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間,朱厚照從12歲長到15歲發生的意外,和青春的錯誤若是回頭數來著實不少。

從登高爬樹上房揭瓦把太監嚇個半死。到拿沒那開鋒的箭射殘了太監了一條腿。再到一時興起把小宮女拉進房間裏麵臨幸了。

朱厚照一次一次的試探著皇帝和老師的底線。又似乎一次次地用這些逐步升級的意外和過錯將兩人的心理預期無形地調低了。

皇帝和楊廷和不是沒有遏製他這種日益滋生的頑劣,相反他們變本加厲地處罰那些犯了錯的太監和宮女,該打的打殺的殺,該消失的消失一次次的嚴令紀律。

但是這似乎有效又似乎沒有效果。應該說每一次處罰效果都是不錯的,但都是短期的。從長線來看,朱厚照還是沿著一個緩慢的增長線,變得越來越令人失望。

而對於這種趨勢,皇帝和楊廷和別無選擇隻有逐漸逐漸地接受。

行吧行吧,這孩子縱有諸多不是總體來看還是合格的,他還小還可以慢慢教導。每每朱厚照犯下錯,君臣兩人總是這麽想。

他們的教育失敗了嗎?難道是做錯了什麽嗎?

應該說沒做錯什麽,但是他們的確忽視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老師和皇帝如何嚴厲的,懲罰那些犯錯的宮女和太監。但卻都沒有從內心真正覺得,這些錯誤可能是朱厚照本身的惡念所起。

給朱厚照帶玩物的太監,他們認為是這些太監諂媚太子。而沒想過這可能是朱厚照自己喜歡,自己想要玩這些東西命人給他找來的。

被朱厚照帶進房間臨幸的宮女,皇帝和老師自然而然地認為是這些女人心術不正,想攀龍附鳳勾引青春懵懂的朱厚照。

但他們卻沒認為過,這是或許是十四五歲的朱厚照自己貪戀女色,主動犯下的錯誤。

他們對那些宮女和太監的懲罰再嚴厲,也沒有傷害到太子。他們也舍不得去對這個獨苗進行最嚴厲的斥責和懲罰。

說到底他們還是太過於溺愛這個孩子了,無形之間建立了過度的保護。

而正是這層保護讓朱厚照認為,天子不會做錯事,就算做錯了也應該由別人來承擔。

孝宗皇帝駕崩,這個貪玩的孩子就這樣突然成了天子,全天下再無人能製約他管束他。

楊廷和也不行。他撕下了曾經被迫展現的優秀聰明的麵具,徹底成為了一隻不受管束的“遊龍”。

至此,楊廷和徹徹底底輸給了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就這樣不知不覺,楊廷和和朱厚照就又相處了十多年了。如今太子變成了皇上,這老師學生兩人已經相伴了一輩子。

楊廷和了解朱厚照勝於全天下任何一人。

當朝的文官武官,後宮的太監,甚至朱厚照身邊最信任的錢寧和江彬,都以為朱厚照是同“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差不多的,隻知道聲色犬馬的廢物皇帝。

但是隻有楊廷和相信,在他這顆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顆荒廢著的七竅玲瓏之心。

正德十年,楊廷和丁憂回家。朝堂上再無製衡王瓊、錢寧的勢力。一時間朝政被王瓊主宰,京城被錢寧遮蔽。

權臣錢寧在錦衣衛極盡所能地聚斂錢財,貪汙受賄、欺男霸女、排除異己、迫害忠良。為皇上找樂子,為自己收兒子一步步擴展勢力,短短兩年間就已經擁財半城了。

就在這時,朱厚照將江彬放在了錢寧的對麵。

這是因為打虎事件嗎?

是因為打虎事件,但不僅僅是因為打虎。皇帝需要你搞錢,需要你帶領錦衣衛去提醒那些整天罵的禦史大夫誰才是國家的主人,需要你獵豔尋寶找些他喜歡的玩物。

但他不需要,你將本來作為他深宮中的眼睛的錦衣衛,變成你自己的私兵。

更不需要你將錦衣衛,變成蒙蔽自己的工具,而這些錢寧都觸犯了。那幾乎是一定的,就算是仗人勢的狗也喜歡尿柱子給自己圈地盤,而且狗真的會以為這些撒了尿的地方就是屬於它自己的領地。

這是本能。

但是瘋狗咬了人,即便那是狗主人默許的,最後也隻是它自己會有被承載憤怒的人群處死的那一天。而這何嚐不是他為主人背鍋的另一種方式呢。

朱厚照知道,錢寧的錦衣衛對他耍的那些心眼和把戲。

他暗自將大理寺推至台前,因為他明白兼聽則明的道理。

很多事情他知道但不說,因為皇帝不方麵做那個壞人,要找人來做才相得益彰。

朱厚照更曉得權利是需要被製衡的,錢寧的跋扈已經將文官的生存空間和話語權,擠壓到了極限。

如果放任不管,大明將再無良臣將相,誰還能幫他治國?

