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馮石頭, 他一進門就聞到了家裏的酸辣味,還沒說話,口腔裏就充盈著饞蟲勾出來的口水。

馮石頭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聲音大得連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

蘇茶噗呲一樂,起身給他拿了碗筷。

冬陰功湯現在已經不燙了,溫溫熱熱的, 正是好喝的時候,馮石頭也不客氣, 埋頭喝了滿滿一碗,本來晚上已經吃過飯, 這會兒卻感覺又餓了。

看到湯裏有大青蝦,馮石頭心裏暗暗吃驚, 莊慕不臨海,這青蝦買得很貴,他們飯店倒是采購過一批,批發價也是8塊錢一斤,平常人家連過年過節也吃不上。

再看這青蝦, 個頭很大,肉質緊實, 吃起來回味鮮甜,一看就是新鮮的特級大蝦。

馮石頭麵上不說什麽, 心裏暗暗感慨,這做生意還真是賺錢啊。

難怪他之前聽幾個南方的老板說, 改革開放後,現在遍地都是黃金, 隻要你肯彎腰, 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一頓飯吃完, 馮石頭的味蕾還停留在那過度鮮香的味道裏,直到蘇茶給他泡了一杯茶,並提醒道,“馮采購,這是熟茶,晚上喝了不影響睡眠。”他這才回過神來,趕緊伸手接住,這才想起自己來找玉溫的目的。

明天是蘇澗22歲的生日,之前都是向遠、馮石頭和他們的另一個兄弟張凱幾個人湊點錢,找個館子搓一頓。

幾兄弟不管誰過生日,都是另外三個籌備,這已經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了。

馮石頭喝了口茶,壓低聲音說,“玉溫姑娘,您前些天不是給了我一個紅包嗎?今年凱子也沒了,向遠又下崗了,我就想說,小澗生日的錢我一個人出,在你這裏給他定一桌生日宴。”

玉溫輕輕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凱子沒了是什麽意思?”

“死了。”馮石頭垂下眼簾,黑瘦的臉上滿是落寞。

看他不是太想繼續這個話題,玉溫便沒再繼續追問,隻是對他說,“那我明早先把菜單擬出來,你中午的時候過來看看。”

“那謝謝你了。”馮石頭謝過玉溫,起身告辭。

玉溫把他送到大門口,猶豫一瞬,半分玩笑半分認真地問道,“我這邊的飯菜都不便宜,你可想好要請客?”

馮石頭也笑了,他的皮膚黑,顯得牙就特別白,“要不是你給我那個紅包,我都不一定有錢,既然這錢是意外之財,就把它散了。”

玉溫點點頭,又說,“錢沒了再賺,人沒了就是沒了,你的想法是對的。”

馮石頭走在回家的老路上,頭頂晃悠著一盞昏黃的路燈,想起玉溫說的那句“人沒了就是沒了”,心裏空落落的。

張凱的突然離去是他們兄弟幾個都不願意想起的事,張凱死了以後他們還是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地聚在一起,可都刻意不去提起這個人。

今天玉溫的一句,“人沒了就是沒了。”讓馮石頭突然放下了一些東西,是的,沒了。

他走了一路就想了一路,兄弟幾個最放不下這件事的人其實還是蘇澗,所以他才有那麽深的執念,一定要把張凱的弟弟妹妹留在莊慕,親自照看。

馮石頭也是在蘇澗生日的當天發現國營飯店的不對勁的。

先是他查看采購記錄,發現以前銷量很好的菜都好幾天沒有進貨了,再是清理庫存的時候,發現新鮮蔬果的損耗比平常要多出三倍多。

從采購部這個問題就可以看出,飯店的生意正在下滑。

中午馮石頭溜出去傣味看菜單,在走廊上聽到總經理辦公室裏傳出岩應憤怒的聲音,“沒有茶香雞你就連菜都不會做了嗎?”

張總廚回答的聲音比較小,馮石頭沒聽清,他輕手輕腳地遛出了飯店。

傣味門口還是排著長長的隊伍,在這邊買烤雞的都是這一片的街坊領居,但大家搶起烤雞來那是一點都不含糊。

張嫂,“小妹,麻煩給我這隻大的,我家裏人多。”

街道辦李主任,“這隻大的是我先看到的。”

“先看到就是你的?笑死了!我還說皇城故宮都是我先看到的呐!”

“你...”

李主任好歹有個主任的頭銜,平日裏出門大家對她都是恭恭敬敬的,哪裏想到會輸給一隻雞?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蘇茶笑著招呼,“大家先來後到,各有各的好,這雞都是三斤左右重的仔雞,大小不會超過五十克,再說小一點的雞,肉嫩多汁。”

李主任聽說小雞更嫩,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玉溫正在院子裏殺雞,這做烤雞的活,別的工序蘇茶都可以幫忙,唯獨這殺雞,她是怎麽也弄不了玉溫這麽幹淨利落。

左手虎口扼住雞脖子和翅膀,右手握著刀柄快速地一抹,雞血流進地上的小碗裏,前後不過半分鍾的功夫,那雞還沒來得及撲騰一下便斷了氣。

馮石頭立在一邊看得驚心動魄,等玉溫殺完麵前綁著腿的三隻雞,他才敢出聲打擾。

玉溫看到他,站起身,先在水龍頭下打肥皂洗了手,這才請馮石頭在茶桌那邊坐下。

傣族菜的味道特別鮮明,要酸就酸得爽快,讓人口舌生津,比如酸木瓜煮雞。

要甜就甜進人的心窩裏,像香甜軟糯的菠蘿糯米飯。

苦的就是撒撇、牛苦腸等,辣的更是辣得過癮,榕林一代光是辣椒就分幾十個品種,有衝天辣、小米辣、象鼻辣、花呆辣...

