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逢秋擋住柳書音探究的目光, 用手把老太太轉過來。

“顧寧玖,她叫顧寧玖。”

“原來是姓顧啊。”老人那雙跟周逢秋相似的黑漆漆的眼睛閃過一瞬遺憾,隻有一個瞬間她又恢複了和藹的模樣, “那你就不用喊我奶奶了,可以喊我一聲外婆, 或者喊一聲師姑也行。”

當年他們作為洛水音樂團的前身樂團, 都是在一位導師門下,彼此以師兄師姐相稱, 關係不可謂不親近。

隻是大家的年歲漸長,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聚在一起, 到了他們這把年紀, 已經把一些事情看得很開,隻是會在看到晚輩時,不可避免的想起那段時光,對像極了當年師兄的顧寧玖多了些偏愛。

老太太心生歡喜,她一把推開擋在跟前的周逢秋, 往顧寧玖旁邊坐了坐, 拉住了顧寧玖的手。

女孩從頭到腳都很精致, 像一個被上帝精心打造過的瓷娃娃一般,可她有一雙不好看的手,這雙手甚至可以稱得上醜陋。

從孩童時期開始拉琴,左手揉弦,右手持弓,左手的指腹被琴弦磨出血, 之後又成繭, 骨節也因為長時間的按弦而發生改變, 單看手背僅剩幾分秀氣,卻也配不上那張臉的。

“這些年拉琴苦不苦啊。”柳書音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沒有人比她了解想要走到台前站穩腳跟需要付出多少的心血。

老太太的語氣很柔和,讓顧寧玖心頭一軟。

“不苦的。”

這是真話,吳阮不怎麽管她,更別說她那個忙的根本見不到的爸爸了,她就像沒人要的孩子,跟著外公外婆,性子也學著他們,整天拉著琴,一坐就是一天。

音樂可以撫慰心情,她喜歡拉琴,所以不覺得苦。

“不哭就好,你現在在哪拉琴啊?你外公在洛水待了那麽久,你是不是也進洛水了?這些年我忙,所以沒有關注樂團的發展,你跟我講講,現在樂團是個什麽樣的光景?”

上了年紀的老人絮叨了些,顧寧玖早就習慣了去照顧老人家的情緒,所以聲音不大,小聲的講著洛水音樂團的趣事,逗得老太太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我可真羨慕我那個師哥,有你這麽一個乖乖在身邊長大,我們家那個混小子到現在都不著家,也不知道在外麵忙什麽,連跟我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乖乖啊,要不你跟你外公說一聲,以後就跟著我住好不好?我師哥能教你的我也可以。”

沒有比較還好,柳書音以前特意住在港城周家惡心周維鐸,他們家生的那幾個孩子也就她的親外孫周逢秋還能看,剩下的從根上就歪了,每次看都要一肚子氣。

這下看到自己師哥家的小孫女會軟軟的說著故事,露出的笑容雖然還有幾分怯意,不免會讓柳書音想起自己那很早就去世的女兒,她的眼神露出懷念,像是透過顧寧玖在看另外一個人。

這話顧寧玖沒法接,也不知道怎麽接。

周逢秋適時插話:“那你既然要顧老師來咱家的話,我是不是得去他們家,顧老師,你先跟我說一下你們家老爺子什麽脾性,我好提前準備一下。”

柳書音現在是哪眼看到周逢秋,哪眼都覺得不如顧寧玖,恨不得現在就跟吳爾陶換一換,把這個乖巧的囡囡換到自己家裏來。

“那是你師爺。”柳書音唯一的弟子就是她的女兒柳成姿,周逢秋的輩分就這樣平白矮了一輩,“乖乖是你小師姑,以後要好好孝敬你小師姑,知道嗎?”

“知-道-了-”周逢秋故意拖著長音,“小師姑。”

聲音很輕,輕的像情人間的喃語,顧寧玖那剛打的耳洞像是被牽動著,由內到外的散發出癢意。

“嗯,師侄。”

女孩那雙小鹿眼中可是明晃晃的狹促,像是終於尋到了翻身的機會一般,胸脯挺起,答應的理直氣壯。

周逢秋倚在旁邊的沙發上,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灑在對麵的電視上,柳書音還給那台六十寸的大電視編製了蕾絲的小花遮塵罩,不光電視上有,空調、立燈,甚至遙控器都有著它獨屬的小衣服,明明一年隻會在冬天來這裏住一住,她卻能把每個地方變成家。

他從兜裏掏出手機,對著那對相逢恨晚的祖孫倆拍了個照片,發了條微博。

【周逢秋:小師姑。】

明明是隨手拍的照片,構圖卻很合適,田園風的房間內,一個黑長直的小姑娘,眼尾微微下垂,雙眼卻晶亮的像裝點了細鑽,及為乖巧的坐在一個看起來就精神矍鑠老人身旁,老人身上是歲月留下的深邃,腰板卻挺得很直,歲月從不敗美人,她的舉手投足間很是優雅,眼底散發的光芒也能看得出她年輕時的風采。

