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子裏, 顧庭抱著膝蓋蹲在地上,他身後是隨時準備攻擊的團團,他身前三米左右是一大一小兩個愛叫“媽媽”的家夥。

大的那個是雌蟲, 很是不知羞地赤身**,露著白皙的四肢, 分布在手臂、軀幹上的裂縫都老老實實地閉合著, 隻是偶爾會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發顫, 似乎是想睜開卻又按下了本能, 瑟瑟縮縮地合在一起。他的五官第一眼看上去隻是清秀,但看到第二眼後卻又有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魅力, 甚至還有些眼熟。

至於小的那個則渾身黏糊糊的口水,不大的身子橫在地麵上, 因為被“媽媽”拒絕靠近而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顧庭沒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見對麵兩個都看了過來,他不由自主解釋道:“你、你們太臭了……”

青年縮了縮腳,他幹脆撐著手臂、四肢著地爬了幾步,像是一隻大型犬似的甩了甩身子, 黑亮的眼瞳充滿了孺慕,“媽媽!”

大的叫完以後小的開始不安分了, 也蹦躂著身子,在一陣垃圾堆的臭氣中喊道:“媽媽!”

感覺有被挑釁到的雌蟲低頭看了一眼地上小小的蟲子, 他眼裏閃過一絲殺氣,伸手就想捏住對方。

“不許動!”時刻關注了雌蟲動作的顧庭一出聲, 那青年半抬著手臂, 討好似的咧嘴笑了笑, 就是整個笑容有些僵硬。

“不許動, 先找我問你幾個問題。”說著,顧庭拍了拍招了招手,團團上前,雌蟲大腿粗的炮筒口就對準了雌蟲的位置。他又看向在地上蛄蛹著的水晶,“水晶,你過來。”

被媽媽招呼的小紅蟲高興地像是個孩子,“蹭蹭”兩下就蠕動了過去,一雙橙黃色的小眼睛挑釁似的瞥了一眼雌蟲。

雌蟲呲了呲牙,餘光一對上顧庭的視線後,立馬又老老實實地蹲了回去。

此刻的小雄蟲看著年紀不大、臉蛋稚嫩,但虎著表情的時候還頗有幾分架勢,“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索勳,媽媽可以叫我索勳!”

顧庭蹙眉,“你是索勳·幕星之眼?”

對於這位差點兒締結關係的對象,顧庭心裏著實沒有什麽好感,尤其一開始他是被克萊恩他們賣給幕星之眼的,後來又被強製性帶走,要不是因為他身體內那摸不準的精神力,指不定他現在還給某隻蟲子當“糧食”呢。

“是……”

索勳見小雄蟲忽然防備起來的表情,有些怯怯地應了一聲,好在他屬於清秀單薄型的長相外貌,不然這副姿態放在其他五大三粗的雌蟲身上指不定要辣一下眼睛。

“你為什麽來這兒?”

“找媽媽。”

“你怎麽來的?”

“遊過來,上岸,爬到這邊。”

一開始上岸後索勳想繼續嚐試用雙腿走路,但沒走幾步就會被絆一下,步子也不穩,他嫌太浪費時間,幹脆找著沒蟲的地方一路爬進來,本來想著循著味道去找媽媽,但後來見街麵上的蟲多了起來,心下還能稍微思考的索勳便躲到了垃圾桶裏,隻是他沒想到竟然會把自己的半身吸引過來。

不過……

索勳悄悄抬眼看了下他的“媽媽”,心裏又美滋滋地樂了起來——這隻半身還有點用,能把媽媽帶過來,可以晚點再吃掉它。

顧庭道:“我不是你媽媽。”

“你是!”

