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教訓的也是,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朕將穿上這盔甲立不世之功,而這身甲胄將和朕一道千古留名,這盔甲先生不如幫朕取個名字可好!”朱厚照醉意闌珊充滿豪氣地說。
“那依老臣看不如就叫搏虎甲吧,皇上穿上這行頭再遇到老虎定是不怕了!”楊老師,既幽默又諷刺的說道,逗得朱厚照又是哈哈大笑,楊老師也就跟著笑了起來。
也別怪老師不給麵子,不留情麵地批評。
如果朱厚照是個老實孩子這樣吹吹牛,在老師麵前耍耍威風。
那也是應當鼓勵鼓勵的,畢竟皇上嘛不能怕戰,還是要延續老朱家尚武的傳統。
但是這調皮小子,這一年以來已經涉嫌離家出走兩次了。
而且這離家出走的方向更是嚇得整個皇宮乃至整個朝廷甚至整個京城都魂飛魄散。朱厚照竟然是帶著一夥親衛寵臣連夜奔逃北上要出關漠北!
他老人家是酒後一興奮一拍腦門兒。就要帶著大家出關找蒙古韃靼小王子決一死戰去了。
這玩意可是開大了,開巨了!
你一個明朝天子,隻要還在京城。想怎麽玩兒其實大家都還挺的住,都還能接受。不幹事兒就不幹事兒唄。
頂多就是號稱“內相”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代皇帝之職”和內閣首輔楊老師之間,多多合作,多多磨合,談談條件定定規則互相分好地盤。
這國家大事,到是靠著他們也能治理的七七八八的。
但你要鬧著出關,這不由的撥動了所有人埋藏在心底的那根敏感的神經。那三個字簡直就在嘴邊要脫口而出了。
土木堡!
哪怕已經過去了幾十年,經曆過的人都換了一茬兒了。但這事兒就像是DNA一樣,深深寫入了大明每個熟讀聖賢書,熟讀明史的儒士身上。
六七十年前,朱厚照的太爺爺明英宗朱祁鎮,帶著二十萬三大營的精銳將士們出關。
然後全軍覆沒,天子被俘。
隨後瓦剌騎兵**,京畿地區生靈塗炭,伏屍百萬。
就連順天都被也先太師團團圍住,差點就讓瓦剌人實現重建大元的美夢。
你當然可以把最大的黑鍋丟給那個奸臣王振,說他蠱惑聖心奸佞誤國。
畢竟他是太監嘛背鍋永遠第一名沒錯的。還可以說英宗當年還隻是個二十三歲的孩子輔佐他的英國公張輔年事已高,老邁昏聵不能助力。
甚至可以責怪兵部畫好了行軍圖但皇帝沒照著走,是兵部無能!為什麽不能得皇帝信任?
但是說來說去,大家一致認為以後這禦駕親征這事兒。
咱大明以後還是別做了,堂堂天子成了蠻夷的囚徒,還在城下幫人叫守將開門,這人咱大明朝再也丟不起了。
眼看後麵的兩位到是老實皇帝,卻也不知道怎麽就生出朱厚照這孫子。
朱厚照這猴王啊!孩子沒有,卻一個勁兒鬧著要好勇鬥狠。
每次所有人都要把他當親爹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勸回皇宮,那真是叫人提心吊膽不得安寧呢。
“皇上還是把甲胄脫了再飲吧,這精鋼寒,帶著又重。久了怕您累。”師徒二人又坐下飲了一陣,楊老師勸道。
朱厚照想想也是,展示的目的也達到了帶著久了怪累的,於是叫來宮女前後現場卸甲。
三下五去二不一會的功夫,盔甲就被卸成幾塊被帶了出去。
朱厚照扭扭脖子揉揉肩終於從四十多斤的衣服中解放出來了,皇上龍顏甚悅又飲三大杯。
就這麽喝著喝著朱厚照有些醉意惺忪了,楊老師也一樣。
時間不早該進入正題了,朱厚照慢慢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今晚的主題是時候該搬出來了。
於是他開口問道。
“先生,您說朕這麽多年來沒有皇子,要是哪天有了意外這天下當如何?”
楊廷和意外地咧嘴冷笑了一下,心想你小子居然還知道操心這個?