他都已經搬出了周維鐸都不得不捏著鼻子敬重的老太太,他那屁股跟腦袋長反了的三哥總要想一想自己敢不敢跟他硬碰的吧。

果然,在他發了這條微博的一個小時後,網上那些收錢幹活的聲音已經少了很多,一些針對顧寧玖的聲音也削弱了很多。

互聯網沒有秘密,周逢秋發出來的那張照片很快被人扒了出來柳書音的身份:

【那位柳女士好像是洛水音樂團第一代的小提琴首席,一些場合可是身為代表出席演奏的,音樂造詣極高,我們小提琴專業還有她出的教材,隻是這幾年不知道她幹嘛去了,不過也要謝謝她的消失,不然我們期末還要多考一門。】

【樓上說得對,顧寧玖是吳老的關門弟子,這位柳女士跟吳老同出一門,我現在開始好奇為什麽周逢秋要喊顧寧玖小師姑了,上午還被罵炒CP,下午居然就有了合理身份了,真不是公關嗎?】

【公什麽關,我哥小提琴的造詣也很高,那他肯定就是柳女士的徒孫,不然為什麽自己要自降輩分喊比他小三歲的妹妹小師姑?總不能上趕著給自己臉上貼金吧,笑死。】

【現在問題來了,我老公喊我女兒小師姑,那麽我們一家三口的關係是什麽?】

【……】

顧寧玖是陪老太太聊完天以後,看到手機推送才知道周逢秋幹了什麽的。

回程的路上周逢秋沒有開他那輛酷炫的摩托車,因為柳書音怕太陽曬到她剛剛認識的乖囡,讓療養院安排了她的車子把她送回去,周逢秋是蹭車的那一個。

三階魔方在周逢秋手裏被玩成了花,幾十秒的時間他就將魔方複原,然後又把魔方打亂。

黑色的勞斯萊斯在路上行駛著,顧寧玖這才有時間看看是不是有什麽消息遺漏,這才看到了周逢秋的那條微博。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將自己的手機遞到周逢秋眼底:“你這樣曝光外婆是不是不太好?”

她沒有喊柳書音師姑,而是叫了外婆。

畢竟吳爾陶是她的親外公,她若真喊師姑的話,她們家裏的輩分才是亂了套了。

周逢秋伸長了雙腿,支著頭懶洋洋道:“我跟老太太打過招呼了。”

臨出門時,他拉著柳書音,交代了一下他剛剛借了一下她名頭的事,這老太太還挺懂行,毫不客氣的問他要推廣費,應該是最近沒少刷那些短視頻。

顧寧玖的眉頭還是沒有鬆開:“你今天讓我跟你走這一趟就是為了拍一張照片嗎?”

那為什麽不早說,還要騙她說帶她去變壞。

戴著頭盔跑了這一路,她今天剛打的耳洞被擠得有些紅,她那引以為傲的忍耐力在最近失了效,現在她的耳垂正火辣辣的痛。

“當然不是。”周逢秋已經閉上了眼睛,“本來打算把你給賣了,但是走了一半迷途知返,我還想當個好人,所以才帶你來認個親。”

顧寧玖:“……”

她明明知道周逢秋是胡扯,卻每次都被他逗得生氣,恨不得一拳捶在他的俊臉上。

這次的事情也是因為他在逗她,才會引出這一串事情,難道她天生長了一張好欺負的包子臉嗎?

顧寧玖沒好氣道:“你為什麽一直這樣?”

清脆的聲音中情緒不太好,周逢秋微微睜開眼,看到小姑娘一副要炸毛的樣子,嘖了一聲坐起身來:“我怎麽樣了?”

“混不吝,不懷好意,跟個小學生一樣老是惹人生氣。”

他身上的標簽是清冷不羈的張揚rapper,可最近卻格外幼稚,總是用很低級的手段在逗她玩,跟逗貓一樣。

“那你很生氣嗎?”周逢秋反問,“兜風的時候你不快樂嗎?”

就還……挺快樂的。

被這麽一問,顧寧玖的憤怒就像充滿氣的氣球尋到了一個漏洞癟成一團,她擰巴著說道:“也就……還好吧。”

“隻是還好?”周逢秋追問,深邃的眼中帶著明晃晃的探究。

顧寧玖的勝負欲被激了起來,大拇指和小拇指並起,比劃了一點距離:“也就隻有一點點快樂。”

好似這樣她能找回一點麵子一樣。

周逢秋重新躺回去,把手臂墊在腦後,重新閉上了眼:“顧老師,你沒必要逼自己那麽緊的。”

聽到這莫名的一句話,顧寧玖有些茫然,她什麽時候在逼自己了?

在她去薑氏麵試那天,周逢秋見到的那個她,已經站在懸崖邊,走在了鋼絲邊,像極了稍有不慎就會掉落崖底的走鋼絲的人。

周逢秋在進入夢鄉前建議道:“你有空把你的頭發染成綠的。”

想要叛逆,還是得從頭開始,他可是這方麵的專家。

顧寧玖:“……”

她扭過頭去,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要叫小師姑!”

前方開車的司機清楚的看到,他們家五少爺的嘴角可是毫不遮掩的揚起了。

作者有話說:

玩個爛梗,司機:少爺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