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剛過了正月初五,禮部尚書石而哈就接到調任,二月裏便往貴州任布政使。

從京中一部的從一品尚書,調任貴州降為二品布政使,聖心不喜可見一斑。

聖旨一出,石而哈所屬的鈕祜祿氏族中也好,他本人也好都被這道聖旨打蒙了。自然都要奔走些關係——哪怕聖旨已下不可回轉,也得弄明白皇上為什麽忽然惱了自家,好趕緊改正啊。

石而哈尚書奔走了一日,才被人親近人吞吞吐吐告知:要不您回家問問自家夫人呢?

石而哈:??

再問旁人就不肯說了:親不間疏,這自家人的事兒,讓人自家說去吧。

石而哈回府先提了後宅的丫鬟來質問,近來夫人可做了些什麽。貼身的丫鬟熬不住老爺的問,隻好說了。石而哈這才知道,自己叫妻子背刺了。

他再去逼問覺羅氏:“我不曾將公務說與你聽,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兒的?”他能做尚書也不是個蠢的,皇上自行改了冊文,要冷處理這件事,自是不願起流言蜚語的聖意。

石而哈當日沒審出這員外郎的冊文疏漏來,本就負個領導責任,他怎麽會把這件事特意說給夫人聽,錯上加錯。

覺羅氏被逼問不過,隻好說了實話:“原是臘月裏有幾日,我見老爺總是發愁歎氣,坐臥不安的,就逼問了跟著老爺的小廝,知道老爺是在寫請罪的折子……”

石而哈簡直不可置信:“你竟然敢去前頭書房翻我呈給聖上的折子?”

覺羅氏隻好道:“老爺的折子就放在桌上,又不曾上鎖。我……帶人去給老爺送書房的鋪蓋,路過就瞧了一眼。”

要不是冬天天冷,氣溫令人冷靜,石而哈險些就被氣的頭頂冒煙。

既然說到這份上,覺羅氏反而直接委屈哭道:“那宮裏的瓜爾佳氏,簡直是跟咱們家犯衝!我妹妹,原本好生做著年家的一等公夫人,有個做貴妃的小姑子。可自打三年前這信妃進宮,先是貴妃娘娘降位失寵,接著就是年家出事,連我妹妹都隻能和離歸家,日日以淚洗麵。我娘家輔國公府在京中也抬不起頭來,老爺這正經女婿都不肯多上門走動。”

“如今她又來害老爺了!那多尋常的幾個字,禮部員外郎擬就擬了,皇上偏就偏心,挑出來不許用,免得這幾個字刻在冊文上,將來牽連他的信妃!還得老爺膽戰心驚上請罪折子。咱們一家都叫她害死算了!”

石而哈是個標準士大夫,夫人又是宗親貴女,這麽多年來,兩人雖不算情投意合也算相敬如賓,但現在他實在忍不住了厲聲惱道:“害我的哪裏是宮裏的娘娘,分明是你!”然後也懶得跟糊塗的夫人解釋什麽朝中局勢與自身為官的艱難,隻覺得心灰意冷:“行了,你收拾東西吧。”

覺羅氏不明所以,還準備大哭:“老爺難道要休了我不成?”

石而哈則淡淡道:“夫妻多年,又有子女,怎至於休妻?是聖命已下,二月裏我就要往貴州任布政使了,夫人自然是要隨行的。”

覺羅氏懵了。

別說一向以艱苦著稱的西北或是雲貴,在覺羅氏眼裏,隻要離了京城就算讓她去江南等地,都是吃苦!

於是從初五到初十,覺羅氏拜訪了怡親王府好幾次,就是想從怡親王這裏求情。

十三福晉道:“我也聽聞過她在四公主周歲時說的胡話,本不想見她,可她偏不肯走——到底是覺羅氏,便隻得見了見,但爺放心,我沒有應承什麽。”

十三爺一笑:“我自是放心的。”

又感慨道:“石而哈也是可憐。據我看著,他還算個本分的官兒,偏生沒管好內宅。”

石而哈是年羹堯正經的連襟。可就算這樣近的親戚關係,年羹堯倒台皇上都沒加以連坐,依舊用著還於去歲提了禮部尚書,可見石而哈做官是稱職的,實沒想到最大的跟頭就栽在他不在意的內宅身上。

想到這裏,怡親王起手親自給福晉倒了一杯酒,敬福晉道:“自打皇兄登基,我在府裏的日子越發少了,裏外都是福晉照管著,這些年宮裏誥命們的應酬周旋,全累了你了。”正是家宅無憂,十三爺才能全心撲在朝政上。

