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來的兩個中學生, 女孩兒叫張莉,小男孩兒叫張五一,他們倆是張凱的弟妹, 原本住在莊慕下屬的一個縣城。
因為張凱家裏沒有父母的緣故,在張凱去世後,蘇澗就把姐弟倆接到莊慕照顧, 學籍也轉過來了。
玉溫淺淺地呷了一口茶,聽到這裏, 淡淡地問道,“張凱是怎麽死的?”
夜風把馮石頭的酒意吹散一些, 他還是覺得有點頭暈,撥浪鼓一般搖了搖頭才接著說,
“凱子和小澗一樣,都在派出所上班,就我們岩總被...被你告進派出所那天下午,原本是蘇澗值班,但他上你們家出警了, 凱子回所裏取文件,就接到一個報警電話, 說是江北大橋上有幾個小混混打架,凱子便騎車上了江北大橋, 就是在那被捅死的。”
喝了酒人容易口渴,馮石頭又灌下去大半杯溫熱的茶水才接著說,
“這事如果不是蘇澗臨時出警,那不就落他頭上了?也正是因為這個, 他才特別內疚, 把張家的弟妹當自己的親弟妹照顧著。”
玉溫倒掉杯子裏冷掉的小半杯茶, 語氣淡淡的,像是今晚清冷的月色,“這事其實和蘇澗沒什麽關係。”
“可不是。”馮石頭點頭讚同,“我們都勸他說這都是命,是老天的意思,誰也改變不了。”
玉溫心裏其實是不認同馮石頭的說法的,命,是可以改的。
如果命不能改,那她現在早已經是一捧黃土,蘇澗也化成了一罐白灰。
隻是張凱替了蘇澗的命,這是她和蘇澗都沒有預料到的,玉溫是有編製的重生者,而蘇澗是強行被救的,正因為這樣,才要有一個人替他死,這些事在之前他們並不知道。
話說到這裏,蘇澗就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筆記本,綠色的塑料封皮上,是女星周慧敏側頭微笑的照片,廉價花哨的設計,是這個年代文具店最常見到的款式。
馮石頭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這是小莉送你的生日禮物?”
蘇澗點點頭,“不是她還能是誰?難道是張五一那個孽障?”
他這話一出口,馮石頭和向遠都笑了。
馮石頭從兜裏摸出一支英雄牌鋼筆遞過去,“喏,你一直想要的,哥們兒發了點小財,生日禮物。”
這是新華書店最貴的一支鋼筆了,要八十多,蘇澗一直想要沒舍得買。
看到鋼筆的第一眼,蘇澗眼裏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露出笑容,他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鋼筆,“謝主隆恩,讓主破費了!怎麽不連墨水一起送?”
馮石頭在他背上錘了一下。
向遠扔給蘇澗一把鑰匙。
蘇澗反手接住,“怎麽?向大佬直接送房?”
馮石頭在旁邊補道,“要包·養的節奏。”
“他想得美。”蘇澗接道,“我八角寨派出所一枝花可不是隨便誰我都看得上的。”
向遠不理會他倆的貧嘴,神情清淡地說,“看你那車破得不像樣了,抽時間給你攢了一輛,我下崗後家裏條件也不好,用得都是些二手配件,別介意啊。”
“大佬給的,跪著都要說好。”蘇澗衝向遠晃了晃手心裏的鑰匙,“謝了!”
玉溫淺淺的抿了一口溫茶,坐在暗夜中看著這一幕,誰會想到,這位連一輛新自行車都買不起的窮小子,以後會成為莊慕市的首富?
蘇澗那邊剛收完生日禮物,眾人還在貧嘴,就聽到劈裏啪啦一陣巨響,天井裏掉下一堆破瓦碎石。
玉溫的房子塌了!
六月街這一片的房子本就是一些上百年的老木房,屋頂都是用青瓦壘的。
玉溫當初租下這個房子後,屋頂沒有大動,隻是修複了幾處漏雨的地方,原本檢查是結實的,沒想到今天卻直接掉了一塊屋頂下來。
幾個人緩過神來,趕緊過來查看案發現場。
向遠爬到頂上去看了看,下來後說,“問題不大,就是天井這一塊屋頂是後來蓋的,時間長了銜接的地方鬆動了。”
馮石頭失笑,“這算不算溫老板送給小澗的生日禮物?”
蘇澗喝了酒,也比平時更活潑些,他用那雙清澈的眸看了玉溫一眼,不鹹不淡地說,“別人送禮花錢,你送禮是要命。”
玉溫抿了抿唇角,“那這事蘇警官管一管吧,好歹是這也是在您的轄區上出的事。”
“你要我的命,我還要給你修房子?”蘇澗一雙桃花眼裏都是笑意。
這在馮石頭看來,簡直就是打情罵俏,他也跟著起哄,捏著嗓子學著玉溫涼悠悠的聲線,“蘇警官趕緊給修一修吧。”
向遠接過話,“這他怎麽會?明天我帶材料過來修。”
馮石頭幹著急,心裏罵向遠簡直太笨了,人家兩個人說的表麵看似修屋頂,實則打情罵俏。
屋頂破了,幾個好兄弟也沒了繼續喝酒的興致,幫著收拾了一下就撤了。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幾人沒有騎車,在老街上溜達著往回走。
走出六月街,馮石頭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蘇澗。
“什麽?”蘇澗不解地抬了抬眉毛,“禮物剛不是給過了嗎?”
馮石頭也不說是什麽,隻是讓蘇澗拿著。
蘇澗把手從褲兜裏伸出來,接過馮石頭給的信封,捏了捏,裏邊像是一封信,又像是一疊錢。
“情書?”蘇澗唇角一勾,笑了一下。
“這裏麵有六百一十八塊。”馮石頭說。
蘇澗合上信封,“剛才就想問你了,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錢,又是買那麽好的鋼筆,又是請了這麽一桌好菜,現在還突然給我這麽多錢?”
