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在下皮糙肉厚腿腳快,一共跑了十五趟所有東西都拿出來了現在叫人看護著。”狼八雙手一攤,無奈地說。
“屋子燒了就燒了,想必又是賊人幹的。但閣下真就頂著火,進我家搶救物件?”伯夫人詫異地說,除了那些紀念丈夫的物件和一些她常看的書籍算冊之外,伯府家中並無長物都是尋常用度所需的物件。再怎麽樣也不值得人衝進火海裏麵搶救。而這位狼客八爺凡人之身,難道竟然能不怕火燒?
“夫人莫要擔心,八爺全身長年封黃蠟,尋常火苗傷不得。”張睿和顏悅色的衝伯夫人說,隨後又一轉頭厲聲道:
“看個家,把人家家都看沒了!傳出去八爺你還怎麽在江湖上混啊。叫你拿來的畫呢,沒有給燒了吧!”
“拿了拿了,一共五幅都在這裏呢。”狼八不好意思地垂頭接罵。
然後扒開大氅,將懷中油紙包了的一大卷物件交給了張睿。
張睿接去拆開一看,裏麵包著的五卷畫作果真完好無損。
一旁的徐鵬看著情形倒吸一口冷氣暗自感歎道,這英國公府上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臥虎藏龍,居然連此等拒火奇人都有。
不知這麽些年過去了,九狼客和自家的七鷹衛較之何如。
張睿將畫卷展開檢查,看到並無異樣才長舒一口氣,抬眼瞧那狼八一眼稍有緩和的說道。
“算你八爺還是有些本事,今天辛苦了,快去洗洗吧。”
狼八聽罷也是長舒了一口氣,應了一聲。再次對著伯夫人連道抱歉,隨後憨裏憨氣地就告辭下樓洗漱去了。
“伯夫人,您家新宅就因此事就這麽燒了在下過意不去。您放心宅子我賠您,修繕完好之前您幾位的住處我來安排,給您多添無妄之災請原諒。”張睿對著伯夫人抱歉的說道。
“張大人,妾身雖是婦人,除暴安良亦是責任。賊人今日害別人,妾身若置若罔聞置身事外,明日賊人就會害到妾身家。
再說犯事的是賊人,大人好心相護妾身該感激涕零才是,大人不要將責任攬於自身。淩霜是妾身義兄之女,如意姑娘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妾身也已視如己出,她們的事就是妾身的事您莫要歉疚,盡管吩咐就是。”伯夫人冷定果決地回道。
一介婦人竟然能如此有擔當,在場之人心中無不讚歎真乃奇女子。
“伯夫人明理。”張睿感激之意不以言表。他先深拜李氏,隨後轉過頭來對著徐鵬巧笑著說。
“徐大人,這畫兒我們錦衣衛可是都看過了,反反複複也沒楸出什麽端倪,靠您了。”得,張公子自己也知道這回吃了文化的虧,不得不求著人家分享情報了,雖然這和他本來的計劃也並不衝突。但這種讓徐鵬白占他便宜的感覺真的是很不好。
徐鵬瞧著張睿並不多言地接過畫,將這一大捆放到堂內一張長桌子麵前邊,拆解邊調侃道。
“錦衣衛看不出也正常,你們那衙門有幾個會畫畫的?”
