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應是在第二中午親自上門的, 這時候傣味飯館裏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酸筍燉牛肉的酸鮮,菠蘿紫米飯的香甜, 還有香茅草烤雞的獨特風味。
之前他看不上玉溫,不相信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寄生蟲能有什麽大動靜。
可但他親自置身其中,飯店雖小, 卻五味俱全,服務員和後廚井然有序, 這還是讓岩應多少有些意外。
但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他麵上不動聲色, 鷹一般犀利的眼掃過飯館。
馮石頭早上從市場回來,一眼看到岩應高大的身軀, 先是嚇了一大跳,眼看逃不過去了,才磕磕巴巴地叫了一聲,“岩...岩總。”
岩應用滿是陰霾的眼盯了他一眼。
馮石頭往後縮了縮頭。
“去把玉溫叫出來。”他沉聲說。
馮石頭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個清冷好聽的聲音傳來, “是誰找我?”
玉溫身著淺咖色的金絲絨旗袍,一頭烏發編了一股麻花辮垂在身側, 扭著細腰,風情萬種地走進飯館。
剛剛黃包車停在門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岩應的車,在外麵站了好一會兒, 待心情平複一些後,這才從容地走了進來。
岩應眯起陰霾密布的眼。
自從上次被玉溫送進派出所以後, 這還是岩應第一次和玉溫見麵, 時隔半年, 她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以前的她說話輕聲漫語,不敢抬頭看人,始終低垂著眼簾。
現在玉溫抬起一雙微挑的鳳眼,淡淡地朝他看過來,眼裏的冷意讓岩應打了個寒顫。
他的腦海裏突然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鬼上身之類的。
飯館裏人聲嘈雜,見他們倆這麽杵著,許多食客都是一副吃瓜看好戲的模樣。
馮石頭和蘇茶他們幾個更是大氣都不敢喘,凝著神細聽這邊的動靜。
“你和我出去說。”岩應負手往外走。
玉溫也覺得這裏不是談話的好地方,略微一猶豫,也邁步跟著走了出去。
司機見岩應出來,立刻下車拉開了後座的門。
岩應坐進後座,玉溫打開前門坐進了副駕駛。
玉溫不想去岩應的辦公室,在三月街上就有一家小茶館,二樓有半開放式的包間。
“去幸福茶樓。”玉溫語氣淡漠,卻是命令的語調。
司機抬眉從後視鏡裏看岩應。
岩應點點頭示意。
馮石頭多少知道一些岩應的手段,玉溫又是把他弄進派出所,又是挖他的牆角,每件事都是犯了大忌,現在人又跟著他走了,越想便越是心裏不安。
他思索一下,往派出所打了個電話,恰好是蘇澗接的。
馮石頭簡單說了早上的情況,話還沒說完,那邊就“啪”一聲掛了電話。
茶樓裏光線昏暗,空氣中湧動著茶香和木質老舊的陳腐氣味,現在上茶館的人越來越少,一樓隻稀稀拉拉地坐了幾桌客人,二樓倒是都空著。
玉溫選了一間正對著大門的半開放式包房。
服務員送上菜單,單子上都是些瓜子花生薯片話梅等亂七八糟的小吃,玉溫瞟了一眼,“給我上一杯你們這裏最好的紅茶。”
“好。”服務員記下菜單,又扭頭看向岩應。
岩應揮揮手,“一樣。”
待服務員走了以後,小包間裏又恢複了長久的沉默,岩應那過分犀利的眉眼仿佛要將玉溫看穿。
玉溫也淡淡地看回去,絲毫不見退縮。
終究是岩應主動找到玉溫,他終於開口道,“玉溫,之前的事我就當你是年輕不懂事,我今天找你,是要有事和你說。”
服務員上茶,暫時打斷了談話。
等茶上好以後,岩應又接著說,“國營飯店申請破產了,我打算私人接下來,隻是...隻是和我合作的一個朋友想拉你入股。”
玉溫沒說話,淺淺地呷了一口熱茶。
岩應見她沒反應,隻好繼續往下說,“你關了你那個小飯館,帶著你的那幾個人過來,總經理的位置給你坐,不要你出一分錢,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那個朋友是歐陽劍吧?”玉溫放下茶杯,雙手環在胸前,輕蔑地一笑。
“我是不出一分錢,隻是怕是整個人都要搭進去,這百分之三十好貴啊。”
歐陽劍是國營大飯店的常客,又和玉溫有過江北大橋上求愛的那一出,還出得起錢收購國營飯店的,她能想到的隻有歐陽劍。
岩應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玉溫冷笑一聲,“沒想到堂堂國營大飯店的總經理,居然會淪落到給渣男做說客。”
岩應麵子上掛不住,沉聲道,“玉溫,你不要不識好歹,別人是看得起你才願意一擲千金,你真以為你那個小雀籠能翻出什麽大浪來?說到底你也不過隻是個女人,最終要靠的還是男人,別人是南方來的大老板,瞧得起你...”
