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身旁的狼六瞬間便消失了人影。然後隨著幾聲沉悶的“梆梆”聲這一隊八位士兵,如同是棉花一般癱軟下去倒在了地上。然後隻見狼六利索的從這橫七豎八的人堆中站起,習慣性的用小臂擦了一下其實並未沾血,隻用來敲了幾個後腦勺的長刀刀背。
然後隨著張溶的大手一揮,三人繼續奪路而逃。
張睿眼見這一幕嬉皮笑臉道:“哥,你這張臉可真好使。不過還是算了吧,我在這是皇上的意思。恐怕你和父親難以忤逆。”張睿心裏清楚,朱厚照對於他並不在乎的東西都無所謂。可是這場大團練一定是他心心念念計劃的一部分。既然讓他參加進來了,是不會輕易的善罷甘休的。
“果然是皇上嗎,可真是亂來啊。”張溶邊說著,卻依舊是裹脅著張睿快步逃走。並沒有因為得知是朱厚照的意思就有所動搖。
“哥,你這是啥意思。什麽時候我們家敢和皇上對著幹了?”張睿有些意外地調侃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事,有什麽敢不敢的。我早就猜到除了陛下,也沒人敢在我們家頭上動土。你這事就算知道是皇上的意思,咱們就裝作不知道。明天就是大團練,你跑了就算皇帝知道了,連夜再下聖旨找你也來不及,他們找不到人上個替補就完事了。皇上就算生氣又能怎麽樣,跪下道歉請罪唄,這點小事父親和你哥能抗。”張溶早有覺悟地說道。
張睿聞言眼珠子一轉,有些意外的誇讚:“大哥,這麽多年你和爹天天皇上長皇上短的,三句不離忠君愛國,沒想到老爺子還有這等魄力。”
張溶白他一眼批評道:“你是從小就頂尖聰明,可別覺得別人都是傻子啊。你要是好好讀書,別老和爹對著幹,何苦淪落到現在這田地。你的才華不在那魏家老三之下吧,人家眼看就要入閣了。再看看你,和皇帝天天倒是處地近,也不見他老人家照顧你一下。”
張睿被家裏人從小數落到大,早就虱子多了不疼了,他哈哈一笑說道:
“給父親和大哥拖後腿了,在下本來就是一閑人。你們為了我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庶子,能幹這麽大一票,我也是受寵若驚啊。”
張溶聽罷眉頭一皺,對張睿這種自輕自賤的口吻頗為不悅,不過現在還不是揍他的時候。他隻有先追著尋路的狼六,抽空說道:
“莫說是你這聰明蛋,就算是個傻子。也是爹生的兒子,我的親弟弟。我們英國公家若是小家都護不好,如何鎮守大明的八百裏河山。”
他左右看看頓了頓,又開口說道:
“更何況......”這話張溶才說了一個頭,疾行的三人忽然就戛然而止地停住。
張睿剛想問怎麽了,一抬頭看見三人麵前擋了一人。本還以為又是普通守衛,可定睛一看那人的麵孔,他不禁和二人一樣也直挺挺地呆住了。
“更何況,陛下還欠了咱們家一筆人情呢...”張溶眼盯著來人,還是小聲的說完了要說的話。四個人相互望了好一會,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時間仿佛在這不算寬闊的甬道中停下來了一般。
最後還是來人先開口:
“少爺、二少爺、六妹。你們都請回吧,在下會當做沒看到。”恭敬而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陰冷傳進張睿三人的耳中。
“九君...?”張睿喃喃的說道。這是他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狼九。狼九不久前還是狼客之一,可如今已經是大內副統領了。
張溶眼望此人表情複雜,他昂首抱拳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紫大人。您最近高升了,鄙人還沒來得急去府上道賀,實在是失敬失敬。”
狼九聽得自己從前的主人揶揄,嘴角並不明顯的**著了一下。他並沒有理會而是認真的說道:
“少爺,二少爺是皇上欽定的團營將官候補。君命不可違,您和老爺可千萬千萬不要摸了老虎屁股。”
“你已經不是狼客了,還自稱什麽狼九,可笑。”狼六一柄雪亮的單刀,架在狼九的麵前。她雙眼血紅,狂野的殺氣騰空而起,直打在狼九的麵門,已經隨時準備動手。
“我不是狼九,還能是誰?”狼九聞言,似有些在意的反問了一句。
“管你是誰,都已經和狼客沒有關係了。你不是叫紫豆青嗎,或者幹脆叫夜羅刹吧。”狼六憤然的罵道。
狼九搖了搖頭,否認道:“我不是紫豆青,我就是狼九。”
他如此解釋,卻並沒有人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三人都隻當是他有些神經質。
“你已經不是狼客了,不配用狼九的名字。你已經辱沒了狼客的名聲,若是再敢如此自稱。我煞血刀今日就要為狼客清理門戶!”狼六憤怒得難以抑製。
狼客從永樂皇帝靖難時就效忠英國公張家,如今已經一百多年了。狼客們都受到了英國公張家門客的尊重,他們雖沒有血緣關係,但狼客的門譜也都附在英國公家譜之上。
從第一個人開始,一百多年間,沒有一個狼客,以死亡之外的方式結束對英國公府的忠誠。
然而,幾代人的榮耀,如今被狼九打破了。
雖然明麵上,是狼九在京城諜案當中立了大功,深受賞識被皇帝直接要走。君命難違,英國公和狼客也算是保留了一分顏麵,但是狼九走的沒有絲毫怨言。再加之一去大內就直升了副統領。
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一場交易,而這場交易也是狼九自己的本意。
這樣的行為,是以“竭忠”而聞名的狼客無比憎惡的背叛。
狼九望著狼六奔騰的氣勁和濃重的殺氣,知道她是動真格的,他的雙眼閃動了一下,似乎有些絕望的嘶啞的說道:
“六妹,連你也要這樣對九哥嗎?”他們在一起雖然不算親如兄妹,或者是多好的朋友,但也是像家人一般地相處了三年。也許對很多人來說,相處三年的好友就是好友而已,但是,對於狼九來說,這三年就是他的一生,而狼客們也就是他最重要的親人。
隻不過,他從未也從來不會,去表達這樣的情感。
看到他如此,狼六莫名地有了一絲觸動。她的殺氣亂了一下,帶著些許的情感責問道:“你為什麽,連五爺的葬禮都不參加?你武功高絕為什麽沒能救他一命?”
狼五的事情,張睿最清楚,狼五為救他被殺的時候,狼九並不在場,狼九怎麽說也不應該為狼五的死負有責任。張睿剛要開口為狼九解釋,卻被一旁的張溶製止了。
狼客們不可能不清楚當時的情況。狼五戰死的時候,狼八也在場。狼六並不是因為這件事對狼九怨恨,而是感覺到狼九對他們人好心善的老大哥的死,所展現出的薄情,讓她感到深深的失望。
為主盡忠的狼五的死,和狼九背主求榮的行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主人家對狼九出走一事,沒有阻攔和指責。但狼客內部對這種行為卻不能如此隱忍。
如果狼九開了先例,日後再出現類似的事情,狼客們幾代人的聲譽也就徹底毀了。
這樣,讓狼客們如何對得起世代效忠的英國公府的禮遇和信任?
因此,這件事一定要有一個解釋。
狼九啞然無語,其實就算他想解釋,以他降臨人世僅三年來的經曆和技巧,也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沉默了一陣,喃喃地說了一句:
“五爺待我很好,六妹也是。”
狼六忍不住又說道:“三年前,二少爺帶你進府,若不是五爺說服老爺收留你,你早就沒命了!這些年我隻覺得你性子涼薄,加之練的功夫...所以才變得有些奇怪...本性興許還是溫柔的。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等投機小人!抓住機會,就背信棄義,向上爬。我真是瞎了眼,曾經將你當哥哥!”
