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不發令,禁軍無人敢動。這個女人在四十多個禁軍的麵前控製不住的瑟瑟發抖,她到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疼痛和饑餓慢慢支配了她,也許還有寒冷。
伯生看著她默了一會心想,如果不理她帶人調頭走掉,這個女人還能活多久呢?照她現在的情況可能有兩個時辰?
她最多還能慢慢走出個五裏地,然後體力不支餓死在這無邊的荒原上。碰上好心人救治她給他食物?幾乎完全不可能。
整個京畿已經聚集有兩三萬流民,人人都自顧不暇。她隻不過是每天都餓死的幾千人中的一員罷了。
雖然是這麽想,但他還是動了,隻見伯生右手伸進懷裏掏出一塊布坨,他將布從四麵撥開,中間露出一個已經冷掉而且被壓變形的肉包子遞了出去。
那是他早上出門多買了些當做幹糧的最後一個包子。
婦女看見包子激動的兩眼放光,她沒受傷的一隻手連忙將包子奪過,送入口中。她大嚼了兩口隻覺得似乎嚐到了肉味,頓時感覺不可思議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但當她定眼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個包子餡,居然真是的實打實的流著豬油的肉包子。
已經多久沒有嚐到肉味了?三個月?還是三年?
在流匪中,他們從來不會把搶到的肉給女人吃,而在更早的時候自己在山東老家,無論自己和丈夫怎麽拚命地幹活。
糧食交完稅總是不夠吃,他們隻能拿稻穀小麥和雞蛋多換一些青稞,這樣才能吃得久些。
她和孩子常年都餓得消瘦,丈夫更是每天都在想辦法找吃的回家。
後來老天不長眼,原本就蝗災又來旱災。丈夫竟是最先餓死,兒子才六歲被人用兩個饃饃拐走了。
她自己也想死,但人在餓到快要瘋掉的時候就會變成動物。到那個時候什麽尊嚴什麽德行,根本就一文不值。
為了活下去或偷或搶都算是文明的了,她是真的見過人吃人的。在那之後不知道自己連做了多少天噩夢。
這段噩夢一般的經曆似乎隨著嘴裏咀嚼著豬油的香味終於醒來了,她的眼眶濕潤了。
這些熱量和脂肪她的身體太渴望太需要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因為這些油脂迅速地又暖和了起來。
她的精神似乎有那麽一瞬間從長時間的在死亡線上掙紮中擺脫了出來,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
她不再胡亂地狼吞虎咽,而是一點一點地將剩下的半個包子認真地吃完。四十多個士兵看著她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官爺,我在你們眼裏是什麽?”吃完了包子,她將自己並不幹淨的手舔了一遍,歎了口氣問道。
“你們搶劫犯了國法,你是賊寇。”伯生淡淡的說。
“不犯法就得死,犯了法興許還能活。換做是你,你怎麽選。”那婦人也平靜的說。
“若讓我如你一般苟活還不如早早轉世,我不犯國法。”伯生再說。
婦人聽了伯生的話,抬眼看他一眼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伯生身旁的禁軍小旗嚴駿見狀不悅上前嗬斥道:
“大膽女寇,伯總旗饒你性命遞你吃食。你竟然還不知好歹。”
伯生止了嚴駿,擺擺手讓他站了回去。盯著這個婦人再說。
“你是不信?”
“我信,軍爺自然是比我等賤民剛強。但若是你的愛人就快餓死在你麵前,你孩子就要餓死。這國法軍爺犯是不犯?”
婦人慢慢的站起身來,她一隻手捂在受傷的肩膀上,眼睛全然無懼地冷眼看著伯生。
伯生聽了她的問話頓時語塞,覺得無言以對。他雖然也過了多年的苦日子,但河套穀地水草豐美,他們可以吃到羊肉喝馬奶,甚至飼養戰馬賣錢換糧。
確實沒有到為了食物去犯法的地步,這個問題伯生還真的是從來也沒有想過。
若是母親、如意姑娘或是族人們真的有一天要在自己麵前餓死了。他......真的還能守住國法嗎?
