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然知道,其它六品左右的京官家眷,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那都是家裏的老爺出門一步路都不用走,全程坐轎子,夫人穿金戴銀,孩子被前呼後擁。
但是歐陽夫人從未和別人攀比過,孩子也沒有向自己抱怨過什麽。嚴嵩知道在他們眼裏自己永遠是那個,高大正義富有原則的好人,他們始終在心底信任著自己。
但這可比天天被罵更加令他自責,嚴嵩的看著桌上的菜籃,雙目低垂嘴唇緊抿著,身體有些顫抖。他摸著嚴世蕃小小的腦袋,又捏捏他細長的脖子,心痛不已。這孩子甚至還體會到自己難處,在母親麵前極力的維護他。
他的夫人和孩子沒有對他要過榮華富貴,對他所有的期望,或許不過就想吃一隻雞罷了。
但隻是這樣,此時此刻的他都還無法滿足。
想到這裏,嚴嵩雙拳緊攢,他自尊心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他那顆七竅玲瓏之心,也就在這個瞬間第一次產生了一絲裂縫。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一個大家早已熟悉的聲音傳來:
“恩公、夫人,你們在嗎?在下爭龍,今日特來拜訪您一家。”
反應最快的,還是小機靈鬼嚴世蕃,他立馬朝父母嚷道:
“爹、娘是爭龍叔叔來了!”
本來還沉溺在愧疚中的嚴嵩,聽見爭龍的聲音也是為之一喜,趕快出去應門道:“哦,是阿龍啊,快快請進吧。”
嚴嵩將爭龍迎了進來,爭龍一進門馬上就對嚴嵩和歐陽夫人恭敬地行了大禮道:
“恩公!夫人!小公子!幾日不見你們可都安好?”此時的爭龍,已經不見了一家人初將他救起的時的那份落魄。他此時的頭發梳理整齊,身上的行頭也都換成了女真人習俗的皮靴皮夾,腰間也重新掛起了長刀。再加上他雖然醜陋,卻頗有魄力的相貌。常人一見便已經會覺得,此人並非等閑之輩。
主人家裏的三人見到他的到來,均是喜笑顏開地寒暄了兩句,尤其是歐陽夫人。
這一個多月以來,此人總跟著自己的丈夫,也常在這個臨時的家裏常留住。正是因為這個人的存在,並且一直對他們一家畢恭畢敬的態度,嚴嵩這麽一個文弱書生,才不至於被工地上那些粗人和草莽欺負了。
工地上的人都說,此人眼睛一瞪,便是如獅虎一般凶狠,常人不敢對視。但是對於嚴嵩一家卻如狗一樣順從忠誠。因此,因為有他在,歐陽夫人在這荒郊野嶺住著才有安全感,才會覺得那日全家人一時的心善,是有了回報。
嚴嵩是沒想到爭龍今天能來,欣喜地上前詢問道:
“你在北運河搬石料的活可夠辛苦的,這就完工了?”
爭龍笑了笑對著嚴嵩又是一禮回道:
“托恩公的福,我接了活之後在京城裏找到幾個同族的兄弟。大家都挺吃苦耐勞的,所以提前兩天就把活幹完了。”
嚴嵩點點頭很是滿意地說道:“阿龍可真能幹,當初沒看錯你,曹大使錢給你結了嗎?”
