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雌蟲連帶著一頭霧水的安迪紛紛往主星艦跑去, 當他們急慌慌地跑到一半時,早就超越葉萊、衝在最前麵的阿莫爾忽然一個跪地,整個蟲半截身子都俯在地上, 肩胛發顫。

錯後一步的恩格烈腳步一頓,他抬手示意後麵的蟲放緩腳步, 並自己嚐試性地向前邁了一步——

砰。

寸頭的雌蟲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量壓得身形一顫, 充滿力量感手臂狠狠撐在了牆上,古銅色的肌膚上直接繃出了根根分明的青筋。

恩格烈低喘了一聲, 啞著嗓音道:“坎貝爾應該已經蟲化了。”

隨著恩格烈話音剛落,俯跪在地上的阿莫爾艱難地撐起手臂, 後背上的衣物在一瞬間的“刺啦”後徹底撕裂,一對粉紅色帶著絨毛的蟲翅冒了出來, 明黃色的條紋隨著翅膀的戰栗而瑟瑟發顫。

葉萊止住了腳步, 維下意識地將安迪護在身後。

身為狼蛛的維緊皺著眉頭,“坎貝爾是不是到**期了?”

“已經好幾天了。”葉萊的臉色也不好看,這又是一件發生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在建立烏比斯聯盟的那些年裏,早就已經X成熟的坎貝爾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入**期,礙於他的蟲形是黑寡婦蜘蛛,伴隨著情潮而來的不僅僅是私密的欲望, 更是對“食物”的渴望。但過去坎貝爾即使身處**期, 也能像是個沒事的蟲, 打架、處理“垃圾”都是最日常的事情,絲毫不會受到**的影響, 但是這一次……

葉萊道:“不知道為什麽, 坎貝爾這一次的持續周期也略長。”

維輕嘖一聲, “他畢竟是雌蟲, 雌蟲雄蟲本就是相輔相成的, 哪有隻堵不疏的道理。”其言下之意,在場的幾蟲都明白。

“先別討論老大**期什麽時候結束了!”阿莫爾忽然出聲道:“現在我們到底怎麽接近啊?小寶石不會已經被老大吞下去了吧……”

一想到那個畫麵,阿莫爾便頭皮發麻。

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幸見過老大全蟲化的樣子,那簡直就是他的心理陰影,當初一半的荒星差點兒被坎貝爾拆了,即使時隔多年,阿莫爾也無法忘記自己在那巨大的蛛腿下恐懼的模樣——他與人形的坎貝爾打架是興奮,與半蟲形的坎貝爾對上是臣服,而麵對全蟲化的坎貝爾,那麽阿莫爾隻有恐懼的份,那是心理、生理都難以克製的本能。

“不會的!”恩格烈反駁,“坎貝爾他……分得清。”

雖然話是這樣說的,但恩格烈心裏卻不敢確定,畢竟這樣的情況可以說得上是前所未有,即使他們幾隻雌蟲合起來,都打不過坎貝爾,更別提從對方的手裏救回小寶石。

“嘖,”維把身後的安迪推到一邊,他扭了扭脖子,道:“蟲化吧,蟲化以後的抗壓力還強點。”

“隻能如此了……”

沒有雄蟲精神力安撫的高級雌蟲如非必要,一般不會輕易全蟲化,因為對於他們來說,每一次全蟲化都是推著自己往墳墓靠近,但此刻情況緊迫,容不得他們做選擇。

短短一瞬間,幾隻高等級的雌蟲紛紛在靜謐的長廊中蟲化,而此刻唯一的雄蟲安迪正圍觀著這一場堪稱壯觀、詭異的場麵——

金發碧眼、溫柔斯文的葉萊抖出一對米黃色點綴著黑褐色斑紋的蝶翅,在下麵一對翅上綴著兩道長長如緞帶的尾凸,絲帶鳳蝶血統的他似乎天生就是優雅的代名詞,隻是當人形的軀幹徹底變作蝴蝶的身體後,那巨大的蟲形卻多了幾分難以直視的怪異。