錢寧總要像劉瑾那樣付出代價的。而江彬則會是錢寧的代替品,但這還不夠。

朱厚照還培植北鎮撫司的祁威遠,成為自己的近臣,通過賜金牌分化錦衣衛勢力來敲打錢寧。並且在東廠安插了穀大用再後麵警醒江彬。

棋子他都布好了,但幹掉錢寧總要有人按照他的劇本一步一步推進才行。

誰來合適呢?思來想去隻剩下王瓊了。

他找過這個人,這個人能力不可謂是不強。

能和楊廷和先生一時瑜亮之人不隻是強,那是應該是強的可怕,他當然能聽懂朱厚照給他打的啞謎。

但是錢寧是他隻可意會的同盟,他和錢寧一手製定的規則和界線是此時朝堂上維持穩定的根基。

你說這背後捅刀子,可從哪裏捅起呢?

王瓊是下不去手,不能下手,不敢下手,也無從下手。

一直是從中周旋和稀泥。

這可不能令皇帝滿意。

兩年多在楊廷和的感受來說,每天寫寫畫畫很快過去了,但是在這期間天下苦錢寧、江彬久已。正德十二年,楊廷和奉旨回到京城官拜內閣首輔大臣統領百官。

誰也沒想到兩年多的時間裏,他沒做任何事就打敗了王瓊重登高位。

楊先生絲毫不意外,因為他知道朱厚照明白,這普天之下隻有他能不需言語地登上台麵助他推波助瀾,完成他設定的劇本重新平衡朝局。

楊廷和微微一笑,這有何難。無非七年前劉瑾之事複演爾。

楊廷和已經明白朱厚照是故意而為之,為了私欲任用小人,為了朝堂的平衡再去親君子。

楊廷和已經看透七年一個輪回,這便是朱厚照所創造的天命。

讓你起高樓,讓你宴賓客,讓你樓塌了。

而這一回,是楊廷和贏了。

朱厚照

酒過三旬楊老師稍微有些困乏了,他回家養了快三年,精神算是不錯的。

但是這豹房裏玩樂的東西實在是太豐富了,西洋琴,胡旋舞,猴子演戲,名妓豔舞。

更讓人大開眼界的是,朱厚照這宮殿內還請了北方才子作詞,江南名伶譜曲。

師徒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即興創作,再經過由這兩個畫裏出來也似的人補填韻律,最後彈唱出來的曲子竟是妙趣橫生甚是好聽,讓參與者也是成就感非凡。

楊廷和愣是樂了一夜合不攏嘴,朱厚照知道老師最愛音律詩詞。而且這天下間若論做Party經驗豐富,他的團隊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要討誰歡心可謂是駕輕就熟了。

喝著玩著正高興朱厚照突然又雙眼一亮,嘴上掛著皎潔的微笑說是要給老師看樣東西讓他稍等片刻。然後自己屁顛屁顛的帶著太監進了一個房間晾他一個人在大廳裏坐著。

楊老師隻當是他又有什麽節目,耐心地等了一會。

可是左等右等十幾分鍾了卻沒了聲響。

“皇上您龍體可安?”楊老師納悶地問了一句,剛剛他倆正喝得開心呢,咋一溜煙人不見了他有些許擔心。

豹房的服務也真算是無微不至了,就這麽些等待的時間,為了不讓客人無聊下人們立馬上了三個精致的海鮮小吃。

配上沾醬茶酒又進來一位絕色美女,在楊廷和一旁斟茶倒酒撫琴安神。楊廷和是持重的,美人也非常客氣不敢僭越,要是換了別的客人估計早就要享受一下美女喂著吃的感覺了。

楊老師這一問卻沒聽到回答,也不知道皇上跑哪去了是不是睡著了,或者身體不舒服?

