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索勳的留存問題, 最終大家選擇了聯係柯藍,雖說柯藍已經明確表明過自己要單方麵脫離幕星之眼,但他與索勳到底是兄弟一場, 沒有了控製欲極強的雌父,血脈相連的兩個雌蟲或許能夠坐下來好好說話。

隻不過設想是好的, 但現實中索勳不太正常的精神顯然並不允許這場碰麵的友好進行——

星艦的會議室裏,黑發黑瞳的索勳縮在顧庭的腳邊,雙手死死抱住小雄蟲的膝彎,整個腦袋埋在了對方的腿上,連多餘一分的視線都不願意分給柯藍。

對於許久未見的弟弟,柯藍一臉無措, 堂堂一軍團之長, 此刻竟然有些緊張地捏著手指, 神色猶豫糾結,衝淡了原有的沉鬱。

“索、索勳……”他嚐試開頭。

但索勳並不理會柯藍,此刻在他的眼裏, 除了媽媽,其他任何蟲都不重要。

顧庭沒辦法, “索勳……他現在應該是有些不清醒的。”

從索勳的行為方式很明顯能夠看出對方的狀態, 他雖然有著成年蟲的模樣, 可內心卻像是個孩子, 即使年紀比顧庭大了很多, 可礙於他作為幕星之眼這一代天賦最佳的雌蟲,多年來飽受狂化因子的影響, 如果不是因為最初水晶飲下了顧庭的血液, 恐怕索勳甚至沒有辦法化為人形。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顧庭不僅僅是他自認為的“媽媽”, 更是能夠令他恢複到如今狀態的“恩蟲”。

“我該想到的。”柯藍麵色難看,他雖然厭惡自己的雌父,可對於這位弟弟還有著憐愛,隻是因為常年被迫隔開,以至於索勳對於他的印象並不深刻,但他依然記得兒時見索勳小小一團、躺在搖籃中咿咿呀呀的模樣。

“所以,現在要怎麽辦?”葉萊敲了敲桌子,將眾蟲的視線引了過來,“聯係幕星之眼的家主格萊?”

這一回索勳開口了,明顯他對於格萊·幕星之眼充滿了排斥,“不要他!要媽媽!”

就連躺在顧庭掌心裏水晶在聽到“格萊”二字後有了明顯的顫抖。

顧庭凝眉,他還記得那日格萊·幕星之眼高高在上的姿態,就好像那一場被迫而來的關係締結是顧庭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一般,可他卻一點兒不想要。

他心裏忽然升起了一個小惡魔的想法——格萊·幕星之眼那麽想讓他成為索勳的“營養飼料”、想要用索勳的血液去控製他,可再看看現在的情況——分明是水晶喝下了他的血液在喊“媽媽”,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影響了它的本體索勳,那豈不是說現在占據主導地位的是他?

顧庭隱約覺得是自己反向收服了索勳·幕星之眼以及對方的一部分分支血液。

顧庭低頭看向抱著膝蓋的、嘴裏喃喃著“媽媽”的雌蟲,忽然開口道:“不然把他留在這裏吧。”反正他都有了愛叫“媽媽”的水晶,再給其他蟲多當一次“媽媽”似乎已經不算什麽了……

隻是此時的顧庭並不知道,叫“媽媽”隻有零次和無數次,當很久的未來他麵對一眾叫他“媽媽”的大家夥後,才終於知道某些稱呼是要被套一輩子的。

顧庭:“我覺得他不會傷害我。”他在腦海中還存在著對於索勳的警惕,但在心裏卻有種出於和初次接觸水晶一般的直覺——他們不會傷害他的。

葉萊眉頭還不待皺起來,坎貝爾就點頭了,“可以。”

“坎貝爾!”恩格烈出聲了,“我們不能保證他是否存在威脅,如果他傷害了小寶石……”

“不會。”索勳雖然現在不大聰明,但也沒有傻到不可救藥的程度,他知道小寶石就是媽媽,於是立馬反駁,“我隻會保護媽媽——一直。”

一時間幾蟲之間再一次出現了分歧,最後還是顧庭打破了沉默,“你會聽話嗎?”

這句話是在問索勳。

再一次被媽媽注意到的索勳就像是搖著尾巴的小狗,腦袋一個勁兒地點著,黑色的眼瞳裏似乎都洋溢起了愉悅的光,連嘴角都不受控製地彎出月牙的形狀,“我聽話!最聽媽媽的話了!”

