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走廊盡頭處, 半人半蟲的坎貝爾懷裏撈著他自認為的小蟲崽,小腹下八條蟲肢支在地上,對麵則是四隻明顯緊張的全蟲化雌蟲。

葉萊的複眼閃了閃, 連身後的翅膀都微微合攏,他很想立馬變成人類的形態,但顯然全蟲化後並不能保證他衣服的完整, 便隻能僵硬著觸角、宛若一個巨人似的堵在走廊裏, 幾乎擋住了大一半的光線。

而在葉萊身側的阿莫爾和恩格烈也差不多是同一個狀態, 反倒是維看起來還自然點, 四對黑溜溜的眼珠轉了轉, 抬起毛茸茸的蛛腿衝著顧庭揮了一下,率先打破了眼前的寂靜, “你還好嗎?”

顧庭愣愣地“啊”了一聲, 才遲鈍道:“我、我沒事。”

此刻, 他整個身子都幾乎坐在了坎貝爾的懷裏, 雙腳正好踩在了雌蟲黑亮的蛛腿上,手裏還攥著對方的長發。

顧庭:“你們……”

粉紅色的大蛾子開口了,“小寶石, 幸好你沒事!嚇死我了, 你、你……要不你先從老大身上下來?”

“先下來吧。”蟲形是絲帶鳳蝶的葉萊也開口了,蝴蝶的口器每一次顫動,那長長的喙也會隨之舒展、蜷縮,看得顧庭忍不住後脊背發涼。

一直沒說話的坎貝爾忽然動了動蟲肢,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掃向阿莫爾和葉萊,好在兩蟲也不是吃素的, 雖然正麵剛不過, 但閃躲能力還不錯, 可即使如此,阿莫爾依舊被削去了幾搓粉紅色的絨毛,葉萊更是掉了一地的鱗粉。

恩格烈:“小心!”

維:“快躲開!”

刹那間,顧庭喊道:“坎貝爾!等等——”

在維塔蟲恩格烈正舉起滿是尖刺的前肢抵擋時,聽到小雄蟲話的坎貝爾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將黑亮的蛛腿停在了距離恩格烈幾公分的位置——在幾公分之外,赫然是維塔蟲前肢上閃爍著光芒的尖刺。

隻是不知道二者誰更堅硬。

見此情景,毛乎乎的狼蛛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

畫麵像是靜止了一般,顧庭連忙揪了揪雌蟲的長發,見對方衝著自己偏了一下腦袋,才小聲說道:“我們在一起的,我不下去,所以你聽話好嗎?”

坎貝爾猩紅的眼瞳緊緊地盯著小雄蟲,似乎在確認對方話裏的可信程度,在幾蟲屏息緊張的氣氛中,才終於點了點頭,“嗯。”

見安撫了坎貝爾,顧庭剛剛忽然提起來的心也鬆了鬆,他轉向其他幾隻雌蟲,隻是在看到對麵全蟲化的姿態後,還是忍不住心裏發顫,“我先和坎貝爾呆在一起吧。”

葉萊皺眉,但顯然這樣的表情大蝴蝶做不出來,於是眾蟲便隻能看到他彎了彎觸角,長長的喙似乎卷曲得更厲害了。他低聲道:“小寶石,坎貝爾的原型你應該猜到了吧?”

“呃……”

並不是很了解蟲子品種的顧庭噎了一下,他看到八條腿、圓肚子的會想到蜘蛛,看到毛乎乎、一對翅的會想到蛾子,看到有長喙、兩對翅的會想到蝴蝶……至於具體是什麽蜘蛛、什麽蛾子、什麽蝴蝶,那麽他就一概不知了。

阿莫爾小聲嘀咕道:“老大可是黑寡婦蜘蛛。”片刻,他更加小聲地補充道:“是星際最臭名昭著蟲形排行榜上的一個。”

在坎貝爾麵前,小瘋子也得老老實實夾著翅膀做蟲。

被提及的銀發雌蟲從嗓子眼裏“哼”了一聲,似乎是覺得阿莫爾的科普不夠清晰,自己開口道:“是第一。”

——莫名還有點驕傲的意思在裏麵。

顧庭看著一臉深沉嚴肅的坎貝爾,又想到對方剛才補充“第一”兩字的模樣,沒忍住笑出來聲。

坎貝爾皺眉,俊美的臉龐浮現出一抹不解,但當他看到小雄蟲漂亮的藍色眼睛中洋溢著的光芒後,原先皺著的眉毛立馬舒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隻笑起來很好看的蟲崽崽按到了懷裏,低聲道:“該睡覺了。”

