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茂蔭的一生政治經曆中,最主要的一件事便是他和鹹豐時代幣製的關係。他主張施行鈔法來救濟當時的財政困難,他極力反對“大錢”製度。

關於鈔法的施行,王茂蔭是鹹豐時代的第一個提議人。他在鹹豐四年三月所上《再議鈔法折》中說:“現行官票寶鈔,雖非臣原擬之法,而言鈔實由臣始。”其實在鹹豐時代以前,鈔法的施行不但曾經有人提議,並且在順治時代曾經一度頒行。《清史稿·食貨誌》五記:“順治八年(公元1651)歲造鈔十二萬八千有奇,十年而罷。嘉慶間侍講學士蔡之定請行鈔。”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禦史李恩慶又奏請行紙鈔:

時以兩河連年漫溢,製用甚繁。禦史李恩慶奏請製造紙鈔,發工次招商民交給。……敬徵奏言:……楮幣之法,見於唐之飛券,宋元以來始有交子會子寶鈔之製。前明洪武時行鈔法,數年即壞。今需用孔亟,若待部頒印鈔,招募商民交錢應用,實緩不濟急。且事涉創辦,商民未必樂從,所奏應無庸議。(《清史列傳》卷四一《敬徵傳》)

以“緩不濟急”和“商民未必樂從”兩大理由被駁不議。

鹹豐時代是一個對外屈辱,對內鎮壓的時代,在這時期以前,全國通用的貨幣是銀和製錢。銀因對外貿易入超的關係,尤其是鴉片的輸入,逐年大量的流出,國內存銀日漸減少,銀價日高。錢是用銅鑄的,銅的最大出產地是雲南,太平軍起後,雲南和北京間的交通被阻斷,銅運不達,鑄錢的原料成為問題。同時因為內戰的關係,一部分地方被太平軍所占領,一部分地方截留稅收作為地方軍費,一部分地方因受戰事影響收入減少,中央財政越發不能支持。收入一天少一天,支出卻一天多一天。在這情形下,政府中的財政家和史論家便引經據典地提出兩種解決辦法,一是行鈔法,一是鑄大錢。在政治上也分成兩派,一是鈔法派,一是錢法派。王茂蔭是前一派中的主要人物。

在洪秀全起義後的第十五個月,王茂蔭上《條議鈔法折》。他以為“粵西之軍務未息,河工之待用尤殷,國家經費有常,豈能供額外之用。從曆史上觀察,補救財政困難的辦法有二,一曰鑄大錢,一曰行鈔幣。二者之利同,而其難以經久,亦略相似。比較兩者的得失,則計鈔之利,不啻十倍於大錢。而其弊則亦不過造偽不行而止”。他在提出具體的新鈔法之前,指出過去行鈔的十種弊端:

一則禁用銀而多設科條,未便民而先擾民;二則謀擅利而屢更法令,未信民而先疑民;三則有司喜出而惡入,適以示輕;四則百姓以舊而換新,不免多費;五則紙質太輕而易壞;六則真偽易淆而難識;七造鈔太多則壅滯,而物力必貴;八造鈔太細則瑣屑,而詐偽滋繁;九則官吏出納,民人疑畏而難親;十則製作草率,工料偷減而不一。