爭龍施禮道:“還是憑了恩公的麵子,曹大人今早就給我們把工錢結了。”
嚴嵩笑了笑很有麵子地謙虛道:“舉手之勞罷了,你能成事還是憑的自己的本事。咱們相遇也是緣分,鄙人能幫上你這樣的漢子,也是會在心中為你開心的。”
他隨即看見爭龍手裏拎了一大捆東西,不由得繼續招呼道:
“你這提的東西怪重的,趕緊放旁邊一起吃口熱乎飯吧,你嫂子剛剛把米蒸上。”
爭龍聞言笑了笑,將草編一把撕開。露出一條刮得幹幹淨淨的豬後腿,欣喜地說道:
“我爭龍,今日能賺得這些翻身的錢,又全都是拜恩公所賜。您的恩情爭龍是一輩子也還不清的,這一點點吃食隻為咱們家小公子能多長兩斤肉,還請恩公、夫人不要嫌棄。”
歐陽夫人和小孩,看到那通紅的豬腿上肥瘦相間的雪白的脂肪,不由得眼睛發光。感覺口水都要流一地,但他們畢竟是主人家,並沒有露出快矜持不住的馬腳。
自從來了這城郊暫住,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能美美的吃上這麽好的肉了。他們三人出自身體的本能,都對這條豬腿肉,鍍上了一層香噴噴的濾鏡。
但是嚴嵩神情一凝,本能的就嚴肅地伸出手指,指著爭龍手上的東西發聲道:
“阿龍,你拿這些東西,在我麵前恐怕不合適吧。”
“這......”爭龍聞言,一時也語塞,他眼神有些慌亂的看了看歐陽夫人又看了看嚴嵩,手上的東西尷尬地懸在麵前。
空氣安靜了幾秒,嚴嵩話剛說出口,卻又馬上想起自己的夫人和孩子正餓著肚子。他的眼球閃動了一下,掃到一絲娘倆失望的神情,內心一下子動搖了。他的心仿佛,分裂成了兩派,每次跳動都在體內激烈的爭鬥一次。他的自尊心,他信奉的聖賢之道,他對妻子孩子的愛煎熬的混在一團,仿佛將他架了起來在火中炙烤。
“咱們家哪有人砍的動這麽粗的腿骨......還不快去廚房幫你嫂子剁開了,趕緊把肉燉上。”最終嚴嵩如是說道。
嚴嵩此話一出,眾人愣了三秒,隨後大家一下子喜笑顏開的笑了起來。
爭龍笑著連連稱是,提著豬腿進了廚房,抽出腰刀就“啪啪”開始剁起肉來。兒子嚴世蕃開心的連蹦帶跳,口中不停的說道有‘燉肉吃了,有燉肉吃了’。就連許久不見笑顏的歐陽夫人,臉頰上也浮現了藏不住的緋紅,開始苦惱一會配菜是蘿卜還是冬瓜。
一時之間,嚴嵩籠罩在夜色下包裹在競技場之中的家,熱熱鬧鬧蒸汽升騰。整座屋子都彌漫著腿骨燉湯的香味之中,爭龍和歐陽夫人興致盎然的燒菜拉家常,而小孩,也積極的在一旁打下手。
嚴嵩自個就站在一旁,笑嗬嗬看著他們忙活。他在滿溢幸福感的家中,心中卻是空****的,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做對了什麽,又好像做錯了什麽。
張睿
龍虎競技場的第二比賽日的清晨,依舊是一個豔陽天。
經過昨天的激戰之後,張睿直睡到被兩個看守架起來為止。
他懶散的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被人推著往前走,最後一把推進競技場內最大的議事大廳。
隨著身後的大門“碰”的一聲被關,寬敞的圓形大廳裏,原本此起彼伏的吵鬧聲,消失了!
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張睿。
張睿迷迷糊糊地抬頭,看了眾人一眼,發現在場的,都是從第一輪殺出來的佼佼者。這些人看上去一個個都是龍精虎猛,而張睿,卻是一副似乎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
他沒有搭理任何人,打了個哈欠,一轉身,便找了一個角落,睡回籠覺了。
原本大家以為,這位戰勝了兩位五子良將的話題人物,一進來會有些什麽動作,但眼望著他真開始睡覺了,眾人頓感無趣,於是,在短暫的寂靜之後,立馬又回到了熱烈的討論中。
這時,一位長相斯文的小生,笑眯眯地來到張睿麵前,道:
“張大人,您看起來沒睡醒的樣子,昨夜沒休息好嗎?”熟悉的聲音,傳到張睿的耳朵裏。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將眼睛撐開了一條線,見說話的,正是與自己同隊,同騎一馬,最後為了保護自己,大戰紅隊隊長,“義將”沙塵飛幾十回合的小將李子軒。
或許是主辦方出於對殺出第一輪的選手的尊重,他們今日讓大家穿戴的皆是自己進門時的常服。這樣一來,大家自然是比昨日,著統一單調的,如囚服般的製服好看合身得多。
在場的眾武人,多半穿些短衫武服,沒有太多講究。
可李子軒不一樣。張睿還從未仔細打量過這個,這位緊隨自己的玉麵小將。
他長相清秀,著一件深藍色長衫,衣襟上繡著金色的雲紋,長衫袖口寬鬆,隨形而動,頗有風雅之姿。光憑借外表絕看不出,他竟然有能單挑五子良將的身手!