索勳瞪大眼睛,一臉急切,他想爬過去,可又怕媽媽嫌棄自己身上的味道,便隻能委屈巴巴地縮在原地,看起來是比顧庭還年長的模樣,卻有種不成熟的坐立不安,隻一個勁兒張著嘴重複毫無意義的話:“你是媽媽!你真的是媽媽……我不會認錯的,你的味道就是媽媽……”

“水晶其實和你是一體的對嗎?”顧庭指了指小紅蟲再一次確認道。

被提及的水晶立馬僵直蟲身,一副靜悄悄挨批的樣子。

“嗯,”索勳委屈地哼了哼氣,他不理解媽媽為什麽不認自己,“但是它沒我厲害。”

顧庭依舊斂著眉毛,養了一段日子略帶嬰兒肥的臉上滿是嚴肅,他盯著索勳看了很久,隻覺得對方渾身頭透露著一種不正常的感覺,就好像——好像是一個孩子情態的成年蟲。

對方的神誌是有些不正常的。

這個答案出現在顧庭的腦海裏,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幹脆用聯絡器叫了坎貝爾他們。

坎貝爾來的很快,他身後隻跟著阿莫爾,至於葉萊還在忙一些文書上的事情,恩格烈被他抓去當了勞力。

索勳幾乎在看到坎貝爾的一瞬間就像是炸了毛的貓,身子一顫,渾身顯現出攻擊性,那些分布在肢體上的肉。縫顫了顫,竟是一個個張開了肉紅色的縫隙,露出了內裏橙黃色的眼珠。

顧庭腳步一頓,他腦海裏陡然閃過之前水晶第一次咬他的畫麵——漆黑的房間,被腐蝕的鐵鏈,以及一隻被束縛著的長蟲。此刻回想起來,在那昏暗的光線之下,那蟲的身子上隱約長著成百上千條深色的縫隙,就像是閉合著的眼睛一般……

坎貝爾臉色並不好看,他嫌棄地看了一眼索勳,伸手捂住了小寶石的眼睛,“別看髒東西。”

還不等顧庭說話,全身上下眼睛都睜開的索勳被那一句“髒東西”給惹惱了,瞬間的失智後他在原地化身為肉紅色的長蟲,星星點點的橙黃色眼珠如同詭異的星海,在昏暗的巷子裏綻出了光。

蟲化後的索勳明顯有幾分癲狂,猩紅大口裏喃喃著“媽媽”二字,身子卻像瘋了一般砸向攬著小雄蟲的坎貝爾。

銀發黑皮的雌蟲小腿後撤,俯身撈住小寶石的腰、另一手提起團團,隨後足尖一點,瞬間身後黑亮的蛛腿出現,撐著地麵一躍而起,立在了屋頂之上。他道:“阿莫爾。”

“來了!老大!”

被叫了名字的阿莫爾也瞬間蟲化,粉紅色大蛾子的翅膀上禿著幾塊毛發最嫩的位置,偏生這一點兒不影響它打架,完全蟲化後身形巨大的阿莫爾與長蟲不相上下,立馬就擠著小巷子撲了過去,一邊是蟲尾掀起的風浪,另一邊是蛾翅扇動的煙塵。

至於原來還躺在地上的水晶倒是反應迅速,在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後就躲到了團團的身上,正好也被坎貝爾一起提到了屋頂上。

依舊被捂著眼睛的顧庭伸手捉住了坎貝爾的指尖,他悄悄使勁兒,卻發現對方也持著力道,半晌不動。

顧庭隻好開口:“坎貝爾,我想看看。”

坎貝爾低頭掃了一眼灰塵亂飛的戰鬥場麵,低聲道:“不適合你看。”

“可、可我已經不小了。”

坎貝爾手指不顫,隻是掌心裏卻被那雙藍色眼睛上的睫毛蹭得發癢,就像是有顆小小的種子在他的手上生根發芽,每一次睫毛劃過,都帶來一陣麻癢。

他放下了手,但還扶著小寶石的後背。

重新看到地下戰況的顧庭眯了眯眼睛,巷子裏本身空間不大,兩隻體型不小的蟲擠在裏麵打架,不一會垃圾桶倒了一地,將地麵弄得亂七八糟。

顧庭:“就這樣讓他們打嗎?”