“玉溫給的。”馮石頭說,“上次不是害我差點丟了工作嘛,人家給的紅包,大紅包,一千塊!”
“這錢你不能...”
馮石頭打斷蘇澗,“你拿著,算是我貼補給小莉和五一的,這大半年這事一直是你一個人在撐著,我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玉溫和我的事,我收下這個錢她也就心安了。”
蘇澗還想說什麽,向遠打斷他,“收下吧,一千塊錢買個心安,人家比我們會算計。”
在有的方麵,其實向遠的性格和玉溫更接近,他們倆都精明事故,把事情看得透透的。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就別欠人情,錢好賺,人情難還。
因為房子破了,而那一塊地方又恰好是在廚房的位置,傣味不得已停業一天。
一大早上,好些來買香茅草烤雞的人沒買到,都多失望的,還有人央求玉溫,“老板娘,你就給我烤一隻吧,今天我小姑子來家,我早就給她吹我們八角寨這一片有家烤雞香得魂都要掉了,這裏突然說不賣了,可要讓我丟麵子。”
有街坊打趣道,“王阿姨,你小姑子不是前年去世了嗎?我還去吃了豆花飯的。”
莊慕這邊的習俗,有人去世,辦葬禮的當天主人家要準備一道豆花飯。
王阿姨臉上掛不住,嘟嘟囔囔地又朝院子裏看了一眼,確定屋頂是塌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又有人問,“老板娘你家的屋頂怎麽好端端的就塌了?”
玉溫還沒說話,人群裏有人接道,“聽說是八角寨派出所的蘇澗警官昨晚在這裏過生日,把房頂給掀了。”
“真的?長得高高帥帥的那個年輕警官?是幹啥了,房頂都給掀了?”
“真的,現在的年輕人不比我們年輕的時候,我們那時候又紅又專,他們現在盡搞些亂七八糟的,還會跳什麽迪斯科,男男女女摟在一起扭。”
“可他是個警官啊。”
“警官也會發瘋的!”
站在人群外推著自行車,後座兒上拉著一堆瓦片的蘇澗的臉色一言難盡。
他明明什麽也沒做。
人群裏鬧哄哄的,這時候終於有人發現了不對勁,“哎,不對啊,老板娘你們家也做生日宴嗎?如果做,那我娃娃過生日就在你家過。”
玉溫回道,“這個現在暫時還沒確定,如果定下來我們會通知大家的,大家都散了吧,我們還要抓緊時間修屋頂。”
人群逐漸散去後,玉溫這才發現冷著臉的蘇澗。
又想起“警察也會發瘋”的那句金句,她有點想笑,但又覺得不合時宜,突然把頭扭向一邊,唇角繃得死死的。
蘇茶背著背簍邁出門檻,今天早上玉溫囑咐她買些牛肉和酸筍回來,向遠他們幫著修屋頂,好好給人家燉一頓酸筍牛肉。
“怎麽了?”蘇茶停下腳步,看著表情扭曲的玉溫,“抽筋了?”
玉溫瞪了她一眼,就你多事!
蘇茶走出巷子,玉溫又追了上去,把蘇茶叫到牆角和她說話,
“今天店裏沒什麽事,你一會兒去找馮石頭打聽一下張凱的妹妹是住在哪裏,你買一些女孩子的內衣褲和衛生用品送過去。”
玉溫昨天看到張莉校服底下沒穿小背心,蘇澗照顧她,可畢竟是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年輕男生,肯定會有不方便的地方。張莉又是農村來的姑娘,有些東西她自己也未必懂。
“好。”蘇茶點點頭正要走。
玉溫又叫住她,“錢也給一些,先給一百讓她先花著。”
一百塊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可真不少了,現在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一個月也不過一百出頭。
蘇茶有點猶豫,玉溫的賬都是她在管,玉溫表麵上看著風光,又是給村裏出錢修路,對馮石頭那邊一出手就是一千塊的大紅包。
可隻有蘇茶知道,賣茶香雞和雞蛋賺到的錢基本都貼到鋪子裏了,給村裏修路的錢是用鋪子抵押貸款的,現在還沒還清。
她總覺得玉溫花錢有點大手大腳了,老話說吃不窮穿不窮,不會打算一世窮,蘇茶是個會計,打算得就更加精明了。
玉溫知道她在想什麽。
給村裏修路,是應當的,如果不是福村的收留,她怎麽會有後來的茶香係列商標,又會積攢到開店的錢。
給馮石頭紅包,是因為自己確確實實地給他帶來麻煩,差點害他丟了工作,而且馮石頭這個人她以後還會再用,她並不覺得這個錢虧。
至於張莉,大家都以為張凱的死是命運使然,可隻有玉溫知道這是她操縱整個事件的結果,她這算花錢買個心安?
最重要的一點,玉溫在陰間待了32年,她太知道因果報應了,現在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要等到以後用陰德去償。
玉溫安慰似的拍拍蘇茶的肩膀 ,“錢花了再賺,隻要我賺得夠快,貧窮就一定追不上我。”
蘇茶被她逗笑了,“你是老板,自然是聽你的。”
牛肉買回來後,蘇茶衝玉溫眨了眨眼,示意事情辦妥了。
玉溫點點頭,倆人都心照不宣,沒當著蘇澗他們的麵提起這件事。
作者有話說:
馮石頭,“人家兩個人說的表麵看似修屋頂,實則打情罵俏。”
玉溫,“不,我就是單純的要修屋頂!”
蘇澗,“對不起,是我膚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