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萊將手裏的資料放在一邊, 看向克萊恩的目光猶如利刃,“殘害同族、以權壓蟲,克萊恩,所有的事情累加起來足夠你死幾百次了。”

在以坎貝爾為首的烏比斯聯盟主導的這場推翻帝國的反叛行動中, 他們最初的目的是為了讓雌蟲不再受雄蟲的欺壓, 縱使帝國掌權者為雌蟲, 但千百年來習慣於將雄蟲捧到一個至高的位置, 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麵, 不論是雄蟲還是雌蟲, 他們之間存在著最鮮明的等級差異, 而在這個時代, 等級主導性別,而性別又占有天生的優勢。

對於雄蟲的審判, 是葉萊提出的——最初的烏比斯聯盟中,除了他們幾個明顯領導為主的雌蟲,還有很多處於聯盟底層雌蟲,他們會更加的偏激, 有種一點即燃的火氣勁兒, 甚至在他們看來, 通過精神力安撫而拯救雌蟲已經變成了其次, 最重要的是令雄蟲們付出代價。

可坎貝爾、葉萊他們並不這樣想, 或許短時間內向雄蟲報複可以得到快慰,可是往後的十幾年、數百年,剩下的雌蟲們又該如何自處?在生理上的規則內, 雌蟲、雄蟲本就需要相依相靠——身體強壯的雌蟲為了保衛家園而拿起武器戰鬥, 身體嬌弱的雄蟲安撫雌蟲而令他們更加強大, 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過程。

雌蟲與雄蟲之間應該是一個互利的循環, 如果真的叫所有雄蟲們都付出慘烈的代價,那往後的蟲族未來很有可能直接走向滅亡,這並不是很坎貝爾想看到的結果。

因此葉萊提出了審判——對於天堂鳥社區內的全部雄蟲,都會統計、記錄他們的曾經所為,大大小小、事無巨細,尤其是關聯到雌蟲與亞雌的事例。等拿到一份所有雄蟲的行事對比數據後,再細定一個標準,對每一項事情進行審判,嚴重輕緩各個分類,罪無可恕者會處以相應的懲罰,而罪責較輕的則會放寬處理。

曾經偏激的葉萊,因為星網中與小寶石的相處而改變了最初的看法,他也想去嚐試“看”到另一種結果。

且對於這件事,一開始在聯盟內並不是所有的蟲都同意,但有葉萊從中發揚他作為半個“軍師”的口才能力,又有坎貝爾這個“暴君”做表率、做鎮壓,於是其他雌蟲們從最初的怨聲載道到現在的認同審判,用了三年之久,而今也算是真正實行。

他們認同審判,認同個別雄蟲的無辜,也認同部分雄蟲的罪有應得。

但顯然,克萊恩並不認同這樣的審判,“可、可我是A級的雄蟲,我生來就享受著這一切的特權與尊貴,你們雌蟲需要我!你知道一個A級雄蟲可以安撫多少隻等於或許低於A級的雌蟲嗎?隻要我願意,我可以安撫上百個!”

克萊恩有種直覺,眼前的這群雌蟲不再是他過去可以輕易拿捏的對象,因此在極力地展現出自己作為高級雄蟲的優勢。

“嗤,”原本安靜的棕發雄蟲忽然冷笑一聲,略略青紫的嘴角不屑地抬了抬,他對上克萊恩的怒目,毫不畏懼道:“那你不如回憶回憶,這幾年你安撫了幾隻雌蟲,嗯?”

沙發上的顧庭身子略微靠前,露出了一個好奇的神情,但下一刻他就被坎貝爾提著領子拉了回去。

顧庭:“嗯?”

“坐好。”銀發黑皮的雌蟲眉頭不動,甚至視線都不曾晃一下,手卻非常準確地捕捉到了小雄蟲的行為變化,“小心摔下去。”

顧庭看了一眼矮墩墩的沙發,又看了看雌蟲被迫曲起來的大長腿,點點頭,鼻腔裏嗅著成熟的漿果兒,沒忍住又往坎貝爾的身邊靠了靠。不知道為什麽,當和坎貝爾之間距離近一些的時候,他會感覺到很舒服。

感知敏銳的雌蟲自然察覺到了小雄蟲的動作,他默許了對方靠近的行為。

在前麵忙著手裏工作的葉萊沒工夫注意這事,等他絮絮叨叨痛批了克萊恩一頓後,一扭頭,就看到了排排坐、挨膀膀的兩個蟲。

那一瞬間葉萊忽然有些心累,所以隻有他一個人在擔心這擔心那,其他蟲絲毫不在意的嗎?

深深吐了口氣,葉萊見坎貝爾狀態還算穩定,前幾天還跑出來亂晃的猩紅色蟲紋也老老實實地縮在衣服裏,這才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兩隻雄蟲身上。

“近三年來,你成功安撫的軍雌不到十位,而手底下處理的亞雌足足有十二位,更有殘害軍雌少將阿萊一事,”葉萊將手裏的資料扔在克萊恩的身上,微微低頭、目光如沉水,他低聲道:“所以,你憑什麽?”