“皇上怎麽突然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呢,您萬壽無疆又正值春秋鼎盛生個皇子皇孫,無非是天命和時機的問題以後少不了的。”楊老師寬心地說。
“朕並不是自討沒趣,是真想問問老師,要是朕沒有兒子又突遭意外那該怎麽辦?古人有雲國不可一日無君,到時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景象呢?”朱厚照端著酒杯定眼兒看著楊廷和一副虛心討教的樣子。
楊廷和愣了一下,看著朱厚照眨眨眼睛,身子向後退了退拱手一本正經地回道。
“皇上何必有此顧慮呢,此事絕無無可能發生您大可放心,天塌下來我大明也有祖製可依無憂矣。”朱厚照聽罷一炸舌頭放下酒杯甚是掃興追問道。
“朕是問先生,若是朕無子,這皇位誰來繼承,先生直說就是了。你我二人還有什麽好忌諱的。”
楊廷和有些惶恐,臉上一會青一會紅想了一會,既然皇上都逼問到這個份上了不回答也不合適的,於是他無可奈何地默默地用手在桌上寫了一個“興”字。
那意思便是指皇位的繼承順位在興王家。
“朱厚熜?那小子也太平庸了點看起來呆呆的。”朱厚照擺擺手似乎對這個人選非常不滿意。
楊廷和不接話,苦笑了一下。
“朕能不能自已指定一個太子?”朱厚照又問。
“當然可以。”聊到這個楊廷和可是不困了,繼承人這事情是國家之根本,當然越早確定越好。
難得皇帝有心思操心這個,若是真的抓住這個機會找到合適的孩子立為太子,大明可興。
“皇上可以在藩王家中選一個資質上佳的孩子過繼過來,立為太子。”楊廷和看著皇帝,逐漸有了興致。
“嗨~!”隻見那朱厚照聽見楊先生這麽說,一下子沒勁地躺倒在大椅子上,長長的歎了一大口氣,然後才幽幽的說。
“京城周邊齊王、周王、魯王的子侄朕都了解了,也都召過來偷偷去看過。說來也不怕先生笑話,盡是些好吃懶做的平庸之輩,這江山朕是萬萬托付不得。”
奇了!巧了!朱厚照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開始操心正經事了!
而且剛剛這小子不是既不知道自己繼承人是誰,也不知道能不能自已指定太子,怎麽突然又一副,早已經考察過周邊繼承人的樣子了呢?這不明顯裝傻給誰看呢?
楊廷和漸漸有些明白了,自己今天為什麽來這裏。他不動聲色,繼續諫言道。
“皇上不必灰心,臣聽聞詹士府奏報。秦定王朱惟焯教子有方,其子朱誠潤德行仁厚功課卓絕,它日或是一方大才。皇上若是......”然而不等老師說完朱厚照就出言打斷。
“秦地西鎮玉門可通西域,是我朝九邊重地,朕若奪秦王愛子恐其寒心非我所願。”
楊廷和在一旁微笑無言,等待下麵的話。他知道皇上還有話要說。
“先生,如果宗親家沒有上佳入選。朕可否從別家過繼孩子立儲君?”朱厚照故作深沉的問道,又做憂慮狀,但卻也忍不住抬眼偷看楊廷和的神情。
楊廷和聞言,麵上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神色就在那瞬間,就回到在朝堂上的那個百官之首的姿態。
他在朱厚照麵前,不再是微躬身體的謙卑臣下,而是立直了身子重新做回天子的老師。他抬眼直視著朱厚照,壓住情緒盡量平緩地反問。
“皇上說的,是早先那個聰慧孩子嗎?”一開始朱厚照叫那小孩來表演節目,楊廷和早就注意到他有些過於熱情了。
這下他才終於明白,朱厚照的竟然是要借今天的機會,如此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也...不是...我就是問問...那個...”被楊老師這麽直白地揭穿了,朱厚照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嘴裏支支吾吾含糊不清臉上也紅了一片。
“絕不可能!”楊廷和沒等朱厚照支吾個明白,斬釘截鐵的低嗬,嚇了朱厚照一跳。
“皇上,你是紫微帝星轉世,您的身體裏流的是真龍的血。您君臨天下的資格是上天授予朱家太祖皇帝的,皇位隻能且隻有宗室能繼承,這個道理您難道不明白?”
