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新召的那幾個士兵看上去幹瘦。在‘仁將’的指揮之下,竟然也如此厲害。”看台的雅座上,華服衣冠的英國公張倫一捋胡須,對這始料未及的比試結果感慨道。

“爹不是常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嘛。”張溶坐在老爺子身邊,附和道。

英國公聽得兒子捧哏,十分受用地嗬嗬笑了兩聲,忽地又想起什麽不太順心的事,扭頭板著臉問兒子道:

“那個不省心的東西,什麽時候比?”

張溶聽老爺子說得難聽,有心維護弟弟,於是話中帶勸地回道:

“爹您怎麽老這麽講,二弟所在第十組,下場就比了。”

聽得大兒子如此講,坐在英國公右手邊的周夫人手帕緊攢,一想到小兒子馬上便要下去與人搏殺,忍不住悄悄啜泣了起來。

英國公見了,不悅道:

“這大好的日子,你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讓人瞧見了丟人不。”老爺子話雖然說得硬,但語氣卻柔得很,顯得底氣有些不足。畢竟是自己兒子馬上要上比武場了,他自己尚且心中不安,更何況一個母親呢。

張溶見狀,忙起身從老爺子背後繞到周夫人身旁,拉住母親的手,坐在她身邊,用父親也能聽到的聲音,安慰母親道:

“娘,您放心吧。弟弟天資聰慧,鮮有人能與其智謀匹敵,日前的汴京賭場攻堅戰就是他親自指揮得勝的,稍後的比試對弟弟來說隻是小場麵,一定平安無事的。”

“那案子功勞還不是都歸了魏家老三了。”英國公憤憤地說道。

“都怪你,天天就知道把兒子往外麵推!早些年要是你聽我的勸,把兒子調回三大營,也不至於落到,連你們父子倆都救他不出來的田地了。”周夫人一撂手,朝著英國公發難,而後越說越傷心,禁不住流下眼淚來。

老爺子聞言,臉色一沉,也是無語。從永樂朝開始,英國公家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忠臣。一百多年以來,還沒有一個皇上,讓他老張家感到如此尷尬過。

“娘,如今二弟是皇上看中的紅人,他來參加這大團練也是陛下的意思。二弟在錦衣衛鍛煉了多年,什麽場麵沒見識過呢,您可莫要當他是小孩子。雖說武鬥是有些風險,但還不至於丟了性命,您放心吧。”張溶如是安慰道。

和英國公家的憂心忡忡不同,現場觀眾之中的一部分人,似乎對於接下來的這兩組比賽,有著非同尋常的熱情。

“就是這一場嗎.....”

“沒錯就是這一場......”

“我聽說...是不是真的?”

“噓~不要聲張,悶聲發大財懂不懂。”

這些竊竊私語,稀碎細密,就是站在這些人身邊,也不一定能聽得真切。

但這些見不得光的訊息,此時,全都被身穿罩服,在過道中遊走的狼六盡收耳底。

狼六在外遊走了一遭之後,回到了英國公家的席位。她來到張溶身邊,對著他簡短的耳語道:

“少主,外麵那些買了皇宮消息的人,都買了這一場二少爺輸。他們都得到訊息,在第九隊中有‘五子良將’。”

果然不出所料嗎?

張溶聽罷,斜眼看向父親母親。他們都緊張地關注著場上的動態,都沒有注意到狼六的歸來。於是他輕聲交代道:

“我知道了,先別告訴老爺夫人。”

狼六聞言點了點頭,她有些心有不甘,咬了咬自己鮮紅的薄唇,又說道:

“少主放心,若是二少爺真有什麽危險。小六定會第一時間衝進場內相救。”

“你下去一定是死罪,要去也是我去,六妹千萬莫衝動,更何況......”張溶向皇帝的主席台上看了一眼,那金碧輝煌的包間周圍,武功深不可測的禦前侍衛,已然目光如同獵鷹一般,緊緊盯住了英國公家的狼客。

“這場館裏不僅有狼九,還有比他更厲害的人物把持著。這不是咱們能撒野的地方。”