這都是從研究過去行鈔的曆史所得的結論。接著他提出九條辦法,都是針對著所舉十種弊端加以救正的。第一是擬鈔之值:因為當時銀貴錢賤的關係,定鈔以銀為本位,以兩計算,分十兩、五十兩二種,十兩以下仍以錢行使。第二是酌鈔之數:濫發鈔幣的結果必然會使鈔值低落,物價抬高。要保持鈔值的固定,必須限有定數。他主張仿順治時代的成例,“每年先造鈔十萬兩,計十兩者五千張,五十兩者一千張。試行一二年,計可流通,則每歲倍之,又得流通,則歲又倍之。極鈔之數以一千萬兩為限”。這一千萬兩的定數是根據國家歲入酌定的,國家歲出歲入總數不過四千萬兩,發鈔總數不過每年歲出入的四分之一,是不會不流通的。第三是精鈔之製:為著防止十弊中的第四第五第六第八第十諸弊,他提議立一製鈔局:“選織造處工人,以上等熟絲織如部照之式,分為兩等,方尺有五寸者為一等,方尺有二寸者為一等。四圍篆織花紋,中橫嵌大清通行寶鈔六字滿文於額,直嵌大清寶鈔天下通行八字漢文於兩旁。按每歲應製鈔張數造辦,以方尺五者為庫平足色紋銀五十兩,尺二者為庫平足色紋銀十兩。選能書吏於鈔中滿漢合璧作雙行書,每年擬定數字,每字一千號,編為一簿。鈔之前按簿上每張填某字某號,鈔之後書某年月日戶部奏準大清寶鈔與銀錢通行使用,偽造者斬,告捕者賞銀若幹兩,仍給犯人財產。誣告者坐。皆漢書。再請飭另鑄大清寶鈔印一顆,於中間滿漢文銀數上鈐以印。前某字某號上鈔與簿鈐騎縫印。鈔質必厚實如上等江綢;篆文必細致;滿漢書必工楷一律;印文必完整;印油必鮮明。監造各官有草率不如式者治以罪。禁民間不得私織如鈔花樣,有犯必懲。再請飭於製鈔局特派一二有心計之員,另處密室,於每鈔上暗設標識數處,所設標識,唯此一二人知之。仍立一標識簿載明每年之鈔標識幾處,如何辨認,封藏以便後來檢對。其識按年更換,以杜窺測。一切均不得假手書吏,以防泄漏。”第四是行鈔之法:絲鈔織成後即交各銀號官鹽店典鋪,給以微利,每庫平五十兩者止令繳市平五十兩,庫平十兩者止令交市平十兩。銀號領鈔繳銀後,許加字號圖記花字於鈔之背麵,聽各處行用。許作捐項及辦解錢糧,與銀各半交納。第五是籌鈔之通:寶鈔發出後,因為許作捐項和錢糧交納,結果是仍舊回到部庫和藩庫。為求周轉流通,所有中央地方發出款項都酌量以鈔搭放。仍許持鈔人向銀號兌取現銀。如銀號故意勒掯,不肯兌換,扣減不肯如數,許民人指控,治之以罪。第六是廣鈔之利:鈔利輕齎和行遠,又無成色與重輕,應鼓勵民人行用,聽向銀號兌換,並隨處上納錢糧。天下州縣均於城內立一收鈔銀號,持鈔人或作交錢糧或兌換銀錢,均即如數兌交。京外各行鈔銀號均飭於招牌上加鈔字。為防止造偽起見,行使寶鈔人許於鈔背記明年月收自何人,或加圖記花字,遇有偽鈔,不罪用鈔之人,惟究鈔所由來,逐層追溯,得造偽之人而止。第七是換鈔之法:部庫設人專司鈔之出入,各地行鈔但鈔之背麵圖記花字已滿者即付送製鈔局,將鈔截角,另貯一庫。遇有偽鈔,便可對明。第八是嚴鈔之防:法行之後,不得另有更張。造鈔之製,不得漸減工料,致失本來製度以壞法。民人有偽造者,即照鈔文治罪,不得輕縱以壞法。第九是行鈔之人:商民交易力為設法,不經官吏之手,同時嚴防官吏舞弊,阻鈔行用。尤貴經國大臣相時之輕重而收發操縱之。(《王侍郎奏議》卷一《條議鈔法折》)

