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青眼狐這樣問,臨江侯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氣,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看那樣子好像一時半會兒用簡單的語言,很難表達此時此刻的心情和想法。
青眼狐倒也不急,就慢慢等著他開口。
過了良久,臨江侯才一點一點的開口說道:“先前上尊大人問了,為什麽如今要做這些廉價的,害千萬人性命的劣質阿芙蓉給白蓮教。本候還沒回答,現在先告訴上尊大人。
本候也是兩個月前,才發現府裏在做這些劣質阿芙蓉。當時本候也吃了一驚,質問之下管事的才說是夫人讓做的。
於是本侯找到夫人,問她為什麽要做這些東西。她那時才向本候坦白,說是為了給我續命不得已而為之。”
青眼狐搖搖頭不解道:“做這些劣質阿芙蓉,和給侯爺續命又有什麽關係?”
臨江侯頓了頓,隨後有所顧忌的轉過頭來又思索了片刻,好一會才又對著青眼狐說道:“上尊大人,本侯今天本來是已經想好了,知無不言。在方才的宴席上本侯就應該將所有的事情,對著賓客和盤托出。
但是本侯看,夫人還是舍不下我這條細若遊絲的爛命。她是本侯在世上,唯一在意的人。突然讓她就承受如此重的打擊本侯於心不忍,因此下麵的話我才沒有當眾吐出。但是現在我可以隻講於你一人聽,但是同時我也有一個不情之情,不知上尊大人能否先答應本侯。”
青眼狐抱拳說道:“畢竟侯爺對在下有恩,隻要不違背仁義道德國法良知的事情,在下都可以答應。”
“上尊大人,您百毒不侵,又有重爵在身。因此在這快活林中幾千號人當中,本侯願意信任的就隻有您了。本侯想請您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保我夫人一條性命,等此事的風波過去之後,送她回烏斯藏的老家。”
青眼狐聞言奇道:“您怎麽知道在下百毒不侵?”
臨江候微微一笑說道:“今時今日您會在這裏,也不一定全是巧合。一個月前您在三法司的劫囚案中,大放異彩。從那時起,本侯就已經在關注您了。本侯請您來便是預料到,會有今日向您坦白一切的這麽一天。”
原來此人邀我前來本就是有目的的。想到這裏,青眼狐心中微微不快。
“就算如此,那百毒不侵,和您這個承諾又有什麽關係呢?”青眼狐覺得,臨江候特意提出他的這個特質,自然是會和現在的情況,有莫大的關聯。他兩顆閃亮如玉的眸子一轉,便想起了昨天夜裏,伯生校尉被人下藥的事情。
可是臨江侯卻未就此事,馬上作出解釋,他隻是先籠統地說道:“自然是有關係的。上尊大人莫急,您若是能同意本侯的條件,咱們再慢慢道來。
青眼狐沒有多糾纏,他思索了一陣,立馬回道:
“這事本身沒什麽,但是快活林出了如此重大的事情。白玲夫人,首當其衝是脫不了幹係的。你們夫婦二人觸犯國法的行徑,鐵證如山。它日若是白玲夫人被判有罪,關入了大牢,在下又怎能行駛得了對您的諾言呢?”
