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一個人就這麽走了也太危險了,伯生也好,伯夫人也好淩霜也好,都不會答應的。況且於少輝的案子才有了進展,至少等到結案了,能給你一個說法了再做打算啊。”張睿急道,這麽漂亮的姑娘自己一個人舉目無親,孤身地走了。實在也太危險了,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他還是想先留住等伯生和祁威遠回來了再做打算吧。

“張公子和徐鵬大人,既然已經盡將妾身這裏的線索查明,如意就已經沒有被滅口的必要了罷。如意聽聞,南邊揚州最是詩情畫意,這便就想去看看。張公子不必擔心,如意身上還有些銀錢,也會照顧好自己。就是不忍麵對幾位夫人和淩霜姐姐的挽留,更不能麵對真心為如意贖身,給如意住所的伯生哥哥。

至於郎的案子龐雜至此,恐怕已經不是如意這等民女能操心得了了,隨它去吧。”

如意說道這裏淚珠已經連成了串,她的芊芊素手卷著帕子不斷地吸取淚水,縱然如此她仍是去意已決。

邀張睿來也是因為,他最合適替自己告別。

張睿最聰明理智,有他來安撫和解釋其中緣由,希望大家在自己走後都能釋懷吧。

張睿聞言再歎一聲,這女子早早就已經將所有的問題都想明白了,這才做的如此決定並邀自己幫忙辭別。

真可謂是又聰明伶俐又有情有義,若是她真同伯生婚配,倒是能補一補那小子人情世故的短處。但如今要挽留恐怕是挽留不住了,那麽自己還能為她做點什麽呢?

想到這裏,回顧同她的這段經曆,張睿忽然若有所悟。

“如意姑娘,你生來本無錯。是他人將錯誤加於你身,才使得你流落風塵卷入命案,甚至會有讓旁人認為你也有錯,你難道不覺得不公不覺得委屈嗎?”

如意聞言心中泛起漣漪,她帶著些許的怒氣轉過身去,麵對池塘說道。

“覺得委屈又如何,不覺得又如何。妾身隻是風塵女子無依無靠無權無勢,這世道看妾身可憐留了妾身一條賤命,若能不再受災禍,便是天大的恩惠了,如意難道還敢怨天尤人嗎。”

張睿望著她的默默笑了,這姑娘這番話說不怨,其實怎麽能就這樣平淡的,接受命運的不公呢。

“如意姑娘,玉風坊有一條街叫做浣洗街,你知不知道這條街是做什麽的。”

“如意不知,公子問這個幹什麽。”

“你九成九就是在這條街被你的父母賣掉的。五歲女童,被青樓挑中的五兩一個。玉風坊的浣洗街,就是一個非法買賣兒童的集散地。”張睿看著池塘的水麵咬牙切齒的說道。

如意無言,心中滿是哽咽。

“在這條街你算最貴的那種,上等貨色。他們買了你會好吃好喝地養著,給你按照大家閨秀的標準教育,請老師教你琴棋書畫、讀書寫字。當然,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迎合上流客人的喜好,最後的目的還是為了靠你賺錢。

這樣的人生確實悲慘,但是你要知道。

這條街賣的不僅僅是你,還有成百上千的男童女童。男童上等貨運氣最好的會賣給有錢人家做養子,而大多還是弄去戲班子。女童就去青樓妓院,或是給人做童養媳。

中等貨賣進宮,男孩閹了做小太監,女孩就做小宮女。若是下等貨......”張睿頓了頓有些說不下去,但還是咽了口吐沫接著講。

“會弄殘了當小乞丐,或者培養成小偷,他們大多活不到成年的。”

如意聽聞,氣得雙唇直抖。這些事她在青樓生活了這麽些年,卻渾然不知。自己如此的命運,竟然還是被父母賣掉的兒童中最好的。若是如此,做這樣生意的人簡直喪盡天良了。

然而張睿還沒說完,他繼續道:

“你可能好奇這麽多孩子是哪裏來的,其實他們一部分是窮人家自己賣的,更多的則是專業人販子偷來的、搶來的,還有從逃荒的流民手裏用糧食騙來的。

總而言之這早就是一個產業了,皇宮每年都需要進好幾百小太監,多的時候要上千人。三坊十八樓也需要每年推出數百個新的姑娘,戲班子也一樣。

為了滿足這些需求,那些大商幫得盼星星盼月亮,等著京畿周圍來災年呢。

你若是要憎恨的話應當去恨三大商幫,你也有權利恨他們。真正錯的是這些不顧人倫天性,用金錢玩弄人心的奸惡之徒。”

“恨又有什麽用?妾身才十六歲,剛剛出了那從小就囚禁我的地方。不會武功,除了取悅男人別的什麽都不會。難道公子想讓妾身懷中藏匕,找一個商幫的大佬同歸於盡嗎?而且就算殺了一個奸商又如何?三坊十八樓還是會存在,皇宮每年依然要進那些太監。喜歡聽曲的唱戲的哪怕朝代更迭,但人家還是要做樂的。難道這種買賣孩童的交易,會就此消失嗎?”

“在下當然不是讓姑娘去和誰同歸於盡,但姑娘說得不對。原本去皇宮做太監也好,去青樓做娼妓也好,是窮苦人家的選擇。即便蒙受些痛苦但終究是自己選擇的。而三大商幫為了掙這錢,把像姑娘這樣的無知孩童賣去馴化成奴,一生為娼,他們根本沒有給人選擇的權利。我朝自開國以來便有律令,禁絕私屬奴隸、也不允許將良民賣為奴隸。

但是這些人知法犯法,幹著罪大惡極的勾當。在下身為錦衣衛也曾抓捕過若幹人販。可是治標不治本,抓的都是那些老板的狗腿子,真正的犯人躲在幕後雙手幹幹淨淨。”

張睿歎了一聲,也來到欄邊和如意並排而立,站得近了些繼續說道。

“別看我這樣,實不相瞞在下有一個大大的夢想,那就是終結這一切罪惡的源頭,消滅京城那幫吃人血饅頭的三大商幫。姑娘,你我的人生雖然天差地別,但若是有同樣疾惡如仇的心情,不知是否有意成為我張睿的夥伴一起同行。”

如意聽得張睿這一番話,心中驚濤駭浪。她這才意識到雖說自己的命運幾經波折,但這世間還有更多的人,遭受著比自己更加淒慘和不公的人生。

她當然恨那些在背後操縱著自己,和身邊那些原本無辜的小姐妹命運的人,簡直恨之入骨,恨得要命,恨不得折斷自己的肋骨,**入仇人的腹中。

......

祁威遠拉門走進祁淩霜的廂房,一眼就看見了穿著女兒常服男裝的人影。那人背對著祁威遠正在抬頭賞著牆上的畫。

祁威遠看見女兒身影,心裏的大石頭終於算是落地了,激動地上去就一把抱住,感慨萬分的說道。

“霜兒,阿爸回來了。你受委屈了。以後出門要小心多帶兩個侍衛,這次可是嚇死阿爸了。”邊說著還邊摸著人家的頭。

“爹爹...”

“哎!唉?”祁威遠聽得女兒一聲喚下意識的回應,可是這聲音怎麽不是從懷裏發出的,而是從別處?