“沒事,一會兒有蟲來處理。”坎貝爾渾不在意。作為星盟的首領,如果事事都需要他親自處理,那豈不是要累死。

他轉移話題,“雄蟲們要去住集體宿舍、參加服務活動,你怎麽想?”

顧庭微怔,他歪著頭思考了一會,揚起下巴尖看向雌蟲,“坎貝爾,那你怎麽想?”

坎貝爾低垂著眉眼,以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小雄蟲幹幹淨淨的眼瞳,藍得像是天空,比過去的空無多了些叫吸引蟲的溫和,“你可以嚐試和他們交流。”

似乎是覺得自己言不達意,雌蟲抿唇,又一次補充道:“你需要有作為雄蟲的朋友。”

“有你們還不夠嗎?”

坎貝爾緩緩搖頭,目光堅定而沉穩。

“好吧。”顧庭撅了撅嘴,忽然有了些孩子氣的嬌憨,他手裏還拉著坎貝爾的衣角,並無不可地答應了,對於他來說接不接觸其他雄蟲已經變得沒那麽重要了,畢竟他心裏還裝著星辰大海呢。

在坎貝爾和顧庭聊天的空隙裏,底下的戰鬥也進入了尾聲,全蟲化的阿莫爾對上索勳,兩人實力半斤八兩、不相上下,尤其索勳雖然仗著體型長,但實際被束縛多年,此刻打架完全是憑借本能,不比巔峰狀態。

而阿莫爾一動開手又是個瘋性子,那種不怕疼不要命的打法反倒轉變了風向,在尾聲之後幾乎是壓著索勳出手,直到坎貝爾喊了停,撲棱著翅膀的粉紅色大蛾子才像是勝利者似的站在了肉紅色長蟲身上。

小巷子裏不僅垃圾亂飛,連粉紅色的絨毛也落了一地。

顧庭低頭瞧了一眼,還不等視線落下去,又被坎貝爾遮了眼睛。

銀發雌蟲道:“**,別看。”說著,他從自己的空間鈕裏拿出兩塊單子扔了下去。

一陣摩擦風聲的動靜從小雄蟲耳邊傳來,等他再一次看到地下場景的時候,阿莫爾身上隨意地披著一布單子,就連重新回歸人形的索勳也連帶著一份。

此刻索勳看起來像是恢複了清醒,皺著一張臉縮在布單子下,全身上下的眼睛全部閉了起來,甚至有些還往外溢著眼淚,待他一轉頭看到被坎貝爾抱下來的小雄蟲後,立馬扯著布單子撲了上去,嘴巴裏委屈地喊道:“媽媽!疼疼!”

坎貝爾/阿莫爾:?

顧庭表情一僵,剛被他擦幹淨裝進兜裏的水晶也扒拉著衣服探出一個腦袋,口器小小,聲音卻很大,甚至蓋過了索勳:“媽媽!”

這一刻,整個場麵都顯得有些尷尬。

半個小時後——

被洗幹淨、穿上衣服的索勳老老實實坐在星艦上,身側站著虎視眈眈的阿莫爾和恩格烈,不過他自己絲毫不畏懼,隻是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眼巴巴地望著坐在對麵的小雄蟲。

葉萊從門後走來,他手裏拿的是幕星之眼這幾次發來的申請,他搖了搖手裏的東西,問道:“你是因為格萊·幕星之眼而來?”

