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才漸漸意識到徐鵬的可怕之處,六扇門的捕官在他的印象裏麵,也就是抓人的工具人而已,一般來說文化普遍不高,能把字認全的都算不錯了。
真正的查案斷案還是要靠評事和推官。那些說書人口中文武雙全足智多謀的,什麽四大名捕、追風鐵手探案如神的捕快,隻存在於文學作品裏麵。
然而今日得見這無塵獵狗其貌不揚,居然將法度剖析得如此精細,完全不遜於資深通判。徐鵬能將手下武人的理論水平,都**到如此地步,實在是太可怕了。
“獵狗捕頭,照你這麽說。隻要是你不認識的人,沒聽說的事。那豈不是想抓誰就抓誰了?公侯將相以後結個婚生個兒子,是不是以後還得去你府上報備一下?
我英國公府也是要麵子的,家眷讓你們大理寺當街說抓就抓了,那可不行。”
眼見著說理慢慢落了下風了,張睿隻好開始擺架子耍賴,拿身份壓製對方了。
隻見他一招手,後麵跟著的三個家丁就逼上來兩步緊緊按住腰間的刀。他們眼神肅穆,從容中透出堅定絲毫不怕出刀見血。
英國公府上的家丁個個都是高手,大多是身經百戰的退役老兵。獵狗身後的那幾個後生在他們眼裏還嫩得很。
無塵獵狗和張睿冷冷對峙。他沉默了一陣,碩大的鼻子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噴出,一雙健碩的手臂,退掉刀皮露出鋒利耀眼的刀刃,他似乎也沒打算再說些什麽了,威勢漸起。
張睿嘴角**,這人又精又倔還頭鐵。
竟然是一句軟話都不說要直接要幹起來了,這情況完全沒有按照他的劇本走呀!
祁淩霜見獵狗抽刀,一瞬間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隻見她雙眼一淩,刷的一聲亮出長劍隻身攔在眾人最前麵。
她長劍前指獵狗的額頭也同樣沉默不語,但是卻散發出陣陣淩厲的殺氣,擺出了隨時可以拚命的架勢。
自從她和伯生對練方才領悟,拔刀時必須有決死的覺悟,氣勢才會增長溢出,隻有這樣才能起到震懾對手的作用。
獵狗的威勢被祁淩霜的殺氣一阻稍稍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男裝的俏麗女子居然有這般氣勢。
但他殺心未動,他扣刀在手沉身盯著祁淩霜,目光在她身上浮動尋找著破綻。
老大都亮家夥了,手下還能幹看著嗎。兩邊的捕快和家丁也紛紛拔刀向前一步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獵狗和張睿的對峙一時之間氣氛緊張到了極點,隨時都有可能火拚起來。
“獵狗大人方才問妾身問題,妾身還沒說話呢,你們怎麽就準備打起來了?”就在這時,伯夫人將祁淩霜的劍壓下走了出來。他走到獵狗的刀身前麵三寸停下了腳步,麵對這六扇門明晃晃的幾把刀。她麵上平靜如水,沒有一點尋常婦人應該有的慌亂或是害怕。
“夫人還有什麽話要說嗎?”獵狗倒是被伯夫人逼得向後收了收刀子。他身材不高,比伯夫人還要矮了許多。
這個女人一看就知道是西方過來的色目人,獵狗雖然驚其美貌冷定,倒也不是沒見過。順天府這地方什麽人都有,大明威儀四方萬國來朝。雖然這幾年是比不上永樂朝,但這海外知名度還是杠杠的。
想想自己先前確實發問兩個女子但卻被張睿搶言,確實還沒有給兩人說話的機會於是便緩和下來看她還能說些什麽。
“敢問夫人是哪位大人的家眷?要為張大人方才說的話作保,尋常百姓家也是不行的。”無塵獵狗看著她說。
“妾身農婦出身,不是什麽有身份的人。丈夫生前是小吏已故,兒子伯生如今在羽林衛任正七品禁軍總旗。”伯夫人說話平和,毫不慌亂。她從袖中拿出自己的烏木腰牌亮到獵狗捕頭眼前。
上麵寫著“順天府、李萍蘭”六個大字。姓名一側旁還刻有小字“禁軍總旗伯生校尉屬”。
獵狗一五一十的看完了上麵的字,確認了防偽的標識鼻子**了一下心裏想。原來這個異域婦人,就是幫張睿贖如意姑娘的七品武官的母親。
七品武官在京城著實算不上是多有身份的人,也就是比平頭老百姓好上那麽一截。
但是禁軍總旗這職位拱衛皇室,是守護大明皇宮的軍隊軍官。這可是其它衛所軍官、五城兵馬司指揮不能比的。
“婦人知曉張大人和如意姑娘成親的事嗎?”獵狗問道。若是伯夫人說知道,隻怕自己是要打道回府了。
伯夫人笑了一下說道:“妾身如果說知道,大人準備如何?說不知道又如何?”
