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生不敢躲閃,心中有愧地小聲說道:

“郡主殿下、小姐。伯生不懂禮數,文化也少了些。才到京城不足半年,平日裏有好些做錯的地方,請兩位姐姐不要生氣,千萬莫和我一般見識。這幾個月所遭遇的事情,感覺比前麵十幾年加起來都多得多。這其中有些很辛苦、艱難的事情,但也有讓伯生從未想過的幸福的事情發生。就比如和兩位姐姐相識。”

“二位一個是伯生的主君,一個是對伯生族人有救命之恩的祁大人的獨女。伯生從前從未見過,像二位這樣美麗,優秀,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所以對兩位姐姐的垂青,不勝惶恐、感激涕零!伯生對郡主殿下,先是仰慕和欽佩的君臣之情,而後是男女之間的欣賞。對小姐也是同樣,先是欣賞和親情,而後才是男女之情。”

“伯生不知該如何回應,原因在此。我並不確定,是動了感情,還是因為其它的情感也參雜進來的緣故。而且以伯生的出身,實在也是和兩位姐姐相配不了。”

伯生說罷垂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像他這等整天在外提刀砍殺的粗野之人,怎能配得上她們這樣的尊貴女子?

東華郡主聽得他如此說道,並未覺出意料她收起手帕,心平氣和地又問道。

“那位如意姑娘呢?伯校尉是覺得,更中意她嗎?”

如意姑娘的事情,郡主怎麽可能知道!伯生驚訝的瞳孔地震,他斜眼看向祁淩霜,這般私密事顯然隻能還是祁淩霜告訴郡主殿下的,可她卻別過頭去“哼”了一聲不搭理伯生。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伯生惶恐地說道。他自己也清楚,如意姑娘是一個青樓女子。如果在他心中,郡主連一個青樓女子都比不過,她自然是會覺得受到羞辱的。

但倘若真心實意地去麵對自己的內心,如意姑娘的確是讓他有生以來,第一個動了情的女子。

隻可惜或許自己和她緣分已盡。

“你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隻可惜似乎命中注定,要經曆許許多多的事情,很難安定下來。”

東華郡主麵對伯生歎了口氣,美麗的眸子微閉,眉眼中和祁淩霜一樣,帶著些許的憂慮。她移步到祁淩霜身旁,將她的手拉起攢住。

祁淩霜抬眼望向郡主,兩個美麗的女子有些同病相憐地對視著,她倆似乎在無聲地向對方表達著什麽。

祁淩霜忽然抬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堅定。她對著東華郡主微微點頭,東華郡主看著這樣的她,彼此心裏仿佛有了什麽默契。她們默默分開來,分別站在伯生兩邊。

東華郡主開口對著伯生說道:

“伯校尉,其實這些話,我們姐妹倆在你說出口之前,心裏都是有數的,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地認為自己配不上誰。你站在我們的角度想一想,從古至今都是男兒追求心愛的女子,又有幾個是女子向男人求愛的呢。”

“本郡主和你姐姐都是閨中女子,也自然是都能欣賞到你的好,憐惜你的身世,希望能嫁得一個你這樣直率健勇的男兒,才鼓起了一萬分的勇氣,向你表白了心意的。難道你會以為,我們女兒家會拿自己的名聲和清白與你開玩笑嗎?”

“不不不,絕對沒有這樣以為。”伯生忙得否認。

東華郡主莞爾一笑,仰頭望著天上的星星,繼續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私的一麵,本郡主也曾經動過從祁小姐身邊虎口奪食,把你直接搶走的念頭。對本我來說,這也不是很難辦到,直接向皇兄請一道聖旨,讓他為你我指婚便是了。”

“倘若祁姑娘並非我所見的這般堅毅純真的,又如同遊俠般爽朗又似菩薩般善良,隻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倘若本郡主覺得她遠遠配不上你,便可能就真的會這樣做了。這便是本郡主的私心。”

