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城的盛夏向來都是綠蔭蔥蔥的, 這座安靜的,舒適的南方小鎮在午後迎來了轟鳴的摩托車聲。

灼熱的陽光灑在身上,被速度衝散熱氣, 穿過主城區,駛過鄉野小道, 最終這台黑色的摩托車奔馳在環山公路上。

天很熱, 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意更是灼人。

柑橘清冽的氣味和太陽曬過的味道混成一團,霸道而又肆意的侵襲著顧寧玖每一個毛孔, 讓她無處可逃。

攥起拳頭放置周逢秋腰間,緊實的腰腹硬如鐵,他微俯的身軀充滿著即將要爆發的力量感, 像極了匍匐著的野獸, 隻待時機來臨,一口咬在心儀的獵物喉間。

顧寧玖重重的呼了一口氣。

車子行駛的飛快,將成片成片的花田甩在身後,最終停在一個不大的療養院門前。

“到了。”

顧寧玖掙紮著下車,有那麽一瞬間, 她是沒感覺到從腰部以下的存在的。

見她要往地上坐, 周逢秋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小心點。”

“……謝謝。”

雙腿恢複知覺以後, 顧寧玖跺了跺腳,讓腳心緩過來以後,小跑著湊到周逢秋身邊:“我們去哪?”

“你倒是真不怕我把你給賣了。”周逢秋順手掏出來一個帽子扣到她腦袋上,“戴好。”

兩個人都是冷白皮,曬是曬不黑,卻很容易曬傷。

這療養院不大, 卻處處都很精致, 護工保安一應俱全, 還有幾個麵容和藹的老人擺手跟周逢秋打招呼:“阿直來了啊,今年怎麽這麽早?”

“這是你小女朋友?多好的小乖乖啊。”

“我去跟食堂說去做點你愛吃的菜,多放香菜,我都懂,別看奶奶年紀大了,這腦袋可靈光的很呢。”

“去去去,阿直才不吃香菜,你個老糊塗的,這是把我們帥帥的阿直記成誰了?”

周逢秋在這收斂了一身痞氣,麵上也多了些乖巧,他臉上帶著笑容跟各位老人打招呼:

“今年在這邊出差,就先過來了。”

“還不是女朋友呢。”

“哎呀奶奶你們別急,我什麽都愛吃,不挑食的……”

又陪老人們聊了一會,周逢秋才得以脫身:“你們慢慢玩,我去看看我外婆。”

顧寧玖跟在周逢秋身後,穿過療養院的花園,又與其他的老人打過招呼後,抵達了這個療養院內最為精致的一幢小房子,獨立門戶,門前還有一片菜地,種著些綠油油的小菜,還有幾隻白色的兔子,盡情的享受著自助餐。

“那個。”顧寧玖伸出手指戳了戳走在前頭的周逢秋,等他回頭後,她指了指菜地:“兔子。”

“你要抓兔子玩?它咬你怎麽辦?”周逢秋挑了挑眉。

“哎呀不是!兔子在吃菜!”

水嫩嫩的小白菜在兔子紅色的眼中可是一頓美妙的餐點,小白菜長勢極好,看起來就新鮮好吃。

周逢秋長腿邁過菜地,把白兔子趕走,揚聲道:“柳女士,你家的菜被兔子吃了!”

男人一身極簡的白T和黑色長褲,在菜地裏和那長勢喜人的小白菜一比,還真說不出誰比較鮮嫩可口。

“誰啊,誰家的兔子又來吃我家的菜了,是不是真的得讓我把這兔子做成**頭啊。”

人未至,聲先到,一個有些精瘦的小老太太推開門,她穿著絲滑的瓷藍色繡花的開衫,同色的褲子,腳上穿了一雙黑色的布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看起來尤為精神。

隻是老太太年紀大了,眼睛耳朵都有些不好,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才道:“哎呦,這是哪家的渾小子找過來了?”

她嘴裏是埋怨,那雙被歲月洗禮過的雙眸確實顯而易見的開心。

人上了年紀,心裏唯一的牽掛就隻剩兒孫能多回家看看了。

老太太柳書音迎了上來,攥住了周逢秋的手,卻沒忍住在他的背部沒用力的拍打了幾下:“你怎麽找來的?”

周逢秋笑著假裝閃躲:“最近在這出差,老鄭知會了我一聲。”

柳書音又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背上。

“柳女士你輕一點,怎麽年紀這麽大了打人還這麽疼,能不能在人家小姑娘跟前給我留點顏麵。”

“我就算八十了打你你也得老老實實的受著。”柳書音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越過他的身形,看到了跟在周逢秋身後,帶著帽子乖乖站在太陽底下的顧寧玖。

顧寧玖長相本就是老人喜愛的乖巧模樣,一雙澄明的杏眼注視著她,柳書音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這是哪裏來的乖囡囡啊,是不是你小子騙來的小媳婦?”

