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萊和喬伊對於顧庭的身體狀況拿不準, 好在小雄蟲整體的情況似乎是在一點一點好轉,倒是叫葉萊放下了之前一直提起來的心。

從醫療室出來後, 葉萊將一個全新的聯絡器交給了顧庭。

葉萊:“和以前的那個聯絡器一樣, 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聯係我們。”

說著,金發雌蟲臉上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他抬手輕輕捏了捏小雄蟲的鼻尖,“小寶石, 我們都在, 你可以放心地呆在這裏。”

顧庭一愣, 抿唇笑了笑, “我知道的。”

烏比斯聯盟剛剛占領了翡冷翠星球,瑣碎的事情很多, 葉萊將聯絡器交給小寶石後, 又叫了一隻雌蟲陪在他的身邊,這才匆匆離去。

顧庭一抬頭,發現那隻雌蟲竟然是當初提醒自己逃跑的阿瑞。

“閣下!您沒事真的太好了!”阿瑞撓了撓頭發,對於能夠再見到這位性格溫和的雄蟲顯然充滿了驚訝。

而顧庭也一樣, “阿瑞, 你沒事吧?”

“放心, 我沒事。”他咧嘴一笑, “我們雌蟲都皮糙肉厚,那一下也就是頭暈了暈。當時我醒來後已經不見閣下了, 便想著去找您, 誰知道中途遇見了反叛軍……”

說著, 阿瑞不自然道:“我以前雖然在寶石協會工作, 但從來沒有得到過雄蟲的配合……所以我主動申請加入了烏比斯聯盟, 現在已經是正式軍了。”

阿瑞低著頭, 不敢看顧庭的眼睛。他知道眼前的蟲是純純正正的雄蟲,因此很怕自己這種“反叛”的行為會惹來厭惡。

誰知小雄蟲卻道:“那很好啊!每個蟲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隻要你喜歡就行。”

顧庭看得開,就是他自己也很難喜歡蟲族社會下的種種製度,他希望烏比斯聯盟的到來能夠改變曾經的一切,就像是他曾經與智者一起修訂法案的日子,顧庭由衷地希望那些全新的律法可以被蟲族接受。

被認可的雌蟲神情怔愣片刻,他暢然一笑,“謝謝您,閣下。”

“不客氣。”

顧庭背著手,“那麽,可以帶我去轉轉了嗎?”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阿瑞在關於雄蟲審判一事上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資料,因此烏比斯聯盟才很快同意了他的加入申請,並讓他成為正式軍的一員。在天堂鳥的這幾日,阿瑞一直都零零散散做著最基礎的工作,直到今天被葉萊叫著去保護小雄蟲,意外卻也值得。

原來的天堂鳥社區盡是奢華之態,但因為有烏比斯聯盟的入侵,這裏有很大一部分裝潢都被損毀,屬於叛軍的星艦陸陸續續降落在中央廣場,短短一天就徹底讓社區大變模樣。

——那是華麗到機械感的轉化。

阿瑞帶著顧庭從主星艦出來,繞到廣場上轉了轉。

曾經都是雄蟲的地方已經徹底被雌蟲占據,每一隻雌蟲都各司其職,忙忙碌碌,顧庭甚至還看到了在蟲群中忙活著的恩格烈和阿莫爾。

他不願意打擾到他們,便也不曾出聲叫人,隻是摸了摸口袋,對阿瑞道:“阿瑞,你知道那天幕星之眼的蟲怎麽樣了嗎?”

