛地看看張莉,又看看玉溫和蘇茶。

張莉哭得一雙眼睛通紅,她用手背擦擦眼淚,哽咽吼道,

“你是傻子嗎?你以為你出去打工就能供我讀書了?你自己想想你才多大,你現在去打工,你就是童工,是違法的你懂嗎?”

在姐姐的咆哮聲中,張五一大氣都不敢出。

張莉繼續罵,

“你以為你離開莊慕是不給向遠哥和玉溫姐他們添麻煩,你自己看看,因為你的愚蠢,哥哥姐姐還要放下生意去找你,你以為小哥的事他們不傷心嗎?你還要再給他們添一份麻煩嗎?”

張莉說得句句在理,張五一抹著眼淚,不敢頂嘴。

到底還是心疼弟弟的,看到張五一這副模樣,張莉也放緩了語氣,

“張五一,我們唯一能回報哥哥姐姐的就是好好念書,等我們長大了,有能力了再回報他們,你懂嗎?”

張五一似懂非懂,但還是乖乖地點點頭。

看張莉氣消了,玉溫這才放開她的胳膊。

蘇茶擰了毛巾給姐弟倆擦了臉,看張五一嘴唇都開裂了,又給他倒了一杯水,張五一接過來,一口氣喝幹淨。

玉溫瞪他一眼,很鐵不成鋼地問,“餓了吧?”

張五一可憐巴巴地搖搖頭,肚子卻咕嚕咕嚕地叫起來。

玉溫讓蘇茶下樓給他弄點吃的,自己在蘇茶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狹小的空間裏,玉溫的聲音響起,不似平時那般清冷疏離,而是帶著溫度的溫和,

“正好你們兩個都在,我有事要和你們說。你們的哥哥是怎麽死的你們倆都知道吧?”

張五一不停地用手背擦著酸脹的眼睛,聽到玉溫的話,他回答,“知道,是被小流氓殺死的,我哥是英雄。”

“嗯。”玉溫點點頭,

“你說得沒錯,但還有一件事你們不一定知道,你哥哥出事的那天原本是蘇澗值班,但因為我家裏出事了,蘇澗臨時出警,事情才輪到你哥哥頭上的。”

張五一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

張莉也平靜了許多,抽噎著說,“姐姐,這件事我知道,小哥告訴過我,但我不知道是你家裏出事了,小哥隻說他臨時出警了。”

這的確像是蘇澗的處事風格,他不會逃避責任,但也不會把無關的人扯進來。

張莉接著說,“可是姐姐,我覺得這件事情不應該怪小哥,更不應該怨你,你們也不知道後來會發生的事。”

玉溫的視線從黃楊木桌麵的一處筆跡上抬起來,她那雙淩厲的鳳眼看向張莉,眼底卻有從未出現過的溫柔,

“小莉,五一,但是我和蘇澗都覺得愧對張凱,愧對你們姐弟啊。”

張莉低下頭抿抿嘴,然後又抬起頭,“姐姐,我不怪小哥,更不會怪你,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

“那也讓我為你們做點事吧。”

玉溫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在小哥沒回來之前,我是長姐,以姐姐的實力,養你們兩個沒問題,想讀書就好好讀,哪怕海外留學姐姐也供得起你們。”

張五一眨眨眼睛,“那小哥回來後,你是什麽呢?”

張莉又恢複了一慣的害羞,她紅著臉瞪了張五一一眼,低聲罵了一句,“傻子!”

蘇茶端著兩份飯菜走上樓,看到向遠和三胖杵在門口,奇怪地問他們,“你們怎麽不進去?”

“嗯,進去吧。”向遠推開門,這才走了進去。

第二天,向遠開著車押著張五一去把名報上。

張五一在學校遇到幾個玩得好的同學要去踢足球,向遠叮囑他兩句不要亂跑,然後又回到了傣味。

向遠到的時候,玉溫正帶著沈帥和張大軍做檸檬蝦,玉溫讓他自己泡茶喝,轉頭又去忙碌去了。

自從攻下了貴婦圈以後,玉溫現在在食材的選擇上也大膽起來,連蝦這種高端食材她也敢用了。

玉溫要的大青蝦批發價也在差不多5塊錢一斤,如果要自己挑選個頭的話會更貴一些,三胖軟磨硬泡,最後以4.5一斤的價格拿下,且還能自己選蝦。

半隻巴掌大小的蝦,用牙簽從蝦背上挑開,祛掉蝦線,再涼水下鍋,以白灼的方式料理好大青蝦。

煮熟的青蝦一隻隻弓著脊背,變成了油潤的紅色。

玉溫把蝦交給沈帥帥剝去蝦殼,隻留下其中的蝦仁。

沈帥帥嘟囔,“既然隻要蝦仁,剛才怎麽還要祛蝦線?直接剝殼不行嗎?”

