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街道被這快一天一夜的大雨清洗的幹幹淨淨, 道路兩旁的綠化鮮嫩欲滴,打開的車窗裏傳來雨後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舒服的晚風順著車窗縫隙鑽進來, 擋風玻璃的前方是一盞又一盞徹夜通明而暖黃的燈光,魏時明白天找場務安排了一天的戲, 就是為了能在下午幫周逢秋錄歌, 眼下他躺在車後座沉沉的睡著,周逢秋左手輕托著腦袋, 半倚在車門上,盯著派出所的門口。

葉?報警以後,警方高度重視, 出警很快, 把周成墨壓上警車以後顧寧玖她們作為證人一同去了派出所。

周逢秋跟魏時明一同去錄了個筆錄後便可以先走了,周逢秋說不清道不明自己什麽心思,一直守在門口。

但他也沒閑著,自從離家以後,第一次主動聯係港城那邊。

手機上的信息還在不停的湧進來, 他一邊漫不經心的回著微信, 一邊抬眼看了門前一眼。

穿著衛衣和牛仔褲的小姑娘不知何時出來了, 正蹲在門口發呆。

大雨過後是月亮露出了半影,隱在雲彩後麵,它也怕自己曬到小姑娘,所以總是將現又現。

長指翻轉,周逢秋把手機扣過去,隨意的揣進兜裏, 然後打開車門下車。

身後的派出所人聲鼎沸, 所有人都在為這今天這宗案子忙碌, 顧寧玖小巧的鼻翼裏是雨後的清新,她小口小口的呼吸著,才緩解了一下在屋內的窒息感。

她生活的圈子向來單純,所以她壓根想象不到,為什麽人可以連畜生都不如。

一道影子罩住了她,她抬起頭,發泄般道:“裏麵那畜生是你哥哥嗎?你知道他都幹了什麽嗎?他把人當成商品明碼標價,無視法律秩序和公序良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賺錢,他無所謂是否有人遭受到迫害,他甚至洋洋自得,以為錢可以擺平一切。”

“被傷害的人一輩子的創傷,他自以為是的用沾滿鮮血的錢草草打發,他是人嗎?”

“那些人的一生或者波瀾壯闊,或者平淡幸福,或者走在追夢的路上,或者功成名就成為造福世界的人,結果呢?像一隻還沒飛上天的鳥就被折斷了翅膀,這輩子永遠也觸摸不到天空。”

“這種廢物殘渣,你們家裏的人為什麽還要保下他?”

顧寧玖很平靜,平靜的像即將要來臨暴風雨的天幕,她扶著身側的柱子站起來,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周逢秋。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仿佛在訴說著一件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周逢秋卻知道,她現在滿腔憤怒無從發泄,最終內斂的收起來,才能在現在保持著三分理智。

一如她的性格,所有的委屈都自己吞下。

“我會讓周家給你一個交代。”周逢秋向前一步,想要跟顧寧玖保證。

顧寧玖卻滿眼的戒備的後退一步,聲音清冽,像是投擲在冰麵上的一塊碎石:“周逢秋,你搞錯了,不是跟我交代,是跟那些受到傷害的人交代。”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轉身回了派出所,沒有多做停留,周逢秋回到車上,兩人誰都沒看誰,背道而馳。

可以吞噬一切的黑夜終將過去,光亮必定重回大地。

顧寧玖帶著盛野在家裏住了一夜後,葉晏晏一早來敲門,她習慣性的進入廚房開始幫顧寧玖做早飯,卻被顧寧玖攔住。

這一夜她都沒怎麽睡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紫,神色有些萎靡:“別忙了,等下點外賣吧,跟我聊聊,我心裏悶得慌。”

葉晏晏心裏一片了然,盤腿坐在沙發上,順手撈了個橘子開始剝皮:“你昨天跟她談過了?”

她衝著臥室的方向努努嘴。

顧寧玖點了點頭,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跟她說了,說葉氏可以資助她上學,她也告訴我她去打工不光是因為學費的事情,她從小跟奶奶長大,現在奶奶年紀不小了,別人家的老人在這個時候都已經飴含抱孫安享晚年了,她奶奶還在為她的學費發愁,那老太太最近快生日了,她想著給她奶奶擺一桌宴席慶祝一下,這才簽下了那個協議,反正我聽著心裏不是個味。”

“她是個好孩子。”

葉晏晏剝去橘子上的筋絡,然後掰開一瓣塞到顧寧玖嘴裏:“我們幫她可以,我們家有慈善基金會,資助一個學生不是大問題,我們也可以給她奶奶擺三天流水席為老人家祝壽,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是碰巧遇到她以後伸出的援手,昨天太亂,我看到你不對了,你一直護著她,恨不得什麽都代勞,跟老母雞護崽子一樣,你終究還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不能因為她妨礙到你本身。”