即使是等級較低的雄蟲,也會依照規定完成自己的安撫量,他們的生活能否更加奢侈取決於此,隻有高級雄蟲才有那個特權去反過來拿捏需要安撫的高級雌蟲。

克萊恩語塞,他仗著自己的等級為所欲為,身後有寶石協會撐腰,已經很多年沒有按著規定去履行雄蟲應有的安撫工作了。以前這件事即使有蟲知道,但礙於他的身份地位,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裏像是現在被葉萊撕開了全部的遮羞布。

所有的憤憤在一瞬間湧了上來,從翡冷翠被攻破到現在,克萊恩嚐到了他蟲生內頭一次的屈辱,尤其他與那隻低劣雄蟲的待遇對比強烈,以至於噎在心裏的火瞬間被點燃,一開始勉強偽裝的麵具也被撕碎——

“垃圾垃圾垃圾!你們就是一群賤蟲!就算我不去安撫,你們還不是一個個趕著、求著上來給我搖尾巴?雌蟲天生就賤,就該跪在我腳下!亞雌那麽沒用,我玩玩怎麽了?你們不就是為雄蟲而誕生的?”

“哦,還有你——雄蟲的叛徒,現在倒是和一群垃圾廝混在一起?我記得你叫顧庭吧?一隻F級的雄蟲,除了出賣姿色還剩什麽?果然劣質蟲就該和垃圾蟲在一起,你們真配!”

忽然被提到的顧庭看向克萊恩,他還記得之前幕星之眼的蟲曾說是克萊恩將他“賣”掉的。

大多數時候,顧庭的情緒起伏並不大——從人類穿越到蟲族是第一回 ,聽到自己被賣給幕星之眼是第二回,親眼看到團團被炸毀是第三回,在廣場上掉馬麵基是第四回,藏在坎貝爾懷裏哭是第五回……數起來不超過10件事,但卻事事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如果他當初在幕星之眼的手下跑得慢一點、如果那群雌蟲從別墅裏追了出來,顧庭都無法想象自己的結局,那是一場本不該存在的無妄之災。

小雄蟲有些生氣了。

於是還不待葉萊、坎貝爾說話,他們就看到小寶石從沙發上下來,怒氣衝衝地走到了克萊恩麵前。

——踮腳,抬手,啪。

因為身高的差距,這一巴掌僅僅打到了克萊恩的下半張臉上。

葉萊目光略滯、動作微僵、唇角抽搐,坎貝爾原本差點跑到頸側的蟲紋又悄悄落了下去,棕發雄蟲聽著那響亮的一聲“啪”倒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而被打了臉的克萊恩則神情凝固,滿臉的不可置信。

在場的任何一隻蟲都沒想到顧庭會突然動手,於是等葉萊沒忍住輕笑一聲後,克萊恩紅著眼、滿臉猙獰,帶著鐐銬的手就想往小雄蟲的身上揮,不過下一刻就被守在後麵的雌蟲製止了。

克萊恩被按在了地上,隻能仰頭恨恨望著被他瞧不上的F級雄蟲。

一夜之間,他們的地位天差地別。

顧庭道:“是你欠我的,你把我的關係締結申請交給了幕星之眼。”他抿唇,“但是我沒同意過。”

這話一出,坎貝爾、葉萊同時皺眉,他們多多少少知道一點關於帝國的秘辛。而剛揮完巴掌的小寶石卻像個沒事的蟲原路返回,坐在了坎貝爾的身邊,甚至還悄悄蹭了蹭。

顧庭知道,克萊恩絕對逃不掉懲罰。

“哈,”棕發雄蟲忽然笑了一聲,“幕星之眼就是個火坑,克萊恩你可真狠!”

被壓在地上的克萊恩憋紅了臉,陰森森的視線依舊追在顧庭的身上,顯然他將自己陷入這般境地的全部怨憎都算到了小雄蟲的身上。

葉萊不著痕跡地瞪視著警告一眼,這才看向了另一邊的棕發雄蟲,“安迪,C級雄蟲,狼蛛軍團前軍團長維的雄主,在兩年前與退役重傷的雌君維斷絕關係。”

葉萊頓了頓,而原本視線不動的坎貝爾也微微偏頭。

顧庭注意到了兩隻雌蟲的反應,還不待他詢問,就聽坎貝爾低聲道:“狼蛛軍團的前軍團長維也是聯盟內的一員。”

這也是之前叛軍打來,狼蛛軍團會那麽輕易變改變營的原因。

棕發雄蟲,也就是安迪冷著臉,語氣平淡:“嗯,是斷了關係。你們可以再仔細查查,我沒有過虐待雌蟲、亞雌的行為。如果按照你們的說法,那我應該是無罪的,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葉萊頷首,“理論上是這樣的,但還需要閣下等一等。”

