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蔭,字椿年,一字子懷,安徽歙縣人。生於嘉慶三年三月,卒於同治四年六月,年六十八歲(公元1798—1865)。
在科第上說,王茂蔭是早達的,他在三十四歲那年就中了舉人,第二年聯捷成進士。這兩年清廷下令禁止鴉片輸入。
相反地,在官階方麵說,他卻是一個晚達的人。成進士後,即官戶部主事。十五年中三次請假回家省視父母。鴉片戰爭起來時,他正在鄉間閑居。一直到道光二十六年才回朝補授戶部雲南司主事。這時他已是快到五十歲的人了。第二年升任貴州司員外郎,第三年遭父憂,又回家守製,三年後服滿回朝時,清宣宗死,文宗繼位,太平天國起義。
從鹹豐元年到八年這八年中,是太平天國的全盛時期。經過了二十年浮沉郎署生活的王茂蔭,在這時期中才踏上仕宦的坦途。鹹豐元年補授戶部江西司員外郎,八月官江西道監察禦史;三年四月官太常寺少卿,六月擢太仆寺卿。因為他是戶部出身的,在這三年中不斷地對當時財政情況提出意見。同年十一月官戶部右侍郎兼管錢法堂事務。在戶部侍郎任時,他堅決地提出反對當時新幣製的意見,和同僚不合。次年三月調補兵部右侍郎。不久轉左。到鹹豐八年七月以病請開缺。同治元年四月起署左副都禦史,改授工部侍郎。二年調吏部。丁繼母憂歸,四年六月卒於家。(《清史稿》列傳卷二○九《王茂蔭傳》;方宗誠《柏堂集後編》卷一一《光祿大夫吏部右侍郎王公神道碑銘》)
王茂蔭在鹹豐元年初拜監察禦史以後,一直到去官,十年中不斷上書陳述意見。當時的言官方宗誠在《光祿大夫吏部右侍郎王公神道碑銘》中曾說:
時天下承平久,吏治習為粉飾因循,言官習為唯阿緘默,即有言多瑣屑,無關事務之要。其非言官,則自以為吾循分盡職,苟可以寡過進秩而已,視天下事若無與於己,而不敢進一辭,釀為風氣。軍國大事,日即於頹壞而莫之省。(1)
王茂蔭在這趨勢下是例外。他對於“朝政之得失,人才之賢否,軍事之利害,知無不言,言無不詳”。清文宗也很看重他的意見:“往往虛衷以受,或即時諭行,或付之公議。或始雖留中,既而思其言然,卒皆聽用。”(《神道碑銘》)
王茂蔭雖然是科舉出身的,卻並不以為這製度是合理的,有用的。他指出這製度的弊端:
臣竊見今日之聰明才力,悉專致於摹墨卷,作小楷,而深惜其無用也。自來非常之才,有不必從學出者,然從學出者千百,不從學出者一二。即後漢臣諸葛亮亦有學須靜、才須學之言。今一專功於墨卷,則群書遂束之不觀;專功於作字,則讀書直至於無暇。二者之廢學,以作字為尤甚。而士子之致力,則於作字為尤專。合天下之聰明才力盡日而握管濡毫,尚安得濟實用!(《王侍郎奏議》卷一《振興人才以濟實用折》)
他以為科舉人才是未來的官,官是要能作史論的,至少也要懂得曆史。可是科舉製度的積弊是使所有未來的官都用全力於摹墨卷,作小楷。結果是每人都寫得一筆好字,可是內容卻什麽都沒有,既不知過去,更不知現在。讓這一批人來當國,“尚安得濟實用”!他提出三點辦法來補救:第一是改革科舉的內容。策問五道分五門發題:一曰博通史鑒;二曰精熟韜鈐;三曰製器通算;四曰洞知陰陽占候;五曰熟諳輿地情形。第一科是史學,一個未來官必需的學識;第二科是軍事學;第三科是實用科學;第四科是天文學;第五科是地理學。應考的人可以自己選一專門的科目考試。這意見原來是道光二十二年(公元1842)兩廣總督祁提出的,這一年正是鴉片戰爭結束,訂定《南京條約》,開五口通商的一年。祁所提出的意見顯然是受了西方文化的影響,代表中國士大夫中的維新分子的意見。可是他的提議被當時的守舊派所反對,不能通過。王茂蔭卻完全接受了他的意見,在鹹豐元年,第一次上折請求按祁的辦法改革。後來又上折尖銳地對反對者加以駁問,他說:
當時部議之駁五門發策也,稱士子淹博有素,不必專門名家。試問今日製器通算者為誰?精熟韜鈐者為誰?(《王侍郎奏議》卷九《請刊發海國圖誌並論求人才折》)
第二是考試務重文義。他說:
近來殿試朝考之後,考列前十卷與一等者,但傳其字體之工,曾不聞以學識傳者。考列在後之卷,又但傳聞某書極劣,某筆有誤,曾不聞以文藝黜者。此士子所以專務作字也。作字必無間斷而始工,讀書遂以荒蕪而不顧,士習空疏,實由於此。請嗣後令讀卷閱卷大臣,勿論字體工拙,筆畫偶疏,專取學識過人之卷。進呈欽定以後,即將前十卷與一等卷所以過人之處,批明刊發,使天下曉然於朝廷所重在文不在字,庶士子鹹知所向。(《王侍郎奏議》卷一《振興人才以濟實用折》)
他要求以後考試不重表麵上形式上的書法,著重在實學——學識過人。
第三是廣保舉以求真才。他是反對現行的科舉製度的。他以為在這樣的製度下,絕不能招致所有的人才:“若伏處在野,或不工製義,或力難應舉,則雖有懷奇負異之土,恐終淹沒。”他要求“令各省州縣並教官留心察訪,或博古通今、才識非常,或專門名家、精通一藝,或膂力過人,膽勇足備者”,保舉。經考試後,送部引見,隨材酌用,以濟科舉製度之窮。(《王侍郎奏議》卷一《振興人才以濟實用折》)並反駁部議說:
部議之駁廣保舉也,稱文武各有鄉會試,凡才學出眾、武藝精通者,皆已甄拔無遺。試問年來殺賊攻城諸將,如羅澤南、王鑫、楊載福、李續賓等,均非得自科舉,甄拔何以有遺?前議之未盡有明征。今議之當詳,自可見此為長久得人之法。(《王侍郎奏議》卷九《請刊發海國圖誌並論求人才折》)
綜合他的意見,一方麵改革科舉製度,除去專重小楷的弊端,注重真才實學。所謂實學,分曆史、軍事、科學、天文、地理五科。一方麵求人才於科舉之外,隻要有專長的都可替朝廷做事。在八十年後的現代人看來,這樣的意見是平淡無奇的。可是在八十年前,在科舉製度下,尤其他本人也是從科舉出身的,提出這樣意見,是很值得注意的。
關於他的品性行誼,方宗誠在《神道碑銘》中說:
公識量沉宏,事無巨細,必研究原委,不敢苟且遷就。居官數十年,未嚐挈妻子侍奉,家未嚐增一瓦一隴。粗衣糲食,宴如也。故海內稱大臣清直者必曰王公。
王茂蔭是安徽歙縣人。歙縣人多出外經商,徽商在清代後期在全國商業界很有地位,很活躍,有徽幫之稱。徽幫的經營業務,主要的是茶商、錢莊和典鋪。王茂蔭生長在徽商的社會裏,又長期家居,他的生活和思想意識深受徽商的影響,在政治上自然而然成為商人階級的代言人,特別是以開錢莊、典鋪為主的徽商的代言人,衛護他們的利益。在討論官票寶鈔和大錢的時候,處處為商人特別是開錢莊、典鋪的徽商說話。正因為如此,鹹豐四年三月上諭申斥他“專為商人指使,且有不便於國而利於商者,亦周納而附於條款內”;“隻知以專利商賈之詞,率行瀆奏,竟置國事於不顧,殊屬不知大體”。被傳旨嚴行申飭。
他的著作有《王侍郎奏議》十一卷。(禦史任內為台稿三卷,太仆寺卿任內為寺稿二卷,侍郎任內為省稿四卷,起用後為續稿一卷。又補遺一卷。)前十卷其門人易佩紳刻於四川藩署,後一卷刻於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