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老板
樓船三樓,原本花枝纏繞的飄窗。此時卻伸出了一門烏黑鋥亮的大炮的炮口,變成了一處炮台,四個蒼狼眾的殺手七手八腳的,有的填炮彈有的調整角度。在這微微晃動的巨大樓船之上,操縱著這門危險的火炮轟擊著東北方,已經被碧蹄衛占領角樓。
就在這一聲一聲的炮火之中,兩個長衫男子依然怡然自得地,臥坐在三樓的玉榻之上下棋。那嚇得兩裏外的路人都不由的抱頭鼠竄的炮聲,絲毫影響不了這兩人的興致。
“老龍,你的那些朋友不靠譜啊。咱們謀劃了這麽久,這一下不是全白費了?”羽扇綸巾的白發男子長衫及地。細看他的麵相還是韃靼男子的大骨之相,但眉毛和胡子梳理得都是極為整齊的,她的聲音和神態文雅淡定,似有大儒之風,全然不是中原人對韃靼人野蠻的刻板印象。
“唉...‘飲血刀’失手了,沒想到孔雀翎竟然還在世。那徐鵬靠著孔雀翎的主人,查到了花魁,望月樓就這麽暴露了。”棋盤的另一側,被骨千數喚做老龍的男人,華服衣冠麵帶著金玉麵具聲音沙啞低沉。他的一雙手纖塵不染,隻見他拈起身旁的圍棋黑子,啪的一下釘在棋盤的當中,紋絲不亂。
在龍老板的身後,遠遠地站著一個雙臂攜兩柄單鋒劍,體覆刺鎧的女子。她的嘴唇殷紫,大半張臉都隱藏在漆黑的兜帽之下。
這女子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道:“傳說中的蘇梔不過如此。”
下棋的龍老板聽了她的話語,苦笑一下用沙啞的聲音回道:“這招棋不敗在蘇梔,是敗在孔雀翎。”
“敵在明他在暗,大理寺的情報他都知曉了,還是沒得手。有什麽好解釋的,若是換做我......”刺鎧雙劍的女子依然不以為意地吐槽。
“哎~冷姑娘,我可用不起你,那蘇梔是腦子有點問題。也就是耍點花招,能用則用,你精明著呢要價比我這賭坊的一棟樓還貴。”龍老板邊下棋邊不失幽默地調侃道。引得對弈的骨千數也不由嘴角上揚。看他那不以為意的樣子,似乎蘇梔刺殺徐鵬失敗反而因此還暴露了蒼狼眾和吳堂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似的。
“那價錢還是看在你們家與我族有恩的麵子上才肯幫你,這不是印證了嗎?便宜沒好貨,希望下次長點記性。”冷峻的女子毫不客氣地揶揄道。
說到這裏,骨千數身後的眼圈深黑,背攜單刀的皮鎧男子也忍不住開口道。
“紅蠍子,話別說得太刺人。你和蘇梔的本事老子都見過,這裏又不是大漠。倘若有一天你對上他勸你多叫些幫手。”
“對上?嗬...男人的腦子是不會拐彎嗎?殺人難道就隻有當麵拚刀子一條路嗎?”女刺客冷笑著諷刺道。
她這一語相譏惹得皮鎧男子有了些脾氣,兩人都是山尖上的絕頂高手,誰都有點傲氣淩人。皮鎧男子正欲回嘴,忽然被下棋之人先出聲打斷了。
“這麽說,你那個朋友吳堂是沒救了?”骨千數不慌不忙地向著龍老板開口,打斷了兩個武人的鬥嘴。
“朋友?他算不得朋友,不過是棋子一枚罷了。”龍老板輕描淡寫的說道。
“嗬~”骨千數微笑著咂著嘴,深吸一口冷氣,抱臂喃喃的問道:“明國的大理寺卿還算不得你龍老板的朋友?那我呢?”
“你不一樣,你有帝王之相。”龍老板嘴中含笑意味深長的翹著指頭一個字一個字的讚許道。
骨千數聞言噗嗤一聲憋不住笑了,他樂得的說道:
“居然能得老板如此的稱讚,我骨千數何德何能。閣下也是坦誠的緊,這種話是張口就說。哎~你們中原人不是特別講究含蓄嗎?”
