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蟲母和尤坦的事情被安排在了隔天。

阿諾德需要的空房間早就被機器人收拾好了, 同時裏麵還躺著兩個毫無聲息、麵容一模一樣的複製體——他們的基因來源於零七,但在不久後卻會被其他的靈魂填充。

關於這件事情喬安還問過了正處於幹涉治療中的零七, 對此零七接受良好——

“沒所謂, 這段時間的治療下我已經能斷斷續續想起最初的事情了……對於我來說辛燭是仇人,但他現在已經被星盟製裁了,那就不歸我管了;至於那些複製體……”說這話的時候零七笑了笑, “其實我自己可能也是某一個複製體,至於真正的‘我’或許在很久以前就因為辛燭的事業而犧牲了吧?”

“我不確定其他複製體的想法,但既然我們都屬於‘我’,想必想法應該差距不會太大。如果能好好地活下去,那麽我們以後就在星盟開啟新生活, 如果活不下去……可以幫助到你們也好, 畢竟如果不是你們,我們這群複製體大概要當一輩子的傀儡了。”

零七看得很開, 當屬於他自己的記憶零星蘇醒後, 他便想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義。眼下對他而言,隻有“好好活著”這四個字才是最真實的,不論是他還是其他能夠堅持過這一遭的複製體, 他們都不想再為了其他蟲的目標而莫名其妙被迫赴死、被迫犧牲了。

那時候, 零七告訴喬安,“現在我已經能夠看到自由的景色了。”

……

“所以這一切溝通地都很順利。”此時, 喬安抬手讓跟著進來的幾蟲看向室內, 兩張**躺著的亞雌一模一樣,因為基因的相同而沒有任何差別, “剩下的就看你們了。”

說著,喬安從房間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其他幾蟲。

參與此事的蟲主要還是顧庭、阿諾德以及水晶, 至於得了休假的坎貝爾則是坐在房間的沙發上靜靜等待著。

阿諾德點了點頭,他指了指坎貝爾身側的另一個小沙發,對顧庭道:“你去坐在那裏就好了。”

“好。”

阿諾德叮囑道:“一會兒如果覺得困了,或者其他來源於精神力中的拉扯感,不要排斥,任由其發生就行,某種程度上說,蟲母和尤坦寄居在你的精神力中,所以需要你放鬆後才能為他們打開大門。”

頓了頓,阿諾德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的視線落在了坎貝爾身上,遲疑道:“你們兩個已經進行過精神力結合了吧?”

“嗯,”坎貝爾點頭,“之前就完成了。”

“這樣的話……”

阿諾德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顧庭:“會有什麽影響嗎?”

氣質發冷的黑發雄蟲搖了搖頭,他道:“問題不算大,總之一會兒不論感覺到什麽,你們兩個都保證放鬆、不要反抗就行,一定要順著那股力量來,知道了嗎?”

“知道了。”

安頓好顧庭、坎貝爾這邊後,阿諾德又走向了水晶。

看著自己的這位同族兼弟子,他隻是拍了拍水晶的肩膀,“不要緊張,按照我教你的做。”

水晶深深吸了口氣,他看了看麵含期待的顧庭,無聲握了握拳,“我會努力的。”

之後的整個過程,顧庭隻圍觀了一半,然後他便在一陣精神力的輕微拉扯下放任自己陷入了困倦。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不像是精神力結合那麽親密刺激,反而是一種更加溫和的感覺,就好像被抱著浸泡在了溫度正好的水流中,渾身上下都被潺潺的水花拂過,又被午後微醺的風吹到徹底幹透。

等顧庭再有意識的時候,便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陌生的精神力世界中。

不,不對。

年輕的雄蟲有些遲疑地打量四周,雖然第一眼看起來很陌生,但當他再細致觀察後,卻發現有些地方格外眼熟。

“是我的精神力世界。”

“坎貝爾?”顧庭一轉頭就看到了同樣立在自己精神力世界中的銀發雌蟲,在這裏他穿著一身淺色的長袍,輕薄的麵料落在了巧克力的肌膚上,金色的臂環鎖在有力的手臂上,連帶著開衩到腿根的陰影下也閃爍著金色的微光。

