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還明天收一半。”錢公公陰沉著臉冷笑一聲甚是駭人。
他身高臂長武藝高強,走起路來脖子周圍那圈貂毛就像他滿肚子火氣的火苗一般飄搖,錢公公上前去一把揪住鄭千戶的衣領,將身子金貴的他領了起來。
他惡狠狠地盯著鄭千戶湊近了臉令道。
“今天晚上通宵給我收完,明天北京城城門打開的時候要是還能在路上看見一具屍體。咱家剁了你的豬頭。”鄭千戶還能說什麽呢,嚇得是連連點頭求饒不止。
錢公公在錦衣衛裏的跋扈勁兒百戶以上大家都感受過。
大明建國一百多年了,錦衣衛也成了皇帝安插功臣勳貴的衙門,說起來裏麵當官的個個都是京城裏有背景的有頭有臉的子弟。
但人家錢公公才不管你是哪個將軍王侯,被哪代皇帝恩蔭的。
要是敢在他麵前吊兒郎當就整得你生不如死。
錢寧這跋扈淩人的性格,和他幼時的經曆有莫大的關係。錢寧本來不姓錢,他從小家境貧寒,混跡胡同受盡了欺淩苦楚,所以成熟的特別的早。
他走街穿巷見得各式各樣的地痞流氓、街坊、商人、妓女、衙役為了錢什麽事都幹。
有時白天明麵上去店家當小工,晚上背地裏其實是給盜匪踩點放哨分的幾錢銀子。
有的時候在花街上幫妓女跑腿幫客人傳情信,運氣好了也掙得幾天飯錢。
他雖然瘦小但比街上要飯或者別的窮人家孩子要聰明許多,似乎這孩子隱隱約約知道如何融入這世道,總是能奮力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的衣物舊,但總是洗得幹淨穿在身上。頭發也絕不會和別的小乞丐一樣蓬亂髒兮兮,而是照著學,良人家孩子那樣剪了後梳洗幹淨。
他知道有時候從有權有勢的人手裏分得的那一星半點,遠遠要比老老實實幹一天苦力要多得多。
每個人都有欲望,每個人都有需求。他每時每刻都在傾聽、在觀察、在偽裝自己,努力思考怎麽才能博得別人的信任讓自己被人利用起來,而自己又怎麽利用別人。
就這樣,他陰差陽錯地進了老太監錢能府上淨了身成了小太監帶在身邊。
錢能年輕時也囂張跋扈,是關外的女真人出身。老來孤苦伶仃,隻剩自個兒一人了未免在張揚的外表下內心空虛。
錢寧就是在那個時候利用自己。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的演技,偽裝成一個乖巧孝順,聽話聰明的小太監。
對著錢能,那是比親兒子都孝順,比乖孫子都好使。
錢能,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生轉戰三千裏,也算是個叱吒風雲的鎮邊大將了。結果活了一輩子,連個七八歲的小孩兒都沒看透。
他對這個小太監是喜歡得很,無論是到了南京就職或者是告老還鄉去了順天安家都把這孩子帶著。
然而這個小孩兒,在一步一步的成長過程中不著痕跡地扮演著錢能家中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十三四歲的時候,先是照顧老爺的生活起居,那時他做最苦最累的活。
打掃房間整理衣物清理尿盆兒,幫老爺穿衣解帶,洗澡按摩。
這些活兒他幹的比從前姥爺用過的任何一個婢女太監都要利索,十六歲那年錢寧想法兒讓老爺發現管家吃裏爬外,采購東西的時候都要扒那麽幾兩銀子中飽私饢。
老爺一怒之下,把那管家打成重傷踢了出去,這人跟著錢能十好幾年做事兒還算周到,但錢寧早就已經摸清楚老東西的個性。
他這輩子,由於是太監出身心中最恨別人輕視他。
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缺陷,這個缺陷讓錢能和一般人不同。
他特別的痛恨別人背叛他,也沒有辦法輕易相信任何人,由其是那些身子沒有殘疾的人,更是讓他天然的不舒服。
這個管家能在錢府幹上十好幾年,自然是少有的能獲得老爺信任的人。
然而,這天下間哪有不吃點外快的管家呢?我小時候出去幫媽媽買菜,都謊報軍情八塊錢買的說十塊錢黑兩塊錢去打遊戲,反正菜市場價格都不一樣,誰也沒那閑心去核實一下。
