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檸朦朦朧朧的半睜著眼睛,周圍的一切在光怪陸離的跳動,從安靜到嘈雜再到安靜。
她宛如飄在半空中,慢慢的降落,最後真真切切的躺在**。
仿佛又回到了人間。
意識漸漸回歸,雲檸終於有了一絲知覺,她遲緩的偏過頭。
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雲檸隻覺得窗外的陽光十分刺眼,絲毫沒有冬日該有的矜持。
淳於清背著光半靠在椅子上,像是嵌在光影中,雲檸隻能依稀看到他淩厲的輪廓。
察覺到雲檸醒來,淳於清俯身查看情況,修長的手指理了理雲檸臉側的碎發,沙啞的嗓音透著濃濃的倦意,卻帶著掩飾不住的欣悅和溫柔。
“手術很成功。”
雲檸極慢的眨了下眼,對於此時的她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消息,仿佛有什麽東西被重重的放下,放鬆夾雜著困倦瞬間襲來。
房間裏似乎有醫生護士浩浩****的走了進來,對淳於清低聲交代著什麽。
交談的聲音好像離的很遠,雲檸聽得很不真切,卻也能從偶爾的幾個字句裏判斷出,手術真的很成功。
雖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治愈,但至少長久活下去的幾率大了很多。
雲檸闔上眼睛,不再抵抗困意,沉沉睡去。
從全麻中徹底清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雖然會有惡心的不適感,但也屬於術後的正常反應。
種種檢查表明,雲檸的身體狀況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原本深沉已久的氣氛也活躍了起來,連向來淡漠的淳於清,這幾天都喜形於色。
雲檸更是無論做什麽事都很開心,十分積極的配合吃藥掛水。
經此一朝,雲檸仿佛突然看破紅塵般大徹大悟。
與生命相比,所有的難過和偏執,好像都不重要了,想要去做的一切和要去完成的夢想,都必須有一個重要的前提。
那就是健康快樂的活著。
如果說,在看到病危通知書的那一刻,雲檸的生命瞬間沒有光了,那麽現在,漆黑的前路上被點亮了一顆火種。
雲檸帶著極大的喜悅,悉心保護這個星星之火,保護著自己所有的期待與希望。
住院一段時間之後,雲檸術後的不適感漸漸消失,淳於清也不用總是在醫院守著她。
生活像是又回到了之前那段平淡又幸福的時光。
雲檸坐在病**數著自己出院的日子,她都請一個多月的假了,缺那麽多課,萬一掛科,會影響畢業吧。
畢業。
雲檸突然揚起唇角,笑得很燦爛,她現在也能想幾年以後的事情,她也有以後了。
手機日曆的界麵突然彈出一條微信信息,是許慕倩發來的。
雲檸手術後的這段時間,許慕倩一次都沒來過,雲檸問淳於清,他也隻是說許慕倩在忙本專業的事情。
想到她令人堪憂的專業成績,雲檸也就沒再追問。
許慕倩:[雲雲,你身體恢複的怎麽樣?]
雲檸:[恢複的很好,都要準備出院了。]
許慕倩:[那就好。]
這條信息發過來之後,雲檸正想問一下許慕倩最近在忙什麽,就看到對話框的上方,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顯示幾分鍾之後突然消失。
雲檸等了一會兒,都無事發生,隻能繼續自己的問題。
雲檸:[你最近在忙什麽?]
許慕倩:[搬磚!大哭.jpg]
雲檸:[搬磚?你不是在學校嗎?]
許慕倩:[往事不堪回首,做人不能亂說話。]
許慕倩:[國內有一些雕塑方麵的大師,我現在是他們的助手。]
許慕倩:[幫忙抬泥,搬作品,而且不,止,一,個!]
許慕倩:[我現在每天和工地搬磚沒什麽區別。]
許慕倩:[生無可戀臉.ing]
雲檸:[明明開學那麽長時間了,你竟然不在學校?]
許慕倩:[他們就是在折磨我,那麽多泥,我一個人從一樓搬到四樓,再搬下來,來來回回要搬二十次。]
許慕倩:[我幫我給舅舅求求情,讓我回去吧,我錯了,大哭.ing。]
雲檸:[是淳於清讓你去的?]
許慕倩:[嗯嗯。委屈.jpg]
許慕倩發了條語音過來,雲檸剛點開,一道淒慘的喊叫瞬間充斥整個房間,無限回**,餘音繞梁。
“雲雲,你一定要幫我啊。”
聽她的聲音,明顯在崩潰的邊緣徘徊,雲檸連忙安撫她。
[好,我一定幫你,你再堅持一下。]
雲檸雖然不知道淳於清為什麽會發配許慕倩,但也能猜到大概是許慕倩那裏得罪了淳於清。
當然,也有可能是淳於清嫌棄許慕倩專業成績太差,發配她的初衷,就像初中時那摞和人等高的練習冊一樣。
隻是許慕倩現在,明顯比當時難捱的多。
手術之後,雲檸有段時間不能吃飯,後來可以開始慢慢進食,也一直食欲不振。
淳於清雖然很忙,還是會一天五次給雲檸送飯,並且盯著她吃完。
索性每次送的量都很少,而且清淡易消化,雲檸也能勉強吃下。
雲檸喝著湯,心思卻不在上麵。
淳於清坐在窗下的沙發,倚著背椅,雙腿舒展伸直,偏垂著頭翻看著手中的雜誌。
他難得的穿了件白色的高領毛衣,頭發鬆鬆軟軟的搭在額前,在冬日的暖陽下,渾身都散發著柔和的光。
淳於清最近似乎很少穿西裝,雲檸每次見他,都是衛衣、毛衣之類的衣服。
雲檸雖然不太習慣他這樣的穿著,卻不得不承認,脫下西裝的他,年輕了好很多。
瞬間從一個高冷總裁,變成了一個清冷學長。
察覺到雲檸的視線,淳於清從雜誌中抬眼,微揚眉梢。
“不好喝?”