“自從那棵樹長出來後,這裏就變樣了。”坎貝爾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樹。

說是一棵樹已經有些委婉了,就顧庭看來,這倒是更像很多課樹一起纏繞著生長起來的模樣,遮天蔽日,明明隻有一個,卻長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綿綿不斷的枝葉、樹影相互交錯,藤蔓自枝丫間垂下,上麵生著細細密密的小枝葉,甚至還有剛長不久的小嫩芽。

而站在這棵巨木下的坎貝爾就像是執掌著整個山林的黑暗精靈——深色的皮膚、血紅的眼瞳、銀白的長發、矯健的身手,他不是孱弱到需要保護的嬌花,而是能夠汲取敵方生命力的絞殺藤。

“這的變化好大啊……”顧庭環顧四周,在上一次進入坎貝爾的精神力空間時,還是一片寂寥的荒原,暗淡的天空和不詳的紅月,但此時再看完全是另一幅生機勃勃的樣子,如果不說,誰能想到在不久前這裏荒蕪一片呢?

顧庭:“是因為我們兩個的結合嗎?”

“嗯。”

坎貝爾點頭,他赤腳踩著細嫩的草地走到顧庭的麵前,抬起的掌心裏躺著一枚紫紅色的小漿果,“我是高等級的雌蟲,相對而言更加強大,但同時對於來自雄蟲的精神力治療的要求也高。”

他解釋說:“過去我不曾接受過精神力治療,所以本身就存在裂縫的精神力空間一直在緩慢且持續地崩潰,如果哪一天我堅持不住了,就會因此狂化致死……”

“亂說什麽,有我在還能叫你出事?”顧庭一把搶過了小漿果,他轉著手看了看,幹脆一口送到了自己的嘴裏了,隻是在瞧見坎貝爾的表情後,他道:“你怎麽這副眼神?你拿這個果子不是讓我吃的?”

銀發雌蟲難得有些無語,他勾了勾自己的嘴角,忍不住道:“我隻是想讓你看看……這個果子是那棵樹上結的,我剛剛才發現。”

坎貝爾很熟悉自己的精神力空間,對於這裏一草一木的變化也極為了解,因此當今日樹梢頭上結了一個小漿果後,他立馬就發現了,本來隻是想摘下來給小寶石看看,卻不想對方直接吃了下去……精神力空間裏的東西,應該也能吃?

“唔……味道還不錯。”

說著,顧庭忽然伸手勾著坎貝爾的後頸交換了一個黏糊糊的、帶著甜滋滋漿果味兒的吻。

很甜,幾乎能甜到坎貝爾的心裏。

黑發雄蟲細致地舔著坎貝爾的唇峰,聲音小到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這個果子和你的味道一模一樣,感覺就像是把你吃到了嘴裏。”

坎貝爾又一次無語,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既像是調戲、又像是大實話的話,便隻好轉回了剛才的那個話題,“你第一次進入我的精神力空間的時候,其實那會兒我的精神力勉強維持在一個穩定的水平,可能是因為長時間和你在一起,所以有所受益。”

“那樣還叫有所受益?”顧庭皺眉,他自然記得第一次進入坎貝爾精神力世界時的情景——荒蕪、貧瘠、空茫,甚至整個空氣中都彌散著一種嚇人的詭譎。

“嗯,最開始的時候,這裏是一片漆黑。”

那是坎貝爾還在荒星的時候、是他在星網上遇見小寶石之前。

那時候他肩膀上壓著很多的東西,整個烏比斯聯盟的誌願、荒星上投靠來的蟲族、從未接觸過雄蟲治療的破損精神力……在壓力重重之下,坎貝爾的整個精神力就像是汙黑的沼澤——即使表麵上看起來他好像還是那個統領著整個烏比斯聯盟的英明領袖,可在外殼之下卻是千瘡百孔的精神力,那是被他獨自藏在身體內部的秘密,隻有夜深人靜之時才會無聲地舔舐那些烙印在精神上的“傷痕”。