以他第一輪票選隊長時,率先站隊張睿的眼光,再加上年紀輕輕,便有能戰平“義將”的身手,更有在具備如此實力的情況下,還有深藏不漏的城府,這位少年,恐怕大大的不簡單。
張睿此番再見他,心中感受頗多,口中並不深究,隻是閉著眼,懶洋洋地回答道:
“睡得挺好,但還不夠。”他先前在關外和白蓮教鬥了一個多月,雖然不用耗費體力,但是,早已經是用腦過度,缺乏睡眠了。被朱厚照“請”回來之後,反倒是多了補覺的機會。
這些事情李子軒自然不知,他困惑地追問:
“您這個時候怎麽能貪睡呢?這第二輪的難度肯定比第一輪更勝,您不趕緊打起精神,咱們可就晉級無望了!”
張睿不想解釋,抱著隻想打發他走的態度,擺擺手道:
“子軒啊,你還跟著我幹什麽,這第二輪咱們已經不是一隊人了,湊到一塊也沒什麽前途,你還是趕緊找有實力的人追隨吧。”
李子軒聞言抱拳笑道:
“您就是最有實力的人呀,若不是大人您,誰還能帶領咱們打敗有兩位五子良將的隊伍?”
張睿斜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又說:
“事到如今,你們應當知道那晉級券、淘汰券都是我編出來哄人的吧?還用得著拍馬屁嗎?”
原來,第一輪在票選隊長的環節,張睿稱自己擁有晉級券、淘汰券,並以此來威脅隊員們,同意自己當上了隊長。可是,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這兩種券的存在。張睿隻是買了兩張紙,自己寫了字,連券的用法都是編出來的。
張睿之所以能夠行騙成功,是因為在第一輪中向守衛購買道具的時候,將官候補們隻能夠問“有沒有某某東西賣”。如果沒有所問的東西,守衛不會做反應,而如果有,守衛則直接說出價格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張睿謊稱晉級券、淘汰券都隻有一張,而且已經被他買走了。這樣一來,其他人是沒法從看守的嘴裏驗證真偽的。而妙就妙在,張睿隨後所說的,很離譜的“入選券”,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在守衛那裏,明碼標價100文。這東西是朱厚照作為賽事設計者的惡趣味,這張券本身存在的意義並不大,但是,在給了眾人小小的震撼的同時,也提升了張睿謊言的真實性。
不過。這虛張聲勢的效力到此為止。當不同隊的晉級者齊聚一堂,大家一交流,張睿的詭計自然就露餡了。
李子軒不以為然地說道:“從張大人剛提出這兩張券的時候,在下就知道是假的。”
張睿聞言,奇道:“你早知道?那為什麽沒有揭穿我?”
李子軒笑了笑,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張睿用騙人的把戲,反而十分欣賞的抱拳道:
“兵者詭道也,張大人善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計策,乃是上兵伐謀。為將者追隨您這樣的指揮官,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小小年紀,真是好見識。”張睿聞言眼前一亮道。這小子能說出這番道理,可真是得刮目相看。這競技場內要選出來的人,隻不過是要統禦幾百幾千個兵而已。可他或許遠不止這點資質。
想到這裏,張睿不禁被刺激得來了些興致。隻見他睜開眼睛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站起來,微微一笑地看著眼前這些潛在的敵人或者朋友,對身旁的李子軒問道:
“既然如此,你就給我講講。這第二輪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吧。”
李子軒見張睿終於打起精神,便高興地對他滔滔不絕地介紹道:
“從第1輪晉級來到這裏的,總共33人。其中有4支晉級的隊伍包括我們在內,都經受了人員的損失。損失人員最多的便是‘仁將’那一隊,他的隊伍隻有他一個人晉級了,原因您之前應該也看見了。”說到這裏,李子軒頓了頓,伸手指向人群當中一個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的長衫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