從進入這個療養院開始,顧寧玖就一直在被誤會自己是周逢秋的女朋友,可對上那些老人善意的目光,解釋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隻能沉默的走到現在。

可眼前的柳書音是跟周逢秋關係很近的親人,再不解釋就不太好了,她上前一步,乖巧的打招呼:“奶奶好,我是周老師的……”

她思忖片刻,定了一個身份:“同事,我是她同事。”

“你看你誤會了吧。”周逢秋扶住柳書音,“你外孫子沒那麽討喜,我這位同事今天正巧跟我一起來的。”

‘同事’兩個字他咬的很重,還莫名回頭看了顧寧玖一眼。

“去去去,你知道自己不討喜還不離我遠點,”柳書音卻拂開周逢秋的手,招呼顧寧玖,“囡囡啊,來,跟奶奶進屋涼快去,太陽這麽大,可不能曬到你。”

小姑娘白嫩的跟她種的小白菜似的,一看就是錦衣玉食養大的。

隻是不知道會被哪家的豬給拱了。

柳書音瞪了自家外孫一眼,牽著顧寧玖的手進了屋。

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的周逢秋莫名無辜。

這個二層的小樓不大,卻也五髒俱全,處處收拾的幹幹淨淨,還有不知道從哪散發出來的柑橘氣味,跟周逢秋身上是一樣的,雅致又清冽,在這夏日裏嗅起來格外舒適。

老人家大概是受不了涼的,所以空調的溫度不像商場或者基地那樣打的很低,沒有從室外的燥熱乍一進入冰涼的地方的落差,顧寧玖摘了帽子,乖巧的坐在沙發上。

柳書音獻寶一樣的從冰箱裏那出一罐冰可樂遞給顧寧玖:“乖囡,喝點涼的,我前兩天才讓護工給我買的,還沒來得及喝呢。”

站在沙發旁打量著屋內有沒有老舊設施的周逢秋伸手攔住柳書音:“你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還喝這些糖水,小心牙疼。”

外孫在跟前伸出手,柳書音卻沒好氣的拍了他一巴掌:“要你管,我給乖囡喝的。”

“謝謝奶奶。”顧寧玖起身接過冰可樂,滾燙的掌心接觸到冰涼的鋁罐,可樂上凝落的水珠落在她的手心裏。

周逢秋把冰箱裏所有的可樂都搬了出來,擺在顧寧玖跟前,特地在柳書音跟前晃了一圈:“顧老師,我們都喝完,一點都不給小老太太留。”

六瓶可樂,加上顧寧玖手裏的那瓶一共七瓶,全被周逢秋打開,擺在桌子上,可樂還在冒著冷氣。

老太太的臉色都不太好了,作勢就要把周逢秋攆走:“敗家玩意。”

她好不容易串通護工偷渡進來幾瓶甜水,就這樣被一年見不到一次的外孫收繳了,怎麽想怎麽生氣。

顧寧玖坐在一旁看著這祖孫倆吵嘴,有些羨慕,自從她出來上學,隻有每年寒暑假可以回家,今年暑假她借故沒有回去,不知道外公和外婆會不會也像柳書音一樣念叨她。

“停。”周逢秋製止柳書音即將要脫口而出的國罵,那雙黑漆漆的眼中閃過幾絲笑意,“柳女士,我們說好了,不能耍賴皮,你可以偷偷藏零食,但是被我抓到了就是我的,你都已經這麽大年紀了,總不能還說話不算話吧?”

“你還知道我這麽大年紀了!是不是想氣死我?”柳書音哼道,“要不然就好幾個月連電話都不知道打一次,見到麵了就要管這管那,你都二十五了,能不能找個老婆,不要管我這個老太婆了?”

周逢秋湊過去攬住柳書音那被歲月消磨的有些消瘦的肩膀,感受著她已經滿是皺紋的肌膚,時光太殘酷了,讓一個優雅大方的樂團小提琴首席,成為了每天種菜偷喝可樂的小老太太。

“我五十二了也會好好看著我的外婆不讓她喝可樂的。”

周逢秋伏在柳書音肩頭,瘦弱,嶙峋,卻也是這個肩膀把他從那個千瘡百孔的家裏護著走出來,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走到現在。

“丟不丟人啊,這麽大了還撒嬌呢。”

祖孫倆彼此依偎彼此扶持,無論走的再遠,也會回到這個共同的港灣。

“柳女士,我跟你介紹一下,坐在你麵前的這位年輕的女士,是大提琴演奏家吳爾陶的關門弟子,你這麽多年沒見過吳老,我把他的外孫女給拐來了。”

從柳書音的肩頭直起身來,周逢秋才介紹顧寧玖。

“什麽?”老太太吃了一驚,“你是吳阮的女兒嗎?都長這麽大了啊?”

顧寧玖卻很茫然:“您認識我?”

她少時練琴,周遭的人來來往往就那幾個,她的印象裏是沒有柳書音這個人的。

“我知道你,你外公早些年和我一個團,他是大提琴首席,我是小提琴首席,後來他遇到了你外婆,我也生了阿直的媽媽,剛有孩子那會兒還會聯係,可我們都越來越忙,我也隻是知道吳爾陶有了一個能繼承衣缽的小外孫女,沒想到居然長得這麽好看。”

老人的語氣中充滿懷念,她盯著顧寧玖,像是透過她在看那群年輕的他們。

“這樣一看,你還挺像你外婆的,特別是嘴巴。”

老人已經陷入了回憶,問道:“你是姓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