更別說是在府上幹了十年,掌管老爺和三個姨太生活用度的管事人了。
老管家走了新管家老爺怎麽選都得不順心,在物色到合適的人選之前。三個姨太都跟老爺表示自己能管好府上的賬。
錢能讓大姨太先管。
結果大姨太管了不到半年二姨太三姨太,三天兩頭過來告狀。說大夫人私心中克扣自個用度,挪用府中錢款在外麵養戲子什麽的,當然也沒有證據。
這些風言風語老太監並沒有真信,畢竟這些婆娘平時就不消停,但他也實在是不勝其煩了又讓二姨太管賬。
二姨太管了情況也沒有什麽變化還是鬧還是吵。
得了也不用再試三姨太了。
老爺朝著錢寧一揮手就你了,你管。
錢寧一接手管家的活,府內總算是息事寧人了。他在打理好賬目同時,想盡一切辦法去,討好三位姨太。
不僅不聲不響地削了各項不必要的開支,提了姨太的用度。還處處都為三個姨太行方便。
長此以往錢府內,終於是安寧了。這樣一來,錢寧不止是深受老爺信任,幾個姨太都覺得他是自己人好使喚。
他讓府內所有的主人家,都變得依賴他。
自己變得越來越重要,錢府就越來越離不開他。他的地位扶搖直上,自然就成了除了主人家之外,大大小小十幾號人的頭。
又過了兩年,大姨太向姥爺提出把錢寧收為養子,錢能想了想也就順利成章的應允了。這當然又是出自錢寧的手筆,為了這事兒,他花了不知多少銀子贈了大姨太一對翡翠白玉鐲呢。
錢寧就是這樣一步一步上位的。他每一次的晉升都是經過長年累月的鋪墊,讓這一步不聲不響的發生,仿佛理所當然。就連身邊最近的人,都沒有辦法察覺他絲毫的野心。
正德初年錢能在順天病逝,朝廷還是感念他舊時的功勞諫言皇帝,推恩給他唯一的繼承人,也就是錢寧錦衣衛百戶的官職。
至此蟄伏在地上長達十幾年的錢寧。終於站了起來,他抬起頭露出了自己本來的猙獰麵目。錢能的家產,他一分錢都沒有分給他前來討錢的三個兄弟。
誰有意見,依附於他看家護院的流氓混混兒準讓那人吃不了兜著走。
老太監臨死前還想為自己家族盡點兒力修修廟,花錢供養子侄讀書考取功名。這樣九泉之下或許還能吃到小輩的香火。
但三個姨太和錢寧表麵上恭順地應允著。私下早就約好了分家散夥。甚至二姨太和三姨太早就找好了姘頭,準備私奔。
這些事兒四人這些年多多少少都知道,但誰也不說破畢竟大家目的都一樣。
那個時代母憑子貴,幾個姨太跟了老太監十幾年幾十年不等。
誰也沒有兒子女子,雖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沒有孩子的女人在家庭的地位永遠是不穩固的。
所以一開始是錢寧巴結他們讓她們在老爺麵前說自己的好,到後來則是三個女人爭著巴結錢寧穩固自己的地位,因為他們心裏都清楚這個家離了他們仨照樣過活,但不能沒有錢寧。
老爺離不開他,家裏的正常運作需要他。
而依照他這這些年,一步一步提升自己的影響力,恐怕日後姥爺的家業和官爵,都要由他來繼承了。
畢竟怎麽也輪不到自己,那麽就順著他的心意,到時候等老爺走了多分點兒錢就好。
太監沒有生育能力,更不能讓女人得到滿足。
所以嫁給太監的女人久而久之就隻有一個目的了,那就是求財、求享受、求奢華。
大家表麵上維持住一個家,實際上各自心裏完全是自私的不行不行的,打的全是自己的算盤。
畢竟沒有孩子,也沒有傳宗接代的必要,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後半生盤算。
這就成了一盤生意,這就讓他們這個家成為了一盤散沙。老爺和夫人之間不是一家人,大家隻是為了老爺的錢,表麵上歡聚一堂給他湊出一個家的感覺罷了。
可憐錢能年輕時,欺男霸女,老來也沒有人真正和他同氣連枝相親相愛。
裝了一輩子的養子隻是為了繼承他的財。娶的三個姨太也隻是臨時同舟共濟的遊伴。不過總算他是體麵的,有人給養老送終了。
所以是幸或是不幸,就看個人了,也許錢能覺得自己活的蠻自在,蠻舒服。或許人家根本不在意也說不定呢。