獵狗皺了下眉頭,也不知道這美婦人到底想幹嘛,簡短答道:“若是夫人知道,寫下字據。在下隻好拿著就回去複命了。
若是不知道,在下將依法詢問如意姑娘,勸在場各位不要阻攔亂了大明的法度。夫人能不能作證快說吧!”張睿在一旁聽著竊喜,暗謝伯夫人相助。
“獵狗捕頭,實不相瞞,妾身不知張大人和如意姑娘成親的事情。”伯夫人對著獵狗微微一頷首算是表示一些歉意。
獵狗和張睿聽了這話愣是呆了幾秒。
“那您站出來意欲何為啊?”獵狗迷惑道。
“妾身不才有一個提議,想說給大人聽。您為大理寺查案,張大人也是代表錦衣衛查案。你們都是為皇上辦事,也是為了於少輝大人和他家人,為如意姑娘討個公道是也不是?”
“是。”獵狗想也不用想。
“您今天帶人來請如意姑娘去大理寺,是不是大理寺要弄清楚如意姑娘,是否知道對查案有幫助的案情?”伯夫人又問。
“是。”獵狗又答。
“那人現在就在這裏,獵狗大人有什麽想問的何不直接就問清楚?”伯夫人似是不明白一般地問道。
“我我...我大理寺辦案怎麽能如此草率呢?傳喚知情人當然需要帶回衙內審問,是要做筆錄的。”獵狗弄不明白這個女人在想什麽,張睿也摸不著頭腦了。
“大理寺的衙門裏問也是問,現在就問也是問。既然獵狗大人和張大人目的都是為陛下查案,獵狗大人就不應該對張大人掣肘不是嗎?”伯夫人一副教孩子們講道理的樣子循循善誘。
“這哪是我掣肘他?明明是他掣肘我查案啊!”獵狗性子單純竟然被說得有些急了。和伯夫人爭執了起來。
“獵狗大人這您就錯了,您查案是查案,張大人查案也是查案。況且這案子在錦衣衛裏張大人也是最先開始查的。
他這些天把如意帶在身邊目的跟您一樣,不就是希望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來嗎。您今天過來,硬要帶人走,您說誰掣肘誰呢?”伯夫人一攤手問道。
“可是張大人和案件相關人有親密關係,依照明律他不能調查此案應當主動回避啊,如意姑娘於情於理現在都應該交割給在下了。”
“張大人和於少輝案哪個人有親密關係呢?”伯夫人又問。
“當然是和如意姑娘啊,張大人不是說他贖了如意姑娘做小妾嗎?如意姑娘又是死者於少輝的相好,這種關係顯然是太近了。”
“可是您不是說,沒有人作證、作保,張大人此話不能采信嗎?既然您不認為如意姑娘現在是他張家家眷,那麽張大人就沒有應該回避之理了。他為什麽不能繼續查案呢?
此案錦衣衛和大理寺同查,那麽錦衣衛先尋的人,大理寺當街要強奪,這又是何理呢?”
聽完張睿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心想,對啊!他不認如意是我小妾,就沒法說我該回避。他若說我該回避,那就是認如意是我英國公家眷,沒有聖上指令不能隨意提審,這人他無塵獵狗是正反都帶不走!這個道理我怎麽一時間沒想明白呢。
獵狗聽完這話愣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了。他簡直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介婦人說得啞口無言。
“獵狗大人,我相信張大人也無意阻撓大理寺查案。張大人您說是嗎?
