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未等得他再做決斷隨著“轟”的一聲炮響,炮彈再次轟在熊大人、陸大人麵前的角樓上。

灰塵和碎片噴濺出來,撒落在客棧的屋簷上砸得嘩啦直響。

這一下,小小的指揮部立刻就感覺到了被敵人火力覆蓋的恐懼,都察院的隨行禦史哆哆嗦嗦急忙諫言:

“熊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後撤再做定奪吧。”

統領刑部金銳士的陸大人在旁邊一聽這人要跑路,氣得上前斥道:“剛進去的碧蹄衛兄弟怎麽辦,難道都不管了?熊大人,現在要趕緊想辦法把兄弟們救出來,這樣下去他們都會沒命的!”

禦史見陸震發和他來勁哪能罷休,立馬就和他牟上了:“陸大人此言差矣,賊人設了如此的埋伏,顯然是蓄謀已久。我們如今再輕舉妄動,豈不是正中他們的下懷?更何況現在碧蹄衛已經損失了大半人馬,繼續把金銳士投入這火海,萬一有去無回,陸大人您作為掌門人恐怕也承擔不起責任吧。”別的不好說,他都察院吵架是一把好手,畢竟這幫人皇帝都敢罵。

“你...”陸震發眼睜睜地看著三隊碧蹄衛精英身陷火海,心中焦急萬分。他多年奮戰在指揮一線,心中明知此時此刻一分鍾都耽誤不起,這些深陷埋伏的甲士在火炮的轟炸之下,能堅持的時間非常有限,必須馬上想辦法支援他們,或者掩護他們撤走。碧蹄衛不是他陸某人所屬,但大家都是三法司的部隊,難道就這麽不管了?

麵前這位禦史隻顧自己逃命,不顧前線戰的士安危,如此處事也太令人心寒了吧。

想到這兒,陸震發覺得和他多說無益。於是扭頭直接向碧蹄衛的長尊熊唐芳說道:

“熊大人碧蹄衛的精兵都是百戰精銳,他們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咱們有時間趕緊想想辦法吧。”

熊大人此時麵色沉重,一股無名之火怒從心起,他緊攥著拳頭、呲著牙,眼望著麵前這熊熊的封城烈焰,腦子裏全都是氣急敗壞的憤恨。

現在情況和自己完美的設想的完全不一樣。原本以為不過是突襲一夥從塞外入境窩藏在京城的賊匪罷了,怎麽會突然掉入了這樣一個陷阱呢?

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老爺是朝廷重臣,自己帶的兵是百戰精兵。難道被幾個胡人賊匪給算計了?

其實金銳士和碧蹄衛分東西兩側,進去拿下這百八十個賊人還不是輕而易舉,哪想得居然有人敢在皇城幾十萬禁軍的眼皮子底下,搞了一出如此離譜的陰謀,直接將整個汴京賭場做成了一個巨大的陷阱。

現在熊大人自己所認為的萬無一失的部署,完全成了空談。更別說進去的幾十個碧蹄衛了,恐怕現在賭場裏麵,這上千遊人的性命都堪憂了。

這下好了,一會兒趕過來的徐鵬那小子正好會看了他的笑話,以後難道不是會騎到自己臉上拉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已經公然挑戰了徐鵬的指揮權,人證物證具在。又擅自做出了現在的部署,這下事情鬧大了,責任可都是壓在他身上。

一定不能讓事情變的更大,要想辦法至少把局勢控製在目前的規模。這便是熊大人此時此刻所有的念想。

“傳我命令,所有人後退三裏紮營。速令周圍的五城兵馬司士兵,趕來滅火包圍汴京賭場。”熊大人琢磨了一下令道。

陸大人一聽大吃一驚,忙道:“熊大人,五城兵馬司的人是用來封坊的。若是讓他們調離守備的位置,賊人跑出玉京坊,在皇城四處生事怎麽辦?”

熊大人回過頭來一瞪眼對著陸震發說到“賊兵主力已經盡損。現在當務之急是剿滅坊內賊首。老陸啊現在咱們兵力不夠,當務之急是要多調點人馬把局麵控製起來,這種時候了那還顧得上放跑一兩個賊兵?”