顧庭還記得當初從別墅中逃出來的情景,當時他不曾想太多,可等安全下來,原來的種種疑問不由得霸占了他的大腦——有些事情,他必須搞清楚。

“幕星之眼的家夥們被發現的時候都暈倒在天堂鳥的別墅裏。”阿瑞專門因為小雄蟲的緣故,還專門打聽過消息,此刻他回憶道:“那幾隻幕星之眼的蟲都不省蟲事,倒是比較強大的那隻領頭的雌蟲還勉強保持著清醒,但是毫無行動之力。昨天就已經被抓起來關在一處了。”

“也就是說他們當時都沒有辦法追出來……”

“什麽?”阿瑞沒聽清小雄蟲低聲在喃喃什麽。

顧庭:“沒什麽,我想去別墅那裏看看。”

“好,閣下我帶您去。”

繞過好幾艘巨大的星艦,阿瑞帶著顧庭來到了原先差點兒促成小雄蟲與幕星之眼關係的別墅。

還不到門口,顧庭就道:“阿瑞,你在這裏等我。”

“那請閣下一切小心。”

在沒有其他蟲後,顧庭尋著自己的記憶裏走到他出逃的窗戶前。

小雄蟲伸出蒼白的指尖輕輕落在了窗沿上,又扭頭看向另一側的草坪。

在那裏,本該有從他身體溢出來的鮮血,但此刻卻消失地幹幹淨淨、無影無蹤,即使在經曆過叛軍的清理,也不該如此地毫無痕跡。

“怎麽回事……”

忽然,噗嘰噗嘰的動靜從顧庭的口袋中傳出,小雄蟲見四周無蟲,便將兜裏的小家夥掏了出來。

“難不成,你知道什麽?”

小紅蟲扭了扭身子,愈發顯得圓滾滾的可愛,“媽媽!是我是我!”

它的語氣充滿了興奮,像是在努力地邀功,並期待著來自母親的讚賞和獎勵。

“是你什麽?”

“是我吃的!”

“吃……吃什麽?”

小紅蟲甩了甩圓潤了很多的尾巴尖,那一瞬間漂亮的水紅色像是流光,顧庭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答案,“是我的血。”

“是的!媽媽!甜甜!”

大概是智商受限,小紅蟲的表達能力雖然有限,但卻能夠理解顧庭說的意思。

原來的事情逐漸構成一個脈絡比較清晰的聯係,顧庭皺著眉頭,把自己自從遇見幕星之眼的經曆全部回想了一遍,很多當初被忽略的細節也一一浮現——他能夠從那群雌蟲的手裏逃脫,有沒有一種可能,原因就出在自己的身上。

但這個“原因”具體又是什麽?

連接著的線索再一次中斷,小雄蟲苦惱地摸了摸手臂,重新將小紅蟲放到了口袋裏。

從別墅中出來後,阿瑞帶著顧庭往主星艦走,剛走沒兩步,便聽到身後傳來幾聲呼喚——

“閣下!”

“嗯?”顧庭回頭,竟然看到了正大步走來的圖因斯。

“閣下,好久不見。”自從那件事情後,圖因斯重回異獸戰場,但不可否認,顧庭在他心裏留下了極其濃墨重彩的一筆,那日夜撩動的雨後青草味兒總是浮在他的夢境中,曾經因為狂化帶來的痛苦就像是黃粱一夢。

“好久不見。”

圖因斯依舊是原來的樣子,隻是俊朗的側臉上又多了幾道傷痕,似乎是雌蟲故意沒有使用治療儀消除痕跡。他目光熱烈地盯著矮了好幾個頭的小雄蟲,那一副壓抑著興奮的樣子連他身側的同伴見了都十分詫異。

阿瑞有些緊張地擋在小雄蟲身邊,顧庭搖了搖頭,“沒事,我認識他。”

在圖因斯的身側還跟著一青年模樣的雌蟲,麵目儒雅,黑發黑瞳,整個蟲都散發著一種和葉萊一般的書卷氣息,但他們的差距又在於眼前的這隻雌蟲身上有種揮之不去的憂鬱感,似乎經曆過什麽莫大的悲愴,且無法釋懷。

圖因斯道:“這位是顧庭閣下。”

憂鬱雌蟲感受到了顧庭的目光,他露出一個虛虛的笑容,“閣下您好,我是柯藍·幕星之眼。”

顧庭/阿瑞:“幕星之眼?”

