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之中的中年人仿佛是個極有身份的人物。

蘇硯等人殺了這幾個惡吏,過後都有些不知該怎麽處理才好。

那男人卻隻是吩咐手下持刀的年輕人,把這幾人的屍體扔到了草棚裏,一把火燒了,顯得極為平靜。

他先是收留了王老漢的女兒做了舟中一小姐的貼身丫鬟,又遣人對蘇硯說道:“那書生,可是要乘船往江寧去?我家老爺讓你上船同行,免得你一個人遇見許多麻煩。”

蘇硯心道:“這地方距離蘇塘縣不到半小時腳程,想必過不多時這裏發生的事就會被人發現。到時候萬一遇見官府的人,自己衣服上都是血,恐怕有大麻煩。”

當即施了一禮,說道:“小生正要前往江寧,如此多謝貴人了。”

蘇硯隨著小廝進了船艙,一個身穿紫金雲紋長袍的男子坐在當中,一方國字臉,駭下黑髯虯勁。他臉色極為平靜,不怒眉宇間自帶威嚴。

側首坐著一個絡腮胡的壯漢,一臉橫肉。

他的屁股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心情顯是極為煩躁。

隻是當著那紫袍男人的麵,似乎不敢發作。

過了好久,他終於憋不住了,欠身道:“老爺,何不讓我帶人殺到蘇塘縣縣衙去,將那一眾狗賊全殺個幹淨!王老漢和船工老陳一樣,也算是咱們天字營的老人。如今竟然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斃命,這讓我如何有臉見將士們?”

聽這話,這壯漢似乎是個軍隊中的頭頭。

那紫袍男子緩緩道:“在這亂世,不幸者又何止王老漢一人?那些屍位素餐、魚肉百姓之惡徒,自當稟明朝廷嚴懲。你身為軍人,既有此心,當在戰場上多殺敵人。若能早日擊退遼人,還我大楚一個安寧盛世,百姓之苦自解。”

蘇硯不屑輕哼了聲:“屁。”

那壯漢怒斥道:“你小子說什麽!”

持刀的年輕人也走了上來,氣勢洶洶。

蘇硯強撐辯解道:“不是嗎?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官府淨是這種惡吏,百姓能有好日子過?”

壯漢瞪著蘇硯:“你他娘的看起來瘦不拉幾,一副書呆子模樣,打起架來還有些潑皮,好膽不要命。說話有意思,我喜歡。隻是你不該這樣跟老爺說話,過來,跪下磕兩個頭,饒了你了。”

蘇硯牛勁犯了:“你特麽怎麽不來跟我磕兩個頭?”

他老班長說過,甭管占不占理,遇到找茬的,氣勢不能輸,就是他娘的幹。

他本以為會惹怒這大漢,誰知對方竟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你他嗎的,有意思。你這書呆子我喜歡。把你那破書扔了,跟爺爺我上戰場殺遼人去。”

蘇硯下意識回懟道:“我特麽是你爺爺。”

這一次那壯漢不幹了,擼起袖子道:“好小子,看來你是皮癢了!”

端坐的紫袍中年男人喝道:“大威,休要胡鬧!這小郎君說得對,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隻可憐,我大楚百姓什麽時候才能脫離苦海?”

語氣中滿是惆悵。

旁邊一女子卻道:“爹爹,休要聽他胡言。他敢挺身而出,與那幾個惡吏相鬥,倒算是有幾分膽色。不過家國大事,他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麽?還不是隻在嘴上說說,然後在這鄉野之間苟且一生罷了。”

蘇硯卻正色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這女人說話未免太小看人。在鄉野之中又如何?我有一詩,你且聽好: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那壯漢一把拍在桌子上,將茶碗裏的水都震灑了一地,咧著大嘴笑道:“好!好!好!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這個書生,老子真是越來越喜歡了。你可以跟著我幹了!”

紫袍中年男人聽了蘇硯的話,也是神色一凜。

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還有他的詩,既有風骨,又有氣勢。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這首詩豈不正是自己此時心情寫照?

這年輕人,若不是個隻會口舌逞強之人,便是個難得的人才!

那女子也為蘇硯這一首詩所觸動,陷入沉思,不再多言。

這時,王老漢的女兒從裏屋換了身衣服,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她淚眼蒙蒙,但還是強撐著身子,向蘇硯等人磕了三個頭,低泣道:“眾位恩人的大恩大德,彩鳳無以為報,願下輩子當牛做馬,再做報答。”

船工老陳趕緊將她扶了起來,哽咽道:“丫頭,你這是做什麽?這些殺千刀的狗賊,當剝皮抽筋!此後老王不在了,你就把陳叔當作親爹,沒人敢欺負你!”

那壯漢似是覺得沒能救下王老漢,心中有愧,對彩鳳說道:“丫頭,以後有什麽事跟我說,誰敢欺負你,老子提刀砍了他!”

紫袍中年男子也道:“彩鳳丫頭,人死不能複生,節哀吧。往後你就跟在玥瑤身邊,和她做個伴吧。”

叫玥瑤的女子拉著彩鳳的手,說道:“我以後便把你當妹妹對待。”

彩鳳又哭了一陣,謝過老爺、小姐及眾人,退了下去。

船繼續向江寧前去。

艙中,壯漢對著蘇硯‘誒’了一聲,問道:“你小子叫什麽名字?”

蘇硯白了一眼道:“關你球事。”

“嘿你小子!”

紫袍男人擺擺手,似是被這一對活寶逗笑了,開口道:“老夫姓於,小友可叫老夫老於。隻是不知該如何稱呼小友?”

蘇硯施了一禮,恭敬地說道:“見過於老,晚生蘇硯,字立仁。”

“你姓蘇?”

“正是。”

“蘇塘蘇姓,你莫不是吏部尚書蘇同大人的族人?”

蘇硯聽對方語氣中對‘蘇同’還算敬重,便答道:“正是。”

眾人咦了一聲,那壯漢忙問道:“你們不是九族連坐了嗎,你怎麽沒被流放?你他娘的逃了?”

蘇硯並不理這壯漢,對於老道:“晚生因考了個秀才的功名,抵了罪責。”

“原來如此,那你此番去江寧意欲何為?”

蘇硯雖然覺得這些人應當沒有惡意,不過不知對方底細,書信一事事關重大,便編了個理由說道:“晚生去江寧訪友,順便拜謁一下徐綸徐大人。”

聽到‘徐綸’的名字,於老臉上神情有些抽搐,似是欲言又止。

他還是接著道:“如此正好,我此行也要拜訪徐大人。你我二人有緣,不如就此結伴。”

蘇硯喜道:“那再好不過。但是,我最多付你5文錢的船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