“樓下還有人在等你。”

自打昨天顧寧玖從薑氏離開以後,楚樹就沒聯係上顧寧玖,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眼見登機的時間就要到了,她隻能喊來腰有所好轉的張叔,兩人一同來到顧寧玖小區的門口守著。

從早上等到中午,還有兩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麗城那邊的行程是落地就要開始新的錄製,所以時間有些緊張。

虧得葉晏晏提前打聽過顧寧玖的團隊班底,認識楚樹,不然她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顧寧玖回了一下楚樹的微信,隨後又抱著抱枕陷入了沉思。

她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莫名其妙的沉思,至於她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

“你現在到底在想什麽啊?”葉晏晏一臉的不解,“從昨天開始你就這樣,怪嚇人的。”

“我還沒想清楚,大概是有一種使命感?”

“不會吧顧蠻蠻,難道你是什麽超級英雄的後代,生來就是要拯救地球的?你不會就是潛伏在我身邊的奧特曼吧。”

葉晏晏在用盡各種方法讓顧寧玖變得開心起來,顧寧玖配合著笑了笑:“是的,你就是奧特曼身邊的大冤種朋友。”

葉晏晏:“……”

她真的會謝。

時間確實不夠充裕,顧寧玖把盛野叫起來以後就交給了葉晏晏,自己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李趕往機場飛麗城。

登機以後,她在商務艙尋到自己的位置,是靠近窗的地方,坐好以後她拿出眼罩戴上準備補個眠時,身側坐下了一個人。

熟悉的柑橘香氣蔓延開來,顧寧玖唰的一下拉下了眼罩。

對上那雙淺棕澄明的眸子,周逢秋招了招手手:“顧老師。”

就像昨夜沒有爭辯過一樣。

大概是命運使然,才讓兩個人坐上了這班飛往麗城航班的鄰座。

昨天他們的分別不是很愉悅,顧寧玖知道是自己單方麵的遷怒,她把自己捧上了道德的製高點,高高在上的指責著無辜的周逢秋,但那種情境下,一個個受害者被擺在桌子上,他們的一生都成為了周成墨的墊腳石,她滿腔的怒意無從發泄,最終傾瀉在了熟悉的人身上。

顧寧玖是抱著一點周逢秋不會生氣的想法,但最後他真的沒生氣,還若無其事的坐在自己身邊時,她忍不住開始愧疚。

“周哥,昨天真是不好意思……”

她沒有像以前那樣生疏的喊一句周老師,她喊得很自然,像是兩個人的關係早在不經意間拉近了一般。

飛機緩緩起飛,轟鳴聲和失重感讓顧寧玖短暫的閉了閉眼,她纖長的手抓著座椅,關節處發白,失了血色。

在飛機要進入平緩飛行前,一隻大手覆蓋上了她的手背。

溫熱的手心有些癢人,她下意識看向熱源,周逢秋用拎到飛機上的黑色外套蓋住了兩個人交疊的手,帶著明晃晃的欲蓋彌彰。

心跳撲通撲通的亂跳,讓顧寧玖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坐飛機的緊張還是因為蓋在自己手背上的另外一隻手。

“周……”

周逢秋側了側頭,黑色的口罩遮住他大半張臉,他用另外一隻手放在口罩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後,壓低了聲音,好似湊在顧寧玖耳邊喃語:“那邊有粉絲。”

從他倆坐在一起以後,就有人用手機悄悄的拍著。

等飛機進入平緩飛行地帶,周逢秋才收回手,驟然落空的手被冷氣吹著,讓她的心裏也空落落的。

顧寧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抿了抿唇。

她拉下眼罩,假裝閉眼假寐,閉上眼睛沒有十秒鍾,就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什麽東西戳了戳。

拉下眼罩後,她前方的小桌子上出現了餐巾紙,餐巾紙上有一行峻挺的黑字,一如字的主人飄灑俊逸:【不用謝,我叫雷鋒。】

顧寧玖摸過來後從包裏也掏出一支筆,在哪行字的下方寫道:【那你是個大好人。】

周逢秋:【所以你能不生氣了嗎?】

顧寧玖:【不要汙蔑人,我哪有生氣?】

周逢秋:【是是是,對對對,昨天晚上要吃了我的不知顧老師,是你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妹妹吧。】

顧寧玖:【……你好幼稚。】

不大的紙片被兩個人你一句我一言的寫滿,頗有幾分在上學時期偷偷背著老師傳小紙條的興味。

男人的字體雋秀飄逸力透紙背,女孩的字體牽絲勁挺秀麗欣長,一行又一行的交相輝映,像極了一副上好的畫。

隻是最終止在顧寧玖一句真誠發問:【我們為什麽不用微信聊?是你把我刪了嗎?】

周逢秋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