臨江侯笑了笑默默地說道:“這個上尊大人可以放心,無論這樁案子鬧得有多大。到時候推到我這個將死之人身上便是,白玲是並不會有事的。朝廷也不會為難於她,您一定能合法,合規的帶她回烏斯藏。”
青眼狐也笑,他不可置信的說道:“這麽大的案子,您怎麽會知道結果,更何況就在下看來,白玲夫人絕對是要犯之一。案子若是交到我督察院手中,她定然不會獨善其身。”
臨江侯歎了口氣解釋道:“上尊大人有所不知。臨江侯府在京畿屹立四百年不倒,任是朝代更迭也無人侵犯。能經營如此,自然是有獨特的生存本事。如今雖然氣數將近,但促成京畿郡主府和白蓮教和解,以及事後保我夫人一命的實力還是有的。”
青眼狐冷眼看著侯爺那雙因阿芙蓉,而放大的有些散神的瞳孔。馬上便明白了他的話是什麽意思,恐怕朝中那些掌握實權的高官,和不少身份尊貴的王侯,都是這臨江侯府仙丹的顧客吧。
這些客人就算為了以後能有藥吃,也得使出渾身解數,在這大案將發之際在政治上完成臨江侯的夙願,最後再保他白玲夫人一手。而作為回報,恐怕臨江侯府依然是以提供大量精純阿芙蓉,甚至是阿芙蓉配方為交換條件的。
這些事情以臨江侯,如今展示出的城府之深來看,恐怕已經預先都談好了。
因為槐花娘的去世,青眼狐已經見識了朝廷政治的醜惡。連原本最信任的義父,連他視為家的督察院,都將他當做兵器。用不知名的手段控製他,背叛他。因此他也已經不會對這種事情再感到震驚了,因此他問也沒問就回答道:
“如若白玲夫人案發之後果真無罪,在下倒是願意走一趟。隻是在下也有苦衷,是不能踏出京畿的範圍的,但在下可以向侯爺保證,在京畿之內,絕無人能動夫人一根毫毛。”
得到這樣的回答,臨江侯遲疑了一下,這和他原先所想的,送佛送到西肯定的相去甚遠。不過他似乎除了青眼狐也沒有其他的人選,於是他想了想說道:
“既然這樣,上尊大人就將夫人送到天津的碼頭好了,餘下的路隻有拜托我那四位好友了......那我們一言為定?”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青眼狐爽快的說道。
臨江候聽得青眼狐如此說,仿佛心中最重的一塊石頭放下了一般,他整個人莫名的有些感動,眼眶濕潤的抬頭看向青眼狐,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方才說到本候這20多年的壽命,都是被夫人的那位凝師姐,一年一年給續出來的。可是本侯以前是不知,凝師姐每每為本侯續一年的命,都比上一年要困難三成。”
臨江侯此話一出,再次令青眼狐有些震驚,他算術極好馬上便說:
“照這麽算,凝前輩為侯爺續了20年的命,這難度是比第1年要翻了二十六七倍?”
“上尊大人說的沒錯。”
“那這已經不能算作是醫術了,簡直可以看作是活人的仙術。”青眼狐如是說道。
醫術青眼狐也是懂得一二的。他雖不以此為業,但以現在的水平,馬上給幾十個街坊鄰居看些尋常的疾病,就算遇見病情稍微複雜的,也是遊刃有餘的。
正因如此,他更知道醫術的極限在哪裏,像臨江侯這種已經被藥物破壞的軀體和內髒。通常是不可修複的。更別說還能將這樣將行就木的人,強行吊20多年的命。那簡直是聞所未聞的事情。這個凝師姐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是拿著生死簿的判官嗎?青眼狐對此人的好奇更甚了。
“就算是仙術吧,但是如今仙術也是有極限的。聽聞夫人說,連同今年在內,若想繼續為本侯把命吊下去,即便是那仙人般的凝師姐也不得不借助外力了。
繼續續本侯的命,所不可或缺的方法,便是要借助聖教的力量。而也就是為了獲得聖教的幫助,夫人受其指使才要幫白蓮教去生產這些‘仙丹’。”
“如此說來,這個聖教和白蓮教,便是沆瀣一氣的。”青眼狐分析到。
臨江侯點點頭,對他所說的話不置可否,然後繼續搖著頭說道:
“上尊大人,本侯實在不想繼續下去了,實在不想繼續這樣活下去了。暮雲家這400年來,已經不知害了多少人。
