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廚師像揮動球拍,用鐵鍋將白色火焰“啪”地打過去,正中繩桶。
那條纜繩立即蛇一般地飛舞到空中。
桶裏的那堆碎骨也盤旋起來。
一邊盤旋,碎骨在空中一邊拚接。先拚成骨盆,腰椎和頸椎一節一節裝上去,然後四肢和頭骨湊攏來……很快就拚聚成形,複歸本相。
鋼棘扭腰頓足,試著活動各處關節,全身“喀啦喀啦”一陣亂響。
“這些骨頭雖然都是原裝的,卻是很久沒有互相合作了。”他嘟噥著。
這時那條纜繩還在空中遊行,他抓住它,舞動長鞭似地耍弄一氣。最後他將長纜一端的繩環套在自己頭上,纜繩像迅速生長的藤蔓一般爬遍他的全身。
鋼棘的目光在小俠們臉上逐一掃過。
看到派派時,派派對他做了個鬼臉。
沒人知道鋼棘想幹什麽。
鋼棘隻是想玩一把。
他突然一抖身子,身上的繩索像漁網一樣高高撒開!
下一瞬間,繩索撲向派派,把他捆住了。
派派也抖一抖身子……抖兩抖、抖十抖也沒用,他仍然被綁得緊緊的。
派派恨道:“看來這些船員的骸骨被魔化了。”
大竹要幫派派,卻解不開繩頭。
他悄悄跟伊爾商量:“我可以用膨大寶石讓派派變大,好把繩子繃斷。”
但伊爾說:“恐怕繩子也會跟著變大……”
鬣狗玩著火球威脅小俠們:“快把寶石交出來,你們根本不是對手。”
伊爾拔出腰間一雙雷電胡蘿卜,要去燒斷派派的綁繩——這是一種水陸兩用的電火。
隻聽“嘩啷”一聲,怒眼手中鐵錨飛了個弧形,“咚”,一邊的錨鉤紮進艙壁,同時將伊爾的頸項死死卡住。
這時派派朝大竹努了努嘴,喚他過去。
派派悄語:“你伸手到我懷裏……”
“取寶石?”
“對。”
“你屈服了?”
“不,你幫我掏出癡迷寶石,我有用。”
大竹覺得為難:“你懷裏好幾顆寶石呢,我怎麽分得清誰是誰?不能一把全掏出來吧?”
“這倒也是。”派派想個辦法,“大竹,你就說……”
大竹便按照派派的主意,對鋼棘說:“你能飛繩綁人,也算好功夫。但你綁得了別人,卻奈何不了我。”
鋼棘哼一聲:“如果我綁住了你,你便怎麽樣?”
“嗯……”大竹說,“如果綁住了我……我還沒想好。”
鋼棘決定不再跟大竹囉嗦。
他將雙角一搖,那綁人的繩索再次像漁網一樣散開在空中!
這次綁住了大竹。
獲得解放的派派趕緊掏出癡迷寶石。
他對鬣狗說:“你說過‘給什麽都行’,我給你們音樂吧,挺好聽的音樂。”
鬣狗高興地點頭:“如果不是上了船,我會成為音樂家的。以前我有兩把廚刀,船員們很愛聽我密如雨點的剁菜的聲音。有時候沒菜可剁,為了滿足大家,我就在砧板上幹剁。”
派派向伊爾和大竹打招呼:“你們都沒忘記在學校學的‘閉聽法’吧?”
