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衿貴驕傲的女王溫, 現在正手忙腳亂地用手去堵水龍頭,涼水濺了她一身,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 終於有了點接地氣的狼狽。
三月街上的水龍頭總閘都在自己家門口的水表箱裏,蘇澗轉身就往外跑,關掉總閘後, 幾大步跨進飯館,天井已經變成一個小型魚池, 他將玉溫從裏麵打撈上來。
還好天井裏設了下水管,總閘關了以後, 蓄起來的水很快流了出去。
蘇澗先是重新擰緊水龍頭,又找了抹布, 蹲下身把濕滑的地麵擦幹。
在蘇澗清理積水的時候,玉溫也沒閑著,她在後院找了很多柴火出來,在天井正中的位置碼了一個小火塘。
柴火引著以後,不斷往裏添加幹燥的柴, 火塘很快便燒得又大又熱,火星霹靂吧啦地爆開, 終於為這個冷清的夜添了一把煙火氣。
玉溫找了張小竹凳,閉眼盤腿坐在火塘邊烤衣服, 濕衣服蒸發出的水汽嫋嫋。
蘇澗看了一眼就笑了,跟要升仙了似的。
等水都清理幹淨, 玉溫問道,“怎麽不回家過年?”
“順道過來看看。”
天涼, 又泡了半天涼水, 蘇澗原本清澈的聲音有些沙啞。
按玉溫的性子, 自然也不會多追問,站起身來,“要不要在這裏吃?我隨便弄兩個菜。”
“我...我來。”蘇澗往前一步,張開雙臂攔住她,“你回去繼續升仙,飯菜我來做。”
“升仙?”
蘇澗又是一愣,“我是說,烤衣服...”
玉溫轉身,走到火塘那邊坐下繼續烤衣服,唇角卻繃不住笑意,升你個大頭鬼的仙!
蘇澗從魚池裏撈了一條羅非魚出來,心裏想的卻是,玉溫一年到頭都在為別人做菜做飯,今天也該讓她歇一歇了。
蘇澗的動作很慢,卻做得很仔細,用刀背刮掉魚鱗,祛腮、祛內髒,把魚處理幹淨後,他轉身問道,
“吃酸辣魚可以嗎?”
“你能做得出來就可以。”
玉溫的衣服幹得差不多了,她用手肘搭在膝蓋上,雙手拖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蘇澗做菜。
鍋裏的油燒熱,他下入薑蔥蒜,爆香後再加泡椒、小米辣、白砂糖、食鹽和一大勺陳醋。
做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空氣中彌漫起酸酸辣辣的香味。
蘇澗回頭,看到玉溫托腮盯著他看,麵上浮現出幾分得意。
“你做什麽魚?”玉溫問。
蘇澗答,“酸辣魚”。
玉溫又問,“不炸魚嗎?”
...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這酸辣魚是向遠教蘇澗做的,之前蘇澗突然對做菜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向遠被迫吃了一星期狗都不吃的黑暗料理。
忍無可忍的向遠隻好每天回來教蘇澗做菜。
經玉溫一提醒,蘇澗這才回想起當初向遠教他的步驟,好像似乎真的是要先用油把魚皮炸到金黃。
看他臉上那千轉百回欲言又止的神情,玉溫懂了。
她站起身走過去,重新找了一口鍋出來,起鍋、燒油,下入處理幹淨的魚,滋滋啦啦的油聲響起,魚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黃,魚肉香味也彌漫開來。
玉溫在燒菜,蘇澗在旁邊打雜,這幅畫麵是蘇澗幻想過無數次的,尋常人家,煙火人生,他想過很多次。
他握住鍋鏟的手微微顫抖。
玉溫提醒一句,“要糊鍋了。”
蘇澗回過神來,把火關掉。
剛好玉溫的魚炸好撈起來放進大瓷盤裏,蘇澗把濃稠的酸辣醬汁舀到魚身上,最後再撒上一小把香菜和小蔥。
因為處理漏水的事,兩個人都有點累,做完這道酸辣魚後,玉溫就不讓他再做了。
兩個人就著一盤酸辣魚吃了點米飯,玉溫想到今天是過大年,便又打了些糯米酒出來。
也許是餓了的緣故,這魚肉竟然意外地好吃,魚皮酥脆,吸飽了酸辣湯汁,吃起來酸爽開胃。
魚肉是蒜瓣一般潔白,吃起來又細又嫩,在唇間一抿就化了。
玉溫舉起杯,笑盈盈地看著蘇澗,“新年快樂!”
蘇澗也舉杯,“以後都快樂。”
兩隻白瓷杯碰到一起,飲一口酒,酒香醇厚,回味中有糯米的香甜氣息。
向遠家裏做了一桌年夜飯,左右等不到蘇澗回來,向遠便派張五一和張莉來傣味找。
姐弟倆趴在門縫往裏看。
清淺的月色下,院子裏的火塘燒得很旺,旁邊的矮桌上蘇澗和玉溫相對而坐,倆人聊天喝酒,絲毫不知道門縫上趴著兩隻小腦袋。
張五一剛要出聲,張莉一把捂住他的嘴,悄聲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火塘烤的,玉溫白皙的麵頰上浮起兩抹酡紅,更是襯得人比院子裏的山茶花還要嬌豔。
蘇澗借著酒勁,反手握住了玉溫的手。
骨骼分明的修長手指包裹住玉溫柔軟白皙的手,兩個人心跳如擂。
輕輕握了一下在,他又小心翼翼地放開,那雙手柔弱無骨,生怕捏壞了,更怕惹得玉溫不開心。
蘇澗問,“冷不冷?要不要送你回家?”
