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
“上尊大人!”看見救星的到來,祁淩霜高興得幾乎熱淚盈眶。
青眼狐衝祁淩霜一拱手,寬慰地道:“祁姑娘辛苦了,接下來交給在下罷。”他彬彬有禮地鞠身,對祁淩霜奮力拖延時間,對抗莫上和白玲的勇氣,表示極高的敬意。
“糟糕,最棘手的人還是來了。”莫上皺眉,麵色難看地望向白玲夫人。莫上自然知道,破軍高手在此地是無解的存在。一個多月前,他在京城打敗七成功力的破軍鷹三,還是由他和狼九兩人聯合做到的。
如今,他沒有幫手,而且麵對的,還是以多變全能而聞名的,在京城炙手可熱的高手青眼狐,更是沒有任何機會。
已經癱坐在地上的白玲夫人,驚訝地問道:“你不是被困在地窖了嗎?”
青眼狐嘴角輕揚,微笑道:
“困是困住了,那青石板堆砌的密室,也確實堅固。但既然是石頭,自然就有縫隙,在下不巧有帶植物種子的習慣。隻要有縫隙,鐵樹根須和枝幹便可以生長。在下用沐春風功法借草木之力,撐開了一個洞,隨後挖地道,挖了整整一個時辰,才逃出來。”青眼狐揚起他那一雙修長的手,已經變成土灰色,隱約可見不少血色。
莫上見狀,一攤手歎了口氣,有些遺憾和自嘲地說道:
“看來咱們還是低估了,青眼狐大人的手段,白夫人。”
青眼狐聞言接話道:“你們還要繼續裝下去嗎?或者,在下更應該尊稱你一聲‘凝師姐’吧?”
青眼狐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在場眾人雖然動不了,但肉眼可見的,眼睛瞳孔變大,均因青眼狐所言吃了一驚。
“那個凝師姐,不是被她親手殺死了嗎?”祁淩霜聽聞,疑惑不已地問道。
青眼狐看著白玲夫人道:“在下先前聽聞了臨江候的故事,如果猜得不錯的話,那或許是因為白玲夫人和凝師姐的長相,是一模一樣的吧?是你,提前用藥控製了白玲夫人,換上了你的僧服,讓人們以為死的是你。”
白玲夫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默默地站起身子來。看見青眼狐來到現場,她歎了口氣,逐漸接受了現實,整個人反倒是平靜了一些。
整個山莊上千人,青眼狐是她唯一沒有任何辦法控製的人。這個人是臨江候邀請而來的,從他進入快活林山莊以來,自己就有些不祥的預感。他就像是在故事的結尾,等待著審判自己的判官一般。她已經竭盡全力地困住了他,但他還是出現在了這裏。
仿佛認命了一般,偽裝成白玲的白凝,坦然看向青眼狐,承認道:
“不錯,上尊大人不愧是朝廷頂級的密探。妾身不是白玲,而是藏傳佛教薩穀派的上師白凝。這位被我殺死的人,才是白玲,我們兩個年齡相仿,長相是一模一樣的。”
祁淩霜張大了嘴巴,吃驚地問道:“你們如何會長得一樣,是雙胞胎嗎?”