再一次被埋的顧庭艱難回頭,衝著其他幾個雌蟲揮了揮手,“我沒事的,坎貝爾不會傷害……”

還不待他話說完,就被雌蟲按著腦袋壓了下去,一副緊密貼貼的樣子,便大搖大擺地從幾隻雌蟲中間走過,甚至中途坎貝爾還忽然從略微成弧的尾部吐出一截絲,從走廊的角落裏纏住什麽甩到了自己的手上,拎起來使勁兒晃了晃,才繼續抱著小雄蟲往自己的房間走。

葉萊/恩格烈/阿莫爾/維:……

“所以怎麽會這樣?”葉萊不理解,翅膀的鱗粉幾乎都快要被他抖幹淨了。

阿莫爾也不理解,“這就是雄蟲的力量?還是說因為是小寶石?以前每一次老大**,看起來好像沒什麽,但我是真的不敢靠近,太嚇蟲了!我蟲翅上的毛都快被嚇禿了。”

有時候讓瘋批恐懼的可能並不是死亡與挨打,而是禿頭。

“坎貝爾這一次的狀態和以前不一樣。”恩格烈收起了原本在蟲肢上倒豎著的尖刺,聲線平穩但也帶著顯而易見的疑惑,“有點……嗯……慈愛?”

這個詞說出來的那一刻,恩格烈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

“就是慈愛。”維轉了轉黑洞洞的眼珠,語氣中帶著幾分一言難盡,“我之前說過,堵不如疏,坎貝爾自己有多強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麽多年來,他能忍住已經是個奇跡了……現在你們倒是不用擔心那隻小雄蟲的安危,如果我猜得沒錯,坎貝爾應該是把那小家夥當做是蟲崽了。”

粉紅色的大蛾子不受控製地張開了口器,毛茸茸的圍脖徹底炸開,像是聽到了什麽驚天秘聞。

葉萊一頓,語氣低沉,“或許該勸坎貝爾找個雄蟲了。”

“那不可能!”阿莫爾接了話茬,“我根本想象不了老大被雄蟲壓的場景。”

這話一出,其他幾隻雌蟲集體沉默,因為他們也想象不到,畢竟坎貝爾那麽強,雄蟲壓他?那恐怕會被活剮了吧?

“你們還要在這裏站多久……”

忽然,一道聲音從底下傳來,雌蟲們低頭,便看到了懷裏抱著一堆破布料的安迪。

維沒忍住動了動蛛腿,將安迪挑起來放在自己滿是纖毛的後背上,“我先走了。”

安迪不由抓緊了狼蛛後背上的毛,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麽都沒說,而是任由維馱著他離開了走廊。

阿莫爾遙遙看了一眼,“所以這是舊情難忘?”

“或許。”一陣骨骼劈裏啪啦的脆響後,恩格烈在沒有雄蟲的環境下轉化成了人形,漂亮的古銅色身體每一處都像是上天的禮物,健壯卻並不顯得油膩,他歪了歪脖子,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後頸,“這一次蟲化恢複後,感覺還不賴。”

“是嗎?是嗎?”

聞言阿莫爾也不甘落後,粉紅色的大蛾子一瞬間變成了體態清瘦、白皙的模樣,他絲毫不在意自己是否甩著鳥兒,大大咧咧地伸手踢腿抬腳,整一個恍若無蟲的自在,看得恩格烈和已經化作如人形、用長發擋住私密部位的葉萊忍不住挪開了眼睛。

“確實不錯。”葉萊抬手,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以往他們在荒星上時非特殊情況,鮮少全蟲化,其一在於荒星上並沒有雄蟲的精神力幫助安撫,其二便是每一次恢複人形後他們不免會覺得肢體酸痛、不利於行動,但這一次卻完完全全沒有後遺症。

“難道是翡冷翠的水土不一樣?”阿莫爾伸了伸腰,這一次蟲化後的感覺棒呆了,甚至叫他忍不住愛上全蟲化,正這樣想著,在葉萊和恩格烈意外的目光下,阿莫爾再一次變成了粉紅色的大蛾子。

“阿莫爾!你……”葉萊簡直無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準備回屋裏穿衣服——他可不像阿莫爾那樣能接受裸奔。

恩格烈也緊跟其後,**生風的感覺過於羞恥,並不是適合他這樣的蟲。

“我就試試。”說著阿莫爾又快速恢複人形,他揉了揉關節,一邊走一邊齜牙咧嘴地喃喃:“怪事兒了……怎麽又難受開了。”

