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
“你們好大的膽,我還在冀王府就敢動手綁我...你們好大的膽...朝廷不會放過你們的...”嚴嵩被人捆了手,頭上罩了布袋從冀王府綁到馬車上顛簸了有三個時辰了。
這一路上,他什麽話都衝馬車上兩個綁匪罵了,罵的是口幹舌燥頭暈目眩都有些缺氧了。現在反複口中有氣無力的隻剩下這兩句了。
“你倆是啞巴嗎...半天時間過去了...沒聽你們出過一點聲。我...真的有點佩服你們,雖然估計你們不是錢寧的人就是江彬的殺手敗類...但...真...真專業。”嚴嵩實在罵不動了,他伏在地上累得氣喘籲籲。
這半天時間裏他貼著地板一直感受著馬車的顛簸,心情從恐懼到激動到絕望最後淡然了。
在這段時間過於冗長的“拋屍”路程中,他沒想自己居然還完成了自我的升華,這會開始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死就死吧...不過算我求求你們...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們和我聊幾句唄...你們一會怎麽殺我啊...是絞死我...還是抹脖子,還是直接活埋了?”
沒人應他的話。
“我說...殺人拋屍真的要跑這麽遠嗎?我估摸著咱們這跑了有一百裏地了吧...這距離是行業標準嗎?”
依然沒人應。
“其實...我知道你們是江彬的人真的...沒必要搞得那麽謹慎。錢寧已經派人殺過我一次了...我命大抗過去了,這回準是江彬了。”
嚴嵩話音剛落,馬車夫忽然提起韁繩減速停車了。靜止了三個小時沒發出一點聲響的綁匪打開了車門,把嚴嵩從地板上拉了起來下了車。
“看來...這時候到了。”嚴嵩被扯得東倒西歪地往前走,死到臨頭他又開始有點怕了。
但是這個年輕翰林還算是有點氣節,沒有嚇得腿軟走不動路。
“好漢,我死之前能提最後一個要求嗎。”嚴嵩有些傷感,不死心地繼續問兩個“啞巴”。
“能讓我小解一下再動手嗎,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我不想死的時候尿褲子求求你們,我保證蒙了冤變了鬼了不找你們尋仇。”這是嚴嵩人生的最後的最後一點乞求,他憋得實在是有點難受了。
而且自己一生是個那麽愛幹淨的人,他是真的不想死的時候尿自己一身。但是即便如此,無情綁匪依舊沉默地把他往前推著走。
嚴嵩終於哭了出來,他一生的抱負還未施展。
他的孩子還小,還未和夫人告別呢。他真的好舍不得就這樣突然的死去。
如果此時嚴嵩死了,後世將這樣評說他,二十五歲高中進士二甲第二名的天才,英俊瀟灑風華正茂,才情滿地的翰林院庶吉士,書法獨步天下,宇內無雙。行文間有浩然正氣滾滾,氣勢博大。
然而生不逢時,他出道之時正是權奸劉瑾當道之時。誰不站劉瑾的隊,劉瑾就弄死誰。他不齒於權奸為伍,一辭官就是十年。
十年之後他攜赤子之心再入朝堂,直言勸諫彈劾亂黨佞臣卻遭奸人殺害......可惜呼,可惜矣,真是天妒英才啊。
然而曆史沒有如果,嚴嵩忽然聽見遠遠地居然傳來歌舞聲和好多年輕女子的歡笑聲。而自己正在離那聲音的方向越來越近。
然後他腳下走路所踩的地材材質從土路變成石子路,然後又變得格外的平整,就好像是皇宮中的大理石地板一樣走起來踏實穩當。
嚴嵩徹底懵了一股極不真實的虛幻感襲來。
我...我我這是到了西方極樂了?這麽快?用的是什麽法子殺的我,竟然一點也不疼?嚴嵩心裏想。
然而還沒當他想明白,自己就走進一個高大的建築,上了幾層樓梯後被推入那歡聲笑語的極樂殿堂了。隻見那些個女子似乎注意到蒙頭嚴嵩的到來,場麵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不少女子在不同的方位竊竊私語。
“這人是誰啊。”
“還穿官服呢,怎麽弄得這麽狼狽啊。”
......