雲檸怔了下,連忙喝了一口,點頭道:“還可以。”
說完,雲檸清了清嗓子,狀似無意的提起:“倩倩也不知道在忙什麽?我做完手術那麽久,她也不說來看看我。”
淳於清合上手中的雜誌,食指輕輕敲著書封,語調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她在忙著進步。”
雲檸:“我自己在醫院有點無聊,要不讓倩倩來陪陪我吧,她的專業課應該挺少的。”
淳於清懶懶的向後靠著,漫不經心的說:“她是不是給你說什麽了?”
見瞞不過,雲檸隻能坦白從寬:“她最近好像挺累的,我們才大一,專業課成績不好,以後還有機會補回來的。”
淳於清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麽,許久才慢悠悠的溢出一個字:“好。”
見他答應,雲檸的任務也就完成了,閑聊似的問:“你為什麽要把倩倩發配出去?”
淳於清轉著指根的戒指,淡淡的說:“她男朋友。”
“因為她男朋友?”
雲檸詫異的複述了遍,眨了眨眼,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難道那個吳浩文是個騙子?”
淳於清沒有說話,隻是諱莫如深的看著她,雲檸便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焦急的說:“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她呀?”
淳於清沒什麽多餘的情緒,連聲音都輕飄飄的:“你們這些小年輕,感情上頭的時候,會聽嗎?”
雲檸:“……”
有被內涵到。
雲檸此時半躺在**,真.躺著也中槍。
淳於清走了之後,一個護士走進來給雲檸掛水。
雲檸住院的時間不算短,和科室的護士算是朝夕相處,偶爾也會閑聊幾句。
她把輸液管與雲檸手背上的留置針連接,笑眯眯的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雲檸:“男朋友?”
見雲檸驚詫的看著她,護士也愣了下:“給你送飯的,不是你男朋友嗎?”
雲檸木然的回了句“是”心思卻飄得很遠。
她從住院開始,就沒有給任何人提及過她和淳於清的關係,也沒有做過任何親密的舉動。
按照年齡來看的話,也不應該被默認為情侶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被默認為情侶關係?但這次和護士的對話,也提醒了雲檸。
她和淳於清之間,還存在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且不平等的關係。
她是喜歡淳於清,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一直都很喜歡。
但淳於清不喜歡她,她也是知道的,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一直都知道。
如今,看病情恢複的狀態,她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死了,還要繼續綁著淳於清嗎?
或者說是,她還有資格、有臉麵綁著淳於清嗎?
是否要放棄自己喜歡的人?總歸是糾結的。
但從這個念頭冒出來,開始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答案也顯而易見了。
許慕倩來陪雲檸的時候,雲檸也差不多要出院了。
收拾著東西,許慕倩聽到雲檸觸不及防的說:“我要和淳於清分手嗎?”
許慕倩不自覺停下手中的動作,問:“為什麽?”
“雖然恢複期需要五年。”
雲檸低著頭,雙手攥著衣角,骨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但我總不能再耽誤他五年,他總要結婚生子的。”
癌症沒有絕對的治愈,胃癌術後五年內,複發的幾率最高,若是五年都沒有複發,之後複發的幾率會大大降低,也可被稱為治愈。
許慕倩頓了下,突然篤定的說:“那就分。”
雲檸沒想到她那麽幹脆,絲毫不勸自己。
“你之前不是還說,你舅舅可能喜歡我嗎?”
“我為我曾經的魯莽道歉。”
許慕倩揮了揮手,豪情壯誌的說:“你還那麽年輕,天下何處無芳草,何苦吊死在這一棵歪脖子樹上。”
雲檸眨了眨眼,幹巴巴的問:“你的意思是,你舅舅是歪脖子樹?”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但是話糙理不糙。”
許慕倩似乎篤定了要讓雲檸分手,開始有理有據的分析。
“你們的感情,最開始就不是兩情相悅,而且所有人都反對,包括我舅舅本人都反對,之前因為你的病,你可以隻看今天不想明天,但現在你還有漫漫人生路要走。
我舅舅願意和你扮演幾個月的假情侶,但是一輩子呢?那份遺囑已經把你們綁死在親人的關係上了,這一步總是要退的,而且我舅舅絕對不會主動提分手,隻能是你。”
雲檸極低的應了聲:“我知道。”
許慕倩勾住雲檸的脖子安慰道:“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比我舅舅還好千萬倍的人,他一定是堅定且沒有任何多餘感情摻雜的愛著你。”
雲檸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隻能幹巴巴的回:“借你吉言。”
其實手術成功之後,雲檸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許慕倩的話隻是更加堅定了她的想法。
出院後她就回學校繼續上課,一切仿佛都回到正軌。
一切本該都回到正軌。
這幾個月的戀愛遊戲,也該結束了。
淳於清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雲檸身形板正的坐在沙發上,表情十分嚴肅,不等他開口問,輕軟卻堅定的聲音十分幹脆的傳來。
“淳於清,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