阿莫爾的蟲形是玫瑰楓葉蛾,肉乎乎、胖嘟嘟的身子被暖黃色的絨毛覆蓋,遮擋住了原本屬於蟲形的可恐,甚至連背後的一雙粉紅色大翅膀上也點綴著細細的絨毛,摻雜著黃色條紋,他的全蟲化就像是一隻大型的玩偶,莫名有種可愛的氣質。

不過比起詭異卻美麗、可愛的葉萊、阿莫爾,恩格烈和維就是真正的視覺重災區了——前者是長著棕褐色的硬甲、倒刺的維塔蟲,後者是睜著四對眼睛、渾身長著的纖毛狼蛛,他們兩者不論是維塔蟲還是狼蛛,都與“美觀”一詞沒有任何的關係,甚至堪稱恐怖。

安迪靠在牆角幾乎要昏過去,他單知道雌蟲全蟲化後可怕,但萬萬沒有想到這麽可怕,甚至、甚至這裏麵還有一個是他的前雌君……

長長的走廊幾乎要被四隻全蟲化的雌蟲擠滿。

阿莫爾矮著身子,毛乎乎的翅膀擠著蹭在兩側的牆壁之上,因為力量的加持,倒是勉強有了繼續前進的能力,在他身後依次是恩格烈、葉萊和維,至於脆皮的安迪則是被留在了原地。

明明放在平常裏是不到一分鍾就能走到盡頭的走廊,可現在卻令幾隻雌蟲走得異常艱難,阿莫爾身上的絨毛幾乎要徹底炸開,連脖子那一圈明黃色都胖了一倍。

終於,阿莫爾看到了盡頭的全景——

幾個方向上被粘性蛛絲拉扯起來的網閃爍著微芒,銀白色像是流動的水銀一閃一閃,在正中間則是一巨大的蟲蛹,隱約可見蛹麵上的起伏。

來自高級雌蟲的威懾力從蟲蛹中傳出,越是靠近,便越是壓地其他蟲難受。

葉萊和阿莫爾抖著蟲翅不停地發出“簌簌”聲,恩格烈和維蟲肢輕顫,每邁出一步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縱使他們靠近了蛛網,卻也難以將牢牢黏在一起的蛛絲扯開——它們太牢固了,似乎得不到主人的命令,便永遠都不會放鬆。

力道太小撕不開,力道太大怕傷著裏麵的蟲,眼下任憑外麵的雌蟲們怎麽著急,蜷縮在蟲蛹裏的顧庭卻睡得格外沉。

小雄蟲清瘦的身體縮在坎貝爾的懷裏,柔軟豐腴的胸膛**漾著內裏強有力的心跳聲,那像是一道成調的催眠曲,宛如一瞬間回到了母親的搖籃之上。

顧庭又做夢了,隻不過這一次夢中加入了新的角色——

荒蕪的星球如同狂風過境,唯有深埋於地下的蟲巢保持了完好。而在蟲巢之外有一片巨大的空地,那裏原先立著的樹木東倒西歪,像是被什麽東西橫掃過一片。

在空地中心,趴著一隻巨大的蠍子,藍到近黑的高度幾丁質外皮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灰,原本漂亮、線條流暢的外形上出現了多處破損,詭異的藍色血液安靜地從他的傷口中流出,很快就洇濕了一片暗灰色的土地。

不知名的星球上刮起了狂風,隨著狂風呼嘯,窸窸窣窣的動靜逐漸從空地外側傳來——

那是一群雄蟲,他們的模樣千奇百怪,均是最原始的形態。

當他們看到地上的藍色血液後,明顯一個個都興奮起來,或是扇動翅膀、或是揚著鉗足,加快了靠近的速度。

巨大的蠍子感受到了威脅,他艱難地試圖爬起來,卻在數次嚐試後失敗,那黑藍色亮麵的尾鉤顫了顫,堪堪舉起到半空,卻又因為卸了力氣而一下子重重地砸倒了地麵上,揚起一片塵土。