在玉溫手寫的這一份菜單上,就集齊了傣味的酸、甜、苦、辣四味菜。

酸木瓜煮雞

菠蘿糯米飯

胡辣椒拌青芒果

撒撇牛肉湯

香茅草烤雞蘸喃米蘸水

檸檬烤魚

舂雞腳

馮石頭光是看到這些菜名,便覺得胃裏的饞蟲又被勾了出來,他匆匆看了一眼便把菜單交給玉溫。

“就按您擬的這張菜單準備,我們晚上有5個人。”

玉溫收起菜單,問道,“要不要準備一些酒水?”

“有你們自己釀的酒?”馮石頭眼睛都亮了,玉溫做菜就做得這麽好吃,要是釀酒,那滋味也一定很好。

玉溫搖搖頭,“現在還沒有,倒是可以在市場給你們帶小瓶啤酒。”

馮石頭稍微有點失望,總覺得菜市場的小瓶啤酒不配這一桌神仙飯菜,但釀酒不是一兩天就能成的,作為一個成年人,也不能過於任性。

因為現在店裏隻賣香茅草烤雞一道菜,店裏一樓雖然設置了桌椅,但基本沒人選擇堂食。

蘇澗的生日宴算是傣味的第一桌客人,蘇茶格外重視,賣完中午那一波香茅草烤雞後,裏裏外外把屋裏又打掃了一遍,水磨石地板被她擦得能照見人影。

擦完地以後,她又覺得屋裏的擺設稍微有點單調了,琢磨著要不要去找玉香阿娘“借”點花過來擺。

傣族婦女最愛的就是鮮花,她們用鮮花製成香水灑在身上,也把正在盛開的花朵別在鬢邊,院子裏更是少不了要種許多花。

之前租房的時候,玉溫就給蘇茶說過了,房子老舊一點沒關係,關鍵是要幹淨,還要帶一個小院子給阿媽養花。

玉香從小養尊處優,根本不可能來店裏幫忙,養養花養養動物她倒是可以。

玉溫和蘇茶每天早早就出門工作,中醫院家屬區的小院子就成了她一個人的宮殿,裏麵陸陸續續地搬進去很多花,每一枝都養得水靈靈的,長得格外的好。

玉溫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你別打阿媽那些花的主意,當心她和你斷絕關係,過來幫我備菜。”

晚上的菜很多,但玉溫做起來卻是有條不紊,先把時間長的酸木瓜雞、撒撇牛肉湯燉上,再把糯米飯蒸上,烤雞和檸檬魚也先用醬料醃製上。

和馮石頭約好的下午6點半開始,到了6點,便開始陸續上菜。

蒸好的糯米飯和菠蘿肉拌勻,再放進掏空的菠蘿裏,上鍋用大火蒸煮,蒸的時間不能過長,否則菠蘿就會變軟變爛,火候也要大,才能瞬間鎖住菠蘿的香甜。

等馮石頭他們陸續到店裏,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傣味已經擺在矮桌上,旁邊放的果然是兩件小瓶啤酒。

晚上來的人中,除了玉溫認識的蘇澗、向遠和馮石頭,還有另外兩個人,

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十五六歲的年紀,還有一個看上去更小一些的男生,十二三歲吧,倆人都穿著莊慕一中的校服。

女生很文靜,臉圓圓的,臉蛋上還有兩塊酡紅,長相很討喜,一直低著頭隻吃麵前的菜。

她麵前放的是一盤撒撇牛肉湯,這湯用黃牛肉搗成肉糜,再配上牛肚、牛脾髒,澆上煮沸的牛苦腸水製作而成。

喝第一口的時候,女生明顯被苦到了,皺起小巧的鼻子,再多喝兩口,苦味中又生出一些回甘,還有濃鬱的肉香,讓人欲罷不能。

而另一個年紀再小一些的男孩子就要調皮得多,他光吃自己麵前的香茅草烤雞還不夠,手裏還捏著雞腿,就又夾了一大塊檸檬魚上最肥的魚腩放到自己碗裏。

檸檬魚的配料裏麵有小米辣,那小男生好像是被辣到了,偷偷喝了一口蘇澗的啤酒,被蘇澗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

那小男孩兒一點不介意,依舊大口吃肉,吸溜溜地喝酸木瓜湯,香得恨不得要舔碗底。

蘇茶看到了,忙給他們各倒了一杯檸檬水。

到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桌上的三個成年人已經有了微醺的酒意,向遠和馮石頭喝多了酒臉色是發紅的,隻有蘇澗本來就白的皮膚越發地白,在這樣涼如水的夜晚,看起來格外的冷寂。

天已經有些晚了,蘇澗先送兩個小孩回去,馮石頭也喝了不少酒,找玉溫要茶水喝。

怕晚上喝了茶不好睡覺,玉溫還是給泡了熟茶,這是福山上的古樹茶,玉溫讓王慶忠專門把這幾棵茶樹的茶葉留給她,雖然價格高一些,但茶香確實更厚重。

泡好茶,蘇茶給向遠端了一杯,馮石頭和玉溫熟悉一些,也就順勢在她的茶桌旁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馮石頭喝了酒,話比平時更多一些,玉溫沒問,他自顧自地說起來,“玉溫老板,認識今晚來的兩個中學生嗎?”

玉溫搖搖頭。

馮石頭眨眨眼,把兩個學生的身世說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有人能猜到兩個中學生的身份嗎?猜中發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