這話正巧戳了錦衣衛的短,張睿和兩個回來複命的錦衣衛夜不收聽罷,氣鼓鼓地瞪著徐鵬,卻也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麽俏皮話來反唇相譏。
畢竟論文藝,特務機關哪懂得了多少。
偏偏這個時代重文輕武,刀口舔血戎馬半生的武官依舊被稱為臭丘八,而舞文弄畫的文人走哪都是大明星,比如這位名動京城的徐鵬公子便是。
他錦衣衛平時再怎麽囂張跋扈,也沒有人家大才子這種去哪吃飯都不要錢,青樓花魁夜夜情詩相邀的待遇。
如今他們既回不得嘴,還要站在別人身後低三下四的學習,唉~隻恨自己當初沒有好好學習啊,三個人齊齊地想。
徐鵬謹慎地拆開第一幅畫,緩緩的整齊攤開在桌子上麵,畫卷展開墨香撲鼻整個畫作即工整又完好。
“給我倒杯清水來。”徐鵬邊看畫,邊吩咐道。
很快獵狗恭敬地將一杯清水放在徐鵬麵的桌子上,隻見徐鵬並不是要喝,而是手指蘸了些打濕然後在畫中墨跡深處蘸取墨漬。
他先是聞了聞,然後入口品了一下隨後對著張睿說。
“這是一幅《碧波荷塘圖》畫紙用的生宣,墨是鬆煙墨。”他歎了口氣再說。“此畫畫工了得,你看這蟲頭魚尾,方寸之間走筆拉線甚是大氣!”張睿點點頭,畫他看過當時就覺得不錯,現在經徐鵬這麽一提點覺得更妙了。
“伯夫人,勞煩您請如意姑娘也來看看吧。”張睿對伯夫人說。如意若能給徐鵬提供些當時的信息也許畫中的奧妙更容易解開些。
“好。”伯夫人應了一聲起身進去裏間替換如意出來。
不一會如意姑娘就過來了,她今晚看著祁淩霜為了保護她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心痛極了。整個人落淚落的眼眶腫腫的,也沒有心思在人前勉力維持一個很好的狀態了。
張睿向如意介紹了徐鵬,說明了叫他前來是需要他分析畫中是否真有藏訊,如意點點頭表示樂意配合。
“如意姑娘,這些畫於評事都是在什麽時間什麽情形之下送給你的,能否告知在下。”徐鵬正色道。
“好的。”如意姑娘聞言上前站到徐鵬左側細看桌上的畫。
一見此物,不久前同心上人相戀的片段大片的又被回憶起來,他與於少輝那四個月的戀情正是通過這些畫一幕一幕串聯在一起的。
悲痛和酸楚讓如意再次心如刀絞,她的眼眶又浸濕了,一時之間難以自控地抽噎了起來。
她趕緊以手帕遮麵,雙手緊緊地按在臉頰上,讓自己逐漸消化這強烈的感情。
這些接連的情緒打擊和驚嚇讓她瀕臨崩潰。
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是機緣巧合遇上了伯生的話,恐怕此時已經死在殺死情郎凶手手上,或是錦衣衛的大牢裏麵了。
如意調整了幾分鍾,整個人才慢慢地鬆弛了下來。徐鵬幾人知曉她的遭遇都能體會並沒有催促,如意漸漸擦幹眼淚深吸了一口氣一口吐出,就好像給自己打氣一般說道。
“這幅畫是五月初八送的。少輝說他老家在江西,家鄉裏有大片荷塘隨他成長,如今來京城讀書做官也快十年,順天周圍沒有池塘所以這光景老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他總畫。”如意一手撫摸著畫卷慢慢說道。
“好,那麽這幅呢。”於少輝卷起一幅又換上另一幅。
“這幅五月十五送的,《荷花睡蓮圖》。”
“這個副呢。”
“這幅六月十二送的,《霧籠青山圖》。”
“這個呢。”
“這幅...”徐鵬展開的第四幅畫,正好是如意最喜歡的那幅畫。畫中荷葉茂盛的池塘中,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美得如有光亮。
一葉小舟行在水波中央,小舟上青衣女子立在船頭,她身段纖細朦朧如同仙女,和如意本人有那麽三分相似。
“這幅是他送給我的最後一幅畫《侍女采蓮圖》是在七月十八日就在他最後一次在來翠雲樓的時候,十日之後的晚上他便被殺了。”如意看著這幅畫,滿眼都是痛處。
徐鵬的注意力在如意說話間也逐漸地被畫作吸引,隻見他再次在畫中取墨嗅嚐。
然後皺了皺眉頭,隨後又用小刀刮下宣紙的些許纖維細看良久,又放置在隨身攜帶的黑色小盞裏麵。用鐵杵碾為齏粉把燭火拿近了細看。
看完此圖之後,徐鵬又快速翻看了其它四幅。圖頓時覺得有些違和,得自言自語道。
“奇怪,另四幅畫都用生宣作畫,獨獨這一幅用的是熟宣。”徐鵬盯著侍女采蓮圖狐疑得自言自語道。
“這兩種宣紙難道有什麽特別的講究嗎?”張睿進入到知識盲區了,此時就算他小腦袋再聰明的還得要靠徐鵬解答。
徐鵬本陷入自我的沉思,見張睿開口問了,撇他一眼似乎有些譏笑他文藝不行的意思。隨後回道:
“生宣易吸水,墨汁點上墨韻就會散開有豐富的變化,適合畫雲霧巒峰和水波之意境。熟宣經礬水加工,墨不易滲透遇水不易化開,適合工筆山水。”
“四幅寫意,一幅寫實。但卻畫的還是同樣的景,那麽就是說他用了自己不擅長的畫法畫這幅畫嗎?”張睿推論道。
徐鵬聽了這話,臉上擠出了一個含義複雜的苦笑反問張睿道:
“你覺得這幅畫沒有別的畫得好嗎?”