蠍子的力竭令其他雄蟲更加興奮愉悅,他們一個個化作人形,動作卻野蠻暴力,半蟲化的身體抬起了巨大蟲肢,毫不留情地砍在了蠍子的尾端。

漂亮的尾鉤被斬了下來,體節被暴力拆除,不到幾分鍾的時間裏,那虎落平陽的蠍子變成了一副散發著死氣的空殼。

雄蟲們歡呼著,他們扛著那巨型的體節、手捏著黑藍亮麵的尾鉤把玩,甚至還蘸著巨蠍藍色的血液塗抹在了自己的手臂、臉上,似乎在為這一場勝利的屠殺而大肆慶祝。

與此同時,被關在蟲巢中的蟲母耗盡力氣誕下了一枚煙灰色的卵,那卵鞘可憐巴巴地皺著,像是過分幹癟的豆子,幾乎毫無生命特征,似乎下一刻就會徹底死去。

蟲母撐著肥大笨重的身體靠近那枚可憐的卵,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抱起,如同唱著搖籃曲的母親在嘴裏輕輕哼著歌,手掌一下一下撫摸著卵鞘,又催動著自己近乎千瘡百孔的精神力注入到蟲卵之內,直到眼睜睜看到煙灰色的卵鞘逐漸褪去了暗淡,染上了一層稚嫩的肉粉色。

重新獲得生命活力的卵很漂亮,卵鞘在精神力的滋潤下逐漸變得透明,內裏的肉粉色肉膜下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蜷握著的小拳頭,小小的肉窩都散發著可愛的光輝。

蟲母安心地舒了口氣,明明是男性的軀幹,卻因為汗涔涔的鬢角和慈愛的神情而暈染出母性的光輝。他蹭著地上的草墊,艱難地坐在蟲巢的角落裏。蟲母伴隨著嘴裏哼出的歌謠,緩緩晃著懷裏的小家夥,這一幕似乎是這個星球上難得的溫情。

顧庭站在不遠處,他既看到了雄蟲們殘害巨蠍的一幕,又看到了蟲母成功生產後安心的一幕,一邊是暴力與殘忍,一邊是溫馨與慈愛,兩幅畫麵對比強烈、充滿了撕裂感,可偏偏它們又是同一時間發生——

他看到雄蟲們拖著巨蠍的體節往回走,看到蟲母似乎感應到什麽而神色慌忙;看到了某隻惡劣的雄蟲將那截尾鉤從蟲巢的洞窟上方扔了下去,看到蟲母在注意到掉落在草墊上的尾鉤而震驚痛苦;看到那枚卵鞘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了石洞的縫隙裏、並蓋上了厚厚的草墊,看到蟲母失神地摟著尾鉤陷入了悲愴……

剩下的一切與上一個夢境重合,在時間節點即將靠攏的瞬間,這一場夢再次戛然而止,被畫上了一個並不完整的句號。

——砰砰砰!

強有力的心跳聲砸在小雄蟲的耳邊,長久的一段夢境後,顧庭忽然清醒了過來。

眼前是一片昏暗,纏纏繞繞數十圈的蛛絲僅僅能透過幾分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光,少地可憐,卻正好有一處蛛絲略薄的地方流出光暈染在了深深的巧克力色上。

顧庭一愣,剛想掙紮著亂動,就被身後的手臂緊緊摟住、往下一壓。

“——唔。”

一整個埋住的大動作阻隔的顧庭想說話的意圖。

偏偏被埋的雌蟲隻是在暗色調的光線下懶散地眨了眨眼,手掌輕輕拍了拍小雄蟲的脊背,似乎在責怪某隻小幼崽不好好接受哺育的淘氣。

黑寡婦蜘蛛有著吞食同類的習慣,它們就像是一台無情的吞食機器,吃任何東西都是為了便於自己繁衍後代,因此在雌性黑寡婦眼裏,雄蟲僅僅是提供J子和一頓免費小吃的供給者——雄蟲的存在,甚至比不過已經被雌性黑寡婦蜘蛛含在體內的J子。

但顯然,此刻某隻陷入**期的雌蟲將未成年的小雄蟲當做了自己的孩子——於是根治在身體深處的母性覺醒,他嚐試喂養這隻過於瘦弱單薄的小家夥。

顧庭被埋的一窒,他曾經想過自己與群友們麵基以後的日子,那時候他認為暴君即使在現實裏,也一定是那種沉默寡言、卻能運籌帷幄的嚴肅款雌蟲,一定是那種不怎麽說話、卻叫其他蟲不敢違背的存在;隻是此刻,顧庭又有了另一種解讀,或許——暴君是一隻想養蟲崽的男媽媽?