被忽略的克萊恩不滿,添油加醋道:“怎麽就算無罪了?你們這群雌蟲不是最喜歡伸張正義嗎?他在雌君受傷後將蟲拋棄,就不算有罪了?這樣應該更罪大惡極吧!安迪是吧?你怎麽就不說說為什麽斷絕關係?是不是怕人家養不起你,好找個新的……”

“你管我們為什麽斷絕關係!”安迪明顯不想多談這件事,衝著克萊恩沒有好臉色,要不是周圍還有其他蟲,恐怕沒一會兒又要相互按著打起來了。

那一邊兩隻雄蟲差點又吵起來,而另一邊坎貝爾理了理顧庭的領口,道:“去檢查身體吧。”他還記得葉萊剛剛說的話。

“好。”顧庭點頭,現在他處於一個正在適應的階段,幾乎上都是幾隻雌蟲們說什麽自己就做什麽,那是一種剛到某個陌生地方而產生的畏懼心理,大概等他再習慣一段時間,才能逐漸改變。

葉萊聽到動靜,他忽然道:“坎貝爾,我帶著小寶石去吧。”

坎貝爾挑眉,神色裏帶著些冷淡的慵懶,隻是低頭又問顧庭:“可以?”

“我都可以。”

“好,去吧。”

習慣言簡意賅的坎貝爾點頭,輕輕推了推小雄蟲的肩膀,見對方靠近到葉萊身邊,才準備去處理審判之後的事情——當然不是他親自處理,而是盯著下屬去做。

葉萊心裏藏著秘密,他輕輕牽著小寶石的手,直到遠離了坎貝爾聽覺覆蓋的範圍,這才問道:“身體上還有其他難受的地方嗎?如果有一定要說,別瞞著我們。”

“沒了。”顧庭搖頭,之前像是漏水一般的流血之後,他曾感受到短暫的虛弱,但此刻卻覺得身體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態,談不上特別健康,但絕不是脆弱到一碰就碎,“我現在感覺很正常。”

葉萊皺眉,心裏還惦記著醫療蟲說的話的。他明顯不大相信,反而更加偏向於是小寶石為了叫他放心而美化病情,“那我們先去做一做檢查。”

他已經提前和醫療蟲打過招呼了,關於顧庭病情的事情還不曾告訴其他蟲,葉萊想等一等,或許還有轉機?

星艦內的病房裏——

為了方便檢查,小雄蟲再一次換上了空襠的圍兜,手臂、腳腕上被貼滿了某種醫療用具,隨著滴滴的聲音,關於他身體的數據立馬被傳導到了光屏上。而被他偷偷養起來的紅色蟲子則安安靜靜地藏在衣服的口袋裏,動都不動一下。

葉萊和醫療蟲站在屋外,隔著半蟲高的玻璃,他們的視線時時刻刻關注著小雄蟲。

葉萊:“他的身體怎麽樣了?”

醫療蟲,也就是喬伊扶了扶眼鏡,原本就是狹長型的眼睛被他眯地隻剩下一道閃著微光的縫隙。

葉萊見喬伊一直皺著眉頭,整個心弦早就被提了起來,連帶著心髒怦怦跳,語氣都放輕了很多,“怎麽樣了?你別不說話啊!”

喬伊和葉萊算是老交情了,兩蟲在性格上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一來二去熟悉後關係很不錯,喬伊這才願意幫葉萊隱瞞那隻小雄蟲的身體情況。

眯著眼的醫療蟲摸了摸下巴,話語中帶著濃濃的猶疑不定,“葉萊,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什麽嗎?”

“你什麽意思?我記得,你說小寶石活不過三個月,說他身體很脆弱。”

“呃,可是現在……”

“現在怎麽了?你別賣關子啊!”葉萊皺眉,懟蟲的話忍不住嗖嗖飛了出來,“什麽時候你還在這兒浪費時間?到底能不能行?”

“行行行,也就是你這麽個說話,要是其他蟲……哼!”

喬伊冷哼一聲,他點開光屏上的數據庫,將一串正在一個比較穩定範圍內上下活躍的數字指給了葉萊看,“你看這個——這個是裏麵那位的血液活躍性。我之前不是說了嗎?他體內的血液活躍性很低,離體的血液會在短時間內變成零,就算是未離體的也僅有20%。但你現在再看,他的數值基本穩定在35%,甚至還有繼續回升的趨勢,所以……”

喬伊眯眼打量著百無聊賴坐在房間裏的小雄蟲,“這期間,你們帶著那隻雄蟲做了什麽?”

“什麽也沒做。”

“如果按著這個趨勢,他的身體情況應該會逐漸好轉,也就是說他正處於一種自我治愈的階段。但不論是好是壞,都應該有一個引發的契機,如果是身體本身就可以達到,那為什麽在做第一次檢查的時候沒有看到任何的苗頭?葉萊,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麽被你忽略了。”

葉萊抿唇,他陷入了沉思。

小寶石在此期間做了什麽?睡覺?看審判?以及……和坎貝爾的接觸?

坎貝爾……

葉萊忽然想到了今天見到坎貝爾後,對方身上的蟲紋似乎格外安分,難道這其間會有什麽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