恐怕不行。
伯生沒有回答。他的眼睛向下一沉不敢與這個受傷的女人對視。
這個女人身軀瘦小但眼光卻似乎銳利異常,她等了一小會見伯生不答,什麽話也沒有說。徑自繞過一眾禁軍,一步一踉蹌的往京城的方向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錢寧
“祁威遠那屌人呢?快叫他滾出來!”今天一天下來錦衣衛一把手錢寧公公終於在南鎮撫司坐不住了。
他一開始心想著京畿流民群聚,就北鎮手上那點人啊,看得住這三條加起來至少四五百公裏的驛道才怪了。
等進京路上橫死個巴公候,看祁威遠還怎麽下台。到時候叫朝中幾個關係不錯的禦史開噴,拔掉這眼中釘肉中刺還不是輕而易舉了。
錢寧公公心裏就這麽盤算著,還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等著看“皇帝派”的祁威遠出醜。然而今個從早到晚,從北鎮撫司抄送過來的情報讓錢公公越聽麵色越凝重。
“報!~啟稟指揮使大人今晨北鎮撫司聯合周邊京城周邊衛所對京畿的三條驛道下達三殺令,內容為凡非京畿戶口驛道上的流民持械不放者殺、驅而不散者殺、散而複聚者殺。”
“報!宣府道五城兵馬司三個時辰砍殺流寇五百三十一人。”
“報~大同道懷柔至京城一線錦衣衛、禁軍三個時辰殺寇六百七十五人,驛道兩旁流寇屍骸躺了一路,北鎮撫司說暫時沒時間收屍。”
“報!!通州道禁軍殺寇三百七十二人,碧波郡主、慶平伯唐聰等七八個剛剛駕車來到京城的貴人大鬧京兆尹。指控錦衣衛草菅人命、光天化日之下屠戮百姓敗壞天子名聲,罪無可恕!揚言如果錦衣衛不立刻製止殺戮,明日早朝必齊奏聖上嚴肅查辦!”
“報!截止戌時,大同道懷柔至京城一線五城兵馬司再殺流寇四百三十人!京懷一線幾乎五步一屍了!”
“報!截止戌時宣府道遭遇數隊流寇大範圍武裝抵抗三次,禁軍動用火統、虎尊炮齊射壓製殺寇四百七十六人。炮聲轟鳴,北城兵馬司指揮在城牆上嚇了一跳,吹響了警報,神機營都上了城樓做好戰鬥準備了才知道是誤會!英國公張侖大怒稱錦衣衛視國家安全如兒戲。”
“報!通州道再殺......”
“閉嘴!咱家不想聽了!祁威遠這狗東西這是要造反啊?想害死咱家?”坐在南鎮撫司聽曲的錢公公蒼白的麵如死灰,保養較好的陰柔麵龐生氣地扭曲了起來。
這是什麽招數?自爆玩法?這祁威遠是不是真想捅出個天大的簍子出來自己殺頭,帶著老子連坐?
錢公公事先沒有料到,他自己再怎麽想把北鎮撫司推出去頂缸。
但隻要禍闖得夠大了,一把手責任可就逃不掉了,最少也有一個監管不力的罪過吧?
不然皇上要你這個都指揮使有什麽用呢?而且那些不明真相的王公貴族,平時都不在京城,人事關係又搞不清楚。寫起折子肯定不就是衝著你錢寧來的嗎?
內容想都不用想,起筆就是宦官專權、囂張跋扈、霍亂超綱。
如果陛下再置之不理,恐王振、劉瑾之禍再臨,是大明億萬百姓之不幸矣!