圖因斯有些意外,他來回打量,“怎麽,你們認識?”

“不認識,”阿瑞態度立馬冷硬,原先放下來的手臂再一次擋在了顧庭的身邊,將小雄蟲嚴嚴實實地護在自己的身後,“前不久顧庭閣下差點被賣給幕星之眼,你說我們認識不認識?”

“賣?”柯藍皺眉,立馬想到了什麽,俊美的臉龐愈發蒼白,甚至流露出幾分自我厭惡後的寡淡,“抱歉,我想那應該是我的家蟲……閣下,真的很抱歉。”

“唔,那你還知道什麽?”小雄蟲目光灼灼,“或者說,你和索勳·幕星之眼的關係是什麽?”

“我……”柯藍頓了頓,“真的抱歉,我已經離開幕星之眼很久了,但索勳是我的弟弟,他、他是一隻很有天賦的高級雌蟲,也是雌父心裏下一任家主的最優選擇,隻不過……”

柯藍吐出一口濁氣,他早就決定要脫離幕星之眼了,而那些事情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了,“索勳雖然天賦很高,但也極容易陷入狂化,所以一直以蟲形被關在家裏,甚至為了防止他傷蟲而用鐵鏈控製起來。自我有記憶來,索勳似乎從來沒有過自由,雌父嚴格管控著他的一切,就連我都不允許隨便去見他。”

“其實關於幕星之眼,有一件事很多身居高位的蟲都隱約知道——幕星之眼家的雌蟲在與雄蟲締結關係後,雄蟲基本活不過十年,最短的可能隻有一兩年……這是幕星之眼聯合帝國、寶石協會一起隱瞞的秘密,隻有極少數的蟲才了解事情的真相。”

“幕星之眼,是倚靠吞噬低級雄蟲伴侶來緩解蟲種中天生所帶劣勢的魔鬼。他們會在締結關係的時候讓雄蟲飲下幕星之眼的血液,血液在某種程度上能夠影響雄蟲的判斷,讓雄蟲開始依賴幕星之眼,並逐漸將那種依賴轉化為愛意。於是到了後期,雄蟲會心甘情願地主動為幕星之眼獻身——即使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場騙局,一場愛意為虛、吞噬為實的騙局,幕星之眼所圖從來都是改變基因中的劣勢,他們是一群不懂愛的瘋子!”

柯藍眯了眯眼,他想到了自己的雄父。那是一位F級的雄蟲,或許一開始是不情願的,但在血液能力的誘哄下,那隻雄蟲逐漸沉溺在幕星之眼給予的溫柔裏,並在索勳出生後,將自己的身體投入到格萊·幕星之眼貪婪的巨口之中,至此屍骨無存,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血水與格萊融為一體。

他的雌父格萊說,那是和伴侶達成了永恒的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柯藍卻覺得惡心。當初他親眼目睹了一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雌父吃掉了雄父,更是看到雌父露出了饜足的神情,那一幕是留在他心裏一輩子的陰影。

柯藍苦笑,他看向仰頭盯著自己的小雄蟲。記憶裏,雄父的眼睛也是藍色的,隻是更深一點。

他道:“閣下,幕星之眼家族裏沒有好蟲,永遠都不要相信他們的話。如果我猜的不錯,我父親已經盯上您了,他想將您作為索勳的‘養料’。”

“那你呢?”顧庭反問。

柯藍張了張嘴,忽然無聲。

“柯藍和他們不一樣。”圖因斯忽然開口了,他和柯藍是同僚,對於對方的性格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如果說幕星之眼的家族裏都是瘋子,那麽柯藍應該是唯一一個保持理智、嚐試遠離瘋狂的蟲。

“對,我和他們不一樣。”柯藍笑了笑,“剛才是我介紹錯了——我是柯藍,與幕星之眼無關。”

從年幼時看到雌父吞噬雄父後,柯藍便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他敬愛著自己的雄父,但他也是懦夫,因為他無法衝著生養他的雌父複仇,於是他便一直在等著脫離幕星之眼的機會。

而這場烏比斯聯盟的反叛,為柯藍提供了一個真正逃離的可能,從此再無帝國,幕星之眼也無法在掌權者的包攬下一手遮天。

柯藍道:“閣下,您是不是已經見過了幕星之眼的蟲?”