張溶眉頭微皺的說道。

見識了上一場中,“仁將”瘋道人的手段。不少人都已經意識到,“五子良將”所擁有的特權效力,對比賽的勝負影響非同尋常,幾乎是一經使用,瞬間就能逆轉局勢。

張睿的對手中有這樣一個人,想要獲勝,必是困難重重。如今隻是希望,他能夠平安無事的便好。而如此的消息若是告訴了父親母親,恐怕他們會更加擔心。

我的聰明鬼弟弟,你可千萬莫要有事啊。

張溶緊咬牙關,隻能在心中祈禱著。

鬥場之上,紅隊全員已然從東門走出。他們同上一場的人一樣,將紅色的絲巾纏在自己的手臂上腿上或是頭上。

極其引人注目的,是一個手持偃月刀,身材奇高的長發男子。他走在紅隊中,如同踩了高蹺一般,比旁人高出半身之多。身形算不得魁梧,因此,四肢長的有些驚人。

他身著闊袖衫,長袖舞動,呼呼生風,像是山海經中的巨靈神般駭人。

他手中的偃月刀,比長槍還要長上一截,估計除了他,常人不得揮舞。

他的眉毛濃密粗長,顴骨突出,眼睛瞪得溜圓,整個人的麵相有些許蠻人相。

“這是真人嗎,怎麽會有這麽高的?”

“這該不會是武聖下凡了吧?”

此人剛剛走出東門,便引來了滿場觀眾的陣陣驚呼。現場絕大多數人是頭一回看見世間竟然還有此等巨人存在。更因為其偉岸的身軀和那標誌性的武器,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三國時期的漢壽亭侯,武聖關雲長。

“這位頭頂雲,腳踏地,貌奇偉,須髯戟張的男子,是來自朝鮮國丹東衛的千夫長,樸炳仁!”現場的司禮高聲向滿場的觀眾介紹道。

大理寺的看台上,螳螂捕官聞言奇道:

“朝鮮國的人也能來參加團營將官選拔?”

“有何不可?早在漢唐時,異族名將就已經屢見不鮮。更何況朝鮮國是我大明的朝貢國,君臣曆來對我大明忠心不二,這位勇士是朝鮮仁宗聽聞陛下的團營盛舉,特推舉過來的三個朝鮮將才之一。”徐鵬笑了笑答道。

螳螂捕官眼望著關刀巨人如神像般高大的身軀,詫異的喃喃:

“朝鮮王,還真會討陛下歡心。如此奇人,少卿覺得他會不會也是一個‘五子良將’?”

“誰知道呢,將官也不是身材高大就能當的好的。”徐鵬倒是對此人驚人的身材並無太大興趣。打仗是幾千幾萬人的事,一個人比另一個人高哪怕再多,也隻是匹夫之勇。人越多越顯得滄海一粟,聊勝於無。”

“但是,對於這個二十人戰場,此人若是利用得當,興許會有驚人的效果。”

正當兩人交談之際,司禮開始高聲介紹紅隊出場的最後一人:

“第十隊的隊長是,來自張掖的荒漠傭兵團團長,沙塵飛!”

司禮話音剛落,一個手持雙短劍,皮膚焦黑精瘦的小個子出場啦。他看上去隻有三十歲上下。隻見他上眼皮子一翻,掃視了一圈,那些坐在最好的位置上的權貴們,白澄澄的眸子裏,滿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和那位來自朝鮮的巨人,身材上形成了極致的反差。兩人站在一起,仿佛是大人領著四五歲的孩子。即便如此,連隔著十幾丈的觀眾,也能感受到,這位五短身材卻相貌精悍的男子,身上那股渾身是刺的狠勁兒。

在甘州張掖那個族群林立,幫派混戰的地界,這麽年輕就能做到,傭兵團的團長,必有其過人之處。

此人進場之後,朝著紅隊的隊員一招手臂,其餘9人,立馬向他身邊聚攏來,連那位朝鮮巨人也是毫不遲疑。他們圍成了一個圓,沙塵飛就站在這個圓圈的中心。他眼神堅定,鏗鏘有力地說著什麽,似乎是在做著最後的布置,並激勵士氣。

簡短的演說之後,此人高舉短劍朝天大吼一聲:“烏!”

其餘的隊員齊聲響應著他,發出貫穿整個會場的戰吼:“呼—瑞!”