“呦!人終於給我帶來了,好好好各位妹妹都下去吧,本公子的客人到了。大家早些休息我們明日在繼續笙歌。”突然一個年輕輕佻的男聲突然傳了出來。
嚴嵩突然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自己在哪聽過。
“是~”一眾女子柔聲道,然後如玲雀一般的密集腳步響起,似乎是眾女子都退出這屋舍了。
“你是誰,為什麽聲音這麽耳熟。是江彬的人嗎,要殺就爽快一點。我嚴嵩絕不向奸人求饒!”嚴嵩大義凜然地說。
“哈哈,原來你以為此行是江督主要殺你嗎?為何啊?”這年輕男聲說話玩鬧興致濃鬱,嚴嵩越聽越覺得耳熟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聽過這聲音。
“少耍小聰明了,錢寧江彬我都罵了沒錯!他們一人派人殺我一次我不奇怪。”嚴嵩說。
“所以你覺得,錢寧江彬要殺你是因為你寫折子彈劾,在街上寫詩文揭露他們做壞事咯?”年輕男聲又說,語氣中難掩笑意。
“沒錯呀,你這廝有什麽好笑的?這難道不對嗎?自古奸佞迫害忠臣不都是如此嗎?但他們封得了我嚴嵩一張嘴,防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你瞧著吧。”
“你錯了,錢寧確實想殺掉你但卻不是因為你罵他,而江彬並不會殺你。”
“你什麽意思?”嚴嵩一頭霧水。
“錢寧殺你是因為,你自願成了排頭兵或者說導火繩。他得掐滅了你,還得嚇住其他想做導火繩的人才能保證自己活命。
而江彬根本就眼裏沒有你,你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造不成任何傷害。”
“什麽導火繩?什麽叫掐滅了我才能活命?”嚴嵩頭上的問號更大了。
“錢寧怕的不是你,怕的是我。而江彬根本沒有錢寧那樣的憂慮。唉,你們這些臣子都讀那麽多書。怎麽聰明的也有蠢的也有,差距就那麽大的,這種簡單的道理居然還需要我親自教你?”
年輕男子歎了口氣命左右道。“把他頭罩解了。”
闊別三個多時辰,嚴嵩終於重見光明。這一睜眼麵前耀眼的光芒令他一時難以適應。此時的他,終於看清了。
他身處於一個五光十色,花鳥蟲魚珍奇玩物齊聚的大殿之中。然而還沒有等他欣賞這大殿的種種華貴和珍奇,就已經被眼前這個同他說話的男子越來越清晰的相貌給嚇傻了。
“皇...皇上!臣...臣翰林院翰林嚴嵩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先前沒有聽出您的聲音,請聖上恕罪。”
嚴嵩的眼前人穿著寬鬆的流雲服臥在一張寬大的躺椅上,這椅子形狀像龍椅,但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華貴。
躺椅上鋪滿了鵝絨軟墊,棉絲靠背和羊毛毯子異域風情十足,朱厚照享受的側臥在上麵,吃著麵前的果盤兒裏盛放的晶瑩剔透的提子。
“免禮免禮,下次你在外麵兒見到我,就不要一見麵講那麽一大串兒了。”他擺擺手叫嚴嵩站起來。
“謝皇上,微臣知道了。”嚴嵩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心翼翼地四處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
這間屋子對於皇上來說不算很大,長大約三丈,寬兩丈。
各式各樣的座椅和躺椅全坐滿了大概也就能容納二十個人,房間裏到處都擺滿了金製的燭台、白色瓷瓶裏插著鮮花,桌上的架子上放滿了點心食物。
每個盛酒水的銅壺都有一個細長的頸,煞是好看。
屋內石頭地板上鋪了漂亮的毯子花紋孝就印著豐收的圖案。大殿裏以白色為主,穹頂和牆壁上都刻了花紋,壁畫極為好看。
嚴嵩在屋裏感覺到身子暖洋洋的,原來朱厚照左後方還設有一個壁爐散發著熱量,這壁爐槽中燃著火,旁邊站著太監適時添柴。
而壁爐外圍被裝飾成了一個空心櫃子。櫃子的上麵放有紙筆燭台,再上方的牆壁上還掛了一幅巨大的西洋畫。
西洋人畫風寫實,隻見一個風韻美麗的金發女子穿著華貴的衣服躍然紙上,表達之直接全然不似國畫的含蓄。