白凝轉頭看向祁淩霜道:
“並不是,妾身從記事起,就是薩穀派研究經書的‘經童’。我們這樣的小孩,都是沒有父母的孤兒,薩穀派為了比別的派係更快更深的理解經典,從眾多孤兒中選擇天資最為聰穎的孩子,培養成像我這樣的人,專攻對佛經的研究。
妾身從四歲到十五歲,都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中生活,從沒有走出來過。寺廟為妾身,請最好的佛法老師,一對一地講授佛經。妾身每日除了研讀這些經書之外,不能做任何的事情。這種生活一直到十五歲。
那時,妾身已經對藏傳經典融會貫通,並開始對經書中的技巧自行研究。
《歡喜禪》中,記錄了一種能夠改變人的外貌,重塑體型的方法。運用此法,甚至能將相貌醜陋之人變得無比美麗。但經書曆經百年,很多章節已失傳,如今,再從經書上解讀,進行實驗,難度之大,可想而知。如此的實驗,是以人為實驗對象,而失敗的苦果,便是實驗對象的死亡。
薩穀派似乎是看中《歡喜禪》中塑型的某種價值,因此將用於實驗的人,帶進了我的密室,那個人就是白玲。
白玲原本不叫白玲,她說戲班子叫她“醜丫”。我在她身上刀割火燎,應當是如同詔獄的酷刑一般,伺候了她兩個月,隨後,她又養了兩個月。終於將她從“醜丫”,變成了一個同我長相一模一樣的美麗少女。
我原本隻是一個唯命是從的,沒有見過外麵世界的解經工具人。然而,在和她相處的時間裏,她和妾身聊起外麵的生活和故事。雖然從她口中說出的,大多都是心酸、愁怨的過往,但是也有美麗的部分。
而她所訴說的那些美麗的部分,例如冰糖葫蘆,例如蓮子雪花膏,例如那高山的流水和山間的鮮花遍野,都深深地吸引了妾身,改變了妾身。
妾身開始想出去看看,開始不滿足於繼續成為寺廟的解經人。
就如同對白玲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刀割火燎,麵對她痛苦的哀嚎和咒罵,毫無反應一樣,妾身並沒有多少猶豫和不安,很快和白玲合謀,毒死了整座寺廟裏的僧人。
我們倆搜刮了寺廟中的金錢補給,騎上一匹快馬,就朝著關內、朝著京城來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醜丫變成了“白玲”。她說咱們兩個長得一樣,她的容貌又是我賜予的,所以,她就叫我姐姐,由於妾身是僧人,所以,她總叫妾身師姐。
妾身看著她在京城的歡場上,成為了一朵絢爛的薔薇。看著她借助美貌,勾引有權有勢的男人,為自己創造了巨大的財富。當時,妾身覺得,她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有一種類似於,像母親和孩子之間的鏈接。妾身看見她每日笑著、開心著,自己也會開心。就好像她就是我的一部分,她所享受所得到的那些歡愉,也間接分享給了我。
我與她形影不離。即便她嫁入了臨江侯府,我也一直隱藏在這未央宮的地下二層,鑽研醫藥之術,就為了能將臨江侯的性命一年又一年的延續下去。”
祁淩霜聞言道:“如此說來,你們二人的關係應當是相當親密才對,但是你卻殺了她。”
白凝答道:“是的。”
祁淩霜又問:“為什麽?”
白凝回答:“如同姑娘你所說,為了自己。妾身想擺脫密室的生活,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擁有愛情和享之不盡的權力。”
青眼狐問道:“那你何必殺了白玲,何必又去禍害京畿那麽多人百姓,以你的本事和臨江侯府的財力,大可以找個地方找個如意郎君過得富足。”
白凝回道:“因為妾身嫉妒白玲,想要得到她的一切。”
她眼看眾人無語,頓了頓又說道:
“就在兩年之前,給臨江侯續命的研究陷入巨大的瓶頸。侯爺的病情日益嚴重。某天晚上,侯爺氣火攻心,要見白玲,但那日白玲不在府內。一直以來,為了保證醫治侯爺更加便捷,侯爺身邊的傭人管家,早已經被我控製。那日,妾身出了數個方子,都沒辦法控製侯爺病情。為了給予他精神上的一些寬慰,讓體內的氣血流轉順暢一些,第一次,妾身決定假扮白玲出現在他的麵前。
而侯爺真的就將妾身當成了他的夫人,沒有產生絲毫的懷疑。他的病情在那一夜平穩了下來,而那些與侯爺觸碰、親吻、擁抱、**的感覺,也留在了妾身心裏。
白玲回來之後,知道了這件事也認為,妾身所做,完全是為了救侯爺的命。不僅沒有怪罪,反倒感謝妾身所為。