張睿腦中回想,又看看麵前這幅細膩而又栩栩如生的畫作憑直覺地感歎道:
“我好像還更喜歡這一張。”
徐鵬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吐出,咬著下嘴唇惋惜地說:
“他是大材,不僅生宣寫意畫得出神入化。同樣題材,熟宣寫實居然也得登峰造極。你看這圖中四分蓮、三分花、兩分蟲魚、一分小舟。
畫得渾然一體栩栩如生,蟲頭魚尾方寸之地,他這一勾一線仿佛存有三十年功力。這麽年輕畫工就得以雙全......”說到這兒徐鵬哽咽了再說不下去,他情緒有些激動。
一半是惋惜天才隕落,而另一半是被比自己年輕的新秀大幅超越的絕望和嫉妒。
天賦,難道這就是絕對的天賦嗎。
徐鵬四歲習畫到現在雖然和名家無法比擬,但至少在四十歲以下的青年翰林裏麵還是一流水平。
但和於少輝這個默默無聞,還未被發掘的八品評事比。僅僅五幅畫的功夫徐鵬就知道,自己要達到他的水平至少還需要十到十五年的練習。
和常人比徐鵬是天才,但似乎在真正的天才的麵前他不過是常人。
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是文治武功才情齊備的全才,他一度深信不疑也確實一路走來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
但就在他十五六歲在威武堂上學的時候,有個天天上課睡覺不好好學習的張睿,無論他怎麽努力,這人一旦認真起來總能壓自己一頭。
他聽一節課勝過其他人聽十節課,翻看一個戰例便可以脫口而出無窮的解法讓人汗顏。這讓自尊心和好勝心極強的他難以接受。
而如今他以二十八歲的年紀任大理寺四品少卿幾乎就要位極人臣,卻在作畫上遠遠不如一個默默無聞的八品評事,他是難以接受的。
徐鵬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心態然後對著無塵獵狗令道:
“去端一盆熱水來。”
“喏。”獵狗一抱拳立刻下去準備了。
“我知道,這幅畫的秘密了。”徐鵬微閉雙眼對所有人說道。
“你看出什麽來了?他有沒有在畫中留下訊息?”張睿著急地問道。
徐鵬搖搖頭然後說:
“還不知道,但我應該能猜到他留下訊息的方式。”
張睿愣了一會,思考他這話的意思,但還是雲裏霧裏。於是他說:
“那你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就在說話間,無塵獵狗已經將一大盆熱水端了上來,穩穩當當的放在眾人麵前的地上。
徐鵬不言,他拿了畫卷走出桌子,來到水盆的麵前喃喃自若地說道:
“我已經明白了,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不要覺得什麽是可能的,什麽是不可能的。而是要覺得他們什麽都能做到,隻要他們想做他們就能做到。”
說罷,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徐鵬一把將畫卷丟進了熱水盆裏。
嚴嵩
快三更了,豹房的大殿裏麵竟然還在歡唱。
溫暖的宮殿中金發西域女子隨著律動的腰鼓聲在殿下跳著賞心悅目的胡旋舞,殿上山珍海味香氣撲鼻,各色美食擺了滿滿兩桌。
朱厚照還是坐在他原來的位置,酒過三旬的他帶著迷醉笑意抿著美酒,對自己麵前的食物似乎興趣不大。
而另一位就完全不同了,嚴嵩嚴大人可真的是個家徒四壁的主。朝廷發的那點俸祿除去府上的開支,剩餘的全去買筆墨紙硯和保養朝服的香料了。
他家吃飯也時常是粗茶淡飯偶見葷腥,如今見了這一桌桂魚龍蝦、烤羊肥牛再加上自己被“綁架”已經一天沒吃東西。
現在這桌上的場麵不說是難以控製,那也絕對能治得上一個殿前失儀的罪了。
看著顧不上儀態狼吞虎咽如餓死鬼的嚴嵩,朱厚照笑而不惱。
也不著急說話耐心地等他多吃一會,甚至在他吃快了噎著的時候,還及時地招呼侍女遞上酒水。
終於,朱厚照看著嚴嵩差不多快吃不動了,笑著和藹地問道:
“你家孩子有幾個?多大了?家中有幾房妻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