麵對媽媽的時候,索勳的每一話都極其雀躍,像是藏著小秘密著急給母親看的小朋友。

“留下他吧,好嗎?”小雄蟲歪頭看向其他幾隻雌蟲。

坎貝爾無言表示默許,反對最強烈的葉萊和恩格烈相互對視一眼,最終也選擇了妥協,但是——

“但是他必須戴著這個。”

從會議室出來後,滿腔寵弟之情的柯藍見索勳實在不理會自己,便隻能悻悻離去,和圖因斯繼續忙軍團上的事情,而恩格烈則是將顧庭和索勳帶到了自己製作機械用具的修理室中。

在恩格烈的手裏躺著一頸環,微微發涼的錆色金屬材質,有一道紅色的小燈在邊緣處一閃一閃。

顧庭:“這是什麽?”

恩格烈:“是有電擊功能的頸環,兩秒之內足夠放到一隻A級的成年雌蟲,哪怕是S級的雌蟲,也會在這種程度的電流下難以行動。”

他將頸環遞了過去,“它可以保證幕星之眼狂化後你有足夠的時間遠離危險源。”

小雄蟲沉吟,將頸環接了過來,轉而遞到索勳的麵前,“你願意戴嗎?”

青年模樣的雌蟲眨了眨眼睛,黑色的頭發因為剛才蹭在顧庭的身上而有些調皮地亂翹。

他略微小心翼翼地問道:“戴了媽媽就會要我嗎?”

顧庭在對上那雙幹幹淨淨、似乎不存在任何陰霾的眼瞳後,心裏一頓,竟是零零散散浮現出幾分小心虛,“戴了,而且聽話,我就要你……”

“好!”

幾乎都不等小雄蟲說完,索勳就拿起頸環扣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還老老實實地低頭叫顧庭檢查。

恩格烈原先繃著的臉在看到索勳的舉動後略略緩和,他對小寶石解釋說:“這個頸環我已經錄入了你的指紋,隻有你才有權限打開,如果他有攻擊你的傾向,頸環會自動檢測並放電,所以平常最好讓他戴著。”

“好的。”顧庭知道大家擔心他,因此對於這些充滿暖意的關懷全然接下,並回報以笑容。

而關於雄蟲宿舍、思想教育課程的事情,顧庭也一程和葉萊等蟲商量了一番,因為有坎貝爾開口在先,顧庭想了想,認為或許他也可以嚐試融入眼下的雄蟲群體,試著交一兩個朋友,也試著近距離感受雄蟲們在一場變革之中的變化。

最重要的是,顧庭發現自己參加精神力安撫的服務後,短時間內會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他推測這個或許與他本身的精神力有關。

於是白天他會和其他雄蟲們一起參加服務活動,下午回來現任星盟的首領大人還要給他“開小灶”;等到了晚上,則是繼續回到星艦裏和坎貝爾同住——沒錯,雖然坎貝爾已經清醒了,但他沒有主動提出來,而顧庭自己又貪戀溫暖,也假裝不知道這事,於是在葉萊、恩格烈、阿莫爾的眼皮子底下,他們甚至都沒料到清醒後的坎貝爾依舊和小寶石住在一起。

在近距離相處後,顧庭發現坎貝爾瞧著冷硬,其實是外冷內熱的性子,且最令他喜歡的還是坎貝爾的態度——不論是在葉萊、恩格烈還是阿莫爾的眼裏,他們總覺得顧庭是個需要保護的小雄蟲,或許源自於他極低的精神力和體質,他們總是會格外小心翼翼,讓顧庭有種自己是易碎瓷器的感覺。

雖然他或許真的是易碎的瓷器,但這種被“專門照顧”的感覺還是令他有些心理壓力。

可坎貝爾不一樣。

在坎貝爾的眼裏,顧庭絕大多數看到的都是平靜,正是這種平靜,讓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那麽脆弱可欺。

……

翡冷翠晨曦社區內——

大清早,顧庭就像是被家長送入幼兒園的小朋友似的,由恩格烈一路陪同走到了雄蟲服務協會的門口,雖然在此之前他曾一再保證自己一隻蟲就可以,奈何葉萊、恩格烈不放心,而阿莫爾又喜歡湊熱鬧、坎貝爾沉默圍觀,於是便造就了幾隻蟲在一頓商量好後直接分配接送小寶石的時間安排。