造成傷痕的原因也有很多,兒時的經曆、過重的壓力、無處傾訴的壓抑……隻是他一慣不愛表露,所以一切都被包裹著藏了起來。

葉萊、恩格烈甚至是阿莫爾煩躁的時候,他們會下意識地尋找坎貝爾、向坎貝爾尋求解決的辦法或是另一種思路,因為在他們的心裏,整個烏比斯聯盟就是因為坎貝爾的存在才能凝聚起來,因此坎貝爾不僅僅是首領,還是他們堅守理想的支柱、主心骨。

但作為“主心骨”的坎貝爾卻不能隨便找蟲訴說自己的痛苦,況且他本身就不是愛表露的性子,因此便在沉默中壓抑、在壓抑中忍耐,直到他攥緊了某隻主動撲到他懷裏的小寶石。

——一切的烏黑撥雲見日,露出了荒星的麵貌。

——燃燒著生機的種子落在了廢墟之上,更是生出了蒼天大樹,那是和小寶石信息素一樣的味道。

“……就像是被你時時刻刻包裹住了一樣。”

銀發雌蟲眼瞳裏閃過繾綣,他看向那棵矗立在整個精神力空間中的巨木,就像是看著自己的愛侶一般。

“喂喂!別這樣看它,它隻是一棵樹。”顧庭不滿地張嘴咬了咬坎貝爾的耳垂,力道不大,隻留下一個濕漉漉的牙印,然後小聲嘟囔道:“而且明明是我被你包裹才對。”

“嗯?”

坎貝爾一愣,有些不解。

顧庭笑著,像是親不夠似地親了親銀發雌蟲的下巴、側臉,最後又吻了一口對方的唇才罷休。他反問道:“那你自己好好想想,每次那個……難道不是你包裹著我嗎?”

幾乎過了半分鍾坎貝爾才反應過來,他實在沒忍住伸手在顧庭的腦門上彈了一下,聲音輕咳一聲道:“你啊……”

半是無奈半是縱容,這是坎貝爾一貫待顧庭的態度。

年輕的黑發雄蟲隻是勾著銀發雌蟲的手心撓了撓,“現在我們兩個都在精神力空間裏,也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

顧庭和坎貝爾都是中途忍不住睡意,再加上有阿諾德叮囑,所以他們便都放任了自己的感官,等睜眼後就發現已經身處精神力世界中了。隻不過坎貝爾是在自己的精神力世界中,而顧庭因為蟲母與尤坦的靈魂,則隻能先到自己伴侶的精神力世界中靜待完事。

正當他們準備坐在樹下再等等的時候,一陣熟悉的拉扯感湧現——

“謝謝你,我的孩子。”

是蟲母的聲音。

顧庭一愣,他眼前已經從繁茂的巨木變成了熟悉的黑暗,隻是這裏再看不到蟲母孤寂的身影以及即將消散的尤坦。

“別找啦,現在你應該看不到我們,我們是來和你告別的。”

顧庭:“我們?”

“嗯,還有我。”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那是之前對付蟲卵時曾與顧庭簡短交談過幾句的尤坦。

“你、你們已經恢複了?”

“是的。”蟲母解釋:“一會兒我們就該進入新的身體了,我沒想到自己還能再一次見到清醒的尤坦,之前真的謝謝你了……明明我和尤坦是長輩,最後卻需要你來幫助。”

“都是我應該的,當初如果不是你們,我估計也長不到今天。”

黑暗似乎在湧動,隱約間顧庭感覺自己被某種溫暖輕輕擁在了懷裏,隨後他耳邊是一道重合了蟲母和尤坦的聲音的道謝:“謝謝你。”

他們是一家蟲,但之間相隔的時間幾乎跨越千年,血脈上的聯係令他們會在無聲中靠近彼此,可跨越的時間又令他們無法親昵如尋常的家庭。

似乎在這些聯係之下,他們能夠給予顧庭的隻剩下一聲感謝了……

持久的黑暗終於徹底從眼前散退,顧庭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輕輕地從自己的精神力中抽離,那力道溫和地就像是流水一般,帶著淡淡的不舍,轉瞬即逝。