不怪葉萊這麽想,在索勳今天被帶進來之前,從德爾加格雅港口發出的見麵申請的數量一直在增加,但他們可還記著幕星之眼那個老家夥算計小寶石的事情,自然不會輕易應允,怎麽也要叫幕星之眼好好著急一頓以後再做考慮。再者對於現在當今的星盟而言,幕星之眼那點兒虛無縹緲的能力不足輕重,也就是前帝國那昏庸的掌權者才會把一個近乎於傳說的“能力”視若珍寶,去盲目崇信。

索勳眼睛都不帶動一下,隻癡癡盯著小雄蟲,要不是因為坎貝爾在對方的眼裏看到的僅僅是孺慕之情,他估計要忍不住動手。

索勳眨了眨眼睛,“不是,我來找媽媽。”

葉萊皺眉,在蟲族社會中“媽媽”這個詞並不常見,對於很多蟲來說,他們甚至不知道“媽媽”代表了什麽,可曾經翻閱過很多書籍、記載的葉萊卻知道,在蟲族曆史的某一項傳說中,最初至高無上的蟲母才可被他的孩子喚為“媽媽”。

正在葉萊想問“媽媽是誰”的時候,安靜坐在一邊的顧庭開口了,“呃,他可能是來找我的。”

一時間,小寶石吸引了在場所有蟲的視線。

倍感壓力的顧庭最後從兜裏掏出了縮成一團的水晶,三言兩語解釋了一下,在對上恩格烈和葉萊不讚同的視線後,顧庭摸了摸鼻尖,心虛道:“坎貝爾知道的。”

瞬間,來自恩格烈和葉萊的瞪視落在了銀發雌蟲的身上。

阿莫爾全程狀況之外,他頂著紅發湊到小寶石麵前,樂顛顛道:“水晶的顏色好漂亮!和我一樣,小寶石最喜歡水晶的話也喜歡我吧?”

索勳看得眼饞,見那幾隻雌蟲還在對峙中,便小心翼翼挪了幾步,一屁股坐在顧庭腳邊,抱住小雄蟲的腿靠了過去,腦袋搭在顧庭的膝蓋上,嘴巴裏“媽媽”、“媽媽”叫個不停。

“小寶石是我的。”阿莫爾警告道。

索勳還記得自己被打之仇,他冷冷瞥了一眼阿莫爾,見小雄蟲還沒做出反應,幹脆仰著腦袋鑽到了顧庭的懷裏——眼下就是一清瘦的青年抱著未成年的雄蟲叫媽媽,偏偏他身後還被阿莫爾揪著衣領往後扯。

顧庭有些無奈,這一刻他開始懷疑到底是自己未成年還是這兩隻雌蟲未成年。

比起他們這邊的氛圍,真·成年組的幾隻雌蟲就冷靜很多了,恩格烈抬手將努力往小寶石懷裏擠的兩隻雌蟲全部提了出來扔在一邊,這才對坎貝爾道:“未知生物放在小寶石身邊不安全。”

葉萊點頭附和,“這一點我同意恩格烈,那蟲子還和幕星之眼有關,難道你不知道幕星之眼的那些髒事兒?”

“他有分寸。”坎貝爾相信顧庭的選擇,因此他才會在第一次發覺小紅蟲存在的時候選擇了默許,而且他有自信,在他身邊小寶石不會遇見什麽意外,“你們該試著相信他。”

在坎貝爾的眼裏,顧庭是一顆日漸成長、發光的小寶石,但是在葉萊、恩格烈的眼裏,顧庭則是脆弱、需要保護的小白菜,需得時時注意、萬事小心。

見幾隻雌蟲意見不合,顧庭小聲道:“其實我能感覺到,水晶對我無害。”

葉萊不讚同地皺眉,“幕星之眼就是用血液去控製雄蟲的。”

“但那是雄蟲喝了幕星之眼的血。”顧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側臉,“水晶叫我媽媽,應該是因為喝了我的血液。”

關於血液的秘密,顧庭還藏在心裏,他不知道這個秘密應不應該說出來,可他又覺得眼前的雌蟲們值得他托付信任——當然,這個範圍不包括眼巴巴看著他的索勳。

索勳:嗚被媽媽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