從恩格烈開始,輪流每蟲一天,若是中間誰有事,可以再商量著由其他蟲補上。

這一回,顧庭上幼兒園的既視感更強烈了,而他所缺失的,似乎被他們逐一滿足。

雄服會內,不少習慣了懶覺的雄蟲們一大早就被負責監督他們的亞雌叫醒了,若是放在過去少不了一頓臭脾氣,奈何現在他們受蟲管束,隻能一個個耷拉著臉子、不情不願地趕到這邊參與服務工作。

成年的雄蟲、未成年的雄蟲都混在一起,而被恩格烈送進來的顧庭在短短幾分鍾內已經得到了數隻雄蟲的注視,好奇的、唾棄的、輕蔑的、排斥的……直到他被叫住了名字。

“你是……小寶石嗎?”

顧庭一回頭,站在他身後的是位棕發雄蟲,五官生得不錯,很是眼熟。

顧庭腦海裏閃過一部分記憶片段,“你是安迪?”

“是我,”安迪點頭,麵對這隻未成年的小雄蟲時,他的態度不再是對著克萊恩那般尖利刻薄,甚至還有有些不自然的溫和,“你是叫……”

他隻那日隱約聽到幾隻雌蟲這樣叫著“小寶石”,並不確定這是不是小雄蟲真正的名字。

“顧庭,我叫顧庭。”

安迪呼了口氣,他扯了扯嘴角,輕聲道:“要一起嗎?”

顧庭有些意外,但在一眾陌生蟲麵前,他選擇了有幾麵之緣的安迪。

兩蟲走到了另一側的角落裏,安迪看了看其他竊竊私語的雄蟲,試圖開啟話題:“我好像從來沒有在茶話會上見過你。”

雄蟲之間的某些聚會並無年紀限製,甚至很多年齡不大的雄蟲會跟著成年蟲玩一些毫無限製的“刺激遊戲”。

“我不參加那些。”

“不參加也好,那些沒意思。”安迪眼神暗了暗,他想說些什麽,卻又是在因為缺乏與蟲交流的經驗而口腔發幹。

顧庭一頓,他扭頭悄悄打量著安迪。

他過去與雄蟲的相處並不多,最開始是因為同班的雄蟲邀請他去參加聚會,那時候顧庭想著要和同齡蟲處好關係就去了,誰知道一進門就看到了令他生理不適的畫麵——那種肉。欲的、**。靡的,那甚至是他過去都無從想象的場景。

那一次顧庭吐了,他在一群雄蟲詫異、輕視的目光裏扶著小院子中的樹幹吐到喉嚨發緊,就好像被塞進去一團幹硬的草枝,蹭得嗓子眼生疼,連胃也一直抽搐著。也正是因為那一次的聚會,顧庭徹底成為了D區同齡蟲中的“怪物”,被無視、被排斥,直到今天。

“你也不喜歡嗎?”他問。

安迪一愣,顯然是沒想到眼前這隻看起來有些蒼白的小雄蟲會主動和自己說話。他老老實實搖頭,“不喜歡,我覺得好髒。”

顧庭彎了彎唇角,“我也是。”

兩隻雄蟲相視一笑,像是達成了自己的小秘密,原來略顯僵硬的氛圍因為這個話題微微緩和,沒一會兒便熱絡了起來。

雄蟲服務協會內,除了需要雄蟲們參加的思想教育課程,剩下的便是服務工作——曾經上過戰場的雌蟲們被安置在不同分級的病房裏,而雄蟲們也根據本身的等級去適合自己的崗位進行精神力安撫。

顧庭因為還是未成年,他的工作就是坐在病房裏通過周身散發的費洛蒙而達成一種緩和的安撫作用,而安迪精神力等級隻有D,便也被安排和顧庭一起。

病房裏的雌蟲是一位從異獸戰場剛剛退役一年的老兵,五官生得憨厚,雖然知道現今雄蟲的地位今時不同往日,但待顧庭和安迪還是有些小心翼翼,直到顧庭主動提起想聽一聽異獸戰場上的事情,雌蟲老兵才徹底打開話匣子,用平淡的語言描述著自己曾親身經曆過的無數次艱難險阻。