但妾身就是從那日起,想法又同之前不同了。妾身似乎不再滿足成為白玲的一個影子,似乎也不願繼續在那暗無天日的密室中呆著,做沒有任何回報的研究和付出。
妾身在暗處看著白玲與侯爺之間的纏綿,不再會因為她的幸福就感受到幸福,而是產生了另一種令人不快的感覺,這種感覺,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是——嫉妒。
這種感覺,在昨日,達到了頂峰。
白玲告訴我,她要懷上一個孩子,為臨江侯誕下子嗣。因此妾身從幾百號前來侯府的賓客中,看中了伯校尉。妾身將伯校尉用七情花擄走,沐浴更衣並安放在**。這個時候,白玲趕來,去占有如此年輕潔淨的肉體。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在**纏綿的剪影,嫉妒極了!那時,我便萌生了取代她一切的想法。”
白凝講到這時,莫上不由地插言道:“原來是這樣!怪怪不得你就像是一團火,一點就燃呢。”
白凝再轉頭,朝著莫上言道:
“不錯,護法大人。正是您,在幾個時辰之前,點燃了妾身心中這團火。您對妾身說,妾身才是臨江侯府最有價值的人,為什麽強者要甘心在弱者之下?您的這句話,妾身無法反駁。其實妾身已經變了,不想再住密室,不想再做白玲的影子,不想無條件為她奉獻自己的一切。但白玲從未注意過,這麽多年過去,她已經與拉卜塔爾寺的師兄一樣,將我單純地當成可利用的牲口。
妾身很感謝您能支持妾身,您是這輩子第一個支持妾身為了自己行事的人。”
祁淩霜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是第一個支持你的人,白玲才是。他隻是適時利用了你現在的情緒的投機者,而當年那個從寺裏把你拯救出來的人,已經被你殺了。”
白凝聽聞祁淩霜的話語,愣住了。她眼中淚光閃爍,有些顫抖地望向,已經在座位上流幹了鮮血,穿著袈裟的白玲。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她親手創造的女孩。
白凝望著已經死去的她,就好像過去的自己也死去了,再沒有了揮之不去的妒忌,隻剩下兩人相伴二十多載的種種回憶。兩行熱淚,無聲無息地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莫上歎了口氣,笑了笑對著白凝說道:
“像你這麽有本事的女人,若是在下能早點遇上就好了,不過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晚了。東華郡主殿下、上尊大人、祁姑娘。江湖人稱我莫上為‘謀相’,可這一回確是你們勝了。天下之大,咱們這些謀臣還有的是機會碰麵。各位,後會有期。”說罷,這位聖教護法一刀劈開了大廳的窗戶,奪路而去。
“賊人休走!”祁淩霜剛要追出去,卻一把被青眼狐攔住。
青眼狐對她說道:“別追了祁姑娘你不是他的對手,在下的內力也所剩無幾。我們不能和他糾纏,先救人要緊。”
青眼狐轉回身來,看見白凝呆愣著站在原地,她望著死去的白玲夫人,雙眼默默地流淌著淚水。她似乎對莫上自己逃跑,將不會武功的她毫不猶豫地拋棄,毫無反應。就如同沒有拒絕他的親吻一般。
青眼狐看著她的樣子,不禁起了些許惻隱之心,他對著她輕聲說道:
“白凝前輩,您能否幫我們把在場人中的毒都解了。”
白凝輕輕地搖著頭,嘴中喃喃地說道:“覆水難收...已經覆水難收了......妾身親手殺了自己最親的人...這世上又隻有妾身一個人了。”
祁淩霜也說道:“你確實殺了白玲夫人,但是幸好還沒有犯下更大的錯誤。隻要現在你肯解除整個臨江侯府所有人所中的毒,一切還都是可以挽回的,說不定白蓮教和郡主府還有和解的可能,說不定京畿的流民之亂還是可以平息,這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啊。”
白凝聽聞祁淩霜的話,似乎有些反應,她伸手入袖。掏出一包小小的紅色丹丸,走到祁淩霜的麵前交給她,然後緩緩的在二人麵前跪下懇切的說道:
“這些丹丸可以解除所有人中的毒,但是妾身有個請求。請二位在給眾人解毒之前,將妾身殺了吧。”
青眼狐聽聞白凝的要求,和祁淩霜對視了一眼,隨後說道:
“白凝前輩,正如祁姑娘所說。你還沒有犯下最大的錯誤,如果能夠將功補過。興許你還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