顧庭點頭,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那天在別墅裏發生的事情,隻是說著說著,他再一次發現了問題所在——那杯來自於索勳的血液又去哪兒了?

小雄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心裏逐漸升起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柯藍皺眉,顯然他也想到了同一個問題,“那閣下有見到索勳的血液嗎?高級幕星之眼的血液是活著的,它們會在雄蟲飲下後影響對方的身體,如非必要,千萬不要接觸……甚至極少數的個例裏,它們會主動為本體尋找‘養料’。”

顧庭心虛,藏在口袋裏的手指忍不住蹭了蹭小紅蟲滑溜溜的身體,被蹭的紅蟲立馬舔狗似的扭著身子,嚐試用自己短短的軀體卷住小雄蟲的手指。

——雖然柯藍說的情況很危險,但如果是顧庭反過來用自己的血喂給幕星之眼又會怎麽樣呢?

顧庭猜到了事情的答案,也藏起了自己的疑惑。雖然現在他對於小紅蟲的認知還處於一種迷茫的狀態,但來自對方身上的親昵感太過真實,現在要是叫他送走對方,還真有點兒黏黏糊糊的不舍勁兒。

小雄蟲想,既然已經決定養了,那麽這隻小紅蟲就是屬於他的了,至於索勳什麽的,一邊兒去。

某隻被鎖在地下室的巨大長蟲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腐蝕性的**在一瞬間大量噴了出來,將牆壁灼燒出幾個坑洞。

於是小雄蟲淺淺撒了個謊,“我跑出來以後也沒注意,如果是活的,可能它自己走了?”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柯藍沉思,臉上的神情愈發嚴肅,似乎在思考索勳的血液會逃竄到什麽地方。

顧庭心裏小小的浮現出一點愧疚,但在他沒有弄清楚問題之前,是不會暴露小紅蟲的存在。

他看向圖因斯試圖轉移話題,“你……也加入烏比斯聯盟了?”

“嗯,”圖因斯頷首,他在心裏組織著語言,希望能將話說得更漂亮,以防麵前的小雄蟲討厭他改變陣營、一起攻上翡冷翠的事情,“我、我和烏比斯聯盟裏的蟲是曾經的戰友。”

那些想法在心裏轉了又轉,但最後圖因斯還是沒說出來什麽漂亮話。當年他與阿萊也是戰友,阿萊出事,圖因斯守著異獸戰場錯過了一切,等他回來後一切都塵埃落定——阿萊被流放荒星不知所蹤,早就離開軍隊的恩格烈更是再無消息,曾經三五成群的戰友到最後似乎隻剩下了圖因斯一個蟲。

那時候的圖因斯失望於雄蟲協會的包庇和帝國的偏頗,他堅守戰場是為了自己的堅持和身後的蟲民,於是在那之後幹脆長駐異獸戰場的最前沿,直到蟲化不受控製才被強製遣返到翡冷翠,遇見了雄蟲顧庭。

再之後的事情就是他重返戰場,叛軍來襲,圖因斯沒有想到他能再一次見到失蹤多年的恩格烈,甚至聽到了關於阿萊的消息,於是在重逢的那一刻,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曾經的戰友,並加入了烏比斯聯盟——他曾經為帝國所付出的一切已經足夠還清帝國培養他的全部恩情了。

於是巨斧軍團的軍團長圖因斯變成了叛軍成員,連帶著將柯藍也一起說服加入到烏比斯聯盟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