玉溫取了一隻大碗出來調酸辣醬,一邊往大碗裏擠檸檬汁,邊回道,“剝了殼煮出來的蝦肉質不夠緊實,鮮味也會被衝淡。”

說完話,她又回到調料上,低聲對張大軍說,

“張廚,這檸檬汁裏加入白砂糖和醬油,就是甜辣醬。你再準備配菜,洋蔥、小米辣、香菜、大蒜、檸檬切片。”

她的話音剛落,張廚那邊已經劈劈啪啪地切上了。

向遠在廊下喝茶,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裏是由衷的佩服。

做菜是一件相對繁瑣的事,可傣味的後廚則是井然有序,誰負責什麽工序都清晰明了,卻又能配合得十分默契。

許多時候,隻要玉溫的一個眼神,張廚和沈帥帥便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

剝好的蝦仁裏倒入配菜和甜辣醬拌勻,上麵再擠上一層清新解膩的檸檬汁,玉溫端了一盤放到向遠麵前。

“你試試,傣味檸檬蝦。”

向遠拿起筷子,夾了一個沾滿酸辣醬汁的蝦仁放進嘴裏,蝦仁Q彈爽滑,裹挾著各種香料的味道,尤其是檸檬的酸和小米椒的辣,酸辣開胃,確實是傣味一貫的風格。

他一連吃了半盤才放下筷子,不是吃不下,而是太辣了。

向遠平時不怎麽吃辣,現在一連吃了半盤蝦,辣椒的後勁返上來,辣得他舌頭嘴唇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口腔裏火辣辣的,再喝熱茶就會很痛。

玉溫笑著讓沈帥帥給他端了一杯泡魯達,這椰香濃鬱的泡魯達喝下去,整個人都清涼舒適了。

等向遠吃喝好,玉溫才問,“今天過來是有事嗎?”

向遠自從組建了建築隊以後每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要說他是過來閑聊的玉溫肯定不信,幹脆開門見山問他過來的目的。

“想找你借點錢。”話一出口,向遠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這事要換做以前,向遠是打死都不會和女人開口借錢的,可認識玉溫後,她的膽識魄力讓向遠並不隻是把她當一個女人看待,更多的是同伴,可以一起打怪獸的那種同伴。

玉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問,“你要多少?”

“兩萬。”

玉溫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行,你一會兒把卡號給蘇茶,我讓她今天給你轉。”

向遠突然笑了,“你不問我借錢做什麽?”

玉溫也跟著笑,這才想起來問一句,“生意上周轉?”

向遠搖搖頭,“年後朱總引薦我進了濱江國際的項目部,我們買現在在建的住宅能拿到九折的內部價,我想湊點錢買套小兩室。”

“要從現在的房子搬出去?”

玉溫挑了挑眉,她記得向遠那個修車鋪,院子後麵是幾間平房,向遠應該是一直住在那裏。

“這套房子我想以張莉的名義買,讓他們姐弟倆在莊慕有個真正落腳的地方。”

玉溫表示理解,“行,原因我知道了,我讓蘇茶去辦。”

向遠又問, “你不問我什麽時候還?”

玉溫笑了,“你怎麽這麽煩?我是不是要問你給我多少利息?”

“利息也不是不可以給。”

“你別婆婆媽媽的,如果真要感謝我,濱江國際那邊大戶型的房子你給我弄一套員工價。”

在玉溫知道的未來幾十年中,莊慕的富人區一直以濱江國際為核心向四周擴散,而且房價馬上就要瘋漲,現在入手濱江國際的房子絕對是最好的時機。

聊完買房的事,向遠又提起蘇澗的事。

玉溫抿抿唇,低聲道,“蘇澗這事肯定是蹊蹺,我的意思是我們要繼續尋找,但不能太過於執著。”

她這一番話說得沒頭沒尾,偏偏向遠是聽懂了。

假設現在蘇澗的世界裏是兩波勢力,一正一邪。

那他從警察局逃出來進入另一方勢力裏,必定就是有警察局想要的東西他才去,那麽身份大概就是臥底之類的。

玉溫說要找,那就是要為蘇澗做足戲,要讓暗勢力的一方看到蘇澗的親戚朋友確實是著急了,要為蘇澗的“叛變”做足戲。

而不能太過執著則是說,不能入戲太深,哪怕蘇澗真的沒了,自己的日子依舊要過好。

向遠和玉溫都是一類人,是一類外人看起來冷血、理智的一類人,可他們內心都有自己的原則—永遠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