連本侯自己也是,被這害人的毒藥給毀了一輩子,本侯從小就對做學問感興趣,若沒有這與生俱來的枷鎖。真的很願意做一個雲遊四方的學者做些學問,看看我大明四海九州的風土人情,娶幾個老婆生一堆孩子,然後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侯爵的一生。但是您看看,本侯臨死回望這一輩子,就是在一日日藥效的幻象中虛度了而已。每日醒來茶不思飯不香,就想嗑藥,然後假裝對一些事感興趣,假裝對遇見了一些人而感到歡喜。
事因如此,本侯才想要借助您的力量,斬斷這邪惡的鏈條。”
青眼狐聽罷,長歎了一口氣。原來這大隱於市風流倜儻的臨江候,竟然也有著如此多舛的命運,他聽著這個人痛苦的訴說著,也不由得理解了他的這份看似瘋狂的夙願。
臨江候似乎隻是希望,自己在終結自己的生命時,最大限度的彌補這個罪惡家族幾百年來對人民所犯下的罪。
“侯爺方才這些話,為什麽不對郡主大人說。如若侯爺坦誠相告,東華郡主也會想辦法對您施以援手的。她貴為主君能做的,自然是比在下要多些。”
臨江候搖搖頭說道:
“一來,要促成郡主府和白蓮教的和解,本侯就必須看上去是中立的。本侯不僅要為百姓、流民著想,也要公平的為白蓮教徒某一條生路,隻有這樣才能真正的平息京畿的紛亂。二來,若是強行在席間毫無保留的曝光白蓮教和聖教的存在,恐怕有人要發難的,這也是本侯所忌憚的。所以最終在權衡之下才有所保留。”
青眼狐聞言並不是很明白,又問:“彌勒和莫上這兩位賓客雖然危險,但依在下看。在臨江侯府所擁的武力,可能還遠在東華郡主之下。更不要說還能連帶著威脅侯爺和夫人的安全了,況且侯爺還有深澤四友支持,應當是不必懼怕這些人發難才對。”
臨江候微微一笑臉上有些慘白的道:“本侯並不完全是怕白蓮教的彌勒和聖教的莫上,當場發難本侯怕的另有其人。”
青眼狐略一思索,試探著問道:“侯爺難道是怕......”
臨江候麵色凝重地點點頭:“沒錯,本侯怕的是那位仙人一般的‘凝師姐’。”
青眼狐深吸了一口涼氣,邊思索邊道:
“這位凝師姐自然是有些神秘莫測,但是據您所講述的前後經過。她與侯夫人這二十多年以來的交情,不都是在幫侯爺醫治您的身體嗎?應該也沒有做任何傷害夫人和侯爺的事吧。”
“確如上尊大人所言‘凝師姐’從來都是在幫助本侯治病,但是本侯近來有種可怕的直覺。”臨江候說到這裏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本侯有種感覺,似乎這二十年來,這位神秘凝師姐是在暗中操縱臨江侯府的幕後人。”
青眼狐聞言有些詫異的問:
“侯爺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上尊大人,20多年前本候用藥過度和白玲初次相遇,那個時候按道理來講,本侯是不是早就應該死了?而本侯沒有死的原因可不可能,就是當時這位醫術出神入化的凝師姐也在場。”
青眼狐聞言略一思考,有些汗顏的點了點頭道:
“侯爺當時是阿芙蓉服用過量,情況十分危機,這種一般的醫者難以解決。如是有這位凝師姐在場,您自當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是如果這位凝師姐當時就在為什麽躲著不現身呢?”
“那麽我們假設凝師姐在場,卻在救了本侯之後卻故意不現身,那她到底是有什麽目的呢。”
青眼狐沉吟道:“那恐怕目的隻有一個,讓您誤以為是白玲夫人救了您,創造你們二人邂逅的景象。”
臨江候苦笑了一下說道:“果然是這樣吧,您的推斷和本侯一模一樣。的確從那時候起,本侯對白玲夫人就一見鍾情,此後本侯與夫人又經曆了一兩年的情感糾葛,才修成正果結為了夫妻。按說即便是這樣,也沒有什麽。就像是一對親密的閨中好友,其中一位看上了一個異性,而另一位幫她促成罷了。但是這位凝師姐的行事卻似乎過於詭秘,讓本侯實在琢磨不透。”
“哦?”
“這位凝師姐二十年來,每每為本侯看病時都惜字如金,也從未顯露過真容。她從不因本侯的病隻有她能醫來索取高額回報。也從未接受過本侯的額外贈予和貴重的謝禮。”
“聽上去倒像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佛門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