十三福晉從十三爺給她倒酒的時候,就有些害羞,等十三爺敬她的時候,更是臉都紅透了。

彼此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十來年,福晉自是知道十三爺對她的信任和情分,原也以為這些話不必說出口。可直到真聽在耳朵裏,聽到這最重要的人對自己多年辛苦操持的肯定,才知道並不是彼此心領神會就夠了。

其實她心裏一直期盼著,深刻的渴望著來自夫君這樣堅定的肯定。

與此同時,在永和宮的皇上是類似的心境。

他是正月十一才騰出空來,消消停停往永和宮用一頓膳。

過年這會兒,是宗親們給皇上請安的最好機會:京中這麽多宗親府邸,多得是家裏孩子沒有差事,親事沒有著落的。

工作和結婚,現代年輕人的兩大問題,在古代所有家長眼裏也是這樣:非得看著孩子定了親事謀了差事,才覺得自己父母責任盡到了,在這個孩子身上的心算是可以放下了。

宗親們大半沒有實權——皇上的性情,跟任人唯親四個字正好反著,他不喜歡用這些出身好的宗親,倒更願意用李衛等新提拔上來的能幹能吃苦的草根階級。

因沒有實權,這些宗親平時麵聖的緣故就不多。

這會子終於到了過年,宗親們趕緊趁機走起了這天下獨一無二的親戚,邊給皇上請安,邊說起自家艱難,請皇上照顧。

大清開國已曆幾代皇帝,這宗親也呈指數增長。

饒是皇上,都應付的一個頭兩個大:他嚴厲的名聲在外,等閑宗親也不敢來撞金鍾,這也就代表,來的都是‘實在親戚’。

比如今日來禦前求見的恭親王府海善:恭親王常寧是康熙爺的弟弟,襲爵的海善貝勒是皇上正經的堂兄弟,他還比皇上出生早兩年,打小也是上書房一起念過書的拉過弓挨過罰的同窗情分,這樣的親戚跑來求情,卑微表示要給兒孫討個小差事,哪怕是皇上也沒法一口回絕。

剛送走了海善,鎮國公滿都護又來了,這位跟海善是同父異母兄弟倆。康熙爺倒是大方,給親弟弟的兒子們分了好幾個爵位,這會子都要落在皇上這裏照應。

恭親王常寧留下六個兒子,這六個兒子如今都是皇上差不多的歲數,還都比皇上能生,各自有七八個子嗣,甚至有了孫子輩——管中窺豹,如今京中宗親到底有多少就可知了。

狼多肉少,各個指望著皇上照應施恩。

於是自打大年初一開始,皇上就開始接見各路親戚——真覺得比正常上朝還累。正經朝事還有張廷玉等人幫著料理,如今連張廷玉都放假了,隻剩皇上被宗親們包圍著。

皇上這也是提前幾百年體會到了現代人過年,硬著頭皮跟不太熟的親戚們相處的感覺。

於是到了永和宮門口,看著熟悉的燈籠和院落,皇上不自覺就鬆了口氣。

身邊跟著的蘇培盛就覺得,皇上連腳步都輕鬆了。

才進門,皇上就覺得腮上微涼,竟是下雪了,心中更喜:剛得到敏敏出生消息的時候,天上就是這樣忽然落起了綿綿細雪。

薑恒早得了內監的通傳,也見天一直陰著,就提前撐了一把傘在正殿門口等著皇上。

皇上近前,她還未屈膝皇上便免了。

接著皇上便伸手接過傘來,一手執傘,一手就自然牽了她的手。

這一握,倒是掃過一片毛絨感。

皇上略有疑惑將手舉起來看,隻見她的大袖處鑲著跟脖領處一般的風毛,毛茸茸一大圈。配上頭上臥兔,脖間毛領,倒是非常和諧的一身。

皇上點頭:“不錯。”

薑恒一笑:果然皇上覺得不錯,這位是個犬控也是個毛絨控。

兩人進了正殿,宮人上前先為皇上脫下大氅,奉上一杯熱茶。

“皇上聞見烤肉的味道了嗎?”

聽她這麽問,皇上就擱下茶杯,茶也不喝了:“終於用上西側間的烤肉架子了?”