“賊狗攮的!”錢寧公公一聲怒喝,將手上的名貴小瓷盞摔了一個粉碎。
真沒有想到,這祁威遠看著老實,居然玩出這麽激進的伎倆算計我。
錢公公一口惡氣憋的實在難受。但他不愧是老政治家了,這個時候罵也罵了,東西砸也砸了。是時候要冷靜下來想對策了。
單純的甩鍋給祁威遠,肯定是不行了。
現在朝中江彬這條狗巴不得自己死。楊廷和、楊一清那幫老東西也從來看自己沒順眼過,也許他們不會打先鋒,但落井下石的事估計完全幹得出來。
皇帝小兒早就對他不冷不熱打入冷宮了,也不知道之前他哥倆那點交情還夠不夠用能不能擋一波。
錢公公這樣一想,簡直是後脊發涼。不知不覺當中,他深深地感覺到自己這些年路走窄了!仗著皇帝青睞,他也沒把誰放在眼裏,頤指氣使地對著大臣說話。
對江彬對張永這些同樣受皇帝寵幸的人,展現出來隻有戒備和不信任。
從來也沒想要在好的時候聯合誰為自己以後留條後路。昨天的跋扈換來的是今天的無路可走。
“唉。”錢公公歎了一口氣對著左右招了招手令道。“上筆墨和折子。”
左思右想,隻有這個辦法了。
錢公公一邊卷著右手的袖子,一旁邊的隨從趕緊為他研墨。
等到細毛筆沁好了墨汁,錢寧額頭汗如雨下的給皇上一字一句地寫著奏折。
奏折內容的大意大致是,親愛的陛下,近日直隸、山東兩地流民兩萬餘群聚京畿,造成了京城周邊嚴重的社會問題和出行人員的安全問題。
這事朝中已經討論了多日了,但是楊大人他們都還沒有商議出合適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
團練大典將至,河北的甚至更遠的山東地的公侯聽聞您的威儀,已經源源不斷地朝京城趕來參觀盛典了。
但是如果任由流民遊**,對這些大明朝的功臣和您的皇親國戚安全問題是極大的威脅,如果因為流民一時的貪婪而傷害了貴人有損陛下的威望,也會讓大典蒙上不悅之色。
臣和指揮同知徐大人、指揮僉事祁大人徹夜難眠。為想出兩全之策殫精竭慮,但無論如何似乎都是不妥。
臣唯有將笨拙的最後一策獻給陛下。那就是用最嚴厲的殺伐令驅趕流民,全力保住貴人的安危。
臣隻有這樣做才能完全保護得了貴人,保證陛下您的大典能夠順利,但也定會留下諸多的惡名。
想必陛下看見此書時已經知曉了,臣之所以沒有提前將此事上奏,是希望陛下能借此將這些惡名讓臣一力擔起。
臣已經福受陛下的恩澤足夠多了,即便今後再不能服侍陛下左右也已經心滿意足,吾皇萬歲。
隻能這樣了。
佯裝是自己為了陛下的大團練順利召開而策劃了這一場屠民活動,而且讓自己和敵人並肩作戰。
錢公公知道這一招將計就計風險十足,失敗了都完蛋,就算成功了也是順便幫了祁威遠,但畢竟他和祁威遠此時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放火上一烤誰也逃不掉。
“都愣著做什麽,你們一個個都想造反是不是?”前公公左右伴著八個南鎮撫司的高手,氣勢洶洶地就徑自闖到了北鎮撫司府邸的大堂前。
然而北鎮撫司的公堂之上三十幾個錦衣衛所有人都忙成了一團,鄭千戶坐在正位之上身邊,更是圍著六個手持公文的錦衣衛傳令兵。一時之間反應慢了半拍,竟是沒及時發現來了一隊不速之客。
直到錢公公吼了這第二聲,鄭千戶才連滾帶爬的。從正位上彈開,恭恭敬敬地慌忙拱手道。
“北鎮撫司千戶鄭凱見過指揮使大人,下官不知道錢大人要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見過錢大人”北鎮錦衣衛齊齊道。
老大來啦,再忙也顧不上了,還是得打個招呼不是。
錢公公,見到眾人終於意識到自己來了,冷哼一聲沒好氣的說。
“瞧瞧你們北鎮撫司幹的好事。”他把手上幾份奏報本丟在鄭千戶麵前。
上麵都是錦衣衛、禁軍、五城兵馬司在京畿三條驛道上執行三殺令的“戰績”一天之內足足殺了近三千人。
“了不起啊,鄭大人!咱家統管錦衣衛這麽多年,還沒有你和祁大人一天殺的多,不仔細看還以為哪個將軍出關打了個大勝仗呢啊?殺流民,殺成伏屍百萬血流成河啊?你們有病吧,兩個蠢貨!腦子裏在想什麽?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了?殺了人屍體也不收,你是想讓冀王駕臨的時候來看血染山河?還是想在皇上麵前給你武安侯家爭取一個滿門抄斬?”
錢公公氣的夠嗆,這兩個人看上去也不像弱智啊,好吧至少祁威遠看上去不像。
那怎麽會幹的出這等膽大包天的事來。
“卑卑卑..卑職已經在城中請了五百勞役出城收屍了,保證明天收一半後天全收完。”鄭千戶嚇的臉色刷白渾身發抖,拱起來的雙手顫抖不止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解釋了,隻好先把嘴邊的事情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