“你放屁!”未等得姓熊的說完,指揮部屋外往忽的傳來一聲暴喝。隨著這一聲囂張跋扈的喊聲,幾個形態各異的士兵闖了進來,一把推開左右的衛兵。

熊唐方正要發作,卻眼看到他們當先的一人是個身著飛魚服的年輕人。這人生的俊朗身材高瘦,樣子雖不顯強壯,但眼睛中飽含獨有的銳氣。這人就這麽直直地盯了過來,也不看屋內人的身份,肆無忌憚地衝著兩人說教道。

“熊唐方,你不聽主事的命令擅自行動就罷了。闖了禍還想私調封坊的部隊?”張睿走進了屋來瞪了熊大人一眼,然後呲著牙眼望著窗外高起的火牆,一副焦急上火的樣子。

這裏離火場並不遠,除了火焰燃燒的劈啪聲響之外,從賭坊內還隱隱約約傳出上千被困遊客的尖叫聲、恐慌聲。張睿看著眼前的場景額前沁出些許的汗珠。

怎麽辦才好,這偌大的賭坊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一點都不清楚。而現如今手上就這麽幾個人能用,這場火焰究竟包藏什麽樣的目的?又該如何去應對呢?

他沒空搭理熊唐方這幾個人心裏政治鬥爭的小九九,一心一意的緊盯著目前的局勢眉頭緊皺。

闖進來的幾人給熊大人嚇得不輕,他雖然惱怒,但是自知理虧,遂顫聲問道。

“你..你是何人,憑什麽在這裏大放厥詞。”

張睿劍眉微蹙,七竅玲瓏的心思百轉。全都投入在解救這火場的辦法上麵。見熊大人這嘴硬的慫樣,張睿隨口便罵道:

“五城兵馬司的任務就是封坊,你這廝居然私調他們來給你擦屁股,簡直膽大包天!若是正中賊人的計。將禍事引到整個皇城裏,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張睿領進來的人,長幼不齊男女都有,四人披著黑鬥篷,麵貌被鬥笠半掩,看起來一個比一個眼神冷酷,一個比一個凶神惡煞。女子對著全甲的金銳士把雙拳捏得嘎嘎直響,男人雙手扣著柳葉飛刃,目光如寒冰一般待機而立,全身發散讓人膽寒的煞氣。九尺高的大漢,和一位年長者站在門口一杆鉤鐮槍,一柄開山斧,兩樣兵器向後一杵就抵住了欲進來支援的碧蹄衛。

熊唐方貴為四品,哪裏受過如此的聲斥,但是麵前的幾人戾氣這麽重。他估摸著這領頭的定是錦衣衛裏麵舉足輕重的人物,說不定正是皇上派下來監視他們的,他一時間也被這場麵唬住了嚇得站在一旁不做聲了。

事出緊急,張睿知道目前的情況由不得他計劃周全必須馬上行動。

可他此時手上沒有兵,而且以他的品級當然是比不上三法司的兩個文官的。想號令碧蹄衛和金銳士更是癡人說夢了。

不過困難再大,也比不過張睿的膽子大。隻見他背對著兩人,借著現在熊大人還因為犯錯而惶恐的氛圍。有板有眼地高喊:

“傳皇上口諭!”

熊、陸二人聞言愣了一下,卻並未生疑,趕忙跪下叩首接旨。

“吾皇萬歲萬萬歲。”

“朕特命英國公之子,錦衣衛千戶張睿。監督在玉京坊蒼狼眾的行動,若其發現主事紕漏可即刻接管現場指揮權,所有行動人員無論品級大小均聽其命令行事不得有誤。”張睿這小子可真是膽大如鬥,臉不紅心不跳地就把假聖旨即興編了出來。

“臣熊唐方接旨,謹遵聖諭。”

“臣陸震發接旨,謹遵聖諭。”

聽完這口諭,兩人相視一眼,皆是眉頭一皺半信半疑。錦衣衛裏好些人本來就是皇上的近臣,替皇上辦事偶爾傳個口諭,也並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今天這麽重大的行動若是要安排監督一職,應當是在部署的時候當眾宣聖旨才對。

如今這臨時臨危的空降一個指揮官,而且傳的是口諭並無聖旨。要是小事也就罷了,交出指揮權這等大事,兩人難免會謹慎一點。

“嗯...請問張大人是否有聖上禦賜的金牌啊?”熊唐方客氣地詢問道。

“當然,不過現在不在身上。怎麽了熊大人?”張睿故作姿態,麵帶溫怒的回過身來,表情冷峻的盯著熊唐方。

那樣子就是無聲的質問他,你居然敢懷疑我的身份?

“嗬嗬...張大人誤會了,畢竟交權是大事。事前在下與陸大人也並未被告知皇上派有監督一事,所以您若是不出示什麽憑證,咱們也很難辦啊。”

張睿聽罷冷哼了一聲咄咄逼人地盯著熊唐方嗬訓斥道:“這麽大的事,還牽扯到朝廷重臣。皇上自然是要上幾道保險的,不提前說的原因難道還用問嗎?大理寺卿都伏法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他這番話講得毫不客氣,直接暗示既然現在大理寺卿都是賊人同夥,那麽也沒誰是可信的。皇上是早就料到可能如此,才讓他張睿可隨時接替指揮的。

“熊大人,吳堂確實是錦衣衛逮捕的。”陸震發在一旁小聲提醒道。

“皇上英明...張大人拿住了主犯內奸必是大功一件,在下先提前恭喜恭喜,在下就是多問一句您的禦賜金牌怎麽......”