隻可惜這句話沒有引起任何蟲的重視。

德爾加格雅港口上——

格萊也算是料到了帝國難以保全,因此當聽到叛軍徹底占據翡冷翠後,便立馬發出了投靠的訊息,隻可惜這幾天一直沒有回複,而幕星之眼坐落的港口也變得門庭冷落,再沒有交易的星艦往來,他們就像是被單獨隔離在了這裏。

格萊所求不過是幕星之眼永存,在這種敵我不明的情況下他本該按兵不動,奈何禍不單行,索勳忽然掙開了束縛,幾乎將整個地下室毀成廢墟,甚至在他麵前大搖大擺地逃了出去,等格萊帶著一眾蟲追出去後,原本應該非常明顯的巨大肉蟲卻失去了蹤跡。

“到底在哪兒?在哪兒?”暴躁的格萊·幕星之眼狠狠地踩著地麵,手裏的權杖幾乎要戳破地磚。

德爾加格雅港口上不知何時下起了細細的雨絲,隨著格萊的咆哮,那雨點“唰唰”變大,劈裏啪啦地砸在了地板上,打濕了格萊梳在腦後的大背頭。

他陰沉沉道:“繼續給我找!整個港口都封鎖起來,一隻蟲都不許放過!”

“是!”後麵的雌蟲齊齊應聲,他們並不敢挑戰一位幕星之眼的怒火。

與此同時,德爾加格雅港口後的某個小巷子裏,金屬皮的垃圾箱足足有一隻成年雌蟲那麽高,地上堆著亂七八糟的廢品,很多都是過去往來交易的星艦留下的東西,但因為最近反叛軍的事情,原先活躍在港口清理垃圾的流浪蟲們已經很久沒來過了。

在廢品堆裏,發出一陣簌簌聲,一塊金屬板子被移開,底下露出了一張清秀的臉——

黑發黑瞳,光看臉盤就像是一隻亞雌甚至是雄蟲,可他周身的信息素又表明了他身為雌蟲的身份。

剛剛從地下室逃出來、不知道因為什麽契機而恢複人形的索勳早就忘記了怎麽用雙腿走路,隻能狼狽地爬到垃圾堆裏,借由那些廢品上的金屬、機油味兒掩蓋自己身上的氣息。

他用黑色的機油把整張臉都糊滿,又從垃圾箱裏掏出幾套破損的作戰服勉強圍在身上。

那是一副拾荒乞丐的打扮,即使他現在站在格萊麵前,想必一生要麵子的幕星之眼家主都不會認出來那是自己曾經一直控製在手裏的兒子。

索勳半趴在地上,踉踉蹌蹌扶著牆壁站起來,雙腿卻抖如篩糠。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用雙腿走路是在多久以前了,更多的記憶都是黑漆漆的地下室以及沉重冰冷的鐵鏈,他所能看到的唯有那扇小小的窗,和欄杆外冷漠的雌父。

索勳咬了咬腮幫子,他摸著心口試圖繼續感應自己的半身,可原來那種焦灼的情緒已經變得若有若無,隻能模模糊糊地向他指引一個追尋的方向。

他吧唧著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行動遲緩扭曲,像是個剛進化出四肢的原始蟲似的髒兮兮地挪出了巷子。

看到這一幕的巡邏雌蟲們麵帶嫌棄,在那濃重的機油味刺激下,遠離了這隻又髒又臭的流浪蟲。

雖然那股由小紅蟲傳來的情緒黯淡了很多,但這並不能阻止索勳踏上尋找“媽媽”的路途,他粘著滿身的髒臭、幾乎是大搖大擺地穿過了巡邏的蟲隊——畢竟幕星之眼家的少爺已經有將近十多年沒有露過麵了,甚至可能連格萊都快忘記自己兒子的人形是什麽模樣。

索勳慢吞吞地挪到了港口,欄杆之外是沉沉的海水,雨點滴答滴答地的砸在他的身上,很快就將單薄的雌蟲淋成了落湯雞。

他站在港口邊上,身後傳來了幾隻巡邏雌蟲的呼喚,但索勳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在心裏那股渴求“媽媽”的欲望下,他直挺挺地傾身、砸到了波浪翻湧的海中。

當巡邏的雌蟲們叫罵著趕來時,他們隻看到一道發紅的、巨大的陰影自海麵略過,隱約有星星點點的橙黃色在閃爍。

那一刻,他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卻為時已晚。

翡冷翠天堂鳥社區內的主星艦內,顧庭被坎貝爾像是抱小孩一般抱到了房間裏,比起叛軍們為小寶石準備的充滿了童趣的房間,坎貝爾的屋裏幾乎清一色的冷調風格,不見一絲柔軟。

而在屋子的一角,還堆著一整箱子的異獸核,晶藍發亮,耀眼極了。

——那是暴君給小寶石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