伊爾說:“沒忘記,這是人工聽覺障礙,用來阻斷惡聲的。”她的脖子被卡得很難受。
大竹說:“在學校裏,凡是遇見不好玩的課,我就用‘閉聽法’。”
派派說:“這是為船員們準備的音樂,你們不用聽。”
等伊爾和大竹眼球不動了,派派知道他們已經進入閉聽狀態。
派派對自己的定力頗有信心,有把握不受異聲影響。
癡迷寶石在派派的雙掌之間摩挲生熱,繼而燁燁發光。
破損的船艙中立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天籟之音流淌開來,它既是美妙得無法形容,也是奇異得無法形容。
三位船員身上的魔化痕跡被這至清至柔的聲音輕輕濯洗著。
他們的上下眼皮越來越接近,直至接近到隻剩一條無法再窄的細縫時,他們的眼皮消失了。
他們變回皚皚白骨。不過,他們還能聽見專為他們送來的那美妙又奇異的音樂,他們靜靜地聽著,癡迷地聽著。這音樂已自動複製到他們的骨記憶中,他們願意聽多久就可以聽多久。
最後,鐵錨小心翼翼從艙壁退出,秋毫無損地回到它起飛的地方。離開大竹的纜繩重新盤成一個繩桶。帶柄鐵鍋落到地上,那團青白色火焰在鍋裏堅持了一會兒,終於熄滅。
魔障清除了,但大竹和伊爾的眼睛還是直直的。這時沒法喚醒他們,因為閉聽法使他們什麽也聽不見。閉聽狀態很容易無聊,所以閉聽者往往會進入自造的白日夢境,而且一旦進入會沉湎其中,流連忘返,丟失了時間,不知今夕是何年。用閉聽法的關鍵是最後的“自拔”,不管大竹怎樣在他不喜歡的課上開小差,快下課時他總是能將自己從白日夢境中拔出來。
在夥伴們完成自拔前,派派想尋找一下前往水底建築的通道。
他在船艙地麵上細細觀察。
一堆雜物後麵,他找到一塊嵌得嚴絲合縫的圓形蓋板。
這塊板沒有提手,似乎隻能從下麵向上頂起,而很難從上麵掀開。
派派想:“如果鸕鶿是從這裏通過,它是怎樣做到的呢?”
他給自己的答案是——鸕鶿可以用口中的吸引寶石吸開蓋板。
正想著,忽聽蓋板下傳來咿咿呀呀像誦經的聲音。
然後這圓蓋子搖搖晃晃浮了起來。
接著,一個穿長袍的蝦人漂出洞口。
蝦人問派派:“你們是來跟喬伊作對的嗎?”
派派驚道:“你怎麽知道?”
蝦人說:“喬伊早就等著你們的到來,準備得像張羅一個大宴會一樣認真。”
“那,你是誰?”
“我是澤之國的祝福師。”
“我還沒聽說過這種職業。”派派說,“望文生義,你是給人們帶來好運氣的嗎?”
“不是這麽回事。”祝福師解釋說,“就像醫生的工作跟打手、殺手有關,祝福師跟詛咒師有關。澤之國的強大基於它的神秘莫測的精神力。很多重要建築落成以後都會請詛咒師施加詛咒,加了詛咒的房屋是不能隨便進去的。”
“隨便進去便怎樣?”
“那就要看加了什麽詛咒了。有的人會變成矮子;有的人會變成青蛙;有的人會很恐懼,看見兔子也害怕;有的人會反向成長,今年八十,明年十八。”
“這很好啊,越活越年輕了。”
“好什麽,最後的結果就是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天天屁股上裹尿布。”
“那麽,”派派問,“祝福師是不是能讓人走進加了詛咒的房子也不會變成矮子,也不會變成青蛙,也不恐懼,也不用裹尿布?”
“對,”祝福師說,“祝福師會用靈力祝福消解詛咒。”
“剛才你是不是消解了這個圓蓋子的詛咒?”
“哦,這是小意思,所謂的‘無詛咒排除’。”
派派走到圓洞邊,順著洞口往下看。
漆黑漆黑的,什麽也看不見。
蝦人祝福師說:“沉船底下的岩石中,有兩座互相連通的秘密建築,都被施加了頂級詛咒。這是你們的目的地。不過,如果沒有我的引領,沒有相應等級的靈力祝福,你們的結果會很慘。”
派派問:“怎樣個慘法?”
蝦人說:“你們會變成蚯蚓,沒有眼睛,整天在毫無趣味的地下吞食毫不美味的泥土。”
派派問祝福師:“你引領我們,有償還是無償?”
“當然無償!”祝福師答應得斬釘截鐵。“不過因為技術上的原因,你們必須把那些寶石交給我保管。你們自己帶著寶石會幹擾我消解詛咒……”
派派忽然發現祝福師的體色有所變化。
“喂,祝福師。”
“嗯?”
“你是不是感到很熱?”
“還好啦。”
“那你為什麽像進了蒸籠一樣,全身紅了起來?”
祝福師顯得杌隉不安:“我紅了嗎?”