他尋聲望去,隻見祁淩霜的粉**坐著她本人。祁淩霜坐在床頭穿著綢緞的睡衣頭,發收束了起來正著喝伯夫人喂的粥。

自己閨女在**,那懷裏的是誰?祁威遠大驚失色地把抱著的人扳過來一看,竟然是個已經羞得滿臉通紅的,俊俏小子。

祁威遠嚇了一跳,趕緊撒開雙手問道。

“你是誰啊。”這小子和淩霜差不多高,皮膚白白淨淨的身材也纖細。別說背影了,就算看正麵乍一看也可能讓人誤會是個女娃。

“祁大人...在下葉玄。”俊小子雖是通紅著臉,卻也不失禮節地抱拳行禮道。祁威遠這才看到他那雙帶著無數老繭和創傷,纏滿了繃帶的拳頭。

“哈哈哈,這是張公子新請的貼身護衛。我看他衣服都破爛了,便找了常服給他試試,沒想到還挺合身的。”坐在**的祁淩霜咯咯笑道,受傷之後養了兩天,她在精神上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了,看到父親出洋相忍俊不禁地樂了起來。

祁威遠也是老臉一紅,趕緊拱手欠道。

“小兄弟,冒犯了。”

“大人言重了。”

“義妹受驚了,聽說虧的是義妹及時相救,霜兒的身體才無大礙。愚兄不在家的時候全靠你操心了。”近到床前,祁威遠再拱手對著伯夫人禮道。

“祁大人言重了,妾身隻是做了應做之事。”伯夫人微笑起身還禮,淡漠地回答道。她抬起那西域女子獨有的,碩大的眼眸呼扇著長長的睫毛,關切地盯著祁威遠的臉上下打量。

“義兄,你又隻顧著風塵仆仆地趕路了吧。這才走了幾天,臉也瘦了,眼眶給熬腫了,官服外襯也又弄破了。”伯夫人貼近了祁威遠一邊嗔怪,一邊扯過祁威遠的官服查看破損。

“快些脫了,讓妾身給你補補罷。”伯夫人身子貼過去,作勢就要幫祁威遠寬衣。

祁威遠雖然三十好幾了,卻還是對伯夫人這個美麗素雅的異域女子,毫無抵抗力,隻見他害羞地頻頻把身子往後挪,漲紅了臉嘴裏支支吾吾說著什麽不用..沒事..我自己來,之類的難懂的話。

祁淩霜看到這一幕臥在**樂極了故意大聲嚷道。

“父親,你臉怎麽紅得跟猴屁股似的。”祁威遠聞言,氣得額上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

“武人的事你莫要胡說,當兵的血氣旺怎麽能算臉紅呢?六月天,天氣轉熱況且為父剛下馬,還沒來及地卸甲......”聽得祁大人辯解,引得房內房外眾人哄笑。

一時間祁府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伯夫人脫下了祁威遠的外襯,翻看了一下卷在手裏扭頭對著葉玄令道。

“小葉師傅,請幫妾身向李伯要來金絲銀絲和綢緞線材。就說妾身要幫祁大人補衣服用。”

“諾。”葉玄聞言拱手一禮便去了,伯夫人轉過來再對祁威遠說道。

“義兄,從前給你補官服,送去裁縫那裏人家看是錦衣衛的衣服,一收就是好幾兩銀子。大可不必,以後妾身來給你補,雖然比不得店裏但也差不了多少。”伯夫人邊說著邊就已經把祁威遠的外襯疊起來收好了。

祁威遠本來還不好意思想客氣一下,但是伯夫人說話做事,總有不容拒絕的魄力,他隻好感謝地言道:“那就有勞義妹操心了。”

二人言罷,祁威遠坐到床前望著祁淩霜纏著繃帶的小臂,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霜兒,傷到哪裏了給阿爸看看。”

祁淩霜乖乖把手伸了過去,笑著安慰道:“已經沒事了父親,大夫說了。多虧姑姑處理得及時,過些日子傷口長好了就痊愈了,就是這裏留一個銅錢長的疤。”

祁威遠邊摸摸寶貝女兒的手臂邊嘟囔著怪道:“張睿那小子,我出去替他辦事,他怎麽連你都保護不好。”