視線轉亮,顧庭眨了眨眼,便看到了立在旁側的坎貝爾,“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坎貝爾看向另一邊,那裏立著兩個剛剛被喬安推進來的營養液醫療容器,原先躺在**的複製體已經被放到了裏麵,“他們的身體還需要一段時間恢複,目前需要營養液支撐,保守估計需要一兩個月才能靈活行動。”

顧庭站了起來,他緩緩走到特製的容器前。

淡色的營養液中**起了亞雌的發絲,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此刻都緊緊閉著眼睛,隻有細碎的小氣泡緩緩從口鼻的縫隙溢出來,“這一次該我等他們醒來了……”

黑發雄蟲將手掌貼了上去,玻璃很冰,冰到他整個手掌瞬間降溫了一度,但下一秒顧庭又驚喜地笑了笑——因為他看到其中一個閉眼沉睡的亞雌忽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橙黃色的眼瞳,溢散著淡淡的金色,雖然隻睜開了一瞬間,但也足夠被顧庭捕捉。

他道:“那麽,就期待我們在現實中見麵了。”

……

接下來的日子,又陷入了一種歲月靜好的平淡之中,每一天的生活似乎都差不多,但卻不會叫顧庭覺得無聊——

整個星域內的異獸都被送到了赫爾狄克星上,那裏雖然沒有了蟲母和尤坦,卻有他們數千年前留下的骸骨,對於缺乏思考的異獸來說,這就是它們會愛上赫爾狄克星的原因。

當然因為顧庭和阿諾德的原因,異獸不會再主動攻擊蟲族,於是星盟幹脆在那裏也建立了一處特殊的基地,定期會派軍雌巡守,有時間顧庭和阿諾德還會和異獸們打打視頻,進行一場隻有他們才能聽懂的交流。

而那群好鬥的珠寶小雄蟲們確實如坎貝爾所想,他們在雄服會待了一月後成功畢業,一畢業便都去提交了進入軍團的申請書。

因為對珠寶們的武力知根知底,坎貝爾想都沒想就同意,這自然引得很多軍雌不滿,隻是在後來一周堪稱慘烈的對戰後,整個軍團裏都再沒有軍雌敢有異議——畢竟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這群小雄蟲能那麽強,一個打倆都屬於收著力道的!

在小珠寶們都有了自己的安排後,顧庭便開始忙著參加婚禮——

第一個舉行婚禮的是安迪和維,作為一對分分合合很多年的伴侶,安迪屬實沒有想到自己會再一次接受維,而努力了這麽多年的維對於能抱得愛侶歸自然是百分百的滿意,婚禮當天直接喝醉到爬不上床,被安迪好一頓罵。

第二場婚禮是軍雌裏爾和亞雌佩裏的,因為之前的照片、蟲卵事件,顧庭對他們多多少少都有些關注,不過最令顧庭意外的是他提前一周收到了來自這對新人的婚禮邀請函以及一封言辭真摯的信,對於自己的“粉絲”,顧庭表示他還是很好說話的,自然不會錯過兩蟲的婚禮。

至於這第三場則是阿諾德和琉璃的,他們兩個惦記著星際旅行,因此婚禮場麵很小,隻有顧庭他們幾個相互認識的蟲。

在一天一夜的狂歡結束後,第二天一大早阿諾德便扛著還呼呼大睡的琉璃拍拍屁股和大家告別。據琉璃最開始的計劃,他們準備進行為期一年的星際旅行,等下一次見麵估計要到隔年的春天了。

接連著的三場婚禮同時也撬動了顧庭的心,當他再一次準備側敲旁擊坎貝爾的想法時,卻不想先被某個偷偷謀算的銀發雌蟲搶先了——

“所以,寶寶想和我結婚嗎?”

書房裏,被坎貝爾騎著壓在地毯上的顧庭一臉意外,隻知道直愣愣地盯著坎貝爾猩紅的眼瞳,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鍵的機器人,半晌才傻乎乎道:“結、結什麽?”

銀發雌蟲眯了眯眼,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輕緩地放在了雄蟲的胸膛之上,指腹壓著力道,順著領口的扣子緩緩下滑,另一手又握著顧庭的指尖壓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如果再遲點,大概是要奉子成婚了……”

“所以,寶寶要和我結婚嗎?”