派派說:“是的,紅了。”
祝福師不作聲了,可以看出他在竭力進行內部整治。
他又從紅蝦子變回青蝦子。
他警告派派:“無論我怎樣哄騙你,嚇唬你,都不要把寶石交給我。”
派派挺震驚:“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
祝福師說:“我頭腦中被加上‘侵入念記’,它會強迫我說不願說的話,做不願做的事。”
看來這“侵入念記”不易戰勝,因為青蝦子很快又變成了紅蝦子。
紅殼祝福師注意到了呆立一旁的大竹和伊爾。
他說:“這樣的瞳孔是不設防的,等於門戶洞開,最容易被侵入,被控製。”
派派緊張地問:“你打算侵入他們?”
祝福師不回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與伊爾對視。
派派急了,伸出手掌遮擋其間。
祝福師冷笑一下,便閉上眼睛,盤腿坐地。
他說:“靈力侵入是比目光侵入更高級的侵入。”
派派很擔心:“你侵入了嗎?”
祝福師閉著眼說:“我已來到熊貓的白日夢境……”
“那兒有什麽?”
“熊貓和兔子在一起畫畫,看來美術課是熊貓比較喜歡的課。”
“是的。”
“他倆麵對麵坐著,熊貓畫兔子,兔子畫熊貓。熊貓畫的兔子很像,兔子畫的熊貓卻不怎麽像。”
“那,”派派問,“熊貓的白日夢境裏有兔子,兔子的白日夢境裏有沒有熊貓呢?”
蝦人微笑:“你剛才關心的是我有沒有侵入,現在關心別的問題了。好吧,我滿足你。可是轉移侵入對象不能一蹴而就,靈力的退出、確認新目標、重新進入必須按部就班地走程序……”
派派耐心地等蝦人把程序走完。
在這過程中,祝福師的體色又漸漸由紅返青。
“好了,現在的場景不是草地上了,換到了河邊。”祝福師說,“猴子啊,兔子的白日夢境裏沒有熊貓,隻有你。”
“哦,”派派似乎既意外又不意外,“那我們在幹什麽呢?”
祝福師說:“你們坐在河邊釣魚。兔子釣了一桶魚,你還一條沒釣到……不好!”
“怎麽,我掉進河裏了嗎?”
“不是,我看見鯊魚詛咒師已經侵入兔子的白日夢境!”
派派警惕地問:“鯊魚詛咒師是不是跟你一樣,腦子裏被喬伊安放了侵入念記?”
蝦人說:“我是因為靈力強大,隻被半侵入,所以造成的是間歇性被控製。而鯊魚遭到的是全侵入、全控製,他是完全按照喬伊的意圖辦事的。”
派派又問:“你能看見詛咒師侵入別人的夢境,那詛咒師能在這夢境裏看見你嗎?”
蝦人說:“我願意讓他看見他就能看見,一般情況下我不願意讓他看見。”
這時派派看見伊爾的手正慢慢伸向懷中……
派派急問祝福師:“你是不是看見詛咒師在引誘伊爾取出寶石?”
“伊爾?”祝福師問,“是不是那個兔女孩名叫‘伊爾’?”
伊爾伸進懷中的手已在準備拔出……
派派說:“是的是的!”
祝福師描述道:“詛咒師在白日夢境中對伊爾說:‘你有一塊寶石,是真的嗎?’伊爾說:‘你的問題有問題,你是想知道我的寶石是不是真的,還是想知道我有寶石的這件事是不是真的?’這時候詛咒師還操縱白日夢境中的你推波助瀾。”
“我怎樣推波助瀾了?”
“你對伊爾說:‘你就別吹毛求屁了(校對注意:“屁”字是故意用的),把寶石拿給人家看看不就行了?”
這時伊爾拿寶石的手將要離懷……
派派看見穿長袍的鯊魚詛咒師從圓洞下麵漂上來,跟祝福師一樣,他的眼睛是閉著的。
派派趕緊奪下伊爾掏出的寶石。
但陷在夢境的伊爾並沒發覺手中已然空空,鯊魚也沒發現他的獵物已然轉移。
閉著眼睛的祝福師繼續描述夢境:“伊爾把寶石遞給詛咒師,還介紹說,它的名字叫‘回生’。”
派派看見,伊爾拿著那顆並不存在的寶石,小心地放到鯊魚詛咒師的掌心。
鯊魚的笑容很陶醉。
但當他將自己在別人夢境中的幻影收了回來,睜開眼睛在自己掌心尋找那顆名叫“回生”的寶石時,他笑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