“但是當我們二人相識並很快成為朋友,這樣一個令本郡主都欽佩的女子,又偏偏和你是良緣。如此想來...本郡主,就更不忍心做出有違德行的事情了。而你在感情上無法決斷這件事上,也是你伯校尉的私欲,我們能理解,但是不能任你如此的拖延下去,或是直接當做那日的表白沒有發生過。

“本郡主這一個月以來,忙於國事少有閑暇。我們也知道,你也是終日披星戴月,奔波在京畿,幾乎整日都不下馬,吃盡了苦頭。本郡主和你偶有會麵,但也隻是匆匆一瞥,寥寥數語便各自忙於公務了,根本沒空去想兒女私情。但祁姑娘更難熬,不但和你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書信也不敢多言,怕你分散精力,平日裏還要擔驚受怕,生怕你遇到什麽危險。”

“如此看來,本郡主與祁姑娘都認為,國事當頭,我們不能繼續因為這份情感互相折磨了。因此今日之前,本郡主和祁姑娘已經商量好了,今晚就要與你做個了斷。”

“做個...了斷?”伯生不明所以地喃喃道,什麽了斷,怎麽了斷,不會是把我殺了吧。

“伯校尉,你今後是否納妾且不論,但是妻子隻能有一個,本郡主和祁姑娘都隻會願做你的妻子。因此一會你就站在此處,這條路向前有一左一右兩個分岔。本郡主會走左邊那條路,祁姑娘會走右邊。我們分別會在石橋邊和楊柳下等待你兩刻時間,你若想好了選誰,就自己去尋。

兩刻之後,我們若是沒有見到你。便會知道你的心意,從此不會再提感情的事。你選我們其中一個也罷,兩個都不選也罷。但要知道,要選就隻能選一個,而且一旦選擇了,那便必須是一生一世。”

東華郡主對著伯生,清晰的說出了這番話之後,還不等待愣在原地的伯生有任何回應,便走過去牽著祁淩霜,兩人就這麽一起,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伯生呆呆地看著,這兩位姑娘美麗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轉角處,心中悵然若失。

他一個人停在原地,在芳草花香明月和星空的相伴之下,回味著東華郡主方才說過的話,回憶著他與二人過往的點點滴滴。在這個過程當中,逐漸逐漸也明白了。

他的猶豫不決,是同時對這兩個女人的冒犯。

他是時候該將自己的腦袋從戰場上拉回現實,在心中挖一洞。

想明白究竟是誰,被他埋在內心的最深處。

於是他原地坐下,在花木環繞的石路上長舒一口氣靜靜地思索。

伯生在情感上,習慣性地將自己壓抑起來。而當他驅使著自己的神思,一頭紮進心中的那一汪湖水當中,去尋找著那真正讓他心動的香味和感覺,其實結果是明晰的,那繚繞在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一個想法純粹的男子,當一切重回現實,他已經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去。

可是當他剛剛邁開步伐,卻忽地感覺到,頭腦之中一陣眩暈,濃烈的玫瑰的芳香,充斥著自己的鼻腔,他的眼前突然變得紛擾豔麗,迷幻了起來。他的腳步變得虛浮,渾身燥熱,剛剛向前邁出兩步就“砰”的一聲栽倒在花園的小徑上。

伯生趴在地上掙紮了一下,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來。而他在昏倒之前,隻看見一個穿著雙紫色的繡花布鞋的女人,來到自己麵前。

那個女人對著他,喃喃地輕聲說道:

“我不會怪你,你也莫要怨我。”

狼六

是夜,龍虎競技場內戒備森嚴。

就在白天觀眾的坐席之下,隱秘的地下室內,一百位團營指揮官組成的十支隊伍,結束了最後的準備時間,被士兵們送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等待明天的選拔。

此地的守備鋪天蓋地,距離場地五裏之外,就有成群的士兵輪流巡邏。會場之上五步一崗,如同大戰將至,戒備森嚴。

而就在這銅牆鐵壁之下,張睿所在的房間的門,被人悄聲無息地打開了。

那房門發出了輕輕的吱呀聲,卻沒能將熟睡的張睿吵醒。

和有些大戰之前緊張得睡不著覺的人不同,張大人是個該睡的時候倒頭就能睡的狠人。更何況今天一天的緊張準備,作為第十組組長的他,耗盡了精力。

這個人悄聲無息地走到他的麵前,拍打著他的臉。

“小子,醒醒!”