“金牌交由錦衣衛祁威遠祁大人,用於向大理寺護寺使發號施令去了。很快就到,既然你們覺得為難,那......這玩意認得吧?”張睿想了想,然後表情不耐的伸手入懷,隨手就掏出了朱厚照做戰爭推演輸給他的雙龍玉佩,將之亮在兩位大人眼前。

他早有預感,這玩意興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派大用,所以平時出門辦事都會帶著。

“這是什麽...”陸震發品級略低,平時就算有事上朝了也站在後麵。皇上的樣子能看得大概,至於身上的東西他是萬萬認不得的。

“這是雙龍佩,皇上隨身之物。”熊唐方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向著陸震發說道。

他官居四品,麵見皇上匯報工作的機會更多些。再加上其人觀察力不錯,對此物深有印象。

能得皇上隨身的東西,那這個人定是不一般的身份,看來其所言非虛。

陸震發對著熊大人一點頭,兩人算是認可了張睿欽差的身份,於是抱拳道:“願聽欽差大人差遣。”

眼看指揮權到手,張睿一秒鍾也不願浪費,馬上厲聲向兩人問道。

“現在還剩下多少兵力?”

“回大人,此地還有金銳士五十、碧蹄衛二十。先前在下和熊大人的部署,是先派出三隊碧蹄衛潛入賭坊內先聲奪人控製東北角樓,隨後放開大門引後續部隊進場,肅清賊匪。沒想到三隊碧蹄衛行動不久,賭坊內的賊人就放了這般大的火。那些進去的將士現在是聯係不上了,定被困在角樓裏。”陸震發,心中萬分焦急地將張睿引到作戰圖前,一邊用手指引一邊解說道。

他也知道現在必須行動起來,如果不及時打開缺口把無辜的人放出來,還不知道蒼狼眾會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賭坊之內蒼狼眾的數量有多少?”張睿再問。

“碧蹄衛上尊青眼狐,最後放出的消息是明麵上有兩百人。但是現在敵人如此陣仗,恐怕無法確定了,誰也不知道具體的人數。”陸震發答。

張睿一邊聽著,一邊在心裏快速的盤算,他現在手裏能使喚的五十金銳士是輕甲步兵,二十碧蹄衛是厚甲步兵,他們戰鬥力上佳,但是輕功一般,機動性不足,恐怕沒法應付這火牆。

除開現場的兵力,最先應援而來的應該是錦衣衛。

畢竟祁威遠把剩下的攤子撂給東廠,馬不停蹄就跑過來支援他抓吳堂了。如今他們扣下賊首之一的吳堂,回了徐鵬那裏。徐鵬一定會讓他們火速增援過來。

祁威遠帶來的三十位叢龍夜不收,都是大明頂尖的密探。他們諳熟飛爪,來無影去無蹤,輕功了得,論能力是僅次於大理寺六扇門的四象五行十二走獸,應該有辦法進場支援。

其次他徐鵬整頓好大理寺的人馬之後也會趕過來,這應當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最後恐怕才是東廠的人。

如今的場麵,若是等大理寺的人來了再采取行動。恐怕後果已經不堪設想,就更別指望進去的三十個碧蹄衛還能有命了。

短時間內,張睿手上的兵頂多一百餘人爾,應對麵前如此複雜的情況恐怕是捉襟見肘。

若是說能盤弄出一線勝機的話,那麽勝負手就在於青眼狐和狼九,怎麽去用這兩個能夠創造出無限可能性的破軍高手身上了。

張睿若有所思的緊盯著汴京賭場的輿圖,又一發巨大火炮聲似是在耳邊響起,震的客棧的屋頂落下來幾縷灰塵。那炮彈撞擊樓梯的巨大衝擊力,似乎把指揮部都帶著晃動了幾下。

“紅衣大炮...”張睿聽這動靜不由得驚愕的喃喃。蒼狼眾居然連那紅毛夷人的東西都有,這些人的資金支持可真是非同小可。仔細想想,這裏本就是京城投資最巨大的產業之一,再加上如此深謀遠慮的設計,這一切背後的目的一定非同小可。

“若今天的這場陰謀,真是賭場龍老板老板處心積慮幹的,那麽他花了數十年投下去那麽多的錢,做成了如此成功的產業。到頭來竟然要自己燒掉,自己炸掉?”張睿望著圖例上標注的形形色色,設計優美建造精致的建築喃喃歎道。

“怪,太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