“含蓄什麽,卿與在下今日的合謀不過小試牛刀爾。日後若想天下太平,虛情假意終是無用。隻有坦誠和信任才能長久,卿覺是否。”啪的一聲,龍老板再下一子幽幽的說道。
“說的好。”骨千數拍手讚許,對如此觀點表示讚同。他越聽越覺得有趣,表情多變的笑道:
“既然老板坦誠,那在下也有個想法也想坦誠相告。”
龍老板抬起頭來看了骨千數一眼,微微一笑淡然道:“願聞其詳。”
“咱們打交道有三年了,老板想知道,在下對閣下是什麽評價嗎。”
龍老板一笑說道:“骨先生但說無妨。”
骨千數聞言頓了頓,笑臉上多了幾分陰森的氣息。他將臉湊近了些用低啞的嗓音一字一頓的說道。
“其實在下也認為,老板是帝王之相。你說,這天下隻有一個。兩個想爭天下之人如何能相容啊?”骨千數邊說著,滿身抑製不住的殺氣如同毒蛇一般向龍老板身邊蔓延。
原本抱臂靠牆的刺甲女子,警覺的放下雙手向前邁了一步,她毒刺般的眸子無聲的盯住骨千數。皮鎧的胡人同樣機警,默默將骨千數擋在自己身後護住自己的主人。
樓船的頂樓內氣氛一下子就緊繃了起來。
骨千數和他的隨從離龍老板不過半步,伸手可至。然而龍老板卻依然不慌不忙的微笑著,隻見他撚起一粒棋子再次氣勢磅礴的拍在棋盤上,隨後高興的笑道。
“哈哈,骨先生,你這九子可算是被鄙人叫死了。怎麽樣,服不服?”
骨千數低頭瞟了一眼棋局嘴中含笑,沉默不語。他緊盯著麵前的這個人,一雙鷹眼反倒是更犀利了些。他是一個果斷異常的人,這一題若是答不好,那便就隻有和龍老板來生再見了。
麵對如此的情形,龍老板依舊是怡然自得的沏茶細品。仿佛感受不到來自棋盤另一頭的壓迫力。他不慌不忙地抹著茶杯蓋上的水珠淡定的說道:
“先生,咱們坐下的這片土地。遼人、金人、蒙古人都住過,又如何?”
龍老板頓了頓,抬眼看骨千數並不接話,他笑了笑繼續說道。
“中原確是一方樂土,北人自古便想染指。但關內古來就是漢人的天下,並不是北人的福地。縱使有凶人、羌人、鮮卑人、遼人、女真人、蒙古人能入的了一時的關。但在短短的數十年的享樂中,族人便會失去本性,最後如同龍虎喪失了爪牙,被後來的惡犬欺淩。
“從前海陸未開,前人不知世界遼闊,但今時今日你我都知道,所謂‘天下’並不是隻有中原一隅爾。向東,有扶桑的小洛陽、平安京。向西有河間地、波斯、歐羅巴。”
“若真有一日,你統了草原我奪了鳥位。咱們長城為界,關外土地人口包括遼東三百萬漢地盡都歸你。到那時我贈你錢糧人口,你與我馬匹金銀。黃金家族做過的事情,你們聯手一樣能做的,咱們一起再給你打出一個大大的‘天下’,又有何不可?”
龍老板頓了頓,喝了口茶繼續幽幽地笑道:“更何況此時此刻,我不過是賭坊老板,你隻是傭兵頭目,說什麽分天下。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骨千數聽著龍老板的話,漸漸地收回自己的下巴,用手摩挲了一陣。他眉頭緊皺在一起似是琢磨了良久,終是嗬嗬笑了起來,婉爾說道:
“也對,我一個蠻人頭頭。你一個賭場老板現在說什麽爭天下...這天下都還沒影呢。”他此話一出殺氣散盡,二人相視一眼,大笑了起來。
“這盤不算啊,重新來!方才我想別的事去了!”
“哎哎哎,卿若再這麽賴皮下去,扣工資!扣工資啊!”
“哎呀,老板大人有大量,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骨千數邊笑著,邊就把不利於自己的棋局給推了。龍老板再怎麽反對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骨千數抬眼,向外看了一眼那烈烈燃燒的火城,隨口便問道:“那接下來,老板覺得咱們該如何?”