玉溫腦瓜子裏嗡嗡作響,實在聽不下去,端起麵前的熱茶,直接往岩應的臉上猛地一潑。
岩應先是愣住,反應過來以後也是氣極敗壞,他起身逼近玉溫,抬起寬大的手掌就朝她臉上招呼。
玉溫反手扼住岩應的手腕。
一米八幾虎背熊腰的岩應,和纖薄高挑的玉溫抗衡著力量,岩應竟然一點上風都沒占上。
玉溫左手扼住他的手腕,右手左右開弓,結結實實地在岩應臉上扇了幾個大嘴巴子。
岩應麥色的皮膚肉眼可見地紅了一片。
近身搏鬥,這可是在陰間混鬼圈的基本技能,岩應再怎麽力量大,也博不過一隻在煉獄裏熬過32年的女鬼。
蘇澗剛到,聽到裏麵打起來了,幾步跨過逼仄的木質樓梯,衝進包間一看...
怎麽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玉溫控製住岩應的手腕,岩應臉上紅了一大片,臉上的表情除了憤怒和震驚,還有那麽幾絲...委屈?
作為一個片區民警,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發生了打架鬥毆...單方麵毆打人的行為,蘇澗隻好裝模作樣地把玉溫帶走。
派出所的吉普車出了三月街,卻沒有回派出所,而是上了新修的白月大橋,一路向南,直接出了城。
一路上沒說話的玉溫這時候才問一聲,“蘇警官這是要把我帶去哪裏?”
車子過隧道進了山,周圍的視線變得昏暗,汽車發出的聲音轟隆隆的。
蘇澗的眸子在暗夜裏異常的清澈,他單手握住方向盤,轉頭看了玉溫一眼,他沒說要去哪裏,隻是問道,“為什麽打起來?因為配方?”
在蘇澗的印象中,玉溫和岩應最大的矛盾就是那張配方。
玉溫靠向椅背,看著窗外的風景從黑黝黝的隧道牆壁變成了翠綠的青山,她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根本沒什麽配方。”
蘇澗打了一下方向盤,繞過一條盤山路。
玉溫接著說,“我阿爸是革委會的主席,六幾年的那一場動**,我阿媽家作為榕林的富戶,第一個被抄家,當時負責這件事的領導就是我阿爸。”
“阿媽家民國年間是做酒樓起家的,阿爸臨死前給我這張配方,說是他當時私自藏下的,是很寶貴的香茅草烤雞的配方。”
聽到這裏,蘇澗說,“難怪你做的香茅草烤雞那麽好吃。”
“不是。”玉溫搖搖頭,“阿爸給我的配方是假的,也許根本就是他自己編寫的。”
“我也是後來親自實踐後才知道這件事的,那配方看似平平無奇,做出來的香茅草烤雞也是平平無奇,我就開始懷疑配方根本就是假的。”
這些事也是玉溫後來在陰間裏自己想通的。
阿爸給她一張配方的目的,不過是他想給女兒留一點精神寄托。
所以他才在臨死前說,“玉溫,這張配方你別看它簡單,如果你把這上麵寫的每一步都做到極致,你一定能烤出世界上最好吃的香茅草烤雞。”
這段話大概就是想讓玉溫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還能有去做好一件事情的希望。
她在陰間確實是按照阿爸說的,試著去把配方上的每一步都做到極致,然後她就發現了父親的小心思。
大道至簡,世間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個基本步驟,凡人但凡能把其中一點做到精通,都能以此為生,更何況全部做到精通,想不成功都難。
看到玉溫陷入沉思,蘇澗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車子往福村方向開去,卻繞過福村,開進了另一座山。
車開到一半便沒了車路,倆人下車,順著蜿蜒的山路往山上爬。
一直到了山頂,玉溫才發現這裏居然有一戶農家,而且這山和福山是相連的,站在這裏能看到福山腳下玉溫曾經住過的那間鬼屋。
院子裏很幹淨,養著雞鴨,還有一隻大黑狗,看到蘇澗就拚命地搖尾巴,嘴裏發出嗚咽聲。
蘇澗把拴著黑狗的繩子放開,它的尾巴搖得更歡了,整條狗站了起來,前腿往蘇澗身上扒拉,嘴巴笑得咧到了耳根子。
“追風,坐!”
大黑狗聽到口令後立馬收起興奮的情緒,端端正正地在蘇澗麵前坐好。
“好狗!”蘇澗在它的頭上呼嚕兩下,“凳子。”
狗子收到命令,耳朵一動,衝進屋裏,不一會兒叼出來一張小板凳放到蘇澗麵前。
蘇澗把竹編的小板凳遞給玉溫,“坐下休息一會兒。”
這戶人家裏主人不在,蘇澗來去好像也很隨意,給玉溫泡了一壺茶,又去廚房翻翻撿撿,探出頭問道,“你餓了吧?我給你做點吃的?”
茶是山裏的野茶葉,茶香生猛霸道,玉溫端起來聞了聞,放下茶壺,才回,“好啊。”
“那你想吃什麽?算了...還是先看我會做什麽吧。”
玉溫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勾起,“挺有自知之明啊你。”
作者有話說:
今天碼字軟件登錄不上電腦,我快哭死了,用手機發了這一章,希望別出什麽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