狼六比狼九還要小兩歲,今年隻有二十一,他倆在狼客之中年紀最輕,和別的兄弟比,他們倆交往的更多些。狼六性情單純,膽子也大,他們那時是兩個心照不宣的朋友,但後來狼六漸漸地發現,狼九就仿佛一個神秘的黑洞,讓人琢磨不透。
狼九聽聞狼六的話語,湛藍的目光閃爍。他的右手不由自主的向上一抬,仿佛要挽留些什麽。不過這情緒在他心中,也隻留存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片刻之後他的手緩緩垂下。
狼九雙眼一閉,仿佛內心下定了什麽決心,再睜開時,他的眼神已經徹底冰冷了起來。
“六妹,你也太天真了,我夜羅刹什麽名聲,你們不知道嗎?你說我是小人可能還算抬舉我了。我狼九在府上這三年,沒有心血**,把你們都殺了,已經不錯了,你還期待著什麽呢?難道和你們一樣,成為別人牽著的一條狗,過一輩子?”
“白眼狼!”聽聞狼九講出這番話,狼六一臉不可置信,心中最後一點情感也轉化為憤怒,胸中的怒氣和殺意陡增,如波濤翻湧上來,幾乎令她窒息。
正當她抑製不住情緒要衝上去時,忽然另一個聲音從狼九背後傳來。
“老九,這麽多年,可總算從你嘴裏聽到一句心裏話。”
這聲音剛畢,另一個聲音接話道。
“你加入狼客時,咱們都反對,也就是五哥心眼兒太好,看走了眼。既然你今日如此背叛狼客,辜負了五哥的期望,那就在黃泉路上再悔悟吧。”
“二爺,三爺,你們也來了?”狼六看見此二人驚道。
從陰影中走出的赫然是身穿短衫武服,渾身肌肉爆裂,胡須有些花白的狼二。另一個則是裹麵藏刀,皮草披肩的狼三。
“帝王拳、池中刃......”狼九回頭一望,雙目閃動了一下。
隨後,他瞟了一眼狼六,盯著張溶嘴中繼續喃喃:
“再加上煞血刀...原來如此。”眼看著自己不知怎麽的,就陷入了狹窄通道中前後夾擊的境地,狼九這才恍然大悟。
“少爺此來,本來的目的便是衝著在下,大意了...”
這三人是狼客當中除他之外,武功最高強的三位。狼二、狼三是英國公府的首席和次席護衛。分別長隨英國公和世子行走,多年來輕易不在江湖上露麵,因此沒有具體排名。
狼九深知兩人實力,此二人聯手恐怕沒有幾個破軍高手能勝。
更何況,在他的身前還堵著縱橫第七的煞血刀狼六,可以躲閃的空間又如此狹小。
不知不覺之中,狼九已經走入了陷阱當中。
張溶沉著臉,輕笑了一下說道:“統領大人,你這麽說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過確實,清理門戶也是今晚的選項之一。”
“要在以前,二哥、三哥、六妹聯手興許能勝過我,但今時不同往日。在下的功夫比兩個月前已經更進一步。少主要是真想動手,怎麽也有一兩個墊背的。”狼九冷冷道。
張溶將手中的折扇展開,瀟灑地搖了搖。忽然之間臉上的笑意和調侃皆無,留下無比嚴肅的神情說道:
“你這黴頭,走便走了,本世子沒有趕盡殺絕的習慣。今日當務之急是要救出舍弟。方才你所言不忠不義,取你性命天經地義。但今日本世子在場,可以和你做一個約定。你不要擋咱們的路,讓二少爺完完整整的回府,此後井水不犯河水。隻要你不再做傷天害理,或者不利於英國公府的事情,咱們就當互相之間沒打過交道。”
狼九原本雙手緊繃,暗自扣住四隻柳葉飛刀,前額凝汗,聽得張溶少主話說的寬容,緊張的神情舒緩了些許,說道:
“少主,並不是在下為難您和二少爺。您不知曉陛下的想法,在這件事上忤逆皇上,搞不好,主人家會因為此事遭大難。”
“哦?統領大人似乎知道的不少,你若真為我家著想,那不如說來聽聽。”張溶看他樣子,感覺有幾分誠懇,如今他強援在前,又占地利,動手也不急於一時一刻,索性聽狼九講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