老爺送走了喪事辦完了,應該是到了緊張刺激的分家環節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錢寧反悔了。
三個姨太一人三百兩安家費,其他在府上的珠寶首飾藏銀一律不準帶走。
直到這個時候。這三個女人才看清楚。這個十幾年受自己使喚,卑躬屈膝的小太監原來是這樣一個城府極深,陰狠狡詐的可怕的人。
然而事到如今,她們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辦法去對抗他了。
送走了姨太奪取了老爺家的家產和官爵。你以為錢寧的蟄伏生涯就這樣功成身退了嗎?不,他才剛剛開始。
不久之後錢寧在錦衣衛裏開始大舉行賄,企圖依附於當朝大紅人劉瑾的門下開始新一輪的權利攀登。
錢寧就是這樣的人。
曾經受過的苦難和欺負,他根本就不是不在意,他比誰都憎恨這些。隻是他選擇報複的方式是先以笑臉相迎在十年之後再奪取你的一切。
等到他站在權力巔峰的時候,那種霸淩別人掌控敵人生死的感覺讓他興奮讓他欲罷不能。
“這真是活見鬼了,你們北鎮撫司的頭祁威遠人到底去哪了,你們竟然沒一個人知道?”錢公公一鬆手,被他薅在手裏的鄭千戶像一灘爛泥一般癱倒在地。
此時的他已經渾身青紫,遍體鱗傷,臉更是腫的像豬頭一般。
而就在錢公公腳邊另外兩個管事的百戶,也已經被打的不省人事了。
鄭千戶癱倒在地,氣若遊絲的喘息著。
然而北鎮撫司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扶他,雖然麵像慘但估計在他們三個人中鄭千戶還算是錢公公手下留情了的。
畢竟還要指望他幹事兒,不能打死了。
沒人再敢回複錢寧的問話了,因為前三個回話的人已經在地上做出了示範。
錢寧氣惱的在北鎮撫司的大殿渡步,兩隻鷹眼不斷鉗視著在場貼邊兒靠牆顫抖的北鎮撫司錦衣衛們。
被錢公公視線關注的人,心態不好的幹脆就直接撲騰一聲跪倒在地磕頭認錯,忙稱不知。
“好一個執行機密任務。祁僉事膽子現在越來越大了,北鎮撫司那麽大的事。他都敢更咱家玩消失,連知會都沒知會一聲。”錢寧心中又氣又奇。
“難道這姓祁的狗東西真敢就直接給我撂挑子跑了?我還不信了,這祁威遠跑得了和尚還能跑得了廟不成?”錢寧越想越氣當下就揮手讓手下的人去抄祁威遠家。
“來人!”
“在!”
錢寧大喝一聲,身邊八個南鎮撫司的高手齊齊應聲。
旁人看了錢公公那氣急狂躁的表情顯然就是要發難,心裏默默的為祁威遠擰了一把冷汗,估計祁府是免不了一場刀光劍影的浩劫了。
祁威遠在北鎮撫司很有人望,他朋友不算多但是為人正派,遇到危險總是身先士卒。
特別得基層錦衣衛的愛戴,即便與他不同路數的同僚縱使不喜歡他,心裏也有那麽一份尊敬在。
但是麵對錢寧這種大奸大惡,誰也不敢站出來維護這樣一個正派的人。即便站出來了也隻是一起遭殃罷了。
然而錢公公手都揮起來了,但是卻久久沒有落下。
臉上的表情也停滯住了甚是奇怪。南鎮撫司的高手,都抱著拳準備接命令呢,但怎麽錢公公就這麽定住沒聲了,難道中風了?
但剛剛打人的時候不是很利索嗎不像啊,幾個高手狐疑。
錢公公沒中風,他隻是在剛剛衝動之餘腦子裏突然起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祁威遠莫不是又被皇上偷偷召去做事兒了吧。
錢公公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畢竟祁威遠明麵兒上不說,但這兩年明顯是皇上有意的提拔的。
而且這人新立大功在皇帝麵前也算是出了風頭,和皇帝關係的深淺,現在還不好判斷。
前幾天派錢傑辦那憨書生嚴嵩的時候聽說就是被祁威遠拿著禦賜金牌壞了事。
若是這皇上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指使姓祁的和自己作對那可如何是好啊。錢公公不安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