安迪聽著聽著眼神發黯,自言自語,“我沒想到會這麽難……”

雌蟲聽到了,他摸了摸後腦勺,咧嘴一笑,“其實還好,隻要不遇見大規模的異獸潮,傷亡情況還是比較可觀的,畢竟現在的治療儀也厲害,殘肢斷臂什麽的,在規定時間裏完全可以再次生長。”

對於雌蟲來說是可觀,對於第一次聽到的雄蟲而言就像是噩夢。

就在病房裏陷入沉默的時候,隔壁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顧庭和安迪看向雌蟲,“我們出去看看……”

隔壁被分配的是一隻B級雄蟲,接受他安撫的雌蟲相對而言情況也更加嚴峻,那是一位陷入狂化狀態的雌蟲,雖然全身後被束帶捆在病**,但在四肢、臉部已經逐漸顯露出了蟲子的某些特性,正是因此而將雄蟲嚇得驚叫連連。

“啊——是他是怪物!我不要給這種怪物服務!惡心死了!”

明明已經被嚇得縮在牆角裏,可雄蟲那尖利的喊叫卻依舊刺耳,手裏拿著所能碰到的一切往**扔。

看到這一幕的顧庭皺眉,腳步上前,他剛想說什麽的時候,就見在他身側的安迪一個跨步上去,“啪”地一巴掌甩在了B級雄蟲的臉上,隨後冷冷問道:“清醒了嗎?”

被打的雄蟲一愣,半晌才木然點頭,整個蟲的神誌似乎都隨著那個耳光被打飛了。

安迪冷笑一聲,他聽著雄蟲尖叫的內容隻覺得心髒發痛,麵上還是譏諷道:“叫什麽叫?不會說話就少說,你惡心他,我還惡心你呢!”

“你、你!你竟然打我?”B級雄蟲憋紅了臉,他想站起來再還手,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安迪力氣大,反而被推著更加靠近雌蟲的病床。眼見自己的臉快被按得壓在雌蟲那半蟲化的手臂上時,他沒忍住又驚叫起來:“啊啊啊——我錯了,別、別……”

“你有什麽資格說惡心。”安迪死死捏著雄蟲的後頸,將對方半壓在病**,他眼神掃過了雌蟲逐漸露出硬甲的手臂,心裏卻是不由自主想到了他曾經的雌君……

“之前的十條律令裏有說,要雄蟲、雌蟲和亞雌之間相互尊重。”顧庭靠過來,他拍了拍安迪緊繃的肩膀,見對方放開了雄蟲,才對癱軟在地上的蟲道:“你已經違反律令了。”

“那、那又如何……”雄蟲外厲內荏,卻也不願隨便示弱。

顧庭盯著雄蟲看了一會兒,腦海裏忽然蹦出來一個想法。

他道:“你知道病**的雌蟲是幹什麽的嗎?”

B級雄蟲皺眉,一臉的不在意,“他做什麽和我有關係嗎?不過是一隻醜……呃,一隻雌蟲而已。”

“他是軍雌。”顧庭問:“你知道軍雌是做什麽的嗎?”

雄蟲一愣,顯然他並不知道,在他的世界裏隻有尋歡作樂,至於消遣之外的事情他絲毫不會關心。

這並不是一隻雄蟲的狀態,而是絕大多數雄蟲的狀態,他們生活在溫室裏,即使手上的聯絡器可以搜索“異獸戰場”,可因為距離甚遠,那些從來都不是他們關注的東西。

顧庭抿唇,他走到門外,打通了葉萊的聯絡器,“我想,或許可以再新加一個課程?”

……

OE08號星球,在黑市地下街專門被留出來的一間房子裏,幾乎擺了滿地的低品相的雅克斯之目,略微暗淡的藍色閃爍著不那麽刺目的光,宛若藏在黑夜中的螢火。

戴著麵具的雌蟲領著身後打扮嚴實的蟲來到門口,“就是這裏,一共有2852顆低品相的異獸核,短時間我隻能弄來這麽多,夠嗎?”

“夠了。”戴著兜帽的蟲點頭,他邁進門口,低聲道:“三天後來接我。”

“好。”雌蟲頷首,“那麽希望不要讓我失望啊。”

隨著一聲“不會”,門板被緩緩關上,被留在原地的雌蟲扶了扶麵具,隱約閃過一抹淡紫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