“哎呀,錯了錯了。是我張睿照顧不周,祁大人可千萬息怒啊。”說曹操曹操到,張睿一身常服折扇在手笑著轉進了屋,整個一副大閑人的欠打模樣。

伯夫人、祁淩霜以及屋外的錦衣衛見了他,均是行禮招呼道:“張公子好。”祁威遠卻是瞟他一眼,哼了一聲愛答不理,張睿對著各位拱手一鞠算是回禮。

然後徑自走了進來,站到祁威遠身邊又討好也似的笑著說道。

“祁大人,伯生伯夫人的府邸。在下已經第一時間派人修繕,定當比先前更好更敞亮。

您府上為了安全考慮,在下也請來了京城正當紅的縱橫高手,何季何師傅護院,你放心何師傅的酬勞我包了,隻當照顧不周讓淩霜受傷,一點點愧疚的補償。

將來呀,要是真的淩霜因為這疤痕嫁不出去,那我就......”

張睿玩笑開到此,頓時感覺祁威遠、伯夫人眼中的兩道寒光激射而來,於是他一個激靈急忙改口道。“我就定當義不容辭的,要幫她張羅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張睿,你再怎麽查案我都可以上。但是怎麽能將家人牽連進去呢?”祁威遠站起身來,怒視著張睿抱怨道。

張睿自知有愧,隻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也不知應當怎麽詳細解釋。才能消了祁威遠心中的氣。一時之間一隻手懸在空中,欲言又止地訕笑著。

最後還是祁夫人和祁淩霜為張睿出聲辯解道。

“義兄,這事怪不得張公子。和於少輝案有牽連的如意是我兒收留的,我看她是個可憐人,又是個好姑娘便也主張將她留下。這些天張公子為了護得我們安全,天天陪著我們這幾個婦人。隻是誰又能料到賊凶竟然能如此猖狂,對如意姑娘當街起了殺心呢,當時若不是張公子在場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是啊父親,我中箭了之後,還是張大人冒著危險救得我,你莫要怪他。”祁淩霜想起那日張睿看見自己身處險境,飛撲出來保護她將她抱走的樣子不禁臉上微泛紅暈。

“原來如此,那女子是伯生收留的......那伯生又怎麽可能,去那種煙花柳巷之地認識這等身份的女子呢?”祁威遠說到這裏,三人齊齊又將目光射向張睿。

張睿在這種烤人的目光之下額頭冒汗,訕笑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

“那天執行公務,執行公務。”

“父親,伯生已經被兵部派出去好些天了。最近聽張公子說他被指派帶兵,到北鎮撫司在城外當差,現在情況如何了。他什麽時候能回來?”祁淩霜忽然想起伯生的事。

她已經好久都沒見到小夥伴了,心中想念得很,不由地問道。

殊不知在那個樸素純良的關外少年,僅僅經過這幾天時間的磨礪,現如今已經成為了沙場中決定勝負的指揮官了。

“伯生這小子,給自己攬了一個辛苦活。危險是有一定危險,不過你們放心我相信憑他的能力肯定能平安回來的。北鎮已經安排人去輪換他了,這兩天就會回來。”祁威遠聞言無奈地一笑,講出自己剛從北鎮撫司聽聞的消息。

祁威遠心裏知道,伯生去城外帶兵護官道,難免會碰上些強盜,或者不聽命令的流民團體。

小戰鬥,小摩擦是難免的。不過他覺得這對於這個刀口舔血的孩子來說,還算不得什麽太大的挑戰。

反而趁這個機會,正式進入禁軍這個有前途的序列,從臨時的武散官飛升到正式編製的禁軍軍官那是大有可為。

他甚至有點小羨慕,感歎自己這個侄子命真好啊。正好就遇上了朝廷缺人的檔口了。年紀輕輕才十六七歲,便已經上手實幹指揮部隊了。

我當年怎麽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呢?祁威遠暗自歎道。

伯生

“騎兵!所有人卸內甲,丟掉全部負重!”伯生滿臉血汙地瞪開血紅的雙眼,高聲命令著,才剛剛衝殺一陣,伏在樹林之中短暫休整的近四十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