薑恒笑吟吟點頭:“是啊,當時備的時候,原想著那個冬日就用的。”隨後卻因身孕,生女等事,一直到現在都還沒用過。

她伸手做請的姿勢:“皇上請移步,臣妾請您吃烤肉。”

皇上起身往後殿去,也沒披大氅,步履抖擻。

心累了好幾日,這會子望著扯絮般的雪,想著火紅的炭火,香氣四溢的烤肉,皇上就覺得這心都定下來了。

走過回廊的時候,卻忽然想起前世最後一個宮中年節:那時太後是早就不在了的,連十三弟、皇後等許多舊人亦都不在人世間了,皇上甚至預感到自己的身體或許也支撐不了多久了,純靠各種丹藥吊著精神頭,但每一日手足都是麻而冷的。

於是養心殿炭火總是燒的格外足。可就算這樣,皇上也得裹著厚厚的貂裘,來抵禦體內的寒氣。

正月初一大宴已畢群臣山呼萬歲後,他回到養心殿依舊是孤身一人。也無事可做,就繼續拿弘曆寫的節略來看。偶爾抬眼看一看外頭璀璨的年燈,也會感到一種異常淒清之感。

當時他就想著,就這樣罷,隻要他這十幾年的皇帝做下來,治下能多些百姓過個好年,在這樣的年節下,能家人團坐,桌上多幾道肉菜,一家子過個歡喜全乎有滋味的年,就是他多年心血沒有白費了。

至於他自己,倒是習慣了一個人。

可如今,他也有了這樣的年,親人皆在,雪夜裏有人撐著傘等他過來,帶著年節下的歡喜,備下紅火火的烤肉,等著他來吃……

皇上的唏噓心緒被打斷。

隻聽後殿正屋的南窗下,傳來嘹亮的童音:“阿瑪!阿瑪!放我出去!”

皇上不免錯愕,轉身看薑恒:“敏敏這是怎麽了?”也等不及薑恒回答,就改了方向,大步進了正殿。

隻見敏敏正在炕上扶著窗站著,小臉上都是著急,還在拿手拍窗。

而床沿上被圍了一圈毫無縫隙的軟屏風,她根本出不來,見了皇上就忙道:“阿瑪抱!出去!”

“你們就是這樣帶公主的?公主要出來,你們竟敢攔著?”

皇上聲音和目光所及之處,幾個乳母和保嬤嬤如北風下的小草似的,連忙跪了:“皇上恕罪。”

薑恒已經跟進來,手搭在皇上要去抱女兒的胳膊上:“皇上,是臣妾不讓乳母們抱敏敏出來的。”

地上跪著的乳母們跟見了菩薩下凡似的,心想信妃娘娘雖然主意正,不讓她們多管公主,但有一樁天大的好處,就是有事兒是真的上啊。

否則今日她們必要背一個照顧公主不周的鍋了。

皇上看薑恒:“怎麽?”

“皇上抱她出來,她必纏著要去吃烤肉。”薑恒無奈跟皇上解釋了一番。

自打晌午蘇培盛過來傳話,晚上皇上要過來,薑恒就在策劃吃烤肉了。隻是烤肉架和東西都盡有,但這屋子還沒用過,架子也都是新的未過油生怕澀。

於是薑恒就做主,讓小陸子和秋露中午先烤了許多五花肉,用烤肉的油潤一潤烤肉架子,順便試了試這屋子通煙的效果。

至於烤過的五花肉,薑恒從不是個浪費的人,就讓宮人們分著吃了。這算不上僭越,因這些豬肉原就是皇上不會用的膳食——這會子宮中大宴除了烤小乳豬等特殊菜,是極少用豬肉的。

正如東坡先生所說:“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自早幾朝起,豬肉就被人視作上不得台麵的肉。尤其是滿人還是多以牛羊為主。

豬肉一般都拿來煉油了。

宮人們卻不管什麽肉,隻要是肉就好吃啊,何況烤五花肉已然刷了油和醬,滋味豐足,是他們平時少吃到的佳肴,可以說永和宮的宮人,覺得今兒又過了一次年,吃的比年夜飯還好呢。

然而這飄香的烤肉味,就引得敏敏很感興趣。

她說了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句話:“額娘,你們吃什麽,我也要吃。”

隻是敏敏還不能吃油這麽大的烤肉,薑恒就跟她費勁許諾半天,甚至給她多吃了半個她最喜歡往日嚴格限量的紅豆沙酥,又許她喝了半盞奶酪,最要緊的是外頭烤肉的香氣也散光了,敏敏就暫時忘記了烤肉這回事。

結果晚上爐子重新支起來,這孩子又想起來了!