見此情景,徐鵬眼前一亮,讚歎道:

“此人好強的領導力!前麵那場比武,兩隊都沒有做到,將10個心高氣傲的將官團結起來。就是因為各打各的,紅隊才會被整齊一致的流民士兵輕易打敗。這場又不同了,看樣子,這隻紅隊沒有那個問題。”

“少卿大人,他們嘴上喊的是什麽意思?”螳螂捕官問徐鵬道。

“那是蒙古族的戰吼,就是萬歲的意思。”徐鵬答。

“蒙古族?他們看上去不都是漢人嗎?”螳螂捕官又問。

“邊塞的漢民,經常和其他族裔的軍民混居。那些地方自然環境惡劣,生存空間狹小。為了適應當地的惡劣環境,漢民就開始學習其他族裔的生存技巧和生活方式,語言習慣,久而久之,這些漢民,也會變得像蠻族那樣民風彪悍。這種現象,咱們稱之為蠻夷化。”

“人們素來認為,秦地、甘州的人民性格彪悍,征召的士兵戰鬥能力強,便和這兩地位處邊塞,遠離中原息息相關。”

“這位沙團長來自張掖,興許他的傭兵團,早已經融入了如此的風格。”徐鵬頗有見識地解釋道。

他這邊聊著,賽場上卻忽然異常安靜。

本應該輪到藍隊出場,可是,在司禮的再三催促之下,藍隊所處的西門,依然是空空****不見人影。

“怎麽回事兒?怎麽不見另外一隊的人呢?”

“該不會是這隊人不敢應戰吧?”

“眼見著紅隊有如此的巨人,正常人見了都應該覺得敵不過吧,興許他們真的棄權了呢。”

眼見這藍隊怎麽叫都不出現,滿場的觀眾已經喧鬧了起來,司禮急得滿頭大汗。

每場比賽的開始時間都是固定的。倘若在三聲鑼鼓之後,比賽正式開始時,藍隊還沒有進入會場,那也就隻能判作是出局了。因此,他還在極力催促著藍隊出來,趕緊就位。

早已經整裝齊備就位的紅隊將官們,望著空****的西門,便覺得是對方怕了,不由得嘲弄起來。

“這精中選精的團營候補,出了十個沒帶種的男人,我是沒想到的。”

“也沒必要怕成這樣吧。就這麽晉級了,我心裏還虧得慌呢。”

隨即,眾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司禮眼望著羅盤上的時間將至,也隻能認為藍隊這是棄賽了。於是,他不再浪費嗓子去叫藍隊出場,而是安排身旁的小太監,準備去敲響三聲鑼鼓。

紅隊隊長沙塵飛,冷眼望著司禮台上,拿著棒槌小步踱向鑼鼓的小太監,在那狐疑的瞬間,心中忽然百念閃過。他忽然眉頭一緊,機警地朝著紅隊全員吼著:

“她媽的,不對勁!這幫孫子是要打出其不意!所有人給老子支起盾牌,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他話音剛落,正巧小太監敲響了鑼鼓的第1聲。

就在這時,西門中傳出一聲駿馬的嘶鳴,而隨著第2聲的鑼鼓。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奪門而出,在滿場的豔陽和塵土之下,越跑越快,如同兩股旋風一般,朝著鬥場的中心奔來。

第3聲鑼鼓敲響的時候,這兩匹馬剛好行進到,藍隊本來應該出發的位置。它們此時已經被騎手催至最高速度,壓著鑼鼓的聲響,如閃電一般越過那道紅線,直挺挺地朝著紅隊緊密的陣型衝了過去。

“騎兵!是騎兵!”

“他媽的,怎麽可能有騎兵呢?”這突如其來的風馳電掣,一下子讓紅隊的隊員都回不過神來。沙塵飛更是奇怪,怎麽可能有戰馬呢,這裏每個人都隻有10文錢購置裝備。而戰馬是需要15文才能買的啊。

在這種賽製之下,誰不想讓自己裝備好一點,減少受傷,增加晉級的可能性?又怎麽可能有人會把自己的資源,讓給別人用呢?

然而,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之下,他也沒空再去問這個問題。

趕緊下令道:

“錐形陣!兔崽子,敢衝過來就跟他拚了!”

由於從來沒考慮過會有戰馬出現在戰場,因此紅隊的裝備幾乎清一色都是刀盾。隻有隊長是持雙短劍,朝鮮巨人是用關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