玉溫搖搖頭,酒意讓她疏離清冷的眸子裏泛出一種孩童般的天真,她笑著說,
“我要圍著篝火守夜,我們傣族有句話,男人不守夜,田埂就會坍塌,女人不守夜,漂亮的衣服容易壞掉。”
蘇澗輕笑,“你們是不是好喜歡漂亮的衣服?”
“嗯,喜歡。”玉溫晃著腦袋,模樣很是可愛,
“我們還有一句話,太陽歇歇麽歇得呢,月亮歇歇麽歇得呢,女人歇歇麽歇不得,女人歇下來麽火塘會熄掉呢。”
“在我們榕林,大多是女人幹活,我們和現在許多隻知道打扮玩樂的女生不一樣,我們既勤勞,也愛美。”
難得聽到玉溫說這麽多話,蘇澗就任由她絮絮叨叨地說,自己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
火塘要熄了,他就添一點柴火進去。
他們真的就這樣守了一夜。
蘇澗踏著冬日清晨的薄霧把玉溫送回家,他還笑著說,“恭喜你,漂亮衣服不會壞了。”
玉溫也笑著看向他,“同喜,你家裏田埂不會塌了。”
蘇澗指指一樓的小院門,“今天還要開店吧?去睡覺。”
怕吵醒玉香,玉溫進了家以後沒開燈,摸黑換了拖鞋,正準備悄聲往房間裏溜,大門卻在這時候又被打開了。
玉香不知道玉溫在門口換鞋,一進門就被嚇了一大跳,驚聲尖叫起來。
玉溫趕緊拉下燈線,廳裏吊著的電燈泡亮了,照著母女倆一樣驚慌失措的臉。
誰也沒心情睡覺了。
在廳裏的布沙發上坐下。
玉香先開口,“阿溫,你是上哪裏去了?怎麽這時候才回來?”
“我在店裏守夜。”
“一個人?”
玉溫麵不改色地點點頭,“是我一個人,蘇茶去蘇泉的學校了。”
玉香將信將疑。
“那你又是怎麽回事?歌舞團聚餐聚到現在?不要撒謊,阿媽,你一撒謊就臉紅,我看得出來。”
玉香想了想,反正這事遲早要說破,幹脆一咬牙說了真話,“玉溫,我...我...我可能要結婚了。”
一向麵不改色的玉溫,嘴巴張成了一個可愛Q彈的“O”型。
她其實並不排斥玉香找老伴,阿媽現在還算年輕漂亮,阿爸已經沒了,她還應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隻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玉溫需要一個消化的過程。
消化到一半,玉溫突然想起什麽,又張大了O型嘴,“阿媽,你們倆昨晚上該不會是...”
實在說不出口,她把兩個拇指對在一起,做了一個親親的動作。
玉香的臉臊得通紅,罵道,“你別瞎說,我們就是一起守歲,連手都沒有牽,我們很傳統的,沒有領結婚證前都不會那個的。”
說到這裏,玉溫突然有點臉熱,玉香比自己還純情,自己昨晚...或者今天淩晨是和蘇澗牽了手的。
但牽手和結婚比起來,顯然結婚這事更大。
玉溫又追問,“那人多大?是幹嘛的?你們怎麽認識的?”
玉香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他48歲,身體健康,是中醫院的中醫,我找他看病認識的,他女人死了十幾年了。”
“看什麽病?”
“不是什麽大事,之前唱歌岔到氣了,你也忙,我就沒告訴你。”
把男方的基本情況都了解得差不多了,玉溫稍稍放下心來,對方身體健康,有固定工作,玉香應該不至於上當受騙。
臨睡前,玉溫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阿媽,我不要幹涉你談戀愛,但你們都要談婚論嫁了,我和他是不是應該要見一麵?”
“要的要的。”玉香慌不迭地答,“他說元宵節請你去家裏吃飯。”
請去家裏,估計就是還得見見對方的孩子什麽的。
玉溫點點頭,表示答應了。
改革開放以後,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過年過節飯桌上的大魚大肉便少不了。
玉溫便想著增加一道“撒撇”菜,撒撇有健胃、消食、敗火的功效,最適合在春節期間肉食吃多了以後食用。
在傣族菜中,撒撇又分“牛撒撇”、“豬肉撒撇”和“魚撒撇”三種。
牛撒撇是黃牛肉加牛脾髒搗碎,再加入牛苦腸水做成,味道發苦,吃起來有青草的味道。
這道菜玉溫之前做過,店裏一眾小二,也就小蘇泉能吃,其餘幾個都吃不來那苦苦澀澀的味道。
所以她今天並不打算做牛撒撇,而是做口感酸甜清脆的豬肉撒撇。
作者有話說:
玉溫,“阿媽學壞了...”
玉香,“成年女兒一夜未歸,操碎老母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