就算皇上要拿東西也不需要他親自去吧,楊廷和還是有些擔心。旁邊加火的太監見狀輕笑一聲客氣的說。

“首輔大人莫要擔心,皇上拿給您看的這寶貝,是要花些時間。這次皇上可是有心了,自從得到這物件一直說找機會要給您看呢。”說罷公公也是笑意盈盈,顯然也很期待楊大人一會的反應。

“哦?聽內官這麽說這寶物定不簡單啊,老臣等些時間無妨無妨。”楊廷和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也不著急,邊吃小菜邊等。

看那朱厚照又有什麽花裏胡哨的新玩意。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口終於傳來些動靜了。聲聲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夾雜著一些竊竊私語很快來到大殿門口。

“迎~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駕到!”

隨著內官的一聲通傳,楊廷和一愣,忙放了碗筷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朱壽?這是有新客人來了?

這為將軍怎麽聞所未聞呢?楊廷和納悶,他是內閣首輔朝廷最高的行政長官,官員的各級文武官員的職務職能他是極熟悉的。但總督軍務和總兵官是兩個在軍中極其重要的武職,還從沒有聽說能及於一人之身的,這朱壽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但是即便心中疑問,楊首輔依然不慌不忙地拱手而立以十分尊敬的姿態迎來人。

他雖然是貴為一品太傅也是百官之首,而且明朝武官地位又不比文官。但他依然以非常謙遜的姿態迎接來人,楊老師從來都是為人謙和平易近人,不以身份論人的。

大廳內的太監使勁將兩扇高大華貴的流金扶手門拉開,沉重矯健的腳步再次響起。一個身著尖頂圓盔龍靴虎甲的威武將軍走了進來。

隻見那將軍全身琉光鋥亮全甲從頭覆蓋到腳。這身行頭和大明所有的,棉甲重甲甚至板甲劄甲的風格都截然不同。

戶肩護手護膝巧奪天工,鑄有精致的圓環關節,既能令帶甲者靈活自如也能作為打擊敵人有利的支點。

他的頭盔花紋銳利棱角分明,露在外麵的隻有眼前那一線的縫隙,讓旁人看不得帶甲人一絲一毫的容貌。

整副盔甲威武華貴勾列出強硬的棱角,腰間十字長劍劍鞘上鑲有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雖未出鞘卻讓穿戴之人透出森然的威嚴和力量感。

全甲的朱壽將軍不言,他一步一步走了進來。金黃色的鐵甲長靴觸地的反饋出的聲響,配合他這一身英武的鎧甲不由得讓人心生些許的畏懼。

隻見他停在楊廷和的麵前彬彬有禮地拱手拜了一下,硬是讓老頭給看呆了。

“先生,學生第一次帶鎧甲,在您麵前獻醜了。”這聲音一出,楊廷和聽罷才長舒一口氣。原來麵前還是自己那個調皮學生朱厚照啊,隻不過穿上了這幅臻備至極的甲胄完全認不出了。

平時嬉皮笑臉的浪**公子...啊不是,是浪**天子,搖身一變成了嚴肅森然的將士。那逼人的氣勢走近了,直叫人大氣都不敢出憋得難受。

這極致的形象翻轉實在是太過震撼,直讓人對這幅甲胄的工藝嘖嘖稱奇。

“皇上哪尋的寶甲好生威武。”楊廷和細細打量著盔甲,忍不住上手小心翼翼的感受一下那身盔甲精巧做工之下的金屬質感。

盔甲觸手楊廷和隻覺得指尖穿來冰涼強韌的淬鋼之感細膩得不可思議。

“哈哈哈哈,先生好品味,此甲是西夷米蘭城最好的鑄甲工匠敬獻給朕的,足足打了三年。據說每片鋼都至少淬火十八次錘煉三千次,輕薄如衣卻強韌勝過重盾。

先生依你看有此寶甲護身,是不是有朝一日朕禦駕親征之時定可刀槍不入破陣殺敵呀。”朱厚照樂嗬嗬,興奮的在自己身上到處敲敲打打發出清脆的金屬聲。然後甩甩胳膊扭扭腰,以證明這幅盔甲的靈活性非同一般。

“皇上這盔甲再強還是匹夫之勇,破陣殺敵憑您一人恐怕不行!”朱厚照不提還好,提起這禦駕親征楊老師就氣不打一出來。

沒那心情繼續吹捧這快飄到天上的小皇帝,不過還好兩人酒都喝的不少,真話就當做玩笑話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