嚴嵩驚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也從沒在書中讀過有這種風格的裝修設計。
這裏看上去雖不像是皇宮的樣子,並沒有按照禮製裝潢,但也看得出來是極盡奢華和享受的。
“皇上,咱們在哪啊?”嚴嵩奇道。
“哦,這兒啊。一開始建的時候,我管他叫波宵宮。
因為是一個波斯工匠來設計的而且我總晚上來,據說西邊兒最大的都城曾經叫君士坦丁堡,景泰四年的時候毀了。
那裏麵兒的皇帝以前就是住這種樣式的房子,他國滅了這世上隻剩我一個皇帝,你說朕孤獨不孤獨。
所以啊便撿起他皇宮的樣式來緬懷一下,你覺得怎麽樣朕審美還是不錯吧。”朱厚照的笑了笑接著說。
“本來一開始這兒養了很多珍奇野獸,都是費了老大勁兒從東南西北弄來的。後來,這些珍獸金貴難養得很,到了最後隻有豹子養得好,越養越多。他們那些過來玩兒的人。就喊這兒叫豹房了。”
朱厚照這樣說嚴嵩就明白了。豹房這名字如今可不是啥新聞了,順天街頭巷尾連農婦都聽說過正德皇帝為享樂,在皇宮之外另建豹房,收集花鳥蟲魚美女野獸以供其享樂。
隻不過,大家平時隻是聽聞傳說。隻有極少數極少數的人能一睹豹房的真容。今天嚴嵩算是見著了。
“原來如此,臣明白了。不過陛下要見微臣傳召便是,為何命人將微臣綁來呀。”嚴嵩又問。
“我自己都是偷跑出來的,還怎麽傳召你呀?況且聽祁威遠說,你還是個愣頭青估計我要是命人給你帶話叫來你還不信呢,打死不來怎麽辦。”朱厚照沒好氣地說。
“是是是,皇上英明。”嚴嵩抹了把汗,皇上還真沒說錯真派個人又來一次口諭,自己那是真打死也不敢信的。
聊到這兒嚴嵩,忽然想起先前遭錢寧報複的事,還是皇帝出手護了他,連忙再跪下道謝。
“幾日前要不是皇上出手相救,微臣一家險些遭難,還未得機會拜謝聖上,請皇上恕罪。”
“免禮啦,別跪下!到了外麵兒你不要叫我皇上叫我黃公子吧。前幾天派祁威遠去接你是楊老師的意思,那個時候我根本都還不認識你,要謝你應該去謝楊老師。”
“是是是,微臣有幸受皇上和楊首輔錯愛無以回報,此生必當竭心盡力報效國家。回報陛下。”
“好,行吧。我看你這人還是不錯,這個人情你就先欠著。以後啊朕可能很快就會找你要還了。”朱厚照笑著說。
“謝陛下,嗯...陛下今日找微臣過來不知道所為何事啊。”嚴嵩小心的問。
“今天找你過來吧,說有事兒也有事兒說沒事兒,其實也沒什麽事兒。”
“啊?”
“我是這麽個想法。首先啊,楊老師在我五歲就開始教我了,這二十多年以來楊老師從來沒求我幫他辦過事。獨獨就在六天以前,求我派人保住你。你覺得是為什麽?”
嚴嵩搖搖頭,他也想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讓首輔楊大人如此看重。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官,你們又素無瓜葛,你在朝中又沒什麽勢力。那麽楊老師如此看重應該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認為你將是他的繼任者,他覺得你有宰相之才。”
“啊?!”嚴嵩聞言一驚差一點就憋不住尿了。
朱厚照看他那沒城府的膿包樣,咧嘴無奈地笑了一下趕緊補充了一句。
“當然啦可能你並沒有”
“皇..皇上肯定猜錯了,微微臣何德何能...”嚴嵩戰戰兢兢地說。
“不過光看履曆,二十五歲中進士二甲第二名授庶吉士倒是不賴。這麽年輕就成內閣候補了,有楊老師當年的風采。”朱厚照打斷嚴嵩,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小折子翻開看著說。那上麵記的都是嚴嵩滿滿的人生履曆。
“所以啊,叫你來的第一個意思就是見見你這人,現在已經見到咯!這第二個意思嘛,今天晚上我要辦件事兒,這事兒呢雖然你說不上話,但是我想讓你聽一聽。”朱厚照指了指房間另一側寬大的桌子底下然後說。
“今晚你不是主角兒,一會兒還來一個人我跟他談,你藏起來先聽著。”朱厚照笑著說。
“好,微臣謹聽皇上指示。”這點要求嚴嵩斷不會拒絕,隻是他忍不住好奇不由地問。
“皇上一會兒要來的人是誰呀?”
朱厚照一笑神秘地說道。
“你等他來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