張睿在睡夢中被驚醒,他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呆滯地看向麵前這人。

張睿愣了三秒鍾,隨後猛地被嚇了一跳,將喊未叫之際。被那人用一隻大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而另一隻手則緊緊靠在唇邊做出噤聲狀。

張睿瞪大了眼睛,喘氣不止。緩了不止十幾秒才回過勁來。他一手撥開來人的大手,驚愕不已地小聲問道:“哥!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那來人身著一套白色長衫,麵相方正鼻梁高挺,眼神犀利,頗具男子的英氣。他的一雙俊眼看著張睿,充滿著寬容和憐愛的溫暖。

此人正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張睿的親大哥張溶。

“我還沒問你,你小子倒先問起我來了。這段時間你不是在京畿剿匪嗎?跑到這裏做什麽?”張溶從小便是在父親的鞭子之下護著弟弟,如今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卻還習慣性地把張睿當成小孩子。

張睿苦笑了一下,坐起身來說道:

“哪是我要過來淌這灘渾水,我是被人給抓來的。”

張溶一嘖嘴,教訓道:

“你這齊天大聖,咱爹都敢得罪,還能有人把你給辦了?遇到危險怎麽不知道早點給家裏傳個信?就你那兩聲鳥叫,萬一狼六聽不見怎麽辦?娘在家都給嚇壞了。”

張睿聽得大哥責罵,略顯委屈,張口要解釋,還沒開口,就被他像薅小雞兒一樣,一把拽了起來,張溶拖拽著張睿往外走,邊說道:

“算了,有什麽等出去了再說,趕緊跟大哥走。”

張睿靴子都沒換,穿著草鞋就被張溶帶出了房間。兩人一轉出去,蹲在房門口等待的狼六見到兩兄弟,立馬向張睿一點頭便輕足跟了上去。

狼六今天束起了滿頭秀發,顯得文氣了許多。

而就在狼六的身後,還疊放著兩個大概率是打暈過去的守衛的身體。

張睿踉蹌的勉強跟上張溶,快嘴問道:

“是爹讓你來的?”

“不然呢?”張溶恨鐵不成鋼地答道。

張睿訕笑又道:“我把他弄得在朝中臉都丟盡了,他老人家已經把我趕出了家門,還管這事?”

“你是他兒子,他不管你誰管你?這個什麽團營指揮官選拔,和你在京畿剿匪能一樣嗎?你在外麵大小是個統率,條件差點至少安全上沒有問題。在這裏,明天就要和人家真刀真槍地幹架了。就你那兩下子,怕不是弄不好小命都沒了!”張溶氣道。

“可是這裏早就被京營的士兵和大內高手,圍得水泄不通。你們是怎麽進來的?又想怎麽出去?”張睿奇道。

聽他如此問,張溶嘴角**了一下皎笑道:“你也不想想,這些人都是誰家的兵。”

張溶話音才剛落,三人忽地在轉角就碰上了一隊巡邏的京營士兵。

“什麽人!”領頭的士兵隊長大嗬。

張睿三人停下腳步,張溶不慌不忙地將臉轉了過去,盯著那隊長並不語。

“你...你是...提督大人...”那隊長一見人臉,立馬是激動的雙唇直打顫,驚訝不已。

英國公世子這樣的大人物,他們這些底層的士兵要能在大閱兵時,運氣好地遠遠地瞥著一眼,便是圓了親眼看見英雄的幻想。

這隊長看了張溶和身穿夜行衣的狼六一眼,又看看他們身旁明顯是擄了一位,身穿著團營將官候選便服的人。瞬間明白了些什麽。

他並沒有完全忘記自己的使命,於是打著顫唯唯諾諾的說道。

“提督大人...這樣...小的們沒法交代。”

張溶對著他們笑了笑,小聲說道:“你們所有人,本大人都會保下來。今天晚上就暫時委屈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