“先生,朕明白朕明白,您別生氣。”朱厚照訕笑兩聲緩解一下氣氛的尷尬,兩人一時無言。朱厚照坐如針氈,患得患失的心情讓他緊張得氣喘籲籲。末了他咽了口吐沫,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隨後又慢吞吞地說。
“其實先生有所不知,那孩子也不算是外人。”朱厚照強笑道。
他頓了頓額頭上補滿了細密的汗珠,神色透出少有的緊張。隻見他邊笑邊大口吸氣,大口呼氣緩解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繼續說。
“其實...先生我有...嗯...那孩子是我...”
“皇上!”朱厚照嘴邊的話,生生地被平時溫文爾雅的楊老師大喝打斷。他雙眼如炬,唇齒如雷一般,無所畏懼地死死盯著大明的皇帝。
朱厚照被他的目光鎖住,渾身驚懼地動也不敢動。他們師生兩人從小到大,朱厚照都沒有被楊老師這樣強烈的怒意籠罩過。
朱厚照瞬間感到,似乎在楊廷和眼中,他所提及的這件事比他從前犯過的所有錯誤加起來都嚴重十倍。
楊廷和麵目緊繃地盯了朱厚照兩分鍾,誰也沒有說話。
朱厚照的汗珠順著額頭緩緩地滑下,他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就這樣和老師僵持著。
對兩個人來說這點時間似乎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然而這是必要的。
他們都需要消化對方釋放出來的,突如其來的信息。並且將自己難以抑製的情緒,慢慢消化掉。
最終楊廷和打破了沉默,他將那淩厲的情緒收回了兩分,保留了一分,平穩而有力地說。
“皇上,您現在沒有孩子。”
朱厚照無言,他頭上的汗更多了。
他有些氣惱的盯著自己老師,但在楊廷和那灼熱的目光之下,他還是膽怯退縮了。
他漸漸不敢直視老師的眼睛,將視線撇開一邊沉默不語。
楊廷和已經展現了足夠的態度,他緊咬牙齒看著這個胡鬧的學生好一會,兩人已經無需多言了,於是他抱拳深深的一拜隨後說:
“皇上,時候不早了請您保重龍體,老臣先行告退了。”朱厚照聽罷愣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擺了擺手。然而楊廷和卻也是壓根沒看,不失禮數但卻是不耐的自顧再拜一下徑自退走了。
太監眼見楊廷和氣走,忙追上緩和連說閣老慢走,閣老莫要動氣。一路小跑跟著相送出去,遠了卻也是聽不見繼續再說些什麽了。
大廳裏很快就又剩下朱厚照一個人了。
他在位置上呆了半天才回過神。這才開始拿手帕擦拭自己額頭的汗,隨手飲下一杯酒又長出幾口氣,這才算是緩過來了。
隻見他氣喘籲籲,又帶著些許失望地對著大廳的一角說道。
“你現在可以出來了,嚴嵩。”
伯生
通州道
二更
時間已近三更,早已經過了常人休息的時候了,但守護通州道的禁軍騎兵仍未休息。
他們還是和白天一樣穿戴輕甲手持長槍,斜挎馬刀齊整地列著隊對峙著什麽。
夜晚,四周一片漆黑。通州道的平原上除夜梟孤鳴之外伸手不見五指。在這樣的道路上行走,哪怕舉著火把,也會覺得不見方向身陷囹圄。
走著走著就仿佛進入了無盡的黑暗沒有一絲希望,尋常人也許心裏麵一驚就此再也邁不開步子。除非是經驗老道的夜不收,否則這天下鮮有人敢在深夜行路。
然而偏偏就是在此長夜之上,禁軍哨兵發現了麵前這大批的行路人。
四十四騎中約莫有一半的人手持著通紅火把,將周圍的一片照得通紅。火光打在士兵的臉上,光亮在他們的眼神中搖曳仿佛在灼燒他們已經疲憊不堪的身軀。
他們已經跨馬奔殺了一天,鮮有休息的時候。
但此時此刻卻無一人透露出疲態,這等訓練度和受過考驗的精神力的表現是伯生內心極其讚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