甚至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開始拍窗子搖人了。

主要她搖來這人來頭實在大,皇上往這裏一戳,除了薑恒還在細聲解釋,乳母們都怕的發暈。

打敏敏出生起,皇上就沒見過女兒這麽嚴肅的小臉——皇上也是照鏡子的,覺得別說,這神色跟自己還真是像啊。

薑恒就看皇上隔著軟屏風把敏敏抱出來,然後對自己低聲道:“那就把敏敏送到皇額娘那裏去吧。”

太後娘娘過午都不大吃東西,敏敏過去玩一會兒估計也就把烤肉忘了。

乳母們聽了這一句忙跑出去讓人準備轎子。

而皇上則親自給女兒裹上小披風,帶上兜帽,再抱著敏敏走出去,指著燈籠下的雪花:“敏敏,看,下雪了。”

大約是出生在雪夜的關係,敏敏見到雪也很開心,甚至暫時忘記了烤肉,跟皇上一起伸出手來接雪,每一片雪花落在她掌心,都會激起她初識這世界的快活驚詫笑聲,小孩子的笑無憂無慮,灑在皇上心上,隻覺煩惱也都似女兒掌心雪花一般消融了。

當然,敏敏就在這樣的高興中,被不想讓她吃烤肉的父母送上了轎子……

“烤苕皮?”

皇上吃了一塊烤鹿肉後,聽薑恒讓秋露烤兩塊苕皮來吃,頗為陌生:“這是什麽?”

“皇上嚐嚐是什麽做的?”

待秋露遞上一串烤苕皮,皇上咬了一口,隻覺得一種彈牙的筋道,裏麵還夾著一點菜粒的脆爽,倒是一種很奇妙的口感。他略微一品:“紅薯粉做的。”

薑恒不想皇上還真能吃出紅薯粉的口味來。

小陸子和秋露烤了幾盤肉後,便停下手,將肉布在皇上和娘娘中間的半熄的小炭爐,讓其不至於冷掉,也不至於烤焦。

之後便行禮退了下去。

薑恒時不時拿著紫銅小夾子翻一翻烤肉,防止粘在銅絲網上,也隨著外頭雪壓鬆枝的聲音抬頭看著外頭的雪。

皇上用的告一段落,就暫且擎著一隻紅白瑪瑙小酒杯,邊慢慢喝度數極低幾乎就是葡萄汁的葡萄酒,邊順口問起薑恒初二時見了額娘是否解了些思家之情:“可惜你初入便是宮闈,難歸家探望。”王府裏規矩就沒有這麽嚴,當年還在雍親王府的時候,甭管福晉還是側福晉,隻要提前說一聲,都能坐馬車去旁的王府走親訪友,年節下回母家看看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見皇上提起此事,薑恒就道:“額娘入宮提起一事,臣妾覺得該與皇上說。”

她便將覺爾察氏在敏敏周歲宴上,聽人說起覺羅氏閑話內容大約說了說,然後看著皇上笑道:“臣妾還不知,冊妃的文書還出了這檔子事。”

皇上略蹙眉:“這事兒朕原想著到禮部就為止了。”

於是聽聞石而哈的夫人在女兒周歲宴上搬弄唇舌,皇上很是惱火,正月都沒出,就把人弄到貴州去了:那裏山脈多人也少,這麽願意說話就對著大山說去。

這已是看在石而哈本人沒什麽大錯的份上,從輕處置了。

皇上本沒打算告訴她這件事,準備背後將其抹平處置就罷了。這宮裏的妃嬪,提起董鄂氏誰不是諱莫如深,更別提被人跟她放在一起比較了,隻怕很不安。

同時皇上也擔心她若聽了這些閑話,從此就學著那些‘賢惠’做派,勸著自己往別處去,倒是少了兩人如今的自在。

誰料她這裏還是知道了。

薑恒笑眯眯:“臣妾剛聽倒也有些驚訝擔心的,但一聽皇上已知道此事,就知道沒什麽怕的了。”之後遞上一支新的烤苕皮:“若不是覺羅氏,臣妾真不知皇上還替臣妾周全,臣妾多謝皇上。”