“是是是。”張睿沒臉沒皮地笑著答道。
獵狗默不作聲,似乎還在懷疑人生的過程中。
“當街就可以向如意姑娘問清楚,妾身可以為如意姑娘作保,她若知道定向您知無不言。人在誰手上其實並不重要,案子誰破了,我們平民百姓更不關心。
妾身作為一個京城居民隻是希望能夠快些真相大白,不再發生更多的不幸罷了。”伯夫人再講。
無塵獵狗沉默了一會,心中五味雜陳。良久隻見他一揮手讓手下撤了戒備,粗大的雙手重新將刀皮套了起來,向後一招手說道:“做筆錄,本官現在開始當街詢問如意姑娘。”
伯生
雖是六七月份的盛夏時節,但京畿地區的空氣卻忽然轉冷,大明朝關內最北邊的平原此時微風吹起竟然能凍的人瑟瑟發抖,亦如大地上此時肅殺的場景。
太陽西斜,染紅了通州道的朵朵白雲。
驛道兩旁煙塵漫天,有成群的騎兵帶起的龍卷,也有匆匆的馬車拉出的劃痕。在這些行車的旅人中有商賈,也有不少前來參觀大團練活動的王公貴族。
驛道上除了匆匆趕馬的聲音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聲響。
今天起早通州衛和京城五軍督府都護府共同發布內容幾乎相同的官文。“即日起通州道往返馬車不得停車、不得減速。平均一匹馬最多拉150斤,超載不得上路。”
臨行時許多人還抱怨又徒填雇馬喂草鹽的銀錢,但真上了路以後,那些看到通州道兩旁場景的人無一不驚懼交加,慶幸自己多雇了兩匹馬能跑的快一點兒,早點離開這人間煉獄。
“天子腳下,居然屠戮百姓。這般做法究竟與蒙元何異?”一位路過的公候透過車窗看著官道兩旁滿地鮮紅的屍體不禁顫抖的歎息。
一隻染滿鮮血的手,哆嗦不止的握住伯生幹淨的錦繡服衣角,伯生冷冷的望著她,手上的柳葉刀不住的往下滴血。
這是一隻骨瘦如柴的女人的手,她年紀並不大有個二十幾歲但是因為衣衫襤褸,滿臉土塵並看不出模樣如何。
她雖然瘦但看樣子身體還算是有些勁兒,還沒有餓到完全沒力氣。
隻見這個女人奮力的一隻手撐地,另一隻手緊緊攢住伯生的衣角借力將身體拽了起來,同時膝蓋使勁兒的往身子底下墊,企圖讓自己可以把身子直起來。
沒有人去扶她,這個女人靠自己奮力完成了這個動作。但卻仿佛耗費了她全身的絕大部分力氣,氣喘不止。
伯生滴血的刀離她隻有半米,周圍還圍著四十多個精壯凶狠的禁軍騎兵,她身邊的十七具屍體,就是這些官兵剛剛提刀砍殺的,屍體還熱著呢。
然而她似乎都沒有看見似的,就像眼前發生的事情和自己絲毫沒關係,開始自顧自的撕扯自己身上僅有的衣物,用扯下的布條包紮自己肩膀湧血的傷口。
“哪個是你男人。”伯生的衣角被婦人的鮮血弄髒了,但他絲毫也不在意。隻是看著她淡淡的問了一句。
她這樣的年輕的山東女人若不是有男人照顧著,根本就不可能活著從受災地走到京畿。
婦人聽了問話,分了一下神。往一片屍體上瞟了一眼。
然後便埋頭冷漠地說了一句“那邊那個拿盾錘的。”此時對她來說,沒有什麽比止血和繼續活下去更加重要。
“就剩你一個了對不住。”伯生看看屍體,看看那些已經四散奔逃的老遠的流匪歎了口氣說道。
“沒啥子,也就處了一個月。我那憨男人早死了,孩子也沒了。”她口手並用,很快的就已經把自己的肩膀傷口勉強綁住了,她邊處理傷口邊答,語氣既冷漠又麻木。
“軍爺能給口吃食嗎。”這婦人跪在一眾禁軍的麵前,緊緊纏住肩膀後顫抖地問了一句。
她已經累得粗氣直喘,疼痛的麵色蒼白,汗如雨下了。
女人的眼神忽明忽暗,身上不住地顫抖。若是尋常人受此重傷,恐怕早就倒地不起了。但是她不行,此時倒下意味著死亡,如果失血過多失去行動能力也等於死亡,如果疼得暈過去不及時處理傷口也算是沒命了。
她很清楚自己命懸一線,所以全靠著一口氣強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