“唔,坎貝爾……”

被按著埋住的小雄蟲說話艱難,喘了好幾口氣,才堪堪把臉頰從雌蟲的胸膛裏抬出半截,“坎貝爾?”

被叫到名字的雌蟲愣了愣,似乎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

他微微偏頭,銀白的發絲落在了小雄蟲的肩膀上,又順又滑,讓顧庭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

“小寶石……”

坎貝爾啞著嗓子,他剛想說什麽,就感受到蟲蛹在的震動。

特殊時期本就暴躁易怒的雌蟲皺起了銀白色的眉毛,睫毛顫了顫,連嘴角都不樂意地抿直,猩紅的眼瞳閃過幾分凶光,狠狠地看向了蛹外動靜的來源,連原本蜷起來的蟲肢也蠢蠢欲動,隨著那圓滾滾蟲腹的收縮而做出一副蓄勢待發的攻擊架勢。

“等等——”顧庭想拉住雌蟲,卻又在看到對方巧克力色的胸膛後一頓,便退而求次,抓住了垂在身前的銀白色長發,“坎貝爾,你現在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被叫住的雌蟲蟲肢一頓,原本幾乎凝結的殺氣暫緩。他慢吞吞地垂眉看了一眼懷裏的小蟲崽,微微頷首,眼瞳裏幾乎成實質的殺意中斷成了一片柔和,隻低低應了一聲,“嗯。”

“先別動,好嗎?”顧庭感覺自己像是哄小寶寶的家長,雖然眼前的“小寶寶”比自己大了好幾個號,甚至還想給自己當媽媽。

坎貝爾眯了眯眼,最後又低低應聲,就像是一隻不情願聽話卻又不得不聽的大黑貓。

顧庭偏頭,遠離了巧克力色,將自己的耳朵貼在了蟲蛹上——

“這個……怎麽打開……”

“恩格烈的……太暴力,不行……”

“扯不斷……”

模模糊糊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但足以顧庭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小雄蟲轉向坎貝爾,試探道:“可以出來嗎?”

雌蟲一聽,眉頭又皺了起來,連神情都染上了顯而易見的煩躁。

“我們一起出來!”顧庭連忙補充道,他的手又習慣性地握住了坎貝爾胸前的銀白色長發,冰冰涼涼的一把攥在手裏卻莫名叫蟲安心。

即使是思維不如平常清醒的坎貝爾,在這種時期也很難拒絕“一起”兩個字,他重複性地向顧庭確認:“一起?”

“嗯,一起。”

坎貝爾抿唇,抬手將好不容易遠離了巧克力色的小雄蟲又往懷裏一按,直到徹底抱緊了這隻喜歡亂跑的小蟲崽後,他才慢悠悠地用蛛腿挑開層層疊疊的蛛絲。

在坎貝爾的有意為之下,牢固的蛛絲開始鬆垮,而在外麵團團轉的幾隻雌蟲見有了拆開的可能,也立馬加入到扯蛛絲的活動之中,於是當光線透進來的第一秒,堪堪從坎貝爾懷裏側開半隻眼睛的顧庭就看到了一個巨無霸版的蟲腦袋——

棒形的觸角、卷曲的長喙、反光的複眼以及毛乎乎的腦袋,即使身後的翅膀再漂亮,也很難令蟲欣賞。

——這個衝擊力,屬實是比半人半蟲的坎貝爾還大。

顧庭的話被噎在了嗓子眼裏,他揪緊了坎貝爾的長發,整個蟲都顯得有些緊張。

然而,這並不是唯一的衝擊性,當光源的開口更大後,顧庭再一次近距離看到了渾身是毛的狼蛛,粉紅毛絨的蛾子,以及一隻全身硬甲、認不清品種的巨型蟲。

這是雌蟲們真正的模樣,也是很多雄蟲不願意接受他們的根本原因,甚至在前帝國中存在不少雄蟲因為意外看到雌蟲蟲化而斷絕關係的案例。

於是,當半人半蟲的坎貝爾抱著小雄蟲落在地麵上時,顧庭竟然在那幾對蟲類的複眼中看到了某種發怯的情緒。

——所以,現在不應該是我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