綜合以上各點,他的主要意思是發行一種仿明洪武寶鈔以銀為本位的絲織寶鈔,交銀號流通,商人方麵可得些少利益,持鈔人可用以交納國稅。各地方均設收鈔處,持鈔人可以隨時兌換銀錢。鈔本身用絲織,並設暗記,行使人並可在背麵記鈔之由來,以防偽造。雖然沒有鈔本,但因發行有定額,總數不過每年收入四分之一,且可兌現,流通自然不成問題。這條陳提出以後,朱批大學士會同戶部議奏,便無下文。雖然沒有結果,王茂蔭卻因這條陳而被政府注意,以為他的曆史知識很夠得上做一個理財家了。

一年後福建巡撫王懿德又奏請行鈔法。他說:

自海防多事,銷費漸增,粵西軍務、河工,撥款不下千數百萬,目前已艱,善後何術!捐輸雖殷,僅同勺水,督催稍迫,且礙閭閻。與其籌畫多銀,不若改行鈔引。曆考畿輔山左,以及關東,多用錢票。即福建各屬,銀錢番票,參互行使。便於攜取,視同見金。商民亦操紙幣信用,況天下之主,國庫之重。飭造寶鈔,尤易流轉。惟鈔式宜簡,一兩為率,頒發藩庫,通喻四民,準完丁糧關稅,自無窒滯。或疑庫銀溢出,悉成鈔引,銀日以少,鈔日以賤。豈知朝廷不蓄為寶,以天下之財,供天下之用,能收能發,自能左右逢源也。(《清史稿》列傳卷二一四《王懿德傳》)

主張發行一兩的寶鈔,與王茂蔭所提的十兩五十兩兩種票麵價格不同。這一提議也同樣地被駁不行。《東華錄》記:

鹹豐二年六月丁未,先是福建巡撫王懿德奏籌行鈔法,以濟軍需。令軍機大臣同戶部議奏。至是奏稱:民間行用鋪戶銀錢各票,乃取銀取錢之據。若用鈔則鈔即為銀,鈔即為錢,與鋪戶各票之持以取銀錢者不同,必致民情不信,滯礙難行。該撫所請改行鈔法之說,應無庸議。報聞。(潘頤福《鹹豐朝東華錄》卷一五)

同年九月署鑲紅旗蒙古都統花沙納也上疏請行鈔法。他說:

查前代行鈔皆不能無弊:蓋鈔用紙質,易於作偽,弊一;朝令夕改,民不信從,弊二;官項不收,自相矛盾,弊三;禁銀禁銅,抑勒滋擾,弊四;積年添造,壅滯難行,弊五;不議更換,昏爛輒廢,弊六。謹擬造鈔之法:一、鈔質以綾為之,連用二印誌書跡於其中,則真偽易辨。一、鈔式織成,按千文編號,以免混淆。一、鈔綾用正黃色,印花用上等朱砂,印板用精銅鑄就。一、銀鈔數目,自一兩五兩十兩至五十兩分四等,每張計費銀五錢。一、寶鈔之費,一千七百張共需銀八百五十兩,即可當萬金使用。一、鈔分四等,鈔式則一。一、鈔皆準銀,較準錢為簡便。一、鈔銀擬造滿一萬萬兩為止。一、造鈔除五六十年後奏請更換外,或大工大役,估計所需,必須添造,工竣停止。一、法律宜嚴治偽造者,寬待誤收者。一、造鈔伊始,先將行鈔條例頒示天下。將來帑項極充,毋庸再用,準其抵交入庫。其行鈔之法:一、請銀錢與鈔並用。一、請設督理鈔局官。一、外省用項由鈔局會同戶部酌給銀半鈔半,或搭放寶鈔二成,以次遞增,半鈔而止。一、內自京城,外至各省督撫州縣鄉市各錢店一律暢行,不準阻撓。一、民間交易,銀鈔聽其自便,惟交官銀兩,必須銀鈔各半。一、鈔宜上下通行,凡完糧納稅捐項統用銀鈔各半。一、凡以鈔完糧納官者,概免傾熔火耗。一、寶鈔既行,不必禁銀禁銅,徒滋紛擾。(《清史列傳》卷四一《花沙納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