皇上接過,看著她笑顏如初見一樣甜,心裏也是甜的。

他已經習慣了自己處理所有的事兒,旁人不理解也沒關係。

正如他曾寫給自己的警句:“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

這話既是對自己的注解,又未嚐不是一種無奈。

因他前世再嘔心瀝血,照樣有曾靜等人給他擬了十大罪名,照樣民間傳著他貪財好色,不是個好皇帝的罵名。其實哪怕在跟曾靜對線的時候,他也沒有一日停下過手裏的政務。

他一直覺得不被人理解也沒關係,問心無愧就是了。

可現在,麵對著眼前笑顏,卻發覺能被旁人理解所做之事背後的苦心,能被人堅定說出口的明白信任著,實在是件很滿足的事情。

二月裏,京中討論多時的選秀開始了。

內務府向各旗的滿蒙漢都統發送了秀女入宮的參選順序。

且說皇上登基來,宮裏隻行過一次選秀,宮外隻好把這一次當成參考答案。

家世足夠且想讓女兒入宮搏一搏的滿八旗官宦世家,這些日子少不了往內務府遞銀子,想讓自家女兒第一日入宮參選——據說當年信妃娘娘就是第一日入宮待選的秀女。

三年前選秀持續了多日,但皇上隻有第一日晌午親至了,這第一日自是至關重要。

內務府是被皇上整飭過得,如今不敢亂貪,但這選秀時各家遞上來的銀子,屬於不拿白不拿,笑嘻嘻就收了。

尤其是各家都送了銀子,就相當於大家都沒送,內務府錢照收,事兒不幹,依舊按照曆年的舊例來排秀女入宮後的次序。

之後一式三份,遞呈皇上、太後和皇後。

裕妃對於選秀之事喜憂參半:憂的是又有一批新人進宮,基本要隻出不進的備出一批衣料賞賜來;喜得則是,初選一開始,太後皇後白日的時間全被占住,連晨昏定省都免了,她們迎來了三年一次的大年假,足足有十日不用早起問安。

這日裕妃就下了帖子,請薑恒帶著於嬤嬤過來,參加自己的雀牌牌局。

薑恒這回是帶著新做的雀牌來的。

純黑色曜石做的麻將,隻有牌麵是金粉勾的,裕妃笑道:“怎麽,自己帶牌來,就能少輸點了?”

薑恒笑道:“我這可是請中正殿的法事算的吉利牌,黑色主水,水主財。”

自打過了年,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薑恒重新恢複了自己每晚一次的中正殿之行。如今敏敏也大了,可以抱上她一起出門玩去,薑恒還帶她去看了自己的天鵝軍團。雖然有日子沒來,但天鵝們還是認得伴隨美味食物的哨子聲,熱情的上岸來迎接薑恒(鵝餅)。

敏敏看的高興,以至於現在一到了下午,就開始跟乳母提要求,要去看大鵝回來再吃點心——這孩子生物鍾比鬧鍾還準時呢。

“我說呢,那天見到敏敏脖子上掛了個小金哨,我尋思宮裏的長命鎖出了新樣子?原來是你給她打的喚鵝的哨子。”裕妃邊洗雀牌邊跟薑恒閑聊。

打了兩圈,薑恒依舊是白給。

裕妃笑道:“黑色主財沒錯,隻是這財流我們這兒來了。”

薑恒無奈又交出一把籌子。

“不知這次初選能留下多少人?”裕妃又問摸牌的於嬤嬤:“您見得多,就跟我們說說唄。”

薑恒也聽著。

說來世事奇妙,她作為上一回選秀入宮,被宮外當成參考答案的信妃,其實之前並不很清楚具體選秀的流程!

她一過來就已經在儲秀宮開始試用期工作了,都沒給她一個參加入職考試的體驗。

直到這次三妃都幫著太後皇後料理些選秀前後的安排瑣事,薑恒才算摸清了選秀流程。

這秀女們頭一回進宮,所謂的留牌子並不代表入宮為嬪妃,隻是代表被皇室挑中,不能自行聘嫁,具體是入宮妃嬪妃,還是被指婚給皇子或是宗親還待定。

再經過宮裏一係列的關於初選秀女家世背景的細察,太後娘娘便會再點一批秀女複選,之後收到‘上留用’牌的秀女,才是入宮的秀女,其餘的複選秀女就在家裏等著指婚的聖旨即可。

“一般初選都能有小百人留牌子,但隻怕還不夠呢——三阿哥自是要指婚的,外頭十五爺,十六爺年紀也都得大婚了。還有那麽些王府的爺們,都巴望著呢。”

經過康熙爺的五十年,增長的不隻有民間的人口,宗室的人口也劇烈膨脹著。

娶親隻是一個縮影,從中可窺見宗親實多。

薑恒不由在心裏算:光這筆支出,再過幾代下去,隻怕就是財政上極大的負擔。正如大明一般,到了末期朱家衍生出幾十萬宗親來,一半國庫倒要用來養著閑人,軍餉都發不出來。

她正在邊想這賬邊摸牌,外頭黃楊忽然走進來:“兩位娘娘,慈寧宮召妃位上的娘娘過去呢。”

簡直是時光倒流,上回打牌沒幾圈後也是這樣。

裕妃簡直驚了:“今兒不是初選第四日嗎?太後娘娘不在體元殿選秀女?”

黃楊也覺得太巧了,隻得道:“方才慈寧宮的小宮女說起,蒙古喀爾喀部來了幾位格格。皇後娘娘留在體元殿選秀女走不開,太後娘娘就請幾位妃位娘娘去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