龍老板提起茶壺,氣定神閑的將骨千數麵前的茶水滿上。
他麵帶微笑悠悠的回答道:“別著急,骨先生什麽都好。就是耐不住性子,很多事情求是求不來的,咱們得順其自然才能一步一步的解決。”
骨千數麵上跟著笑,心裏卻對這個捉摸不透的人忌憚異常。自己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想殺他了,可是每次就差那麽一點又回心轉意。這個中原人是他所見心思最深沉最狡猾的老狐狸,他似乎無時不刻都在設計什麽,準備什麽。
看著麵前的人,在一想到自己往後的雄圖大業,他就不禁擔憂一個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那就是假若有一日此人成為自己的敵人,那將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可是每每如此,他轉念又會想。
數千萬明朝人,也許獨有這一個是盼望自己屆時破關而來的。
他們可以不成為朋友,但是談合作,是再合適不過的對象了。
骨千數正想到這裏,正巧門外有蒼狼眾叩門。
他一招手,一個士兵上前覲見跪在兩人麵前,將一疊銀票放在托盤上呈了起來,銀票的最上麵,還押了一條沉甸甸的金子。
“依照主人的吩咐,夾板上的漢人交出錢銀都在這裏了。”
骨千數看了看托盤,說了句辛苦,便揮手讓這個人退下了。
厚厚的一疊銀票從托盤上被龍老板攢了起來。他口中含笑喃喃的點數之後說道:“骨先生辦事就是利索,整整兩千兩白銀這麽快就弄到手了,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就有進展了麽。”
“都這個時候了,你問這些豬玀要這些錢有什麽用?”骨千數抱臂笑著說到,他到要看看這個人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卿覺得沒用的東西,興許有人卻覺得有用呢。你說是不是,冷姑娘。”龍老板將銀票揚了起來,身後的刺甲女子立馬就走上前來一把薅了過去。
隻見這女子飛快地點了一遍,冷豔地說道:“殺誰。”
龍老板微笑地答道:“就殺下麵這位。”
“不夠,那得三千兩。”
龍老板聞言驚訝的轉頭,麵具後麵的眼睛瞪得溜圓皺眉道:“他和徐鵬一個價?至於嘛?”
“可以先欠著,但一個子都不能少。”女子又說。
龍老板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好吧,姑娘可別坑了鄙人就是。”
“嗬。”刺鎧女子冷笑了一聲,她向前渡了幾步隨後邊走邊說道:
“馬上你就會知道,‘紅蠍子’貴有貴的道理。”
一旁的骨千數聽兩人的對話正納悶,本想開口問問這是什麽意思。
然而就在此時,她麵前的地板“碰”的一聲炸開了三塊。隱藏在樓板夾層的青眼狐,裹挾著槐花娘,噌的從裏麵跳了出來。
現場蒼狼眾皆是一驚,但很快的就明白,這是船上藏了探子。幾人迅速就將這兩人圍在中央。
“都別動,誰要是輕舉妄動這個女人就沒命了。”青眼狐帶著玉狐麵具白衣飄飄,他右手上的二尺折扇緊緊地抵在槐花娘的脖頸之上。麵具上的小孔,露出他那雙泛著青光的秀眼。原本他躲藏在夾層之中窺探情報,還覺得天衣無縫。殊不知聽了上麵的對話之後,才曉得自己的行蹤早就暴露了,隻是對方有恃無恐,沒想著草率地處理他罷了。
青眼狐額頭泛出微微細汗,他知道自己大意了。這條船上的人,棘手的程度應當是遠超他的想象,也遠超熊大人的想象。他的雙眼飛快的掃視了船上的眾人,僅就光憑望氣和他的眼力。這層樓數十個人當中至少有兩個破軍高手,其餘的也都是武功高超的很辣的角色。
“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見著碧蹄衛的上尊大人,青眼狐閣下,久仰了。”玉榻上,坐臥的龍老板操著他沙啞的口音笑意盈盈地朝著青眼狐抱拳打招呼。
“碧蹄衛的神影術,你是怎麽看破的?”青眼狐盯著這個麵具客沉聲問道。紅蠍子就算了,畢竟也是名滿天下的高手或許她有她特別的手段,但這個姓龍的老板卻武功並不高強,怎麽可能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呢?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必須得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